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残缺的拼图】
自从有记忆以来,她就是孤身一人,没有父母也没有家。
她觉得,自己一直在流浪。
养大她的人是琴酒和他的手下。琴酒总是冷冰冰的,神色十分阴沉狠戾。琴酒时不时会来看她,他面无表情,只是注视着她不断地学习。
她望着窗外,托着腮,有时候会想,在草坪中打滚是什么样的感觉呢。外面的天为什么总是这样的蓝。荡秋千的小孩子在半空中会想些什么呢。书本里描述的那些乐事,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她唯一的玩具是拼图。每次琴酒来,都会给她带来全新的拼图。她常常趴在地上,一块一块认真地将拼图拼在一起,看着画面一点一点完整起来。她会呆呆地看着要完成的画面,微微扬起嘴角。
但是有时候,拼图会少掉几片。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少掉的。少掉了几片拼图的图画,看上去总是支离破碎。她呆呆地望着它的时候,心里总是升腾而起一阵恐惧。
明明就差一点点就可以完成了……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琴酒看着呆呆看着残缺的拼图神色忧郁的她,总是冷冷地说:“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她不解,呆呆地趴在地上,目光茫然。
“就算一块拼图都不缺,画面也充满了裂纹,但是你已习以为常。少掉几块拼图,只是让画面不完整这个事实,更残酷地呈现在你的面前。”
她似懂非懂,觉得难受,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他目光一沉,呵斥:“不许哭。”
她停止了哭泣。
她害怕琴酒这个男人。他抚养她,他行事雷厉风行,他说话果断狠戾,他从不手软,也从不退缩。他有时候很深沉,但更多时候他只是沉默。
“你注定与众不同。”他时常这么对她说,“组织需要你。”
没有亲人,也没有家。孤独感、焦虑感、压迫感并存。
这些是画面的裂纹,但是她习以为常。
很多时候,她只是埋头学习,对身边发生的事情不管不顾。
因为他说,如果她表现足够好的话,就可以去美国,他不会跟过去。
琴酒不会跟过去。那么是不是组织带来的孤独感、焦虑感、压迫感、无家可归感都会被自由的旋律取代呢?她在背乘法表的时候这样想,在记元素周期表的时候这样想,在学习高等数学的时候仍然这样想。
是不是足够努力,这些裂纹就会被修复。
但是这还不够。
即便是在美国学习的日子,她也常常在清晨偷偷溜出去,给街头的流浪猫送上早餐。每一只流浪猫,她都称之为“大君”,因为在她心中,它们和她灵魂相契,是非常伟大非常崇高的。不过流浪猫们总是那样机警,不会让她靠近,却会在她走后将小盘子里的食物舔得一干二净。
直到她遇见那个人,那个自称“大”的FBI少年。
他温柔地蹲下来,与她平视,对她说着“保持警惕是猫的天性,毕竟他们是独行主义者”这样让她心安的话语。
如果是大哥哥的话,是不是可以作为一起流浪的人?
如果是大哥哥的话,是不是可以把她从组织里拉出来呢?
毕竟,大哥哥看上去和她一样,孤独寂寞,被困在在流浪的旅途中,但是他坚毅而可靠,沉稳而镇定,在他身边就会感到安心。
她对他伸出手,说着“我带路”“我们一起流浪”这样的话语,把她所知道关于组织的事情都告诉了他,以为这种程度的努力便足够摆脱组织了。
从美国回到日本之后,她才意识到,之前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天真。
从前她对于组织的所有了解,都是源于琴酒和他的手下,再无别的途径。仅仅凭这些,FBI再厉害,也奈何不了这么庞大有序的一个组织。
在他到来之前,她也时常在灯一刹亮起的时候站在实验室的落地窗旁。她那时候神色忧郁,心中想着的是“希望之灯日复一日亮起,但拼图的裂纹却无法修复,而且那个裂纹,还会越扩展越大,希望都是虚的,都是骗人的,不能相信,也不应该相信”。
她会被琴酒带去那个从前没让她踏入过的酒吧,还会被琴酒拉去野外和那些大男人们一起进行射击训练,在人手不够的时候那些奇奇怪怪的任务也需要她去执行……
她从前竟未曾知世界上有这样多的污秽。她从前还以为孤独和焦虑所带来的压迫感是世界上最令人悲哀的情绪。
这是一个炼狱。这个世界就是一个炼狱。
拼图的碎片,好像……好像就要守不住了。
直到大哥哥以姐姐的恋人的身份再一次闯进她的生活。
在嘈杂的人流中,他笑着偏过头,神色温柔地对她说“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嘛,我拼上性命也会保护你”……她在他的沉默中读出“非如此不可”的含义。
在华灯初上的街道上,他坐在那里,吞云吐雾,那一盏一盏的灯光就变成了真正的希望之灯,不再说谎,不再长着虚幻的长鼻子。
那些裂痕,会修复吗。那块拼图,能守住吗。
……
“志保,你又发呆了。”明美明朗欢快的声音响起了。明美挽着诸星大的手臂,回过头看掉在后面的志保。
“唔。”志保回过神来,跟上了他们的步伐。
姐姐和大哥哥随意地聊着些日常的琐事,她跟在后面静静地听着,觉得他们的世界,好像与她格格不入。
明明是在这个世界上自己最亲近的两个人。
她的心里一直住着一个趴在地上紧张地注视着拼图的小女孩,可是,不论她多么恐惧,拼图好像还是丢了一片。
他们在路边做煎饼果子的小摊子前停了下来。
“大君,我的饼就加黄瓜和海带丝吧。志保,你要什么?”
“不用了,谢谢。”她勉强笑了笑,站在一旁等着。
热气和饼的香气扑面而来,逃也逃不掉。
“给你。”
“诶?”
手心里已被一股暖流渗入,抓紧了便不想放手。
是大哥哥坚持帮她也要了一份煎饼果子塞给她。
“不要太勉强自己。”他淡淡地说着。
太温暖的东西,抓住了便不想放手。
“嗯。”
一块拼图彻底沦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