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未了情(13)
门前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我在北风中流泪了。为我那不可思议的落空的直觉。为我那可怜的不可救药的怀想。
我寂寂的转身。脚步沉重。
"依萍。"
我全身一阵颤抖。我的脚步僵住了。我不敢回头,怕那熟悉的声音不过是我产生的幻觉。
"依萍,依萍,依萍。"那声音急促而渴求的呼唤着我。
我终于转过身来。
我又看见了我的书桓。他站在院子前面的一棵大树下,围着条灰蓝色的羊毛围巾,眼睛晶亮的望着我。他眼中的热度燃烧了这个寒冷的冬日夜晚。也点燃了我。
我向他走去,我不再要矜持,我含着泪向他眼中的呼唤走去。
我们又象那天在暖阳下面对面的站着。
他向我伸出了双手,指尖滑过我的脸颊,我听见他喃喃的说:"我终于走到这里来了,依萍,我听见你心里在叫我。是吗?是这样的吗?"
我的泪水如泉涌。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是的,书桓,我是在心里呼唤你,你真的听到了吗?
书桓捧着我的脸,用双手的拇指抹去我脸上的泪水,他那么久久的注视着我,象是从来也不认识我一样那样久久的看着。
我轻声说:"书桓,我不是在做梦吧?你没去美国吗?你没去吗?"
他沉默着,眸子定定的看着我。
我突然感到惶恐起来。我推开他的双手。
"书桓,你订婚了是不是?你没有离开上海,你跟那个廖碧儿订婚了是吗?!"我叫起来
尽管我曾经为了企盼他能留在上海,而宁愿他去订婚。可是此刻我一想到他已经订婚,我就心痛都无法自抑。我感觉到我的胸口象有一把火在烧。烧吧。将我烧成灰烬。那样我就再也没有任何感觉了。再也不会痛了。
书桓向我急走几步,象要说什么,然而,他又缄默的停下了。
北风刮得很紧。我瑟缩着用双手抱住肩膀。这个冬日的夜晚,不会再有温暖的炉火了,不会再有那双眸明亮的爱人了,那件旧毛衣会悄悄的从肩膀上滑落下来。
"我要进去了。书桓。天气好冷,你也回去吧。"我轻声说,任由泪水从脸上滑落。
"不,依萍,"他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好冷,他紧紧的握着我的手,那么的用力, "我没有订婚,那个婚约早在那个中午我见到你时就不存在了。"
我泪眼模糊的望着他。他眼中微熏的泪意使我再也忍不住的扑进了他的怀抱。
他紧紧的抱着我,紧紧的。
他颤抖着声音一字一句的说: "我的依萍,我可怜的依萍。"
我的泪水已襟湿了他的围巾。书桓,书桓。
"我在这里站了好久,依萍,我敲了门,又退了回来。我是那么强烈的想见到你,又是那么的害怕见到你。这半个月来,我不停的想着那天中午阳光下的你,穿着白旗袍看上去那么不快乐的你。"
"书桓,我听见了你的敲门声,我真的听见了。"
"我知道,我知道。"
我们默默的在北风中拥抱着。
"依萍,我明天要离开上海了。"
我抬起头,望着他,我想我没听明白他的话,他怎么会走呢?他不是又来找我了吗?在这样一个严冬的夜里,在我那样想念他的时候。他还是我的书桓。我一定是听错了。
"你说什么?书桓?"
他眸子里的光芒在刹那间暗淡下来。
我打了个冷颤,往后退了几步才站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有什么不对吗?
"依萍,你听我说……"
我低声说:"你要去美国?你还是要走对不对?你来见我最后一面对不对?"
"不,依萍,我不再去美国。可是我也不能留在上海。我明天要启程去北平。我已经接受了北平一家报社的聘请,去作记者。"
我抬头望着他神色凝重的脸,书桓,上海真的那么让你伤心痛苦吗?你不如告诉我你还是无法面对我。你不如告诉我,你最终还是要选择逃避。
可是,我什么也没说。我有什么资格去左右他所要走的道路。除了沉默的接受,我还能做些什么?书桓,那么爱你也不能够使你走出往日阴影。原谅我的无能为力。
"依萍,你不要这样子。你跟我说说话。"他热切的望着我。
我说: "你要我说什么?是要让我明天去车站送你吗?书桓,我不再是以前那个晚上去大上海唱歌的白玫瑰了,我想我可能没办法去送你,我还要上班。"
"今天下午我去了如萍的坟前。"他低沉的说
我呆呆的站着。如萍,他终于说到了问题的关键。
"依萍,这一年来,我想了很多。可是,有一件事我想让你明白,在我心里,从来没有停止过想你。不管我在哪里,不管我在做些什么。"
我无声的摇摇头。书桓,你以为说这样的话就能安慰我吗?如果这一切的代价是仍然换得你远离我身边,我不要这样空泛的言语。我只要你愿意留在我身边。
我转身离开他。今晚的我掉了太多的泪,别再让我哭了,书桓,如果你要走,别这样残忍的来告诉我。那样至少我还能在这个寒冷冬日的炉火边存有一份幻想。
我听见他在我身后说:"依萍,我会回来的。或者等我在北平安定下来后,我回来接你。"
我停住脚步,转过身默默的看着他,然后我听见自己清晰的说: "不,书桓,别再给我任何幻想。你不明白无望的等待是多么的令人心慌。如果你要走,就走得彻底一些。其实你可以直接告诉我的,告诉我因为如萍,所以你仍无法留在这个充满了伤心回忆的地方。"
他那样无助的看着我,像个受了伤的孩子。我强忍住想要再次与他抱头痛哭的冲动,转身向院子门口走去。
"依萍!"我听到他滚烫的声音从寒风中传过来。
我感觉到他从后面跑向了我。他热热的身子从后面抱着我。
"依萍,请你原谅我。也请你相信我,我会回来的。我是爱你的,我还爱着你啊。如果我可以少爱你一点,我就会留在上海了。"
我闭了闭眼睛,再张开时,说好不再哭的我仍流下了两行泪。
我挣开他的双臂,不发一言的向前走着,走进了院子里。
妈妈披着围巾站在院子里担心的望着我。
"是书桓来了对吧?他还在外面吗?依萍,天气这么冷,叫他进来坐坐啊。"
我关上院子的门说: "妈,他不再会进来了。"
是的,书桓。我终于肯跟自己承认我失去了你。你再动听的抚慰也掩盖不了这样的事实。如果离开我才能使你心安理得的生活,那么我愿意一个人承担所有的痛苦。
那个冬日晚上我竟又做了一个似曾相似的梦。模糊中,我又梦见了那个眩目的光源,我依然向那光芒灿烂之中奔去,心中满溢着非常的喜悦,仿佛那是另一个生命的开始。在眩目的光源中依然散发出一种清淡渺远的香味,这香味熟悉而亲切。后来,我想起来,那梦中的香味,其实就是我常喝的白菊茶的清香
第二天清晨,我醒过来,拉开小屋的窗帘,冬天的暖阳直射入人的心扉。
这是全新的一天。而我是已经失去了书桓的依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