夜深。
·
夏夜独有的炙热气息在空气里生根发芽,缠绕住人的脖颈几乎窒息。就连刮过的风都好像带着火焰的尾巴,在虚无的墨蓝色天空中划出山羊脸的形状,像恶魔撒旦。
·
伊莎贝尔打翻了自己的墨水瓶。
·
尚且写了一半的花体英文后半段被晕染得模糊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倒有点儿像今晚的天空。或许是撒旦搞的鬼,他真是喜欢恶作剧,让人觉得完全就是个小孩儿。
·
那么,今夜又有谁赴约而来呢。
·
彩色玻璃窗外是灰鸦的影子,它拍动了翅膀。嘶哑的叫声像是哀鸣,又像是居高临下的嘲笑。羽毛落下的那弧度压根就没有主在天堂里说的那么美好,甚至可以说无比丑陋。也对,它又不是白鸽。
·
旋转象牙白阶梯与黑色鞋跟“哒哒”地相撞,是黑夜与白昼的一曲华尔兹。即使只留下一个背影,她也能认得出那人究竟是谁。时钟又开始报时,用那低沉的嗓音,听起来像是有人在读《圣经》。
·
它美吗?它美吗?像是堕落自地狱的天使在耳边细语,用微不可察的小小声音和他翅膀上的黑羽骚动被迷惑者的灵魂。却没人应答。
·
“希迪尔。”她说。墨绿色的树影映在玻璃窗上,疯狂地摇晃着,惊走了灰鸦。希迪尔来的时候忘记了关上窗,她黑色的短发就那样飞扬在风里。
·
太麻烦了。希迪尔在心里想。踏上九十九级阶梯后不能从那厚重的雕花木门里进来,只能从它旁边绕过并打开两扇窗。为什么非这样不可呢。
·
她冰凉的指尖捻过了手中发黄的信纸,留下一道红色的印痕。红色的蜡封像是白天里那摧毁一切阴暗的光亮的圆日,它的光芒折射进彩色玻璃窗,然后被分解成无数细碎的光块。
·
伊莎贝尔笑了。
·
她当然清楚希迪尔此行的目的,无非是再当一次信使,传递外界信息。她也清楚希迪尔有多么喜欢唱诗班里的那些小孩儿和他们唱的圣歌——好吧,她也喜欢他们,只是不喜欢圣歌。
·
希迪尔为什么那么喜欢光明呢,她明明也所处黑暗。这个问题自己已经思考了上百回。她也尝试着去问了,得到的回答却永远模棱两可。打探个人隐私似乎并不好,那么还是保持现状吧。
·
“我想我快要疯了。”伊莎贝尔这么说。
·
“你已经疯了。”希迪尔这么说,末了又补上一句,“我也是。”
.
.
.
伊莎贝尔想要关紧窗,灰鸦跌跌撞撞地飞了进来。
·
恼人的小家伙。她一向不喜欢不请自来的东西,不管是人,还是物。更何况这只是一只灰鸦。她想要赶走它。希迪尔伸出手臂拦住了伊莎贝尔。她让灰鸦停驻在自己的肩上,想用依旧冰凉的指尖蹭蹭它的头颅,灰鸦却飞快地闪开了。
·
不懂得知恩图报的玩意儿。伊莎贝尔嘟囔着关紧了窗,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制止。
·
“你知道的,纹她就是这样。”希迪尔无奈地笑了笑,墨黑色的瞳孔里有着复杂的情绪。
·
纹。这个堪比重症水痘一样的家伙几乎是希迪尔的掌上明珠了。她曾说它终有一天会变成人形的,只不过不是现在。那么,是一百年,还是两百年呢——?她不置可否地笑笑,每一次都只是把这句话当做一个有趣的普通的笑话。
·
如果它变成了人形的话,会不会就是第二个希迪尔?
·
该死,这又是什么奇怪的想法。伊莎贝尔打消了自己的胡思乱想。撒旦又在从中作祟了,他钻进了自己的脑子里,把自己的思想变成了充满膻味的一堆羊毛。
·
“那么,再会了。”
·
希迪尔死水一般平静的嗓音从喉咙深处滚动了出来。她重新打开被封得死死的窗户,带着炙热感的风扬起她的灰色大衣,看起来像纹的灰色翅膀。希迪尔从窗外跳下去的样子,像一只真正的灰鸦。
·
热闹了片刻的狭小房间又重归死寂,虽说它原本的热闹也只是三两句话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