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过去，当千钧习惯了屋中的寂静，就收拾好衣服，启程回了学校。
回去的路上，明恣和明清嘉都过来送他，辗迟离得近也来了。
明恣没说什么，她毕竟是老妈救回来的，她的漫画之路是爸爸打通的，一个是救命之恩，一个是伯乐，明恣如果没什么态度，反而不正常。
从那之后，千钧的笑容就更不常见了。
或许命运的轮子一直轮回，他本来可以有些温度，偏偏命运将他的那些灼热的来源给熄灭了大半，甚至千钧都在想，上辈子他已经是倒霉到一定程度，为什么这辈子还要承受一样的苦难，到现在都不敢给他唯一的亲人打电话说明近况，他非常怕那个老爷子承受不住这样的消息。
校友说，那些天千钧一旦得闲，就会往狙击场里头呆上半天，对自己的要求从严苛到有些极端，整个人，从头到脚，一半寒气，一半杀气
千钧每一次联系家里，只剩下那个老头和自己说电话，老爷子只问为什么子姝和仲长不给他打电话，还要孙子隔三差五的来问东问西，骂他俩去了小日本那里，就乐不思蜀了。
仲老爷子的腿脚利索，这些天的天气不热，他来看看老战友，当年没去成鸭绿江，去打洋鬼子，和另一个老战友结成了儿女亲家，都很出息，一个当了导演，一个当了医生，还都看对眼了，生了个儿子，有房子有前程的， 就是一去日本玩了这大半年了，也没个电话回来，把他弄的是又气又无奈，现在孙子每个星期来和他聊天，他也高兴。
但是高兴是暂时的，千钧现在坐在病床前，看着啥话也不说的爷爷，他也挤不出什么话。
事情从一个星期前说起。
榕城这个地方，要不是他手里有份地图，这大半年没来的老头还不知道怎么走，跟老战友说好后，找到一家肯德基，站在人家前头的阴影下躲太阳，他从那个三福店买东西送的塑料袋掏出鸭舌帽扇扇风，然后戴在头上，又从里头拿出一瓶凉茶喝了好几口，觉得身上松快了，就继续呆着。
哎，要不是老亲家在北京，他身子骨又不好，仲常鸣怎么着也会叫上他，都是八十多岁，怎么他就不知道好好保养呢？
“老班长！”身后一句洪亮的声音，一个矮胖的老头朝他跑了过来。
“一班刘冬冬！”老爷子拿鸭舌帽指着他笑道，老哥俩许久不见，热情的抱了许久，人家很奢侈的请他坐出租车去陵园。
到了市里头的陵园，两个人在墓前感慨了许久岁月，这个战友死在朝鲜的站场上，能够把尸首带回来，那是幸运，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还有人的尸骨埋在异乡，不知是谁人，只能用中国人三个字概括。
刘冬冬蹲的久了，腿就有些发麻，他撇向一旁的墓，手搭在仲常鸣的肩上，“老哥，你有心了，把你家儿子的墓，也选在这地方。”
仲常鸣刚刚擦干净眼泪，把刘冬冬的手甩开：“去，你儿子才死了。”
“这都有照片！”刘冬冬拉着仲常鸣走了过去，看到这两人合葬的照片，仲常鸣一口气极速攀升至头顶，一下子晕了过去。
“骗子，全是骗子……”仲常鸣无力的拍着床沿。
“爷爷，我——”“你没良心啊，大半年了，真能瞒哪，今天要不是我碰上了，你是不是要瞒到我死啊？”老爷子昨天在老战友坟前哭了一回，前天看见儿子儿媳的墓，现在醒过来了，眼睛里全是泪水，手指着眼眶通红的孙子，抖得不成样子。
电话是明熹打的，老爷子是明清嘉叫人救的，管床的佘大夫是知情人，刚想要替千钧分辨分辨，千钧却摇头，示意他不要说。
大夫叹了口气，走到窗边把本来就没什么问题的窗帘扯扯，脸上的表情说明一切。
“所以呢？全国人都知道，就我不知道是吧？”
“……”
见千钧没有回应，老爷子一巴掌打在千钧头上，“你当个屁的兵！***在小日本的地盘上吭都不敢吭一声！”
“亿拔！”佘医生都气的说福州话了，“你这个孙子，他也是之前任务受伤，差点死过去，躺在床上大半年才醒过来，你这个孩子哪里是没良心啊，就是太有良心才没敢告诉你啊！”
仲常鸣老泪纵横，急得坐了起来 在千钧身上关切的细细打量着：“伤着哪儿了？都怎么回事啊，怎么不是死就是伤的，你们，我们家是造了什么孽……”
他粗糙苍老的手握着千钧的手，只静静的看着孙子片刻，扭过头流眼泪，无力的手怎么都不愿意松开。
老爷子病好了，还是愿意回老家呆着，千钧怕他会出什么问题，他摆摆手道：“爷爷还有你呢，怎么能不爱护自己呢？你也是，爷爷还在呢，我还等着抱重孙子，你不许给我再出什么问题，听到没！”
路上老爷子和刘冬冬谈心，大半天也说不完：“还有我说村干部，还有村子里大家看我那么奇怪，合着，我没电视看，村里也没有什么年轻人，我也不爱去村里，谁会管这些……”
“还跟我问叫你亿拔还是大伯，不都是一样的意思吗？我的儿子儿媳，我的孙子，这都是什么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