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按照白马的看法,黑羽让人获得真爱这个“特殊能力”的都市传说不胫而走后,才会出现数目如此庞大的追求者。而趁此次年假,黑羽可以“顺便远离你的追求者,换个环境说不定还能找出破解诅咒的办法”。
暂时的逃避或许不能根治问题,但黑羽赞成确实该让自己放松一下心情。
两人一拍即合。在假期第一天的清早黑羽便带着他的行李,乘上白马提前租好的越野车,头也不回地驶出纽约。
说是往西部走去体验一把牛仔风情,但他们并未做太多的详细规划,这趟没有设定目的地的自驾游更像是一场自由的公路旅行。
头先几天他们绕道去五大湖周边,到大瀑布时甚至被人误会成来这里度蜜月的新婚伴侣。黑羽本打算辩驳又憋了回去,反正这里谁也不认识他们,一些无关紧要的误会不如放任它去。只是黑羽无法通过白马脸上不置可否的随和微笑看出他对此是什么想法,或许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他们还参加了一场露天音乐会。夏夜里人头攒动气氛异常火热,黑羽一手拿着玻璃酒瓶,一手绕过白马脖子和他勾肩搭背,在嘈杂的背景音中凑到对方耳边用日语大喊着“我宁愿和你一样天天跟舌头后槽牙打交道也不要面对这群疯狂的女人了”,白马严肃冷静地回复道:“黑羽君,牙科不止看后槽牙,还可以做根管治疗和口腔正畸的。”接着两人笑得极其夸张,东倒西歪差点撞倒旁边路人。
除开这类小插曲,黑羽还发觉一趟长途旅行可以彻底将他俩平时那些可能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奇怪毛病暴露出来。每天到旅店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必然是在白马清洁面部后拦下对方敷面膜的手,“作为整形科医生我以专业知识提示你,皮肤不需要使用那么多的化学制品,酒精真的不能直接上脸。”
而白马无奈作罢后第二天就对他发起了反击。吃过午饭黑羽正准备起身上车,白马就朝他抛来个塑料小盒子。黑羽不解地看向盒子上写着的“牙线”,问:“我没塞牙啊。”
白马的样子像极了平时他在为患者提出要求。“注意保持口腔清洁,黑羽君。”
“好麻烦啊。”黑羽说着咧嘴,试图让白马看到他上下两排白得发亮的整齐牙齿。
“我觉得你需要看看我手机里存的那些烂牙照片。”白马无动于衷,“不注意平时清理下一个躺我床上的人就是你。”
“躺你床上?”黑羽觉得这话怎么听都不太对劲,“等等,你手机里存了什么?”
“是啊,不仅躺我床上,还可以同时玩到好多种道具哦。”白马自动忽略掉后面半句问题,笑容愈发和蔼可亲,“你是不是很期待啊。”
黑羽一想到钻牙的声音埋头掏牙的动作都更用力了。
“不要这么使劲,会伤到牙龈的。”
“你好烦啊!”
偶尔他们会在路边的汽车旅馆落脚,晚上躺在翻身就会嘎吱作响的老旧弹簧床上,听着旁边房间从不隔音的木板墙传来的持续不断的男女欢爱声。
两人尴尬地对视一眼后纷纷拿出自己的电子产品,看剧听音乐都外放并调到最大音量企图将其他声音遮盖过去。刚开始只有黑羽跟着他的歌单疯狂自嗨,后来白马不知从哪翻出来两个便携蓝牙话筒,遂演变成203房内的超微型演唱会。
在白马唱了几首抒情慢歌后,黑羽以“我要打瞌睡了”为由替他切了一首节奏电音。本以为会看到白马手足无措跑调忘词的场面,拿话筒那人却相当从容大气不喘地完整跟下全曲,甚至接着又多唱了一首。
黑羽自认歌喉不错,但没想到白马也是深藏不露。奇怪的自尊在此时突然发作,让他无法直接说出赞美的词语,而是抓起自己的话筒要求合唱PK,白马则欣然接受挑战。唱到最后隔壁早已没了声响,而这边依旧歌舞升平。
“白马,以前我真是太小看你了。”他哈哈笑着倒回床上,想或许自己又要对这个人再次改观了。
越向西走人烟越稀少,穿过大片林海和草原后公路两侧的景色开始逐渐荒芜,植被深浅不一的绿色渐次地转为了岩石坚硬的暗黄,天空却愈发广阔。笔直的公路上只有这一辆车在行驶,两边是茫茫无际的荒漠与平原,车载电台偶尔信号不太好,播音主持说话时会夹杂一些轻微的电流沙沙声。
“据说,今晚会出现近年全美境内最壮观的一次流星雨,而预测的最佳观测地点有…… ”
其中就有他们前方必经的小镇名,黑羽看了一眼坐在副驾驶也在认真听广播的白马。“有兴趣?”
“不如咱们今天在车里歇一晚吧,”白马说,“后备箱有睡袋。”
为了保证不错过流星最佳的观测时机,两人选择轮替蹲守。
后半夜黑羽和白马换班后裹着睡袋缩在车后座睡着了,梦里他似乎被一群女人像乳猪般绑在烤架上,每个人手里拿着刀叉就等肉熟后可以将他分而食之。在挣扎无望的时候,一双手将他从火堆上拖了起来,可怜的乳猪黑羽看不到救自己的人的脸,但他非常肯定那一定是白马。
“黑羽君,醒醒。”
迷糊中被白马摇醒,黑羽一边揉着朦胧的睡眼,一边越过白马肩头从车前窗看到一片漆黑的天地间不停地有银色亮光划过。
他在那一瞬间清醒过来,手忙脚乱地将睡袋从身上扯下来,拉开车门跑向外面。
白马将白天在镇上买的一箱啤酒从车上抱下来,他坐到越野车引擎盖上,朝仍然呆站在旷野中的黑羽招呼道:“别单独走太远了!”
听到喊声黑羽才回过神来。他也学着白马的样子跳上引擎盖,从纸箱里捞出一瓶喜力,喀哒撬开易拉罐拉环,仰头灌下一大口,黑羽的目光始终不愿从天边移转。
“我活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玩意。”黑羽喃喃自语。
白马看他魂都被牵走的模样忍不住发笑,“那你可要抓紧时间许愿了。”
黑羽却极其不屑地嘁了一声,“拜科学教从来不信这些。”
白马无言低笑,摇了摇头举起手里的易拉罐同黑羽碰杯。
他们停下了交谈,安静地看向这片静谧高远的天空。行星的亮光穿过亿万光年终于在这一时刻到达了他们眼中,陨石划过大气层被烧得连灰烬也不剩,拖长的尾巴却那样的闪耀。无垠的夜空被反复点亮,又在下一刻复归黑暗。
“白马,你许愿了吗。”
突然被黑羽这样问到,白马仰起头,看到一颗流星刚好从他的头顶掠过。他轻轻说:“我其实挺知足的,现在这样就很好。”说完再次笑起来。
黑羽偏过头看着白马,昏暗的光线里他只能看到对方侧脸模糊的轮廓。但他就是能在心里明确地勾勒出白马此时温柔且满足的笑容。
划过天际的光亮越发密集,在群星闪烁的夜里黑羽甚至以为漫天的流星带着光不断地坠落进那双棕色的瞳孔里。
他觉得自己也要跟着跌进去。
他的脑袋在晕眩,耳膜在轰鸣,心跳从一开始沉稳有序的通通声变成了飞快而杂乱的狂跳。
“嗯?怎么了黑羽君?”接着他被耳边白马的疑问声惊醒,黑羽发现此时自己已经凑到了对方脸前不足五公分的地方。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慌失措,他伸出手用力按在白马脸上,说:“我就说看到有个什么东西……你看,有蚊子。”
手移开时白马脸上多了一小朵绽开的鲜红血花。
黑羽嘿嘿笑着说,完了,白马你的脸明早估计要肿个包起来。转过身终于控制不住禁闭上自己的双眼,到这一刻依然狂跳的心脏像是即将裂开,眼眶痛得他几欲落泪。
他知道,自己这回算是完蛋了。
从什么时候他开始对白马抱有超出友谊界限的感情呢,是从刚刚才开始的吗;还是从很久以前,久到黑羽自身都没有察觉到,日积月累终于在到达临界点的那一刻汹涌地爆发出来。是刚才的气氛太过浪漫,导致他的头脑发热情绪不受控制了吗?黑羽想说服自己这不过是一时冲动,但他能清醒地意识到这样的感受不同以往,像洪水又像岩浆,不可阻挡地将他吞噬得尸骨无存。
他想抓住白马问愿不愿意来一场恋爱,但下一秒黑羽立刻又退缩了,在找到办法破解红子的诅咒前他不敢做出任何的行动。
“白马……我们回去吧。”
听到黑羽提议后白马愣了愣便同意了,他很疑惑,但并没有问出口。
因为黑羽说有必须处理的要紧事,他们选择了按原路返回。风景与来时相比并没有太大的改变,车上的两人却各怀心思。
到家当天黑羽翻出了几百年没见几乎生灰的红子的联系方式,现在他只能寄希望于这出闹剧的始作俑者了。本想约个时间单独见面聊一聊,却被红子告知她已经怀孕的事。
黑羽惊讶于还不到一年红子就有了小孩,又对是否要去登门拜访有些犹豫。电话那边红子笑着说“别担心啦我丈夫也在家的”,他只想告诉对方就是因为见你们夫妻俩感觉尴尬才不想去。
跟随导航到达红子给的地址,按下门铃后来开门迎接的果然是那个叫爱德华的男人,黑羽朝他僵硬地笑了笑后跟着进了门。大概是红子事先同丈夫打过招呼,爱德华在黑羽走到客厅后一边念叨着“我知道你们亚洲人都喜欢喝热水”“老婆说我泡茶手艺不错的你一定要试试”,一边钻进厨房给另外两人烧水泡茶。
黑羽有些局促地坐在客厅一角,而红子挺着肚子非常慵懒地靠在一边的长沙发上。
“……他很爱你。”接着黑羽恨不得给自己的嘴一巴掌——这是什么傻话开场白啊!
顺着他的目光红子看向爱德华在厨房中忙前忙后的背影,“我也是。”说话时她的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
“那么快斗,你特意来找我应该不是想看我们夫妻恩爱的吧。”红子收回视线,问道:“有什么事吗?”
黑羽反倒紧张起来,他搓了搓手说:“我想来拜托你,把之前那个诅咒取消……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红子诶了一下,皱起眉似乎在回忆,“我当时是随便说说的。”
“你在逗我吗当初刚认识的时候是谁告诉我她是巫婆的!!”黑羽崩溃。
“咳,注意一下称呼,是巫女。”红子纠正道,“那些巫术魔法预言之类的其实只是精神层面的东西,你可以理解为一种精神寄托。”
黑羽只剩下掀桌子的想法了,“为什么那个诅咒就应验了呢!”
“这只能从你自身找原因了。”
这时爱德华端着热茶过来,在红子身边坐下握住她的手后露出假装能听懂他俩对话内容的笑容。
“求你了红子,你知不知道我最近过得多惨。被一群疯子追就算了,我连谈恋爱都不敢。”
“你是说,你爱上了什么人?”黑羽确定他从红子脸上看到了所有人打听八卦时都会表现出的神情。“可我当时真的是在说气话,抱歉。”
看起来这趟谈话也是一无所获,黑羽沮丧地向这夫妻俩道别后准备离开,开门时听到红子在他身后说:“或许你应该试试真爱之吻,电影里都是靠这招破解诅咒的。”
无稽之谈。
让他扑到白马身上用舌头狂甩对方嘴唇吗?且不说这样会不会导致隔天白马立刻找到真爱脱单,他现在最在意的,是白马到底怎样看待黑羽快斗这个人。
如果表明心迹后连朋友都做不成,他宁愿维持当下的局面原地踏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