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在天子足下，这却是我於朔方，度过的第一个俨冬。飘零十余载，我早不辨吴门与京邑，何处应为故乡】
【入目是青玄的遒枝，或栖寒鸦，或伏皑雪，铅灰的云幕低掩着，如仍欲一遮这山路上的苍凉。我偏颐瞧向身侧这满鬓华色的老翁——我的父亲，形容早不啻枯槁，黑沉的瞳中只映了面前一带烛阴衔耀，任由我摆布引上这条霰雪冱塞的蹊径】
【我遣那惷拙的老奴前头探路，借着狭室仄闷的由头，将他扶到舆前，二人凭辕箕坐，似他真曾生我劬劳，似我从无怨怼，他赐我这十八载飘蓬蘧辗之恩】
【是时候了——我慢条斯理地揭开食盒的漆顶，双手擎着，举过鬓上，略略矮下蛾眉，一如平日恭俭的姿态】
父亲。【薄唇一启，衔起一缕笑】该服药了。
【是了，若非他已老迈昏聩，卧病经年，使母亲音容如魇魔不散，又岂会想起我？他弃如敝履的女儿。我自归京，侍他汤药半载，不妨今日便以这盏汤，一了我与他此生孽怨】

（月光是来为雪掩饰罪行的。）
（大雪摧杀了山间的一切绿意，逼得桃叶与桃枝生生分离。将桃叶的遗骸藏好之后，雪又以一种无辜的姿态拥抱枯枝，好似这场无情的死别与她毫无干系。月是雪的帮凶。银白色的月光模糊了高枝的憔悴，衬托了雪的高洁。雪月交映，世界仿佛一片安宁。）
（不会有人知道桃叶离枝前号呼的深情，也不会有人知道白雪清高背后的秘密。除了我。但很快我发现，今夜的深情……亦或秘密，并不只存在于万物之间，于桃树后微一探首，便可看见一出正在上演的雪夜事亲。）

【时人常说，人越近危惙聩眊之时，越通透幽冥，我今日之举全无异常，他接盏的手却一颤，倏地抬眼，慑来试探与敌犯的凛光。我亦一挺膂颈，坦然对上他的双目】
上好的药，凉了、便可惜了。【一顿，尾音轻浮得悠扬】嗯？
【话至此处，矫饰了许久的假面已骤然蜕裂，只略施脂粉的素容，因久曝在冽风中而愈加煞白。一十八载的愤恨、咒怨，与生俱来的戾悖、凉薄，密织成凄狠的眸色，直如天罗地网般向他袭去，和着我极戋细的音色】
若是怕了，我帮您就是。
【不待人答，蘧然倾身，将他半接了盏的手推向唇边。他仍乱挥舞着枯瘦的肢，如涸辙中残喘着打挺的穷鲋，我不屑一顾。反手捏其颌骨，竭力至青筋暴起，方使深赭色的汤汁钻进他逼仄的齿缝，使他渐失挣扎之力】
【人渐平息，天地重归于一片阒寂。我亦将百骸一涣，随手一丢掌中劳什，解下一方绣帕，轻拭去他唇角残渍，颇玩味的伏在他耳际，唤了声】
父亲。

我要趁热打铁把这一场也回了

蓝气球好慢哦

（月光的笔仗一向疏朗，此刻却在她脸上减了笔。毋宁我如何矫首，都看不清她的眼睛。或许不应该怪罪月光，这世上本来就有许多角落，是它照不亮的。）
（我自诩大地与河流，向一切邪恶和欲望张开双臂。它们侵蚀我，拉我坠入无边的深渊，我包容它们，做它们绝佳的宿主。久处暗夜，我以为自己早就厌恶了黑暗，但直到今夜，直到老天安排我在这无人的雪夜里，目睹一场骇人的悲剧，我才知道罪恶可以这样的动人。）
（就像一出好戏，父慈女孝是起，原形毕露是承，强灌汤药是转，老父呜呼是合。凄风伴奏，枯枝衬景，连栖枝的寒鸦也应景地惊起。诡异至极，绝妙至极，我不得不相信，黑夜是支配罪恶的天才，怂恿着人心中的恶念张牙舞爪。）
（我为这故事惊人的发展而入迷，我想看下去。我知道，这不会是结局。）
（因为，有人来了。）

【脊后跫音仄近，应声回眸，经年的伪饰使我倏地落下泪来，看向那张积满沟壑的脸，他曾为父亲出谋划策几何，又鞍前马后驱驰了多少腌臢不堪，弗可告人之事，恐罄竹也难书一二——慈面蛇心，无出其右，早当殄归阿鼻。今朝便由我亲手送他，主仆团圆】
【掩着绛唇，以满是悲惵的哭腔告知他噩耗，俟他扑上前查勘之时，蓦然从袖中抽出匕首——那本是为父亲准备的，我竟有些悔了，让他死的如此轻巧。我本应也教他尝一尝，那锥心噬骨的滋味】
【皓腕一沉，蕴了阖身之力，刺向那鬼蜮之躯。我听见砉然一响，是刃入骨肉的声音。殷红骤然喷溅四散，一滴尚带温热的血珠恰落在我眉心。若有铜鉴，应可见我是时如罗刹般诡谲脸】
【他骨肉謋然离解的音，和着那苍老如垂钟的唤声，却愈发激滋我餮兽舔血般的愉悦，我如疯魔般仍不肯松手，愈低得在他耳侧，低如鬼魅地阴声道】
你，去，死，吧——

好，我又来改4L了！
（我本想在这个冬日就去死的。）
（在此之前，我想过无数个死法，或许让雪杀了我，是最佳的选择。反正我曾经滚烫的热血早已被这荒谬的世界无情冰冻，死在雪的怀里，是顺理成章，无可挑剔。）
（更何况，还有月来做雪的帮凶。等我死后，月会美化我，雪会掩埋我。到那时，世上就再没有人可以看得见我的罪恶与绝望。雪月交映，仿佛天地从来一派宁和，仿佛我从来没有来过。）
（不会有人知道我长久以来在暗夜里的挣扎，也不会有人猜得到真正杀死我的凶手。我甚至想象得到他们发现我的尸体时的滑稽场面，每个人脸上都有那种混杂着惊异和窃喜的复杂表情。无所谓了，我想，现在关键的是，我要找一片舒服的雪地躺上去。）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她。）

11L
（月光的笔仗一向疏朗，此刻却在她脸上减了笔。毋宁我如何矫首，都看不清她的眼睛。或许不应该怪罪月光，这世上本来就有许多角落，是它照不亮的。）
（我自诩大地与河流，向一切邪恶和欲望张开双臂。它们侵蚀我，拉我坠入无边的深渊，我包容它们，做它们绝佳的宿主。久处暗夜，我以为自己早就厌恶了黑暗，但直到今夜，直到老天安排我在这无人的雪夜里，目睹一场骇人的悲剧，我才知道罪恶可以这样的动人。）
（就像一出好戏，父慈女孝是起，原形毕露是承，强灌汤药是转，老父呜呼是合。凄风伴奏，枯枝衬景，连栖枝的寒鸦也应景地惊起。诡异至极，绝妙至极，我不得不相信，黑夜是支配罪恶的天才，怂恿着人心中的恶念张牙舞爪。）
（我在这一刻突然决定推迟自己的死期，因为我被这故事惊人的发展而吸引，我想看下去。我知道，这不会是结局。）
（因为，有人来了。）

（短匕入躯，崩溃了皮肉筑成的堤岸。猩红的血河得以喷涌泛滥，于苍白的雪地里，滋养出一片凄怆的杜鹃。）
（这世上，人人都在杀人。在商者用钱财杀人，为官者用权势杀人。宗族礼法，腹诽风言，通通都可以杀人。我们每个人手里都握着一把隐形的刀，无时无刻不在剜人心、断人骨，践行着上天赋予的命运。可是那些人，一面龌龊不堪，一面道貌岸然，用所谓正义矫饰着罪行。唯有她，坦然而直接地顺从天意。这让我不得不怀疑：她是否就是掌管人间罪恶的神明？）
（我如一个虔诚的信徒，向我心中的神走去。月光无论如何也柔化不了红白相衬的惨烈，这似乎与我心中的某种猜想暗暗契合。朝拜之途并不如我所设想的那样隐蔽，积雪里暗伏的枯枝出卖了我。她受惊回头，我终于在此时看清她的眼睛。）
他死了。（很轻地，我说。）

【我本以为这具浸血的陈/尸，会成我今夜杀戮餍宴的尾声。低伏的柞叶煞响一声，人影在冰轮的魄光下毕显无疑。不由得橫眸探去，慑人的目光直勾勾盯向那隅，厉声道】
谁？
【是个曼妙的女子，着了一袭华裳，银辉将她的身形在漆夜中勾勒得明晰。血珠仍霑在凝白的玉面上，笑声如魑魅魍魉的低颂】
是呀——【倒可惜了这双如沉星碎光般好看的眸子，却撞破了这惊天的讳景】你也要死了。
【她面色却不动，如一泓无澜的秋涧，倒使我饶有兴致，凤梢一挑，翘了猩色的唇道】
你不怕？

（风在这时显得有些喧闹，它不断地在我耳畔低吟：快跑、快跑。）
（有什么可怕的呢？我与她都是暗夜滋养的妖灵。她是以命戮敌的英雄，我是穷途长啸的狂人。她戮敌，所以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我长啸，所以山崩地裂、众生覆灭。）
（她手中的银刃在月下泛着冷光，猩红的血珠无力地垂在刀尖上。滴答、滴答，是谁打开了水漏，计算着人间毁灭的时光。）
你只会杀人么？（风仍在天真地劝说着我，裹挟着浓重的血腥味扑来，示意她不可靠近。极不悦地蹙了眉头，于怀中抽出绣帕，一面掩鼻，一面近前几步，笑续）想让人闭嘴的方法有很多。除了杀戮，更高明的方法……（风终于在这时停下，好奇地侧耳。）
（我却压低了声，以更神秘的姿态，蛊惑她）
更高明的方法——是征服她。

【好有趣的人呵】
【我早浪迹四海之内，闾阎之中。自以为已见惯红尘之内的诸生牛马——淫/欲、贪婪、自傲、刻薄、多疑、佛口蛇心、锱铢必较……】
【可她就站在月色里，浅笑中有凛然的寒意，衣袖上，却尚未沾血腥的气味。她眼神中交织着繁复的神色，可最清晰的一味，却是奕奕的向往。是的，殷切的渴盼，呼之欲出，如涸鲋遇霖，如溺者逢舟——我意识到我错了，她原是我，最好的猎物，这场夜宴，才将将开始】
【我如她般偏颐，呵气在她耳侧】
那你愿意，跟我走吗？【我又贴近了寸余，檀口便欲吻上她的耳珰】我知道你想要什么，那里、都有。

跟你走？（能去哪里呢。）
（我于这一刻忽然决定推迟自己的死期，吝啬将这副躯壳还给天地。为了她。）
（她令我看见了生命的一种新的姿态，一种更决绝、更痛快的反抗。人间本来毫无意义，死亡才是生命中最真实的东西。可是有了她，连生死都显得太轻。微一偏首，侧脸与她相贴。温柔地，我纠正她）或许，该是你跟我走。
来吧，我带你回去。我会在靖王府，给你找一处极佳的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