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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小说】番外:六年前的『星辰明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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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肯定用的‘铲’!我只是很好奇,你对‘铲’下达了什么指令,才能够把子弹挡掉……”
“复现我本人半秒前的记忆。”“伐木工”粗暴地打断对方的讲话、轻飘飘地抛出这一句后就别过头去,不愿意搭理戴森了。
——半秒前,“伐木工”伏在那儿;半秒后,他仍伏在那儿,位置纹丝未变!
所以,“铲”生成出来的幻影会与他本人完全重叠,而覆盖在他的身上——当子弹击中他的躯体,如薄膜般与“伐木工”完美贴紧的幻影便会代替他本人受攻击、而支离破碎!
“原来如此。”戴森惊讶地抬了抬眉毛;他原还打算问些什么,但在看见“伐木工”那一副恼怒不屑的表情后,他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转而将身子转向“金海豚”和老板,“对了……”
——像他这样高情商的人、是不会提出“明明是你提出来要交流经验的、为何却表现得如此冷漠”这样幼稚的问题的。
“伐木工”的意图显而易见了。这个甘愿为团队作出牺牲的人,已不惜抛弃了他并不厚的脸皮,而让他那两个比他更心高气傲的队友有了和戴森搭话的理由和借口。
“金海豚”抢先卸下她回答问题的权利:“我没有参与方才的战斗。我自一开始就重伤了。”
“不,和这一场战斗没关系。”男人自皱巴巴而油腻的皮带上抽出他的左轮枪,“我只是想跟你们请教一下,关于枪法……”
“你想学打枪?”老板顿感啼笑皆非了。
“打枪是要练的。”“金海豚”亦跟着摇头,平静的面容上隐约带着一丝嘲讽、和难得一见的优越感,“练得多了就打得准了,这技艺真是没办法随意说两句就能教人学会的。”
“你们两个都是使左轮枪的……”皱着眉头叼着烟的戴森仍在作最后的努力。
——两个人几乎不约而同地摇头,道出一句一模一样的话:“我们用的是同一型号的枪,但我用枪的风格和他(她)完全不同。”
“伐木工”微微睁开刚才合拢的眼睛,眯着眼望了一眼角落那一男一女——没想到啊,极端唯物主义者和天主教徒之间居然有共同语言。
“我是一名追缉组的追猎者,而她是西部荒野上的牛仔。身处的环境不同、面对的敌人不同,我们对枪的理解自然也不同。”老板率先作出解释,作势一摊手。
戴森呲牙笑了笑,那支喷着火星的烟无精打采地耷拉下头:“……理解?有意思,说说看。”
“女士优先。”老板冷漠地辞让。
在角落眯着眼睛偷看的“伐木工”嘴上的笑意更浓烈了。这老板居然还不愿意分享他的个人经验了,难道打枪宰人的经验与本领也能当宝贝、像淘金术那样只传给自家后代?
——“金海豚”是游弋在荒凉戈壁高原上的放牧牛仔,她的敌人是求财的亡命之徒与嗜血的袭击马匪。
“我的敌人往往会光明正大地亮相,并驱马发起进攻;所以我会在射击时预判敌人下一步移动的位置。”
“金海豚”不假思索道,“更多时候、我也不得不驱马向前、和袭击者面对面地对冲,用梭镖和马刀将对手打下马——这都是后话了。”
众人心中一阵悚然。这个脸上仍带着婴儿肥、似乎年轻而柔嫩地带着稚气的女子的过去似乎比他们想象中的要残忍血腥得多。
“牛仔……?听说西部盛行决斗,而且决斗的主人公大多是牛仔,这是真的吗?”
“决斗并不常见,那只是人们将这种赌命的活动夸张化、浪漫化了。”
“金海豚”只一个劲地摇头,“除却些要钱、要尊严而不要命的外来淘金者之外,很少有牛仔会选择用这种方式去维护自己的尊严。”
——而后,她又话锋一转:“当然,我也决斗过一两次——和马战相比,决斗中的目标简直就是不会动的靶子。这时候拿枪指着对手的脑门或是心脏搂扳机便是了。”
在一旁默默地听着的“伐木工”心中默默地划去了对“金海豚”的印象中“花瓶”的标签。
——若是再假以她些许时日、并将她投进更恶劣极端的环境里,或许她会比“伐木工”这样一个疯子更加暴虐残忍。
戴森静静地听完了“金海豚”的自白。而后,他不动声色地转向了老板。
“伐木工”幸灾乐祸地跟着望过去。为了让他的小队得以和对方产生沟通,他已是主动地把脸皮给丢了;现在,就看老板的表现了,
老板凝视着热气球外的光景,身躯如岩石雕塑般、一动不动,似乎整个人沉浸到了来自过去的回忆之中。片刻后,他才下定决心般地长叹一声:“……我,是追缉组的追猎者。”
——组织的追猎者。追猎者是沿着血迹一路奔袭的饿狼,是追寻血的气味的狂鲨——
“我的任务是追缉组织的叛徒、猎杀反对组织的敌人,在黑暗中与企图颠覆组织的对手周旋,并用武器摧毁他们的根埋和爪牙。”
他于风中沉声阐述,“我活跃于冰冷的钢铁城市之间,下水道、小巷、公寓的楼道、凌乱密集的房间群,都是我的战场。”
“比起像‘金海豚’那样面对面地和敌人死斗、决一胜负,我的任务会更为复杂。”
——那完全不是“开枪射杀敌人”那样简单粗暴的工作。这份工作危险而压抑、残酷而冰冷。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115楼2019-08-04 1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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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不意味着我们没有底线。”
    “伐木工”茫然地点头。在郊野凛冽地刮削着的风中,披着夹克的男人紧皱起了眉头;现今,他曾血气萦绕着的眉目间满是迷惑。
    ……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117楼2019-08-04 1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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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我们要当火车劫匪了,那我们应也不需要争分夺秒地赶时间了吧?既然如此,不如先在丹佛进行一番休整、如何?”
      “伐木工”的古怪思维方式让两人倒有些奇异的感觉:在盐湖城时,为了赶时间、他们买的是几近将要发出的火车的票,这导致他们没有时间去收购物资、来预备接下来的远行。
      但“伐木工”的一席话却让另外两人顿时如释重负了:我们之所以赶时间、是因为我们必须在火车开出之前上车;但现在不一样,如果我们坐不上火车的话,直接劫持一辆不就好了?
      “的确,按照我们的进度,我们绝对能够在下一次灰色理事会召开之前抵达纽约。”老板数了数日子,“用一个早上的时间来休整也不是不可接受的主意。”
      “既然要休整,那就先去吃饭吧。”精神顿时抖擞起来了的“伐木工”挺直腰杆,“我已经好久都没吃过一顿像样的正餐了。”
      ——“喂……你小子是早有预谋的吧。”
      “伐木工”得意地笑两声。老板留意到,在他发自内心地笑时,他眼睛上那两道触目惊心的疤会情不自禁地垂下、而显得柔和无比,这似乎使他整张绷紧的脸瞬间放松了下来。
      “你小子平时板着脸不说话,背地里还真是一肚子坏水。当初在拉斯维加斯,赌瘾攻心的你也是这么给老子下套的,对吧?”老板笑骂。
      旁边的“金海豚”含笑着为“伐木工”辩护了一句话:“这是我教他的。”
      “好吧,两位饕餮之徒。”老板耸肩,“既然这主意是你们提出来的,那由你们带路吧。”
      ——和盐湖城类似,丹佛是拓荒者开拓的西部新城镇,也是无数淘金人西部梦的开端;这座凭借金矿矿脉发家的城镇的扩张速度令人瞠目结舌,它的繁荣程度亦每日剧增。
      淘金人们将大量的贵金属掷于市场。在短暂的通货膨胀后,巨额的财富吸引来了农夫、牧人、屠夫和手工业者;他们是继淘金人以后的第二批开拓者,也是城市真正的根基。
      ——它与其他人类聚居地的命运大抵类似。他们开垦良田、养殖数以万计的牛羊与骆驼,而后用石头和砖块铺出通往万千世界的路。
      “就这一家吧。”“伐木工”压抑不住兴高采烈的呐喊让老板暂时收回了他的思绪。
      这是一家看起来非常普通的店。在步入其中时,老板甚至能望见敞开着的厨房的门,所谓的侍者在期间四处乱穿——在他找到位置、随着同伴坐下时,更有某人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一个皮肤尚黑的人。并非是太阳晒出来的黑,而是自然的黑——但那又不是黑人的肤色。即使是在后世、平等非歧视的观念仍然得不到广泛的认可,更何况是在这个时代。
      老板有些疑惑地将那个侍者呼唤而来。在对方走过来时,老板甚至看得见他笑时露出来的一口大黄牙。
      “你是哪里人?”他并没有掩饰他内心的好奇。
      “我是印度人。”那人以一口非常奇怪的腔调回答——这让老板有了“听起来对方很高兴”的错觉,“我和我的同乡都来了『亚美利加』,他会做最纯正的印度菜。客人要试试嘛?”
      “伐木工”冲老板挑眉毛:“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吃最正宗的印度菜的。几年前我去丹佛出任务时便久仰它的大名了,只是那次我实在时间太赶而没来得及吃上。
      这次我是肯定不会再错过了——再错过的话,我又得等几年才能来这儿了。”
      “印度菜是辣的,而且很贵。”——“金海豚”真不愧是大学生,居然连印度菜是辣的也知道。
      男人将他的胸脯打得咚咚响:“我连挨子弹都不怕,我会怕所谓的辣?”
      老板照例点了牛排。他并非对牛排情有独钟,他只是知道这种高蛋白高热量的食物能够让疲倦的人以最快的速度恢复体力,让干瘪的肌肉重新充盈。
      ——这是非常简单的菜肴,而“金海豚”的菜竟是比他还早就上了——一张白色的发酵面饼和一杯红色的葡萄酒。看她那一副安之若素的模样,老板很难想象她真的认为这种份量的食物足够让她获得饱腹感。
      在他提起刀、切进牛排滋滋地响着、冒着油的肉中时,他的心神再次恍惚了片刻。
      他想起了那决定了他命运的黄昏。那时候的他也像是现在这样,用刀叉严谨地切割着盘中油淋淋的酱汁牛排,心中思虑着那张简洁易懂的纸条。
      ——他更想起了那片铅灰色的天幕,因他清晰地记得、那时候他的心情与天空的颜色无异。
      盘子落在桌面上的响声让满心迷惘的老板抬了抬头,望见了“伐木工”桌上的食物:一碟煮熟了的稻米。上面浇了一层黄色的酱汁。
      “‘伐木工’,你拉过肚子吗?”突然恶作剧心起的老板没来头地问了对方一句。
      “闭嘴(Shut up)!”“伐木工”干脆利落地给予了标准的回答,一手抄起调羹,“你再敢提这个话题一句,我就把椅子塞进你的胃里!”
      在“伐木工”兴奋地举起调羹、将第一勺沾着黄色咖喱酱汁的米饭送进嘴里时,他看见,他面前的“金海豚”和老板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他们手上的吃食,而紧紧地盯着自己看。
      “你们在看什么?”即将送进嘴中的食物又无可奈何地顺着操作者的动作停滞住了。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118楼2019-08-04 1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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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海豚”和老板对视一眼,在眼神接触的一瞬间、二者又相当自然地别过头去,再次望向握着调羹的手浮在空中的“伐木工”:“你继续吃你的印度菜吧,不用理我们的。”
        于是后者发狠般地一口将咖喱饭自勺子上抹去,让它在口腔中研磨、翻滚、扩散。
        于是老板和“金海豚”都看见,“伐木工”的表情开始了微妙的变化。
        这种脸部肌肉的变化并不十分显著,从中读出来他的感情转变也并非易事,但那些哗啦啦地从衣领里涌出来的汗和瞬间通红的脸都暴露了他的情绪。
        老板叹了口气,放下刀叉:“要不,你吃我的这份牛排吧?我刚才还在用刀叉将它切成条块,整份食物我都没有吃过。”
        “伐木工”很不自然地笑笑:“你继续吃你的牛排吧,不用理我的。”
        老板悠然地将背靠在了墙上,翘起二郎腿,以叉刺稳条状的牛肉,将它们逐一送进嘴中;在这个过程中,他的眼睛始终锁定着“伐木工”大汗淋漓的脖颈和红得发烫的脸颊。
        “金海豚”则更加惬意。她的食物的份量与上菜的顺序注定她是第一个完成用餐的,所以她大可以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伐木工”精心准备的喜剧表演之中。
        只见“伐木工”手上功夫丝毫不停、快速地往嘴里递出去一勺又一勺的咖喱浇饭,脸部却绷紧了纹丝不动,那一道疤亦因此显得古怪和狰狞。他的脸鼓胀得通红,自天灵盖至脖颈上的每个毛孔都涌着涓涓细流的汗——
        “如果这菜实在太辣、你没办法吃得下,那就不要勉强自己了。”看戏看够了的老板懒洋洋地给予了指导建议。
        “伐木工”兀然地抬起头来,冲着老板灿烂地一笑,那看起来甚至有些诡异的笑容让老板顿时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并不是很辣,只是有一点辣而已。”他含糊不清地回答;在他咀嚼时,汗几近渗进了他的嘴唇中,而他甚至浑然不觉,“非常好!很好!”
        ——老板和“金海豚”都不知道他最后这两句没头没脑的话是在夸谁、或是夸什么东西。
        在结账时,更戏剧性的事发生了——两人都瞥见,随意瞅了一眼账单的“伐木工”突然眼皮止不住地跳了跳,整个人也僵在了那儿。
        “这份……咖喱饭,为什么会这么贵?”他哑着嗓子尽可能心平气和地询问柜台前的侍者。
        “因为咖喱是用许多香料勾兑而成的,例如小茴香、胡椒籽、辣椒、花椒、孜然等等;而『亚美利加』大陆并不产这些香料,即是说,客人您吃的咖喱的原材料都来自东南亚。”
        或者是被无数顾客提问得多了,那名侍者的回复竟是无比地流畅,“这些香料在跨越重洋抵达美洲的集散地后、又必须以蒸汽火车运输到丹佛来,运输成本可谓极高。所以这一份咖喱饭的价钱是完全公平合理的。”
        在旁边笑眯眯地听着的“金海豚”不咸不淡地补充了一句很彰显她大学生身份的话:“你可赚到了。古时候,香料和黄金可是等价的。”
        “伐木工”多次地挤弄脸上的肉、来达到翻脸不认账的目的,但他却失望地看见,他的两个同伴都只是在那儿微笑着看着他——不仅如此,侍者们也微笑着看着他——
        ——喂,为什么我旁边围过来了这么多人?!
        在狼一样的餐厅厨师、侍者和主管的虎视眈眈之下,男人再次大汗淋漓了;但他却没有第二个选择,而只能用颤栗的手掏出钱包,震悚着取出与账单上完全对应的钱。
        这时候,他才回忆起来了一个财大气粗者应有的大气与潇洒模样。
        “很好!这家餐厅真的不错,这份菜确实该是这个价位!”他突然犯疯癫似地哈哈笑两声,只是这两声笑怎么听都显得干巴巴的,“让你们的主管多进些货,下回我还会来!”
        门边的老板垂下眼帘、喃喃自语:“完了,这小子吃印度菜把脑子给吃傻了。”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119楼2019-08-04 1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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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蒸汽火车的时代,火车的重要性已日益凸显而出,对于这种新型运输工具的合理调度也成为了专业的功课。
          为了让火车站的运作不成亏本的生意,负责调度的站长会计算火车每次出发的成本、每次运载带来的收益,以及火车站总体的货物与客流的吞吐量。
          站长还需派人联络本地的马场运输企业,让它们将货物送至城镇的各处,来让这份并不显著的收益更快速、更直观地完成转换。
          为了使得火车站能够盈利,站长需精打细算地确保每一趟列车的出发所带来的收益抵得上它出发的成本;还需确保所有火车的总净利润足够应付高额的维护费。
          而在丹佛、盐湖城这样偏西部的偏远地区,火车站并不能真正地盈利,它的货物吞吐量和客流吞吐量注定了它赚得的利润还不够购买能填满火车煤仓的燃料。
          ——能够支持这一新兴的交通产业发展的,仅有政府的财政支持而已。
          “那边的架空着的小屋,就是站长平时办公的地方了……”这是“伐木工”刚刚得到的情报;此时此刻,情报的提供者正被蛮横的男人踩在脚下,剧痛使他的脸不成形状。
          “伐木工”冷冷地嗤一声,一脚将这名俘虏踹飞了出去——那只是一名他随手抓来的火车站的工作人员。
          “伐木工”实在兴不起灭口的兴趣;更何况,他再残暴嗜血、也不至于对这样无辜到了极点的人下手。
          “金海豚,老板,消息都明确了。”看着那人一边竖着中指咒骂着、一边连滚带爬地朝着远处的森林遁去了,“伐木工”才侧过了脸,“目标就在小屋里。”
          “你支开警卫了吗?”老板仰头左顾右盼;西部并不乏去撬火车钢板、偷窃煤铁资源的穷疯了的人,站中常驻着一百来号全副武装的警卫也并不是什么怪事。
          “伐木工”自信地摇头:“没有必要。如果我们的速度够快,我们可以在惊动警卫之前逼出来我们想要的所有东西。”
          潜伏在树丛中的“金海豚”与老板都纷纷从中跳出。他们毫无滞迟地将原本收藏得紧密的左轮枪拔出,堂正地亮在手中。
          这一队人本就以潜行的态势绕过了警卫、抓获了无辜的工作人员并逼问出了信息;他们早就受够了这一路遮遮掩掩、如暗渠老鼠般活动的憋屈与无奈。
          ——现在,距离成功仅有一步之遥,他们也不再掩饰地亮出了手里的武器。
          上楼。踩着有些腐朽而吱呀作响的楼梯、作为全队先锋的“伐木工”率先走到了那籍由木梁架在空中的小屋门前——与其同时,听见了脚步声的小屋中人仍懵然不知地发问:“谁啊?”
          “伐木工”并没有做任何回答,而只是慢条斯理地扭腰、突又猛一脚踹在了小屋的铁门上。
          “哐”一声巨响,镶嵌在门框里的铁门深深地凹进去了一片,原本坚硬而毫发无损的门轴也吱吱呀呀地惨叫出声。
          “开门。我以我的人格担保、只要你开门,我就不会杀你,”“伐木工”瓮声瓮气地冲小屋中大声威胁,“否则,我就会放火。”
          ——这火车站站长的审美还真是难以评判。这小屋、平台与楼梯明明都是木制的,他却要造一扇能够以机括锁起来的铁门。
          在短暂的唯唯诺诺的“好”过后,被“伐木工”一脚踹得有些变形的铁门终于开了。
          领头的汉子大摇大摆地迈步进去,将门前站着的那名干瘪的老头挤到了一边去。
          跟着第二个进去的是“金海豚”。她饶有兴趣地打量了那脸色发白、嘴唇颤抖的老头:“你就是这里的火车站站长?”
          后者强自镇定地站稳了——否则他很有可能会在恐惧与压力下整个人垮下去:“是……是的。”
          在“金海豚”走进去以后,就是殿后的老板了。这名看起来还算温和的青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一边迈步进去、一边顺手将门关上。
          跟随同伴的步伐时,老板还不忘好奇地友好地咨询了一句:“为什么你的房子明明是用木头做的,但门却是用铁做的?”
          “因为,因为……”在短暂的惊愕后,老头子终于恢复了思考和说话的能力,“小屋里有一些珍贵的资料,用锁起来的铁门能确保窃贼没办法进入室内、也没办法偷到那些资料……”
          已经在翻箱倒柜地找东西了的“伐木工”刚听见这句话,就毫无顾忌地哈哈大笑了:“那我们不也一样进来了嘛——这铁门毫无作用!”
          “没错。”同样憋不住笑的老板伸手拍了拍老人的肩膀,稍微表示了他的同情之心,“以后有钱的话、记得将你的小屋换成砖瓦房;这样匪徒就没办法借放火来威胁你了。”
          ——火车站站长眨巴着眼睛、还没从这一番话中反应过来,“金海豚”便毫不客气地将站长原本坐着的木椅据为己有,且随意地踢过去一张木头板凳:“坐。”
          接过板凳的老头结结巴巴地应着、将它定在了面前“金海豚”的面前;望着女子那张标致而毫无感情的脸,他却磨蹭着坐立不安了:这位老头并没有在匪徒面前安之若素的勇气。
          ——他没有这样的勇气,让“伐木工”给他便是了——已把资料文件夹堆得一桌子都是的汉子转头望见老头踟蹰的模样,眼一瞪、怒声咆哮道:“让你坐就坐!听不懂英语啊?!”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121楼2019-08-20 23: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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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长匆匆忙忙地按住板凳、一屁股将它坐住了。作为始作俑者的帮凶的“金海豚”心中叹了一口气,默默地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我们来这里并无所求,只想做两件事。”去除心中多余的杂念后,女子朝前伸出了两根手指头,“第一件事,我们需要一趟火车——直达芝加哥的火车。”
            皱着眉头的“伐木工”纠正:“没有直达纽约的火车吗?我实在不想磨磨蹭蹭着、每到新的一站都要想办法去换乘下一趟火车了。”
            “不行,煤仓装不下那么多煤炭。除非你们每抵达新的一站、就找专人收购新的燃料、来把用以提供动力的煤仓填满。”
            站长摇头解释,“但煤炭是需要预约的,在火车出发之前就需要预约,否则煤炭的供应商根本就来不及准备。”
            ——各个城市之间的站点的平衡运作,全赖于站长们依盈利规律制定出来的火车站表,以及严格遵守发车时刻表的一丝不苟。
            “那就不去纽约,去芝加哥!”仍在翻箱倒柜着找资料的“伐木工”不耐烦地呐喊一声,“第一个要求,给我们安排一趟去芝加哥的火车!”
            站长唉声叹气,显然是被这群蛮不讲理的强盗欺压得完全没了脾气:“何必如此呢……明天早上吧,明天早上正好……
            明天早上有一趟去芝加哥的火车,我给你们证明、让你们不买票就能上车便是。”
            “喂……你听不听得懂我们的潜台词啊。”老板微笑着磕了磕手中的左轮枪,让冰凉的枪管在老人的背上撞出哐哐的响,“我们需要的是空无一人的列车。”
            ——“除却驾驶员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乘客的空的火车。”“金海豚”收回思绪,冷声补充。
            让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是,面前的俘虏的神色一下子就黯淡了下去:“……我做不到。”
            正在快速地阅览着房间中存放的资料的“伐木工”兀然地停下了手。
            他抬起头、冷眼注视了那一脸悲怆无奈的站长,闷声哼了一哼,甩手就将手里的文件夹拍在了桌上,大步流星地朝着对方迈步走去。
            “‘伐木工’,冷静,听他说完!”挨在沙发上的女子昂声喝了一声,使手已搭在了腰间挂着的斧柄上的“伐木工”止住了前进的步伐。
            “我名义上是火车站的负责人、是站长,但我实则只管理火车站的开支收入。”老人悲凉地自述,“我确实有权与其他站点的同僚制定发车表、决定列车的发车时间——
            ——但我却不能擅自命令某火车违背发车表的时间、提前或提后发车。”
            ——老板的眼皮跳了跳。就挨在距离门边不远处墙上的他飞快地探头往外望了一眼:外面什么也没有,仍是一片苍翠的碧绿。
            “真正管辖这个火车站的,是一个组织。”
            “金海豚”和“伐木工”对视一眼。两人都能从对方的眼中读出来恐惧和不解的感情。后者焦躁地蹙眉、使鼻梁处的肉皱起来,而前者则勉强能够维持镇定地继续询问工作。
            “你知道这个组织的名字吗?”——组织?难道就是托拉斯盈利组织?有可能这么巧吗?
            老人依旧摇头:“我不知道。他们都叫他组织而已,而不会叫这个组织的全称。”
            ——这个特征与组织也很像。没有人会以组织的全称“托拉斯盈利组织”来称呼它,人们只会心照不宣地用“组织”这个普通得诡异的名字。
            它是籍由人所组成的组织,亦是庞大的资本与浓郁的欲望衍生而出的增生组织。
            “你和组织有联系吗?还是说,你仅仅只和那几个真正掌管火车站的人联络,而对他们背后的这个组织一无所知?”
            “稍等。”老板突然低沉道,这句话的语气更倾向于命令了。他微微地推开有些变形了的铁门,使门栓发出了令人牙关发酸的生涩而尖锐的吱呀声。
            铁门洞开。外面清凉而沾染着浓郁的大自然气息的风席卷而来,将桌上“伐木工”收集出来的档案与资料吹得哗啦啦地响。
            “‘金海豚’,你先把第二个要求提出来。”铁门已斜斜地往外开去了,挨在门框中的老板一边侧着头、观察着外界,一边无声息地将手按向了腰带上的武器。
            “然后……站长,我们对我们唐突而无礼的闯入深表歉意。作为补偿,我们非常乐意带您去喝茶、咖啡,或者喝点别的什么东西。”
            “金海豚”微微眯眼。老板察觉到危险了,他已作出了撤离的决策——的确,他们的行动实在太过冒险了:他们未必成功瞒过了火车站中成群的警卫,他们也许已被发现了。
            “我们的第二个请求是——请你为我们调出档案,告知我们这个月以来全部列车班次中乘客的信息。”女子不再犹豫,而从沙发上轻盈地站起,“……当然,仅限于向东去的乘客。”
            ——敌人若也想要在『亚美利加』中快速地移动,他们也肯定会选择“蒸汽火车”这一便捷而高速的交通方式!
            ——荒芜落后的西部沙漠与高原中的铁路仅有一条线,而不同于东部地区成网状的铁路系统。这意味着、只要劫匪选择了蒸汽火车,他们就肯定会途径此处、而留下蛛丝马迹!
            除非……除非他们和这一队追击者一样,选择了动用武力来为自己谋取便利这一条捷径。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122楼2019-08-20 23: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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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在以前,拥有“铲”的他们很想用它来挖掘出劫匪的行进轨迹、从而确定他们的追击方向没有错误,但“铲”却总在战斗结束后便沉睡式地失去效用了,这便一直成了他们的心病。
              尽管在不久后、科罗拉多河上“鸟人”的袭击成功证明了他们的追击方向并无错误,但缺乏实际证据的他们仍然力求着能展现出劫匪动向的线索——“金海豚”便就在为此奋斗。
              “伐木工”无言地将那一叠被他翻得乱七八糟的资料与档案甩下,瞪眼注视着战战兢兢地凑过去、逐本翻阅的老人。
              “‘伐木工’,当初你在审问了那被你抓过来的车站工作人员后,你是如何处理他的?”
              老板突然毫无征兆的发问让“伐木工”有些呆滞住了。他努力地回忆了一番才不久以前的情景,才不确定地喃喃:“我……我就直接把他放走了,放走以后他就钻进树林里了。”
              “如果还有下次——记得在审问完后将目标捆起来扔一边去,等我们完成了所有预订的任务再放人。”
              老板长吁一口气;他无心去谴责对方的仁慈,因这份仁慈实属理所当然;他只能在心中默默记住这次的教训、汲取全部经验。
              ——他再度想起来了那句刻入了灵魂的话:我们越过了底线,但这不代表我们没有底线。
              然而,面前的汉子的反应却让他的心猛地沉下去一截:“伐木工”懊恼地拍了拍头,嘿地叹了口气,自责一句:“真不应该!如果我那时候狠心一些、将他宰了,就没这么多事了!”
              已没有人理会他了。老板在聚精会神地盯着外界的风吹草动;年迈的站长正在以颤抖的手紧张却又熟练地翻动着资料夹;“金海豚”则在盯着前者的一举一动。
              约莫一两分钟过后,站长终于颤颤巍巍地举起了那堆叠着的资料中的其中一本:“我找到了,就是这一本……”
              “伐木工,拿好!”毫不迟疑地拔枪在手的老板率先从门框中走出、大拇指扳下击锤,准星指向那蓬蓬地在风中摇曳着的草丛,“都走,一起走,谁都不要留下来!”
              ——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最后一句话是在说给谁听。无奈至极的老人悲惨地哀叹一声,几乎是被他后面的“金海豚”和“伐木工”夹着搀扶出去了——他连挣扎的欲望也没有了。
              没有人、没有动物靠近了这个小屋。除却鲜花绿叶和蛇虫鼠蚁,这里什么都没有——起码看起来的确是这样的。
              “希望如此吧。”迅速地左右摇摆一遍、使枪口呈一百八十度地扫荡以后,老板心中的不详之感愈加浓厚;但他别无选择,而只能继续前进,“我可不愿在这种地方打遭遇战。”
              ——穿过这片绿茵环绕、而被警卫重重把手着的火车站林地,离开这里!
              在漫长而险恶的旅途中,被无数袭击打得焦头烂额的老板等人已有了神经质的倾向,至少老板的反应就已充分证明了这一点——直至他们离开险地,也没有人现身、发起攻势。
              尽管丹佛于他们所有人而言、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的城市,但这并不影响他们找到所谓的安全地点——作为被劫持者的火车站站长会找到他暂时的容身之处。
              这个暂时的容身之处堪称传统:一间可算钟点房的旅店。隐晦地押着站长的三人盯着受害者为他今日的牢房付租金,均啼笑皆非。
              在进入那有些狭小的房间后,他们才算是真正地松了一口气——这样黑暗而狭窄的空间能让他们得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老板,你的意思是……我们的行踪可能已被那个组织发现了么?”仍是“伐木工”率先提出了这个问题。
              “对。在你拷打那抓来的车站工作人员后,你应该是将他直接放走了吧?我不得不怀疑、他是跑去通风报信了。”老板直截了当地指出了他质疑的点,“你得明白,我必须多疑。”
              “金海豚”闷闷地再补充多问:“你有确切的证据么?你有我们已被发现的证据么?”
              “等我能够发现证据时,那已经晚了。”老板予以毋庸置疑的回答,“发现确切的证据、便说明敌人已距离我们很近了!你们认为,我们有如此豪赌的资本吗?”
              “金海豚”和“伐木工”都缄默了。只片刻后,后者痛苦地伸手揉了一把满是油腻与汗水的脸颊,从房间中的椅子上站起来。
              “都是我的错。我应该狠心一些、将那个家伙直接宰了。”他自省的内容让人不寒而栗,“我的心软让我们的行踪有了暴露的可能性……”
              “不对!”“金海豚”断然否定,“太偏激了!你的做法没有错,你的仁慈……”
              老板向“金海豚”悄悄地使了个眼色。后者有些恼怒地瞪了老板一眼,欲言又止,但最终还算是停下了滔滔不绝的说教。原就茫然不已的汉子再度叹一口气,声音中的疑惑难以遮掩。
              “伐木工,你下去望风。如果有疑似敌人的家伙逼近,你就……”老板呲呲牙,“就用你喜欢的方式去解决。”
              按捺不住的“金海豚”肃声呵斥:“老板!”
              “别忘了,你是司刑组的老兵,是最擅长侦查与追踪的行刑人,”对此充耳不闻的老板仍然诱导道,“别忘了你的老本行——别忘了你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刽子手!”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123楼2019-08-20 23: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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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睛陡然发亮了的“伐木工”无感情地哈哈笑两声,嘴角也拐起来了些许;他一把将包裹扯开,将他那一柄由皮革裹着的斫骨利斧拿出、如负剑般背到了背后去。
                在他精光四射的眼中,两人仿佛望见了昔日这名食人者斧魔所向披靡、叱咤风云的姿态。
                等他推开门大步地离去了、门轰然关上,女子才满脸冷峻地向老板发泄起心中的不满:“你这是在将他送向地狱!他分明能够籍由约束自我而得到救赎,但你毁了他的来世!”
                老板则嗤之以鼻,唯物主义的孤傲让他能以污浊的心直面所谓神圣:“那也是来世的事情了!今世的我们早已满手鲜血与污秽!我们固然能够得到救赎,但显然并不是在现在!”
                “你记不记得你自己说过的话?”已气得发昏的女子将近口不择言了,“‘我们突破底线,但这不意味着我们没有底线’;是这句,对吧?!”
                ——坐在一边的站长愕然地望着这两名冲突的劫匪。他并不能理解他们所说的话,但他能读出来他们心中显而易见的动摇。
                “你知道我的意思吗?”老板立即反驳,“‘我知道我这样做是不对的,这代表我有底线;但我并不会因为这样做不对、而停止这样做’!这才是我真正的意思!”
                “金海豚”深呼吸,但她眼中的凌厉和怒气并没有丝毫消退:“老板!你歪曲的不仅是句子与当时的你的本意,你歪曲的还有你的良心!”
                青年沉默了。坐在椅上的他无力地垂下头,搁置在膝盖上的苍白的手微微抽搐。
                在风穿过厅堂与窗户时,淡绿色的窗帘亦随之高高扬起。阳光穿过了染色的布料、而打在了他宽阔的肩膀与坚实的后背上,激起一片闪着斑驳光影的金粒。
                “先做正事吧。”动用了数秒钟来调节情绪的女子揉了揉太阳穴,尽可能清空脑中多余的杂念,“你来负责审查带过来的档案。”
                她长吁一口气,在硬邦邦的椅子上端坐得正了——作为天主教徒的她几乎无法接受这两名同伴的思考与行为模式,但她只能继续容忍。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缄默的老人突然柔和地开口了:“看样子,你们或许需要一些帮助……”
                “这方面的事情就无需你费心了。”“金海豚”冰冷地拒绝;由外人来调解内部矛盾是很愚蠢的行为,更何况这名外人未必安有好心。
                但站长却没有气馁,而是再看了看另一个方向的青年。此时的青年已在短暂的颓废后迅速地重振精神、将头抬起,露出一副坚毅果决的表情来,手也哗啦啦地翻开了车站的档案。
                “其实,我很欣赏刚才他说的那句话——‘我们突破底线而并不意味着我们没有底线’。这句话是这么说的,对吧?”
                “第二次警告,这和你没有关系。”“金海豚”怒火腾腾地用力地敲打着木椅的扶手,发出连串“通通”的闷响。
                ——这份站长检索、“伐木工”带来的档案中记载了本月所有自丹佛驶向芝加哥的列车上的旅客,其上不仅有旅客登记的姓名,甚至有每个旅客所对应的座位号。
                ——劫匪们不可能用真名。他们只可能用自己编造的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假名,来遮掩自己的行踪。
                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因为追击队在盐湖城坐火车作登记时、也没有用自己的真名。
                当然,某个玩性大发的家伙用了真名也不一定,毕竟就算他用了真名、别人也只知道他的代号而不知道他本名——即使劫匪们用了自己的真名,追击队也无从知晓。
                假定劫匪走的正是他们现在走的路线,那他要怎样做、才能从这份线索中寻找出劫匪留下的蛛丝马迹?
                飞速思考着的老板蹙眉。他本以为他的注意力能够很快地集中到这件事中去,但他却大错特错了:道德与哲学编织而成的陷阱张开了血盆大口,吞没了他纷乱的思绪。
                在他凝视着被阳光照耀着的自己修长的手指的某一个瞬间,他的心中闪烁出了奇妙的错觉。他如出窍的灵魂,冷漠地俯视着他自己。
                ——在那一刻,他只觉得他是与“自己”彻底陌生的第二人。他——老板只是寄宿在“自己”身体中的另一份独立、却彷徨不安的精神。
                “你并非恶人,你只是一个会轻易动摇的年轻人罢了。你深知你的底线于何处,但你总是会在利益面前作出让步。”
                现实是一口大染缸,染料名为『资本』。
                “将利益摆在第一位、确实是现实中的人应有的作派;而若利益与道德相抵触,人们则必须在某一个方面做出让步。睿智者能够在二者之间取得平衡。”
                恍惚之间,老板似乎听见了某个陌生而又有些熟悉的声音的评价。他睁开透着颓废和漠然的眼,望向阳光映射着的房间角落。
                “所以,我非常钦佩你。”那名由阳光覆盖着的老人朝着“金海豚”鞠了一躬,“你会坚守你的底线,在利益面前毫不让步。关于这一点、你便就超过了许多伪善的人。”
                脾气显得很暴躁的“金海豚”沉默了。她瘫着似地挨在椅上,搁在椅背的头颅轻轻仄歪着,一双掩在牛仔帽下的眼昏暗而无光。
                ——几乎无人能够理解这个女人。正像几乎无人能够理解站长诚恳的独白,而只有女人自知、对方的话已刻进了她的灵魂深处。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124楼2019-08-20 23: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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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有时间和你探讨哲学问题。”片刻后,她才懒洋洋地回答,“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历经短暂的交谈,她已将现在的情况捋顺得八九不离十了,但面前老人那意料之外的一番话却让她的思绪动荡不已。
                  她原以为她的灵魂早在西部荒漠大风的刮削中彻底蒙尘、不再动弹,然而它却在这昏暗而狭小的房间中再度绽放出了微弱的光。那并没有让她的双眼更明亮,那只让她追忆往昔。
                  坐在窗边的青年一声不响地起身,刷地将窗帘掀开。日暮之时,残阳橘色的光透过竹制的窗户照射入屋,在地上留下许多斑点与痕迹。
                  ——明天,明天就能离开此处了。站长已答应了要求,他会掩人耳目地让我们上车、而不受列车巡警的审查;我们在盐湖城的列车上所作的劣迹,也能够被彻底掩盖。
                  只要在这段时间中躲开那个不知身份的组织的触爪、极尽全力地避免与它的冲突,我们就能够继续前进!
                  “站长,我相信你的人品,但我们实在不能冒着被发现的风险、而放你离开。待明天、我们安全地上了火车,你就自由了。”
                  “我理解你们。”老人肃穆地回答,“但我更希望你们答应我一件事——在日后,切莫坏事做尽。在行事之前、摸摸自己的良心吧。”
                  ……
                  和旅店前台的侍从打了个招呼过后,耷拉着眼皮的“伐木工”伸手朝对方投出了几个响当当的铜板,而后者则心有灵犀般地将一份报纸递给他;颔首致敬后,汉子便往外走去了。
                  步下了狭窄的楼梯间、远离了黑暗的一楼前台所在的大厅,迈出门外去的“伐木工”长吐一口气——宽阔的街道与灿烂的阳光让他如释重负,恍若摆脱了沉重的阴影枷锁。
                  就这么背着皮革包着的斧头,汉子蹲身坐在了旅店门前的台阶上。和煦的阳光在他的身上打上了一层光影,让他透着汗水的肌肉线条、打过腊的皮夹克锃亮晶莹。
                  也正是在离开了他的队友之时,他的脸庞才能松弛得如此夸张,以至于眼角的皱纹与宽阔的法令纹皆在夕阳中熠熠生辉。
                  ——他眼部的伤更是如此。那一条蔓延而下的疤痕曾被他用以证明他穷凶极恶,但在组队之时、他必须避免它吓到他的队友。
                  换取了一个新的更为舒适的姿势后,汉子小心地从夹克的兜中取出了他封尘了好久的烟斗,以及配套携带着的一捆大麻叶。
                  自从他敏锐地察觉到、每次他吞云吐雾时老板都会皱眉且露出不悦的神色,他就没有再在老板的面前使用大麻了。
                  ——他又一把将报纸摊开。铅火印刷所留下来的痕迹让他的手指沾上了一层油腻。
                  现在的他只想潜下心来进行阅读,以摆脱困扰着他内心的问题。那巨兽般的问题已刺激到了他的神经,让他的羞耻感与罪恶感久违地涌上心头,乃至于使他质疑他的人生信条。
                  报纸的头条上赫然写着:“盐湖城列车上发生惨案!七名巡警惨死,凶手不知所踪。”
                  他盯着那一行以粗大的黑抹上的英文,眼睑不自觉地抽搐两分。那停留在他眼皮上的伤疤似乎在时隔多年后再次疼痛了起来。
                  ——他就是凶手。而他在开火之时、却从来没有考虑过他是否有资格如此轻率地去夺取其他人的性命。
                  耳边突然响起的脚步声让他迅速地竖起了眉毛,那份犹豫和踌躇亦从他的脸上一扫而空。但司刑组的素养让他很快地调整了脸部的表情、转而装作慵懒的模样,眼睛亦瞄了过去。
                  此处旅馆位于一个相当偏僻的地方,通去该旅馆的道路也非常狭窄,反正站长是信誓旦旦地说、这条道路几近人迹罕至。为什么会有人选在这种时到这儿来?
                  他听见了一种相当奇异的声音。那像是正在跑步亦或走路的人在踩着什么软绵绵的东西前进,而发出咔吱咔吱的闷声。
                  心生疑惑的“伐木工”索性放下了报纸,以一个相当难以察觉的角度望去——他在声音来源处看见了一名男子,与男子脚上的钉鞋。
                  ……钉鞋。“伐木工”有所耳闻。它的第一次出场是在1868年,使用者依靠它大大地提升了跑步的成绩;但现在的它仍未商业化,在非田径类人群中的知名度也相当低。
                  若不是“伐木工”曾陪同“大长官”看过一场粗糙的田径运动会,他也不会知道钉鞋这种东西。
                  ……但是,钉鞋好像是在田径跑道上用、而不是在水泥地与混凝土地上用的。
                  事实也是如此。在那男子面无表情地朝着街道的另外一头跑去时,他脚底的长钉仍在不堪重负般地吱吱呀呀地叫喊;他走路的姿势亦相当奇怪,身形时常朝着一侧仄歪倾斜。
                  “你在干什么?”已无意识地抛开了掩护的“伐木工”向对方投过去了奇怪的神色。
                  “我在练习跑步。”跑到了“伐木工”面前的男子喘着气、停住了脚步;“伐木工”才看见,男子的胸前与后背都已被汗水浸湿,“……我是不是打扰到先生您了?”
                  “并没有打扰到我。”“伐木工”再度望了一眼他脚下已经有些变形的钉子,“我只是好奇,为什么你要穿着钉鞋、在坚硬的水泥地上练习跑步?这是绝对错误的练习方式啊。”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125楼2019-08-26 23: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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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伐木工”不说话了,但紧皱的眉仍然透露出了他对男子行为的质疑与否定。
                    ——穿上钉鞋、在坚硬的水泥路面上进行奔跑练习,这不仅会让钉鞋迅速地磨损、报废,也会让练习者的脚掌遭到伤害;若练习者未维持平衡,一次崴脚便能让他躺下数个小时。
                    “我之所以要穿着钉鞋在城市的水泥地面上跑步,是因为我要锻炼我的平衡能力。”
                    他剥开了他凌乱的头发,露出隐藏于其下的青色头皮、以及染着血的纱布;惊愕望去的汉子才看见,男子的瞳孔呈着发散的模样,眼角和太阳穴附近也留着粉红色的狰狞的疤。
                    “我曾遭遇过飞来横祸。这场灾祸使我的头颅受到了巨力的冲击,而带来了不可逆的伤害。
                    我的视力与听力因此而下降许多,我的平衡能力也前所未有地差。”
                    “你这小子……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紧攥着那一份报纸的“伐木工”情不自禁地发声,“这可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啊……”
                    “或许,对于大部分人而言,这种事足够成为他们的痛点,但对于我而言,”男子笑,“它是我的荣耀,也是驱使我成长的『导师』。”
                    “……我不是很能理解你的意思。”
                    “我原本是一名田径选手。但在这场飞来横祸中,我失去了些许宝贵的东西——所幸的是,我还有将它们夺回的机会。”已停下脚步的男子左顾右盼一番,“有水吗?”
                    此时的“伐木工”已从旅店的台阶上站了起来,那一叠报纸也随意地搁置于地:“我去给你买一瓶水吧。”
                    ——这个田径选手可真厉害,他跑步跑得出了一身汗,说话却不带一丝喘气。
                    他迈步走至旅店的前台处。夕阳沉坠中,本就昏暗的旅店大厅更显漆黑一片。待铜板沉闷地在实木的柜台上打过两个转,原昏昏欲睡的侍从将货架上的商品递予过手。
                    ——在“伐木工”转过头的那一刻,他望见的是地平线末端的欲颓的夕日,以及万丈光芒下湿漉漉地淌着汗的田径选手。
                    不知为何,从来对宗教嗤之以鼻的“伐木工”的心中浮现起了奇异之感:在那坚定地自我受难的人身上,他目睹到了神圣的痕迹。
                    他将水递到了这名素未谋面的路人手边。后者借着光摸索几下、触碰到了瓶子,也不客气地张口一句“多谢你了”,抓来瓶子咕嘟嘟地就将清凉的水灌入喉中。
                    “所以,为了找回你失去了的平衡能力、且维持你作为田径选手应具备的体育素养,你必须穿着钉鞋、在水泥路上奔跑。”
                    “”是的。我曾经尝试过踩高跷,但这种方法实在太引人注目、我才放弃了;后我又尝试过源于东亚国日本的木屣,但它的重量又使我无法在城镇的路面上奔跑。”
                    放下水瓶的男子长吐一口气;他身上的每个毛孔似乎都涌出了饱含疲倦的汗液,而使他周身舒畅淋漓无比。
                    “最后,我选择了陪伴了我很久的钉鞋。它才是最适合我的鞋。”
                    “若是你要通过穿钉鞋在硬地面上跑步、来找回你的平衡能力,你的脚会出问题的。”
                    汉子低头望了望他的脚;尽管那双脚被厚厚地包裹住了,但他仍能看出来畸形的细节。
                    他只是笑了笑:“那是自然。但若是我的努力能够取得成效,那便是值得的。”
                    “虽说如此,但我觉得……这种方法还是相当地不科学啊。”“伐木工”困惑地摇头,“你明知道它是不科学的、反人类的,那你就应该寻找另外一种更加合适的方法……”
                    “但问题在于,我实在找不到其他更加合适的方法了——你没看见过我的狼狈,所以你才会有这种感觉吧。”
                    男子心平气和地回答,“事实上,在我初接受康复治疗时,我就连站都站不稳,跑步时身体也会向一个方向倾斜过去;我只能扶着两边的栏杆在原地快跑,然而那远远不够。”
                    “也就是说,我花费了数个月的时间来穿着钉鞋在水泥地上跑、跑坏了五六双鞋子,才能在长跑中勉强不摔倒、并维持住我长跑时须具备的体力。”
                    ——他咳嗽着低下头、取下了钉鞋,将它凑到了脸前,用那双失去焦距的眼睛仔细打量着鞋底的磨损情况。
                    在这个过程中,“伐木工”清楚地看到了他扭曲着的脚趾和满是淤青的脚背。
                    “你在刚刚开始跑时,会摔得很惨吧……”
                    “那是肯定的。这也是我将它称为『导师』的重要原因。”男子的神色肃穆许多,“如果我拒绝付出代价,我就无法实现目标。”
                    “伐木工”的眉目已彻底松弛了下来;在夕阳的阴影中,他刻满了代表荣耀的疤痕的脸部在黑暗与光明之间来回闪烁、时隐时现。
                    “既然你要寻回你的平衡能力与身体耐力,那你的最终目的应该就是重归赛场吧?但是以你现在这样的身体情况,你还能……
                    ……不对,更重要的是,如果说、使你的平衡力丧失的是脑部的损伤,那这些损伤应该是不可逆的吧?凭借着这样自残式的训练、你真的能够克服这样的困难吗?”
                    ——他喃喃细语,思维也逐渐理清。在陌生人轻声描绘而出的美好境况前,他很快就撕下了它的伪装,使它残酷的本面目暴露而出。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126楼2019-08-26 2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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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另外一个问题了。”钉鞋坠地、在寂静中与地面相互碰撞,发出短促两声闷响,“在你的心目中,『结果』比『过程』更重要吧?”
                      “伐木工”不语。他从未思考过这种问题,因他觉得“结果大于过程”乃天经地义。
                      面对对方的缄默,男子并没有难堪,而只是随和地笑笑:“没有关系,你还有很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我先走了,谢谢你的水。”
                      钉鞋与水泥地剧烈摩擦的声响再度响起。如坠梦境中的“伐木工”麻木地俯身、将他的报纸拾起来——夕阳之下,那位陌生的运动员的影子被拉得极长,如龙般于墙与路上盘旋。
                      “等一下,我还有一个问题!”如梦初醒般的汉子大喊一声,叫得了对方回头时的一个侧脸。
                      ——他站定了。在那一双飘忽不定的发散瞳孔之中,呈现出无感情般的漆黑一片。
                      “对于我来说,『知世』是能够用于回答所有问题的答案。”他伫立着,一字一句地向汉子那尚未提出的问题作出回答,“现在,我会向你解释何为『知世』。”
                      “所谓『知世』,无外乎两种态度——其一,便是‘活着的人应该有死亡的觉悟’。”
                      ——人生在世,终有一死。或年老而死、或患病而死,或在意外事故中身亡,或像他们那样在血腥的战斗中死亡。
                      而若是活着的人想透了这一点,他便能够坦然面对死亡必定到来的命运了。
                      “其二,是‘死去了的人也应当明白,他们曾经为活着的人而努力活着’。”
                      ——人的死并非并无价值。在他们仍活着的年华之中,他们绽放出的光芒已点亮了世界,将其修饰作星光璀璨而繁锦盛开的舞台。
                      怔住了的“伐木工”迅速地反应了过来。他大声地呼唤、想要留下那素不相识的人,但后者却高昂着头、朝着远处的街道跑去了。他逐渐没入混沌般的黑暗,身形如墨般散去。
                      他伫立在这条再次寂寥无人的街道路上。面对着那一堵无边际地蔓延开去的斑驳的墙、与逐渐沉入墙底的光线,他静默无语。
                      背后的旅馆大厅前传来了“通通”的响声。“伐木工”镇静地拧过身子,望着老板疾步跑来。
                      “你在下面瞎喊些什么?我还以为你遇到什么突发情况了!有事没事别瞎嚷嚷!”
                      “没事了,你可以回去了。”“伐木工”若无其事地耸肩,“今晚要守夜吗?还是赌一把,赌不会有人上门来找我们麻烦?”
                      “别守夜了,守夜更容易暴露目标——偌大个人站在旅馆门口、一站就是一夜,不被旁人怀疑才怪。”老板白了他一眼,嫌弃地错开了几步、走至上风位,好避开大麻的味道。
                      “伐木工”夸张地哈哈笑两声——他的笑声显然是假的,但老板看得出来,他的嘴角是由衷地勾起、而不是强自挤兑出的皱肉。
                      深呼吸一口混杂着工业与资本气息的风,老板压抑的心情也舒畅了些许,故也忍不住地跟着身边的伙伴露出笑容。
                      “刚才发生什么了?怎么突然这么开心?说来听听,让我也乐呵乐呵得了。”
                      “嘿。”“伐木工”从牙缝中“嘿”出一口气,“刚才我遇到了一个穿着钉鞋、在水泥地上练习跑步的傻子;我还和他攀谈了几句……”
                      “……钉鞋?那是什么东西?带着钉子的鞋?”
                      “……没事了。”汉子麻利地将一口嗦至尽头的大烟掐灭,甩手将它掷至路边的草坪上,“回去休息吧,明天还得赶一大早的火车呢。”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127楼2019-08-26 2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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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车站。满心思绪的三人押着站长——亦或是说被站长领着、直达了火车站站点。唯一能让心事重重的他们感到庆幸的是,老板的直觉出了问题:袭击者并没有如约而至。
                        当然,那信息不明的“组织”没有攻击他们、并不代表它没有察觉他们——这一点他们心知肚明。他们仅仅是没有在丹佛起冲突而已。
                        ——与盐湖城的站点相比,此处的车站显热闹许多,人群也终于有了“喧嚣”的感觉;在挤开潮水般涌动的路人们、钻进车厢中后,老板给予了这座城市最后的目光。
                        在他的身后,那被挤得喘气不止的老人正匆忙地举着袖子、抹去额头的汗珠。留意到老板的眼神,他只吃力地送过去一个勉强的笑。
                        “合作愉快。”青年从窗中伸出手,错开另些几人的肩膀和脖颈,握住了对方满是茧子的掌。
                        后者怔住片刻,但仍然不失礼节地捏住了青年的手,友善地笑笑:“合作……愉快。”
                        老板将手抽回。望了一眼那逐渐远去的佝偻着的背影,青年收回了他的视线,将注意力重新投放至了嘈杂的车厢之中去。
                        他的同伴已找到了座位。并无负担的他也就云淡风轻地走去,仿若刚才他从未与老人有过任何形式的交集。
                        ——只是,在老板抵达至他自己的位置时,他的动作迟疑许多、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浮动——
                        未等他发问,正坐在“金海豚”对面的那位绅士便笑容可掬地站了起来,朝着踌躇不定的老板伸出了手:“你好,我叫杰克森——”
                        早就习惯了机械的社交礼仪的老板麻木地把手递过去,随意地握一握。
                        ——在狭小的极类铁皮罐头的蒸汽机车车厢之中,座位必须被安排得极为紧凑;但为了给予旅客们尽可能好的旅途体验,车厢的室内设计又起码得符合人体工程学。
                        所以,“一桌配四个座位”的尝试已出现了:这样的设计既不会占用过多的空间,也能够确保旅客们不会在狭小的车厢中挤成一团。
                        而非常遗憾地——这支队伍仅有三人,所以这片社交空间中必定有一位陌生人。
                        在盐湖城至丹佛的列车中,他们并不需要面对这个问题,只因游荡在西部地域的旅客实在少得很、列车并不满员;而在远离了西部的丹佛列车里,车厢的空间可谓珍贵。
                        “我的名字不方便透露。”犹豫两秒,老板将真话如实道出,“不介意的话,叫我老板吧。”
                        窗边的“伐木工”趁那名绅士正背对着自己,便毫无顾忌地翻了个白眼——这老板就连临时编出来一个假名也不会么?
                        ——杰克森,一名绅士。他披着整洁的西装,其上甚至没有多少皱褶;他端庄地坐着,胸前的领带笔直地贴在衬衣上,由阳光照射而映出丝绸锦缎独有的光泽。
                        在片刻的攀谈后,这名健谈的男士便托出了他的背景:来自大不列颠的茶叶商人,来『亚美利加』的目的是调查西部的茶叶市场。现在他的任务已然完成,他得回国了。
                        “茶叶?东方的茶么?”正百无聊赖地托着腮走神的“伐木工”随口应和一句。
                        “也算是东方的茶吧,”杰克森答道,“茶叶原产地在印度,籍由公司的船运回英伦、制成正宗的英伦红茶——要试一试吗?不贵的。”
                        老板原本要脱口而出一句“试试也好,谢了”,最后那三个字“不贵的”却让他立即把未出口的话吞了下去。倒是“金海豚”闲适地笑笑,第一个表态了:“给我来一杯吧,谢了。”
                        倚在窗边的“伐木工”瞪着眼睛发话了:“所以说,英伦茶叶……其实都是产自印度的茶叶?”
                        “那倒不是。之前公司里有人从东方挖来了一株茶树、运回了大不列颠种植,市面上的英伦茶叶仍有部分是产自英伦的。”
                        杰克森满面笑地端起茶壶,将稀碎的茶叶撒入其中,“但可能是气候的问题吧,大不列颠本土的茶叶产量很低,品质也远比不上东方的印度茶。”
                        财大气粗的“金海豚”眼也不眨地捻出一张大票子、按在了杰克森的面前。另两人只眼巴巴地盯着票子上的人像。
                        片刻过后,“伐木工”突然硬梆梆地憋出来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据我所知,印度的茶叶……应该也是辣的吧?”
                        杰克森一愣,脱口而出:“当然!印度的茶叶当然是辣的,大不列颠的茶叶工人的主要工作就是给印度茶叶去辣……”
                        这一回,就轮到老板和“金海豚”愣住了。前者再孤陋寡闻、也隐隐觉得这家伙在漫天吹牛;读过大学的后者疑虑心则更重,盯向那绅士的目光也掺上了许多质疑。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128楼2019-10-02 1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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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列车隆隆地开出去了。窗外的景色很快便因高速而变得有些模糊起来,猛烈地席卷而来的大风迫使他们将窗户拉下。
                          在信任危机中,杰克森咬了咬牙,再掏出一枚茶包:“诸君,看好了!这是一包还没有加工过的印度绿茶,你们可以尝尝它的味道——”
                          然而“伐木工”根本不吃这一套,他只会纠结他在意的问题:“这包茶叶收费吗?”
                          绅士豪气无比地一挥手:“不收!这包茶叶就当是我请朋友们喝的,不收朋友的钱!”
                          ——在远征的火车上、遇到一个豪爽的英国朋友,再得以喝上一杯热气腾腾的茶,这实属是一种奢望了。
                          感慨着的老板道一句谢,接过了对方递过来的杯子。他仅仅是吸了一口气,鼻端便已充斥着茶浓烈的香;纵然青年不懂茶的评鉴,他也得由衷地夸赞一句:“这茶很好。”
                          “伐木工”则毫无情操地将茶水一口闷掉;在滚烫热水的洗涤下,汉子顾忌不得形象地大口吸着凉气,还得意地显摆起他的见识来:“看吧?我都说印度茶叶是辣的了!”
                          “金海豚”随意地将“伐木工”的谎言戳破:“那是茶水太烫了,你误以为那是辣味而已——辣味本身也是一种痛觉,与烫痛几近一致。”
                          “但印度茶本来就是辣的呀!”“伐木工”恨铁不成钢似地大喊一声,仿若不听他劝的女子会就此陷入谬误,“老板,你自己喝喝看,这茶到底是不是辣的!”
                          老板端着茶杯,迟疑地吸一口气——在那个瞬间,茶叶的清香突然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浓烈的辛辣气息!
                          “你说得没错,印度的茶的确是辣的。”给出结论的老板将茶杯搁置,摊手回答,同时亦在心中默默记了笔记:印度的东西都是辣的。
                          “金海豚”摇头叹气,接过杯子:“不可理喻。就算你们没读过书,你们也应该知道,这世上的茶哪会有辣的……”
                          她的话戛然而止了。在她取来的老板的茶杯当中,分明飘散着浓烈的辣椒味道。
                          ……为什么?且不说加工过的茶叶,未加工的茶叶根本不可能散发出这种味道来……那家伙是偷偷在茶包里掺了辣椒粉吗?
                          ——不,他也没有这么做的动机啊……他不可能预料到和他同行的陌生旅客会提出“印度茶是辣的”这样愚蠢的观点,从而提前在密封的茶包中加料……
                          难道说,真有茶叶是辣的?“伐木工”的胡说八道是对的?但那也不可能啊!就算自己再没有常识,也不可能觉得“茶叶是辣的”!
                          心中愈加疑惑的“金海豚”率先站了起来,向走道靠过去:“我去洗手间洗个脸。”
                          仰着脸的老板懒洋洋地隐晦追加一句:“去之前别忘了把你的吃饭伙计带上。”
                          “带了,不用你多费心——以后也不用。”
                          ——列车的洗手间已让女子有了压抑不安的感觉。上一次,在盐湖城至丹佛的列车上,她就是在洗手间前遭遇戴森的袭击的。尽管“锤”能完美地修复她的伤,但她仍觉旧伤隐隐作疼。
                          和上一次一样。刚被车站的工作人员维护过的卫生间并没有被其他乘客使用,拉开门的女子望见的是一处较干净整洁的场所。
                          但“金海豚”还是怔在了原地。内心涌起的本能恐惧又驱使着她后退两步。
                          ——顶部天花板处撕开了一个洞,露出了其中皲裂的水管;水滴滴答答地从缝隙中坠落,在地上溅起阵阵水花。
                          ——和她记忆中的前一趟列车简直一模一样。
                          在短暂的惊愕过后,她几乎毫不迟疑地伸手摸住腰间的武器,将它猛地掏出、于掌心甩出一手漂亮的枪花;在这个过程中,她亦已娴熟地拨动击锤,让子弹上膛。
                          两声清脆的枪响。片刻后,“金海豚”听见车厢中随之而来的惊叫,也听见了某几个人气急败坏的怒吼。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129楼2019-10-02 1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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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轮枪的子弹轻松地撕破了车厢厕所处不住地滴着水的水管,将它拗成了两截。在枪声的余响过后,她仍能听见自己心跳的鼓动声。但也是在此时,“金海豚”突然觉得大事不妙。
                            “我不应该开枪的!”重新被理智主宰行动的她情不自禁地发抖;她已知道,她犯下了无法被弥补的过错——
                            “我的面前没有任何敌人,仅有被我怀疑的异常现象而已;即使如此,我也完全没有掏枪射击的必要啊!”
                            ——掏枪射击、意味着列车的巡警会迅速地找上门来;而若“金海豚”不愿束手就擒,她的唯一出路就是再度和他们火拼!
                            “为什么?”她怔怔地愣了几秒钟,“为什么我会不假思索地开枪?这就像……我根本就没有思考那样,几乎是在顺着本能去行动……”
                            本能?难道说,在自己的潜意识里,这一段水管所给予她的威胁与持枪在手的歹徒几近相差无几吗?
                            已经没有时间给“金海豚”继续思考了。她利落地将身子抵在了门边,神情专注地望向了车厢的尽头:听见枪响而混乱许多的乘客们骚动着四处涌走,她必须越过他们的身影、去寻觅隐藏于其后的秩序维护者。
                            “你疯了吗!”她还能听见“伐木工”声嘶力竭且蕴含着不解的怒吼,“你为什么要开枪?你知不知道这会带来多大的麻烦?”
                            “金海豚”不理不睬。她知道这是她的错,但她更知道道歉无用;她能做的就只有瞄准藏身于人群中的持枪者,将他们一一放倒。
                            如戏剧一般。手持武器的巡警们跳跃着奔跑着现身了,“金海豚”便指着他们扣动扳机、任由枪口涌动着烈焰;她望着眼中闪烁着恐惧的人捂着可怖的伤口,如破布娃娃般摔倒。
                            但“金海豚”的敌人们却恍若无穷无尽。他们仍不知畏惧般地从尽头出现、向她开火,而她仅能竭尽全力地于那一片金属的弹幕中穿梭。
                            ——也正是在这一刻,她察觉到了失真感。但无暇思索的“金海豚”仍是下意识地射击、扳下击锤、再射击,将他们当场打死。
                            片刻以后。那里的尸体已堆成了一座小山,血也如溪流般流淌到了“金海豚”的脚下,将她的靴子浸湿。满眼冷光的她抿着嘴唇眯着眼,看着新一轮的敌人涌出、推开地上的血肉。
                            “真是没完没了。”她喃喃着摇开左轮枪的子弹转轮,抖落滚烫炙热的弹壳,“你们真就死不绝、也不会害怕的么?!”
                            ——这句自言自语给予了“金海豚”转瞬即逝的灵感,但巡警们端平武器、向她攒射出的一排弹幕让她的思维链再度断裂;她闪身躲进血水横流的厕所中,眼前的弹幕划过道道弹痕。
                            ……为什么……列车上会有这么多巡警?就单是她“金海豚”一个人亲手击毙掉的敌人似乎就足够堆满整整一节车厢了!
                            要不是“金海豚”清楚她身在的是用以商业用途的运输火车上,旁观者怕是会以为这是辆负责给军方服务的运兵车!
                            “不对劲,实在太不对劲了!”皱着眉头的女牛仔愈加迷惑;但没有任何思路的她却只能蹲着、反复唠叨着这一句无意义的话。
                            外面的脚步声响亮了起来。在完成了一轮齐射过后,那一排巡警便肩并肩地冲来了。几近麻木不仁的“金海豚”探身出去、速射三发,两名敌人登时脑浆迸裂着闷头摔倒了。
                            ——从我看见了那一截熟悉的会滴水的水管开始,事情好像就开始变得诡异了起来……
                            枪声再度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听见了老板痛苦不堪的闷哼,似乎有一发枪弹钻进了他神经密集的某处。但望不见老板所在地的“金海豚”却无能为力,她只再度心神不宁一番。
                            倚在门旁的她长呼吸着、尽可能将每一次的吞吐都拉得极长,好让她的大脑更迅速地运转起来——外面又涌出来了一片硝烟和一串放鞭炮般的响,敌人们又齐射了。
                            在嗡嗡的震响迅速消逝过后,“金海豚”又探身射击;她看见,那些木然地端着枪的敌人们推开了面前的尸体、再度迈步走来,像没有意识的牵线人偶。
                            ——很不对劲,非常不对劲!太荒谬了,从刚才开始发生的一切、都荒谬得不可理解!
                            她麻木地扣动扳机、感受住了火药爆裂时往她胸前汹涌地推去的暴力,感受住了弹头在半空中划过微曲线时撕裂空气的悍勇——这柄枪的射击手感是如此熟悉、而又真实。
                            但这份真实感很快就被“金海豚”重新压抑了下来。她几近下意识地将身躯缩回,耳边便又传来了炒豆子般的连绵的爆响;待她再把头探去窥视时,对手们已迈步至极近之处了。
                            ——那边的“伐木工”怒喝一声,斧头斫入血肉中的闷响震起,随之而来的是金属的锋刃和骨头摩擦时激起的刺耳声波。
                            惨叫声登时响成了一片。……在这个时候,满手都是冷汗的“金海豚”才想起来,迄今为止、被流弹打中的人无一发出垂死的哀嚎。
                            咔擦咔擦的乱响让“金海豚”感到她的头发似乎要因为恐惧而根根竖起了。她咬紧牙关、抑制住自内心泉涌而出的恐惧,扣紧了嘴。
                            在她再次探头时,呈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张张冷漠、无表情的脸,以及无数指着她的正冒着硝烟的黑洞洞的枪管。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130楼2019-10-12 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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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枪声再度响起。她捂着小腹颓然跪下,双眼前登时黑了下去;感受着掌心处传来的温热与湿润,她只感觉她的体力、生命与记忆正如泉水流淌而去、消逝于视野前的无边黑暗。
                              “喂!喂!醒醒!”在意识逐渐沉溺于黑暗的深渊时,“金海豚”隐约听见了熟悉的呼唤。
                              在一股粗鲁的巨力推搡在了她的肩上时,她打了个激灵,猛地窜了起来;她的灵魂似乎成功地复苏、而恢复了往日的理智和果决。
                              在这个时候,彻底睁开了眼睛的“金海豚”才察觉到了不对劲。她听见了她胸腔中心脏剧烈的蓬蓬跳动声,那每一次鼓动都似乎能激起灵魂最深处某物的共鸣。
                              ——周围仍是一片安详,窗边的茶叶商人杰克森也依靠在墙边睡着了,身边的“伐木工”与老板两人正满眼惊奇地望着她。
                              “金海豚”喘息几声,心脏的泵动才逐渐缓慢了下去。在恢复思考能力的一瞬,她几乎靠着本能反应、伸手摸向了腰间的枪。
                              枪还在。枪是冰凉的,并没有在击发过后、因火药燃烧而显得灼热烫手。
                              ——刚才……我是做了一个梦吗?
                              但是,这个梦却无比真实……子弹迎面飞驰而过时响起的哨音;被命中的敌人像被打碎的木偶般直挺挺地躺下;身躯被枪弹命中时溅射而出的温热;以及无法抑制住的剧痛……
                              “金海豚”瞪圆了的眼微微眯了眯。她有些怅然地捂向方才她梦中受伤的部位:当然,那儿毫发无损,其上甚至没有一丝撕裂的痕迹。
                              “睡眠质量不错啊。”在一旁冷眼旁观的老板不咸不淡地评价,“方才是做梦了吧?看你的反应、你做的应该是一个噩梦;但毕竟噩梦也是梦,做梦好啊——做梦代表你休息得好。”
                              “承你吉言。”“金海豚”很勉强地笑笑,尽可能地挺直身躯、让自己表现得很正常,“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我睡了多久?”
                              “伐木工”已将腿搁在了列车的座位上:“你从厕所回来以后一句话也不说,立刻就挨在长椅上闭上眼睛了——喂,有那么累吗?”
                              “金海豚”的笑容早就凝固了,但她仍然努力地维持住这个僵硬的表情:也就是说,在她走进厕所的那一瞬间,她接下来所经历的一切事情便都是虚假的记忆了。
                              ——但是,“金海豚”非常确信一点:她并没有从车厢的厕所走回座位的记忆。在她的脑海当中,她并没有走过这一段路。
                              她的眼神在桌上停顿了片刻。那些杯子都已消失不见了,弥漫在空气中的淡淡茶香也消逝得七七八八了。若不是面前的英国绅士在呼呼大睡,她会以为她喝茶的记忆也是幻觉。
                              “我出去一趟。”“金海豚”尽可能地压住了心中的怀疑与不安,沉声向两名伙伴吩咐,“很快就回来。若有什么不对劲的事情发生了——”
                              “不对劲的事情?”“伐木工”尚且还没有反应,老板的表情就已换成了严肃的模样,“警戒?”
                              “不,还不至于要警戒。”咽了一口唾沫,“金海豚”最终仍决定、不向同伴们复述她那一场诡异的梦境,“这只是我的……直觉。”
                              这下子,且不说敏感的老板了,就连较为迟钝的“伐木工”也听出来了她话语里潜藏着的不安:“喂……你是不是梦见了什么、而把梦里的东西当真了?”
                              “或许吧,但我还是要去核实一下。”有些魂不守舍的女子随口应道,几近下意识地朝厕所迈去;她神经质地抚摸着左轮枪的枪柄,本安宁下去的心脏又砰砰直跳了。
                              她伫立于门前。“金海豚”礼节性地伸手叩响了厕所的门,听里面没有传来人声了、才小心翼翼地拧开了门把手,将门踹开。
                              ——在洗手间的天花板处,那一截破裂的水管仍像之前那样伸着、滴滴答答地落着水。
                              一股凉气顺着她的脊椎、一直渗透进了她的大脑之中。在那一瞬间,“金海豚”的大脑丧失了一切的机能——直至她发了疯般地将左轮枪拔出来、扣下击锤,她才归魂般地苏醒了。
                              不行,不能射击!一手扼住了握枪的手的手腕的“金海豚”的背上涌出了一板冷汗;她长声喘息着,尽可能不引人注目地将枪收回。
                              一直默默地观察着她的老板双眼一眯。他望着她的脸突然变得煞白、望着她失去理智地把枪拔出来、望着她魂不守舍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心里立即就有了定数。
                              于是老板朝着“金海豚”迈步走去,同时也向神色逐渐冷峻的“伐木工”打出了警戒的手势。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的“金海豚”再度长吸一口气,手又按在了枪柄上。
                              “老板,不要过来。”女子命令般地低喝,“我要确认一件事。等我确认好了,你再过来。”
                              青年一愣,但也配合地止住了脚步。望见了这一幕的“金海豚”脸上疑色与困惑更重,但最终她还是咬了咬牙,毫无征兆地冲进了车厢的卫生间中,一把将门轰然关上!
                              ——在她的背后,让她毛骨悚然的那一截诡异的水管、与滴滴答答地向下落的水珠串仍钉在那儿。她仿若能感觉到它们不怀好意地往她的脊梁上吹着冷气,激起她一身鸡皮疙瘩。
                              “在调查这根水管之前,我必须先弄清楚一件事;若我连这件事都没搞懂,那我接下来要做的一切都将会成为无用功!”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131楼2019-10-12 1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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