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玉锦夫妇】《枯藤老树昏鸦》

和锦觅估计的一样，他二人到凡间时正是上元节，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她兴奋的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到处穿梭，她倒是高兴，只是却让他追的辛苦。润玉素来清冷惯了，对这一切并不太感兴趣，但锦觅喜欢，他也就无所谓了。
锦觅见他走的慢了，又急急的返回来拉了他的手，“小鱼仙倌儿你好慢啊，看那个，那个灯笼是龙形的，虽说这凡人没见过真龙，但这做出来的和你还是挺像的。只是这尾巴吗，就欠缺了许多，她的小脑袋歪来扭去，仔细欣赏。我的小鱼仙倌儿有这世上最无语伦比的尾巴啊！”
润玉点了点她的脑袋，“我们觅儿的嘴倒是越来越甜了！”
锦觅又一声惊呼：“这兔子灯笼多美啊！你看看这两个耳朵，真是，那什么来着，对对对，出神入化。”她一手提龙形灯笼一手提兔子灯笼，在辉煌的烛火与烟花的照耀下，笑靥如花。让他久久无法移开目光。
她又蹭回他身边，“你说这像不像我和你，我们把它买下嘛，带回去放在璇玑宫里，宫里太冷清了，你夜里要是一时回不来，有了它们也热闹些。”他乖乖的付了钱，两人又逛出老远，见他一路不说话，锦觅停下问他怎么了。润玉答：“我想了一路，再不要你天黑后还等着我，我一定会尽早回去的。”
锦觅表面上仍笑盈盈的，但内心却一脸黑线：“你想的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夜半十分，两人回到客栈，他脱下青色的外衣，解开葡萄藤发簪，刚想拥了她入眠，却又被她拉着在桌边坐下，桌上有一碗冒着热气的东西，他不解的凑过去查看，数十个圆圆滚滚，白乎乎的玩意儿。“这是？”见他不解，锦觅得意又高兴 “小鱼仙倌儿你虽然读书多，但这凡间的事还是我比较在行，这个东西叫元宵，长得也圆圆的，它里面还有馅，是甜的哦，吃了它，象征着一家人永远不分离，团团圆圆。”
“永不分离
团团圆圆。”
他在心中默念。
锦觅用勺子乘起一个，咬了半个，甜香的黑芝麻糊糊便流出来，她将勺子送到他嘴边，看他吃下。“这样就更圆满了，小鱼仙倌儿，你喜欢吗？”
“觅儿，我很欢喜。”
他咽下温热的汤圆，又接过她递过来的第二口，还是一只一半的。
他今夜真的好欢喜。
巨龙灯笼与兔子灯笼并排放在窗前，光亮柔和。
他为她拉拉被角，轻嗅她的发香。
第二日一早，锦觅缠着要吃上次在凡间吃过的灌汤包子，润玉认命的去买，本来也就是一炷香的功夫，但那家店却不在原来的地方了，他左右打听，折腾了足足两个时辰才找到，想着觅儿还饿着 马上就往回赶。
推门叫一声觅儿，没有听到她亲切的回应。只看到叠的整整齐齐的被子，昨晚那只装元宵的碗也不知何时被人收走了。
他一阵颤栗，觅儿，还是走了吗，还是带了那支凤翎去找旭凤，赤霄已经握在手中，一个声音传来：“你要去干什么，杀了旭凤，难道杀了他你就真能得了觅儿，一切都是你强求来的，如今更是强留不住。”
“谁，你到底是谁。”他失控的喊。
那声音又消失了，只有一片寂静。
赤霄从手中滑落，身体也沿着墙下坠，他埋下头，仿佛又是那个凄苦的少年。
他一瞬间明白，那个说话的声音
来自他的心魔。

气血上涌，他感到心魔愈来愈烈，喉头是一股浓浓的咸味，觅儿，旭凤，魔界，不同的画面交替出现在他脑中，最后一并混合起来，只剩下晕眩，他用灵力压制着，但似乎无济于事。
吱呀，吱呀，是门打开的声音，他费力的抬头，实在猜不出谁会在这个时候来。
灵动的忽闪忽闪的眼睛，一身紫衣古灵精怪，不是他的觅儿还能是谁。
紧绷的神智骤然放松，但还是有点怀疑眼前的景象，晃晃悠悠的站起。
锦觅这时已走到他身边，用手探他的额头：“你怎么了，是天界出了什么事吗？你的剑怎么在地上，你这几天都怪怪的，到底是怎么了！”
他一个反手把她抱在怀里，直到现在他才有了那么一点点真实的感觉。把头埋在她衣服里，闷闷的说：“你在就好。忽而他觉得前额湿漉漉的，才发现她浑身湿透，头发还往下淌着水珠。锦觅将他推远些：“我着急赶回来，还没来得及弄干。”他幻化出大而厚的毯子，把她从头到脚包裹起来，抱到榻上，还是不放心，又用被子包了一层，“你一个人荡到哪里去了，我要担心死了。”看她已不再发抖，便改用灵力替她除去水迹。
锦觅刚要回答，他却站起身来，往外走了几步，栽倒下去，压制了许久的咸腥迫不及待的冲出口腔，一片殷红。
锦觅惊呼，奔到他身边——“润玉……”
太上老君和岐黄仙官都被急急的召来，见了躺在床上嘴角染血昏迷不醒的天帝，一时间竟慌了阵脚“娘娘，陛下这是，还有谁能将陛下伤成这样。”“旁的话先不要多说，快为陛下诊治，他有无性命之忧？”
两人轮番诊脉后交换了一下眼色，太上老君拱了拱手道：“娘娘不必过于忧心，从脉象上看，陛下倒是无虞，只是吐了血损了不少元气，待老臣回天界开了方子，叫童子煎了药送来服下，不日便可大好。但娘娘，陛下此番昏迷恐怕是心魔作祟，若想根治便得找到这心魔然后破除。”
锦觅急了：“那老君你快施法为陛下破除心魔啊！”这白胡子仙人无奈的摇头：“老臣无能啊。按理说应趁着陛下昏迷探入他的梦境，那样才能看到他最深的恐惧与最深的期待，但老臣刚刚试过，陛下有很强的防御，我根本无法施诀，这还是得请娘娘亲自一试啊！”
两个仙君都清楚，对她，陛下是不设防的。
锦觅放心了些，点点头：“我明白了，二位且回去吧，既陛下无碍，此事便不要再有旁人知晓。
“微臣听命。”
她长久的看着他，觉得找不到一个确切的词语来形容他，鼻梁很挺，像一座小小的，俊朗的山峰，眉骨分明，整个面部因这突来的变故苍白如纸，但这苍白在显示他虚弱的同时又分明给他增添了另一种美，一种她以前不曾见过的，病态的美。
这时她才突然发现，在自己面前，他总是一副无所不能的样子——
朝堂上，他舌战群臣，定天地律法，掌六界生死，至高无上。
政局里，他杀伐决断，镇静果敢。
爱情里，他一手为她揽下所有麻烦，所有非议，给她的，尽是柔情。
他太要强了，要强到她都不记得他也会有这样无助的时刻，还是说他其实有，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他还是夜神时，昼伏夜出。做了天帝更是起早贪黑，总之，锦觅很少见他入睡的模样。今日竟看到了，本该高兴才是，但她感到的只有心痛。
替他擦去嘴角的血迹，抚平那微皱的眉宇，紧贴着他身边躺下，就像往常一样。念了一个诀。
小鱼仙倌儿，我虽不知你到底在惧怕什么，但我来了，你别怕，我来了。
她堕入他的意识。

她感到自己在不断的往下坠，往下坠，四周是龙涎香的气味，着实好闻，但这下坠却让她稍稍有些恐惧，她希望快点到底。
渐渐的，虚空之感淡去，她落在什么柔软的东西上。眼前是云梦泽，但景观又与她之前见过的不大相同，一切都被朦胧在一层薄雾里。
她听到那木门里有嘈杂的声响，一个稚嫩的声音苦苦哀求：“娘亲，求求你，不要，我好痛……”锦觅自然知道那声音来自谁，痛呼像一道道凌厉的鞭子抽打她的心扉，她虽早就知道他有一个不幸的童年，但央他讲述，他总是轻描淡写，于是，她便真的以为其实没有那么严重。
门开了，她又忙向前望去，小小的身影跑了出来，精致的龙角被生生剜下一半，黏稠的血浆糊住了他的眼睛。裸露出的皮肤呈大大小小不规则的环形，青衣上还留着染血的鳞片。他跪在黑暗的角落里痛哭，小小的手抚上红肿的，还发着热的伤口，转而又被痛的直打哆嗦，站也不是，跪也不是。锦觅想上前，但那层薄雾阻着她，那层雾那么轻，但她就是过不去。她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一股强大的力量极速推她向前。
是璇玑宫，她看到了当初那个孱弱的自己，似乎正在昏迷中。他立在她床前，眼窝深陷，眼圈泛青，“觅儿，别离开我，你要怎样都随你。”
接着是她手拿那支凤翎的画面。她一身大红的喜服，依偎在旭凤身边微笑着接受大家的道贺，对他却是冷言冷语“陛下且请回去，前事不过大梦一场，还请莫要放在心上。”
怎么会，为何在他心中自己竟是这般无情，她爱他啊，拳头用力捶打在雾气上，那层白色的东西短暂的消散后又迅速凝聚。
原来自己才是他此生最大的恐惧。
童年再痛，也只是恐惧中的很少一部分，充其量也就是冰山一角，而与她有关的，才是那掩藏在海水下的冰山主体。
怪不得他最近变得这般奇怪，患得患失，胡思乱想。原来他以为自己从来就不曾真正得到过她。
那股力量还在推她向前，但渐渐有光亮透进来，刺的人睁不开眼。
她听到一声“娘娘”，看到太上老君那张满是皱纹的脸。
一个激灵坐起来，起的太快，难免晕眩，锦觅扶着头，眼睛盯着锦被，但其实她什么也没在看。
“娘娘。”老君又试探着叫了一声。
“娘娘可有什么不适？”毕竟陛下灵力高强，纵使再对娘娘不设防，也恐怕会有反噬，这万一伤了，以陛下的性子，怕是自己跳下临渊台也难平陛下的怒。
锦觅倒是没管太上老君这会儿在想些什么，她晕的紧，又在润玉的意识里看到那番景象，一时还回不过劲儿来。又过了两柱香的功夫，老君吓得都快闭过气儿去了，刚想为她强行诊脉，她开了口：“我还好。”
老君松了一口大气：“老臣前来再探陛下的情况，就见娘娘已经陷入迷境，未敢打扰娘娘，刚才见您已有苏醒之兆，这才冒险一唤，还望娘娘恕罪。”
“无事，你既然来了，便行诊吧，看陛下何时能醒。”
又是小半个时臣。在得知润玉不久便可苏醒，她高兴了些。
老君见她高兴了，又小心翼翼的发问：“不知娘娘可看到了什么？”
锦觅皱了眉：“老君，我只可告诉你我看到了，但至于是什么，你若再问便是僭越了。”语气里透出威严。她自己也察觉到了，还夸赞了自己一把。果然在小鱼仙倌儿身边待久了，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老君忙拱手：“老臣无意冒犯陛下与娘娘，不过随口一问。”他当然无意冒犯，只是好奇不已，到底是什么让这威严的天帝动了心魔？但既然天后不说，他就不便多问了。起身打算回去。
“老君且慢。”
“娘娘可还有事？”
“我虽看到了他的恐惧，但在他的意识里我什么也做不了，帮不了他，这可如何是好！”
一想到他痛苦不堪自己却无能为力，她就心焦。
老君笑了，摸摸他的白胡子，他一直在等这位年轻天后发问。
“这是自然，意识为虚，恐惧为实，心魔亦为实。实是虚的基础，虚又是实的反映，想作用于虚而达成实，无疑是水中捞月，镜中看花，只会无功而返。娘娘还得从实入手，消了陛下的恐惧，如此，虚境自会消失。既然已知这恐惧何在，对症下药应是不难。还请娘娘多多费心。”
老君说完便走，一刻也未多留。他这次来替陛下诊脉只是顺便，润玉那个级别的上神，吐几口血根本伤不了身，心魔才是根本。他只是要启发启发天后而已。可谓良苦用心，用心良苦。
润玉在第二日下午朦朦胧胧的清醒，模糊中，他感到一个紫衣身影一直在眼前晃动，她手中似乎拿着碗，有冰凉的东西轻轻撬开他紧咬的牙关，温热的，苦涩的汁液在嘴里荡漾开，一块帕子擦着他的嘴角。但他就是看不清她的脸。
“觅儿，觅儿……”他急切的唤着，感觉自己喊的声嘶力竭，但实际上锦觅只听见几声沙哑的低喊。
那抹紫色低下身子，吻他的额头，与他十指相扣：“润玉，我在的，我在。你要什么？”
“别走。”他呓语。
“好，我不走，就在这里，守着你。”她柔声安慰，像在哄一个孩子入眠。
日落十分，恶魔一般的困倦终于从他体内褪去。睁开眼，迎上她笑盈盈的面容，“你终于醒了，我要担心死了，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她把头贴在他胸膛上。润玉一惊，她也会为他担心吗？
“觅儿，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她抬起头，眼里突然含了泪。“好了，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了，你当我是什么，我是你妻子，我担心你是应该的，你不要总这样患得患失，小心翼翼。我看见你口里喷血，昏迷不醒，我以为，我以为……”她说不下去了。停了一阵儿，才断断续续接上“我还以为你死了，不要我了。”她嚎啕大哭起来。连日的担心和恐惧一并爆发。
他不知所措，“觅儿……”
又哭了半会儿，“罢了，不怨你了，你一次睡了这么久倒也好，把以前缺的觉都补起来。”听她这样说，润玉才放了心。
“你躺了许久，坐起来可好。”扶他起来，让他坐好，刚好可以看到那落日下的天空。她也依偎在他肩头坐着，“你看，这天空，多美。人间的落日，也算这六界中的好景色了。”夕阳西下，那颗橙色的火球缓缓降落，天空是一片玫瑰色，晚归的鸟儿缓缓飞过天际，余晖把他和她也镀上一层金色。
“你知道我那天去哪里了吗，我到云梦泽去了，寻了这个给你。”她手里是一串精致的珊瑚手链。
“你太清冷了，总是白衣，人鱼珠泪很美，但也是淡蓝色的，我总寻思着怎么让你也暖一些，后来才觉得这珊瑚不错，红色的，又亮又暖，你可喜欢。”
他郑重的点头，欲卸下那从未离手的人鱼珠泪，却被她伸手制止。“不要，那对你很重要，我知道的，不要摘下来，我送你的，你收着就好。”
他吻上她的嘴唇，闭上眼，因为他担心她会看见自己的泪珠。有生以来，他第一次感到放心。
神仙的病往往就是这样，来的快，去的也快，更何况润玉这次本就不是病，卧床躺了几天也就与平时无异了。其实他早就可以起身了，但觅儿总是大惊小怪，那天他正打算低头穿鞋，觅儿就一阵儿惊呼，又把他按回去，亮晶晶的泪珠眼看就要滴在他脸上，吓得他连忙又哄又劝，发誓一定听她的话，再不越雷池一步。她才又破涕为笑了。

润玉好后，他们就离开了客栈。他在秀丽的乡间找了一处宅子，虽然不大，但两人住下已是绰绰有余。
宅子坐落在山水之间，出门左转便可看到流水潺潺，还有一座木桥，芳草如荫，清香扑鼻。看得出，他着实花了一番心思。
锦觅兴奋的到处看。
这里比不上天宫繁华，也没有佣人伺候，样样都要自己动手。他和她都换上了粗布衣，他挑水，她淘米，他劈柴，她切菜，他把温柔的淡红色的火苗生起来，她把白白胖胖的米粒下锅去，抬头的刹那，他也抬起头，两人相视一笑。
在天宫，他一向食欲不佳，掌勺的仙子费再大气力也无济于事。但在这里，她精心给他布菜，把他的碗里堆得慢慢当当，他竟一丁点儿也不留下，食欲不振的毛病，不治自愈 。
到夜晚，夜幕缓缓降临，他们坐在桥上，她有时在他怀里，有时在他肩旁，侧耳倾听水流那清脆的声响。只羡鸳鸯不羡仙。
他夜夜为她下流星雨，她的瞳孔微亮。一道道银光划过，震动了漫野的春花，花瓣飞扬，落在她青丝上，他却掩嘴轻笑，以指尖替她抚去，又轻吻她眉角。
这，甚好。
这还是一个平静的夜，他还是那般柔和的对着她笑，“觅儿可还要看流星雨吗？”正欲施法，她拉住他的衣角——“不，今天先等等，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到了后才知道，那地方他们两人都再熟悉不过了。
她熟悉，是因为在那里她曾爱的人对她表心意送她棕红凤翎。
他熟悉，是因为他曾亲眼目睹那一幕，痛彻心扉，以为自己永失所爱。
“觅儿，你……”话未说完，便看到她临行前的那夜收起的凤翎。
“这是凤凰赠我凤翎之处，但那礼物，我不能消受，它束缚了我的心神，让我隔了那么久才看清自己的内心，我不能再把它留在身边了，从哪里得来的，我便把它还到哪里去罢。”
抬臂，松手，那抹棕红落地，发出轻微的钝响，黄土弥漫，覆盖，一切归于尘土，了无踪迹。
他看着，听着，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是自己从一开始就误会她了，误会她还没有对旭凤死心，误会她从没倾心于他。
“觅儿，对不起……”

她含笑——“小鱼仙倌儿啊，阿玉啊，这下可放心了吧，其实我早就想这么做了，我爱的，从来都只是一个你啊，你现在可知道了，我与凤凰之事就此结束，你可不兴再胡思乱想。”
红烛，帷幔，一对倩影缠绵，龙戏霜花，地上，尽是散落的衣衫。
他气息凌乱——“觅儿，你只属于我。”
“是，我只属于你。”温柔坚定。
冬去春来，他二人眼看便在这凡间待了月余。润玉倒觉得没什么，烹茶读书，又有锦觅常伴身侧，乐得快过自在。倒是锦觅自己常常觉得担心。

“天界都还好吧？会不会有些事要让你亲自处理？”她窝在他怀里时常常出神的发问。
每到这时润玉都会禁不住笑出声来，打趣似的说：“本座的天后娘娘当真贤良淑德，每日操的心竟比我这天帝还多。”锦觅听了也跟着笑，但不多时便又要发问。润玉见她问的多，知道她是真的担心，就不再逗她，“觅儿，你真的不用这般心神不宁，天界是真的无事，就是有事，我也吩咐了破军和暮烟，他们会立即来通知我，懂了吗？”他看着她无可奈何的笑，还顺带着用指尖刮她小巧的鼻梁。
得了他亲口的保证，她心里的那块儿石头落了地，蜷在他膝上入了梦乡。梦里还有那龙涎清香。他化了一条薄毯盖住她。又低头读书，这凡间的书，写的也是挺有趣儿的。
她醒来时天色还早，斜阳余晖投了他的侧颜在墙上，她盯着看了好久，最后得了一个结论：她的小鱼仙倌儿绝对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看的出了神，直到他的吻落在她前额才收回一丝意识，他问她饿不饿，要不要先喝点儿水。她刚想说要吃杏花酥，却被他手里的书吸引了过去，马上坐起身，吓了他一跳。
她兴奋异常，指着那书中一句：“这个我知道的，是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是写一个游子的思乡之情的，我之前在凡间时听一个说书人讲过的。”润玉其实早已经读过了，但实在不想扫了锦觅的兴致，便装作惊讶的样子“那觅儿可要好好跟本座讲讲。”
锦觅更得意了，好不容易遇到小鱼仙倌儿不懂的东西，可不得好好卖弄一下。装模作样的讲了每个字的意思 ，又连在一起读了一遍。其实有不少都说错了，她自己都感觉到了，但润玉不戳穿她，她打打马虎眼也就过去了。末了，她说：“我觉得这枯藤老树昏鸦一句很有意境，阿玉你想想吗，一支枯藤，一棵老树，再来一只乌鸦，什么都不想，只看着就觉得十分悲伤，这游子真是个可怜人啊！”润玉心猛然一颤，她怎么突然说出这种话。但仍然面不改色，只是暗暗的握紧了她的手，轻轻摇头——“我不喜欢这句，什么枯藤，一点都不好，我喜欢下一句“小桥流水人家。这多么让人温馨快活，觅儿，他直视她的眼睛，不是吗。”不知怎的，他急切的想得到她的回答。
锦觅抱着他的脖子贴在他胸膛上：“是啊，我也很喜欢这句，我们现在不就是这样吗？”木门外流水声脆响，那是山泉奏着欢快的乐章。
她继续说：“阿玉，这些日子太美好了，美得有时让我觉得不是真的，要是你不做天帝，我不做天后该有多好，我们只做一介散仙，逍遥在六界该有多好。”润玉心痛，觅儿只有这小小的愿望，但却是他最难做到的，不是他贪恋这帝位，只是骤然退位，天界无主，六界必定大乱。他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替她默默整理发丝。
锦觅知道他的苦衷，又笑着起身说要去吃杏花糕。他却拉住她许诺，说她的愿望一定可以实现。
又过了数日，二人便一同回了天界。

虽说没什么大事，但朝臣不能决定的小事已是堆积如山，让他又熬了几个昼夜，偏偏这时锦觅身子又不大爽，自从凡间回来就一直在发低烧，脸颊一直都是红红的，岐黄仙官和老君来看了好几次都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开了几个退烧的方子，锦觅却不见好，又换了几个方子，还是老样子，只得先观察着，看她是否还有别的异样。润玉心焦，她这样一直烧下去可如何是好，所有政务都移至璇玑宫，昼夜守着她。
又熬了几日，看她情况似乎好了些，只是胃口不大好，每顿稍微抿几口白粥就算是超常发挥了。只是再心急也没用，只能让她先好好养着。她睡得越来越早，明明一天也没做什么，但总是又困又乏，睁不开眼来。润玉三番五次到布星台观天象，探她虚实，终是不得其法。
锦觅这夜还是照旧早睡，润玉陪她躺下一阵儿，不久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便悄悄起身，又贴了贴她的额头，还是烫，但并不严重。这才在案边坐下，就着极暗的光翻动成堆的奏章。
大概是到了后半夜，锦觅隐约听到零零散散急匆匆的脚步声，水撞击水盆的声音，还有两个苍老的交谈声，她辨出那是老君和岐黄两人的。
虽然睁不开眼，但她知道周围很亮，似乎所有灯火都被点起来了。还有一个人在用冰毛巾擦她的手和脸。
口渴难忍，冷渗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如坠冰窑。
“我好渴，要水……”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发出声音。
“觅儿渴了吗，马上给你水。”是他的声音，但又与以往不同，不复从容镇静，有一些惊慌失措。
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喉中的那团火似乎灭了，她清醒了些，也睁了眼，但头还是又昏又沉。
见她醒了，他放下手里的毛巾，与她十指相扣——“没事的，觅儿，你会好的，就只是发烧而已，没有关系的。”但他的语无伦次成功的暴露了他的内心。
子时便察觉她呼吸急促，唤她又不醒，匆忙宣了老君和岐黄，整个璇玑宫闹得灯火通明，人人大气不敢出，生怕娘娘有个三长两短，触了陛下的逆鳞。
不知名的汤药混着各类仙丹灌下去好几碗，润玉脸色铁青，宫人都不敢看他。
“没事，若是乏了，就再睡罢。”他这时的脸色却轻松平和，甚至带了笑意，提了提她的被角，把她盖好。
她又沉沉睡去。
“觅儿到底如何了？怎么又会突然高烧？”润玉眼神凌厉，这些日子他日日忙的焦头烂额，六界，锦觅，哪一边都耽误不得，蜡烛两头燃，他早就疲惫不已，但这对他也都是小事，朝堂上的事众仙多少也都能为他分忧，但唯有觅儿，他感到自己的无力。他多希望是自己在被高烧折磨，而不是她。
岐黄仙官也是战战兢兢，天后的病实在是来得奇怪，凡间时好好的一个人，一回天界就倒下了。脉象时缓时急，让人摸不准，他和老君都怀疑这大概不是病，只是一种征兆。

“回陛下，娘娘脉象凌乱，查不出炎症，还请陛下准老臣用灵力探探娘娘的元神方可定夺。”
岐黄也是没办法，他早想查看天后的元神找出病因，但陛下的性子他是知道的，对娘娘宝贝的跟什么似的，查探元神到底是有风险，一不留心两人都会走火入魔，他没敢提出来。现下看起来是不行了，别到时候娘娘还没走火入魔，陛下先急疯了。
润玉犹豫了一下 ，看了看昏睡的锦觅，还是点了头。
“一切小心。”
“臣遵旨。”
金色的柔光包裹了锦觅，岐黄仙官一边控制力道 一边观察她的脸色。只觉得天后体内阳气旺的惊人，怪不得高烧不退，锦觅真身乃是霜花，怎经得住这般烘烤，只是这样盛的阳气从何而来？岐黄其实已猜出一二，但事关天家子嗣，他不敢妄下定论。
终于，他探到了那一抹有力的搏动。他在心里笑了起来，这孩子，半夜三更害得我们都好苦，本来多欢喜的一件事，谁知这小崽子用这样强烈的方式向别人宣布自己来了。
他收了力道，迎着润玉焦急的目光
——“恭贺陛下，娘娘大喜啊！”
这回是润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什么，谁大喜？”
“娘娘已有两月有余的身孕。这孩子的真身也是应龙，阳气极盛，娘娘应是在凡间得子的，骤然回到天界，小殿下还不大适应，顾引发娘娘高热。”
他呆在原地，孩子，他也有孩子了，是他和觅儿的孩子，孤寂半生，他常常觉得，有觅儿一人就足够，子嗣一事，他都没有想过，觅儿这次在凡间提起想过普通的生活，他回来后就一直在悄悄物色合适的天帝人选，谁知，他们凡界归来时还带了这么个小东西。千年来，第一次在众人面前红了眼眶。
众人也都理解他，这些年来帝后之间的点滴，他们是有目共睹，如今陛下娘娘终于开花结果，人人都喜不自胜。齐齐恭贺陛下娘娘。
润玉怕扰了锦觅休息，压低声平了众人的身：“本座谢过各位 觅儿大喜，人人有赏，但都且到明日再说，天后到底还烧着。”他还是不放心她的高烧。
众人散去，岐黄留下滋阴补气的安胎药方，这次算是对了病根，她很快退烧，脸色如常，呼吸也平缓下来。他放了心。
岐黄仙官见没什么事了也就退下了。他坐在她床边，不愿离开半步。
东方露出鱼肚白……

她一睁眼就看到那双温情的眼睛，想起之前芳主们之前与她闲聊，说起他的眼神如何冷酷，如何让人不寒而栗，她当时就觉得好笑，是啊，对着现在这样的眼睛，那些评价不是说瞎话吗！锦觅鲜少跟他一起上朝，对他在朝堂上的样子并没有多少印象，只觉得他一直都是这般脉脉含情，温润细腻。
他擦去她额头上的细汗，眼角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觅儿醒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她还是看着他的眼睛，那里布满了血丝，像一块精致的美玉里有了裂纹。“你又一夜没睡吗？”
“我还好。”他答。末了又更改一番，“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好过。”
高热褪去后的她极度疲惫，那滋味有点像连续步行走了几天几夜。翻身躺到他怀里，闭了眼，“难得你今日跟我贫嘴，但我回宫以来便浑身不自在，你知道吗，昨夜我问你要水喝时，我觉得自己要死了。”
“乱讲。”他匆忙打断她，虽知道她说的只是玩笑，但他就是没来由的心慌。
“你知道是为什么吗？”他卖了一个关子。本来想看看她不解的样子，但自己却先没忍住。
他握了她的手，滑向她的小腹。锦觅仍是一脸不解——他的傻觅儿啊！
“有个小家伙来了，你能感觉到吗？”他继续启发她。
她一下子睁开眼，脑子里却乱做一团，透过手指，她清楚的感到一股微弱的力量在搏动，她其实早有感觉，只是那力量过去总是时有时无 ，她也不知那是什么，只当是自己一时吃坏了肚子。
那个小东西不知道会长什么样子，他一定要有自己的眼睛，再有小鱼仙倌儿的鼻子和下巴，当然，也要和他一样聪明，过目不忘才好。若是像她这个娘亲整天逃课，到处闲逛，可就真是太丢人了！总之，这个孩子一定是他和她身上，最美的东西的集合。
润玉把她扶起来，让她靠坐在榻上，忍了许久的泪水滚出眼眶：“觅儿，真的，我如今别无他求了。”
她抚着他的后背：“我也好欢喜。”
有小风吹过，庆云殿窗前的葡萄枝叶沙沙作响，它已经很繁茂了，打扫的仙侍都说估摸着不久就会结小葡萄了！
锦觅坐在案前，桌上摆着瓶瓶罐罐一堆东西，她灵巧的拿工具弯那细细的钢丝，然后把它镶嵌到一只透明的小瓶里去。紫檀立在旁边看着她，只觉得心惊肉跳。陛下前几日一直寸步不离守着娘娘，捧在手里当个宝贝似的供着，别说干别的，就是下床都不许，娘娘在陛下面前也是乖巧，该喝药喝药，该用膳就用膳，陛下喂一口，她便吃一口。但今日陛下到九霄云殿议事去了，娘娘的天性马上就露出来，陛下前脚刚走，她马上就爬起来，不知从哪里搜罗了这些玩意儿。仙侍把早膳端来，娘娘几乎没动，她自有孕以来一向不思饮食，味同嚼蜡，今日没人盯着，便是彻底不愿吃了。膳房里的人来收盘子时吓的直抖，不知道到时候该如何回陛下的话。至于药吗，空腹饮用极伤胃，索性也没有端上来。整个璇玑宫提心吊胆，陛下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不许觅儿下床，不许觅儿不好好吃饭……一堆不许，这下倒好，戒全破了。
锦觅不以为意，她还在用力把钢丝按进那孔洞里去：“我的好紫檀啊，你们要是无事就都退下吧，别总看着我，这些日子小鱼仙倌儿把我当金丝雀儿一般养着，无聊死了。”
紫檀不吱声，她是不敢再退让一步了。

润玉临近午时归来，盘算着正好和她一起用午膳。还未踏入殿门，便看到紫檀端着装满饭菜的碟子向外走。
“怎么，觅儿用过午膳了？”
紫檀慌忙跪下：“陛下，奴婢无用，娘娘今日胃口不佳，饭食汤药都一律拒服，陛下恕罪啊！”尽管害怕，紫檀还是决定把真相告诉润玉。
润玉虽说气极，但他到底也知道锦觅的性子，这事情也真的怪不到仙侍头上。平了语气：“罢了，本座知道，做些新菜来，药再煎上一道。”
他推门走进，就看到一副“大好图景”，锦觅还没发现他，一心沉浸在她的手工里，仙侍们见陛下来了，知道“酷刑”结束，赶紧退下。
他索性绕到她身后，环住她的腰身，一把把她抱起，放到榻上，锦觅先是一惊，之后便是尴尬，她也知道自己今早干的好事。“你何时回来的，吓死我了。”
“你说说，你今早都干什么了，我怎么嘱咐你的？”他假装生气，但其实也是真动了些气，气她如此不爱惜自己。他低头查看她的手，给她擦去铁丝留下的印记。
“你这是在干嘛，伤到手怎么办？”
锦觅自知理亏，一脸讨好的笑，“小鱼仙倌儿不要生气嘛，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你看我给你做了个什么，她手里是一个不算精致的瓶子，瓶口经过了改装，可以放下一个铁丝坠子，坠子上可以燃蜡烛。
“你以后晚上批奏章时，这个就可以放蜡烛了，就像我陪着你啦，是不是？”仙侍这时把饭菜端过来。
他接了瓶子，舀了一勺粥放到她唇边，“好好好，我今夜便把它点上，但下次不许你再做这些，现在，吃饭。”
她躲开那勺子，调皮的说：“你今日定要先答应我一个要求，之后我再吃饭。”
“今日还和本座讲起价来，那我也有一个要求，你也先吃饭再和我提要求。”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玩儿不过他，只得老老实实接过那勺子。
待到吃完最后一口，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好了，说吧。”
“我们一起去看你娘亲吧。”锦觅满脸期待但表情又有些复杂。他一向鲜少提起他娘亲 ，不管是对她还是对外人 。虽然碰上天界的大日子他也会去玄清宫探望，也总是速去速归，从不多留，再愚钝的人也能看出那不过是走个过场，不留话柄而已。
锦觅知道这事情也不能全怪他，在一个孩子最需要关爱与温暖的时候，漱漓给他的只有浓浓的惊慌，剜角拔鳞的痛苦让他至今还难忘。他需要一个疼他关怀他的娘亲，但那时，有的只是一个近乎神经质，每日让他疼痛难忍的人。若这样说，他在登帝后还能不计前嫌把母亲接来入住玄清宫已算得上是仁至义尽。锦觅以前一直这样想，也就不勉强他。但自从那日入他的意识，看到幼时的记忆还深深的潜在他脑海里，她才恍然明白他其实从未放下过他娘亲。再看玄清宫，坐落于天界一处很好的地方，有山有水，最重要的是和太湖一代的气候很相仿，漱漓应是可以很好的适应。他虽不常过问玄清宫的事，但那里的仙侍个个也都不次于璇玑宫。
她懂了，他其实很爱，很在乎娘亲，幼时对娘亲的不解与怨恨早已随着真相大白而化解，他只是一下子没办法面对，没办法面对这个给他生命却也给他痛苦，现在又想要补偿他的人 ，于是他只有选择逃离。

其实她在凡间时就想和他提提此事，但总是没有合适的契机，又担心一不小心就触了他的旧伤，只得搁置。但如今她有了孩子，一日一日愈发明显的感到那生命的力量，也就体验了漱漓当时的心境——哪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那是自己身上的肉啊，谁不想把那宝贝放到手心来疼，只是方式不同罢了。童年的流血，失去的血与角，另一方面更多的是漱漓对他的保护——怕他被天界发现……
空气似乎凝结了，声波也停滞了，她等着他回答。但没有声音。
不答应说点儿什么也好啊，锦觅讨厌这样的气氛，皱了皱眉。
他似乎感受到她有一丝不快
“觅儿，我们今日先不说这个，你该睡觉了。他为她放平枕头，张罗着让她躺下。
她拒绝，“你刚才说了，吃完就答应我的。”
他放松了一些：“我是说觅儿吃完就可以和我提要求，但没说我一定要答应啊？”
套路真深，锦觅前悔万悔，刚才要挟他时就应该多说那么一句。
负气的躺下，面朝里背对他，不说话。
他抚她的发丝，在平日本是很正常的动作，锦觅却甩开他的手，要表达的情绪显而易见。
“觅儿为何想去？”润玉语气软下来，显示出事情还有可以商量的余地。
“我们有了孩子，娘亲应该知道。”
一提到孩子他就笑了：“觅儿不必担心，娘亲已经知道了，她很欢喜。”
锦觅转了身，看着他温柔的褐色瞳孔：“你其实早就原谅娘亲了，是不是，为什么不说呢，她也很痛苦，她的痛苦，从来就不比你少。”
他浑身一颤，逆鳞的伤口处痛的格外明显，几乎无法呼吸，视线落到窗外——“好，我们去。”
他不想让锦觅再次看见自己泛红的眼睛。
一万多年间，他几乎都不曾流泪，但自从有了他的觅儿，一切都变了。他发现自己也很柔软。两次红眼眶，一次是知晓她有孕，另一次便是现在。
觅儿，娘亲，素未谋面的孩子，都是他此生最重要的人。
他答应下来，但锦觅还是担心他会反悔，觉得这事还是越早越好，不宜拖延，要不以小鱼仙倌儿的脑子再造出个什么理由来她可说不过他。
她孕期一向嗜睡，常常日上三竿还醒不过来，但这次天微明时便已经拉着他起身。他心疼又担心表示自己还要上朝，要她睡到自己归来时再动身，
锦觅不满——“横竖我也已经醒了，现在天色还早，你就不能去了再上朝？”他哑然失笑，敢这般同他讲话的，六界没有第二个了。
玄清宫寂静冷清，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简直就是璇玑宫的翻版，但这样描述也失了几分严谨，因为只能说是以前的璇玑宫的翻版，自从锦觅来了，那里就变了。

几个宫人正清扫着尘土，见天帝天后驾临都吓了一跳，仓促中行礼，又赶紧去通知漱漓。按道理天帝每次来都会提前有人通传，这次突然携天后前来实在不同寻常。
漱漓很快迎出来啊，苍白的脸透着她的喜悦激动。对儿子，她自知亏欠甚多，不论如何补救都是杯水车薪，特别是他登上帝位后，她更觉得没有什么可以弥补。他来探望，礼貌到让她害怕，他礼数做的越周全，她越觉得自己是个外人，每当自己挽留他想多说几句时，她的鲤儿便总会说：“儿臣政务繁忙，不打扰母亲休息。”她更不好挽留。有时他连沏的茶也不喝，她只好对着那还冒着热气的水雾暗自流泪。她知道他怨她，但鲤儿逆鳞处的伤口，也是她心头的伤口，她自己也不愿宽恕自己。
这次听闻锦觅有孕，她欢喜的几个昼夜都睁着眼，那一定是个和鲤儿一样可爱的孩子，会有弯弯的玲珑的龙角，晶莹剔透的龙鳞，一笑，面颊上那深深的酒窝就露出来。她暗自发誓要把这孩子放到掌心儿里疼。
她已找出许多花样，剪裁出不少小小的衣衫，但她也总会没理由的停住，她担心鲤儿不会给她这样的机会……
“娘亲，”锦觅欣喜的叫她，放开抓着润玉的手，自从真正懂了润玉的心意，她便一直这样称呼，叫的漱离心里好暖。
“好孩子，快进来，你身子沉，可别累着。”
润玉静静地立在原地，没有再上前。
锦觅正欢欢喜喜的要和漱离一起进殿，一下发觉身边少了一人，微微有些恼怒的转过身，唉，这人还真是逃的干净，连门都不愿意进去。
“喂，你站在那里干什么，你要是还那样，今晚也站在璇玑宫门外哦！”尾音长长的。他自然知道她不会真的如此，但还是顺从了。但当他们坐在椅子上时，锦觅又提出了新的要求——
“小鱼仙倌儿，你叫啊！”
叫什么，他可是真的不清楚，只好茫然又好笑的看她。
锦觅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样子，“叫娘亲啊。”
他沉默，漱离亦是一脸尴尬，气氛凝固又有些紧张，还好仙侍送了热茶来，母子二人都低头喝茶。但喝了半天，那茶还是一口没少。
漱离起身去取那小小的衣裳，要让锦觅瞧瞧她的手艺。她刚走，这边的二人便有了些小小的争执。
“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啊 ，你以前来也都这个样子吗？”
“觅儿，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今日先回去，好不好。”她竟听出几分不安与局促。
“你们在说什么？”漱离抱了一堆小衣走来，看这二人的眼里含着笑。其实取衣这事儿仙侍完全可以胜任，她只是想借此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
锦觅兴奋的和她一起看新衣——
“哇，这件好可爱，等他出来穿着一定很合适。”满眼期待。复而又心疼的看漱离的手“娘亲其实不必亲自做这些，织锦司这几天送来好多，我这些天也摸索些针线活儿，累到娘亲就不好了。”
“哪里的话，你们不知道我干这些时有多高兴，好像那小娃娃就在我身边似的。”
“多好的绣工”，锦觅感叹，那一针一线，都完美的恰到好处，想来是费了不少力。
“哈哈，我也是做习惯了，当年鲤儿的襁褓，衣饰，样样都是我做的，做娘的，都希望孩子出生就暖暖的。”这话是那样顺其自然，没有一丝虚假，让人毫不怀疑的认为绝对是出自本心。
润玉握紧手，指尖泛白。
“那孩子一定和鲤儿幼时一样可爱，都好在泥地里打滚。”
锦觅笑出声来，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温润尔雅白衣翩翩的润玉在泥地里打滚时是什么样子。
他不好意思的掩嘴咳嗽。

他一直以为他是个不被期待的孩子，是父母一夜风流的污点，无人疼，少人爱，他怨恨母亲，既然不爱他，又何必让他出生。但母亲今日提起他幼时那少有的趣事，他却心生柔情，原来母亲对他也曾期待，也曾以爱浇灌，只是之后的痛苦把那记忆抹掉了。
又交谈一会儿，锦觅看他虽有动容但仍没有要与母亲破冰的意思，只好起身告辞，在心里安慰自己要慢慢来，给他时间。
漱离送他们出来时一直拉着锦觅，锦觅知道她有话对自己说，便让润玉先在外面等着。
“觅儿，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以后还是不要这样。”
“可是娘亲……”
漱离笑了，“觅儿，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好了，是我伤他太深，怨不得他现在这样冷淡。当时逼他剜角拔鳞也是希望能让这孩子留在我身边，太微荼瑶不会待见他的，让他跟着我或许能少吃些苦头，但我还是想错了，我这个当娘的反而给他带来了更大的痛苦。现在这样就足够了，看着你们就好。他不愿来便不来，也少让他难堪些……”
门扇摆动，他其实一直没走，一门之隔，他听的分明，第一次懂了母亲，他很想做点什么。
门不再摆，因为已经被彻底推开，晨光中，锦觅看不清他的脸，但是听见了那声——
“娘亲”。
两个身影拥在一起。
锦觅摸摸自己隆起的小腹，对那个小家伙说，看爹爹和奶奶，这样多好！”
以后的数月，云淡风轻，安定泰然。锦觅老老实实待在璇玑宫养胎，等润玉归来，然后他们一起用膳，聊天。夜深人静时，他便在榻上读书给她听，她依在他身旁，瞪大眼睛，看书也看他，他声音温和柔润，像池水中漾开了的浮萍，书的内容已经不再重要，声线的魅力越过了一切，她希望这声音不要停止，一直持续下去，在这样的渴望中，她闭上眼睛。
到这时，润玉便停下阅读，放下竹简，细细的看她，那模样，简直就是要把她刻进自己身体里去。
那精致的面孔着了些孕期特有的丰满，气色很好，浓密的睫毛是那双大眼特制的被子，在尾部微微上翘，樱桃色的嘴唇艳而不娇，让人疑心她是不是刚刚吃了鲜花酱。四肢依然纤细，肚腹却骤然凸起，高出胸口不少，于是她呼吸时身体的起伏便格外明显。她睡的很沉，忽而皱了皱眉，费力的想要侧身——宝宝这些天开始压迫到她的腹部，她能平躺着的时间越来越短。润玉忙扶住她的身体，帮她调整到一个舒服的位置，看她眉心舒展，露出浅笑，才觉得心中石头落地。
他心疼她，越往后，他越心疼，总觉得是因为自己才让她现在这般辛苦，锦觅有次听说了他这想法后乐的哈哈大笑，直说他痴。
“能有一个我们的孩子，幸福死了，哪里觉得辛苦。”他也跟着笑，但心里还是涩涩的。岐黄仙倌儿第一次看诊时就告诉他是一位小殿下，他欣喜之余又有几分失望，自己一直都想有个女儿，和觅儿一样可爱的女儿，儿子将来注定要承大统，他纵使再不忍，也得板起面孔严加教导，但女儿就不一样了，她喜欢什么便让她做什么，宝贝成什么样子都不打紧，开心就好，做个逍遥的小公主，软糯糯的唤自己“父帝，父帝……”多美满。虽有这样一个“女儿梦”，润玉还是打算把它埋在心底，不再提，这样的罪，他不想觅儿再受第二次。

“我们把水神和风神二位上神接来好吗？想来他们还没有在这天宫小住过，这次便可一直住到觅儿生下孩子，这样可好，也能解觅儿思念之苦。”他不想在这件事上让步。
哈哈，锦觅笑了笑：“ 小鱼仙倌儿，你的意思我明白的，只是爹爹从上月起便开始闭关修行，这个月应是到了关键时期，临秀姨不敢打扰他，恐他受了反噬，洛湘府一向仆从不多，爹爹这一闭关更是没什么事好忙，临秀姨又喜欢清净，更是临时遣走了不少闲人，我这次去正好可以陪陪她，你刚才说的也好，但这天宫毕竟是天界重地，他们来难免要拘束些，更何况爹爹这次又不能来，还是过些日子再提吧。”
第一片霜花已经完成了，飘在深蓝色的夜空中，那条小龙的目光刚好望着它，锦觅用牙齿把线头咬掉。
她等着他答话……
润玉其实已经有点儿被说服了，她确实已经许久没有见过水神风神，再加上这些时日魔界妖界颇不安宁，他有时忙的连和她用膳的时间都没有，如果有风神帮忙照应，他也就放心多了。
“不许太久，还有，我每天都要能看到你。”他口气霸道的像个不讲道理的孩子。
“好好好，都依你还不行吗？”她的口气像是在哄孩子。
一众朝臣，要是知道他们威严的天帝私下竟这般“无理”要挟天后，还不知要笑成什么样子。
破军急切的声音出现在殿外：“陛下，梁成王求见。”
梁成王，鬼界之主，鬼界与魔界相去不远，前些日子一直他一直奉润玉之命密切监视旭凤。
“让他在庆云殿侯着，本座即刻便到。”梁成王这时求见，怕是又得到了什么消息。”
“觅儿，我……”他直觉抱歉。
锦觅摆摆手，罢了罢了，我知道的，公事要紧，不必担心我 。”
他用力吻她的额头：“等着我，用不了多久的。”
那抹白影消失在门外，锦觅看了眼紫檀，“退下吧，我也要歇一歇。”那声音急急的。
紫檀只当她是乏了，毕竟娘娘做着刺绣已经太久了，爽快的领命退下。
急促的咳嗽声骤然响起，她满脸通红，眼中泪水涟涟，用帕子掩着嘴 ，胸口剧烈起伏，疾风骤雨过后，她累的几乎抬不起头，只得趴在那幅刺绣上，帕子上是刺眼的鲜红，大口大口的血迹比她在花界见过的最耀眼的花朵还要红。念了一个诀，那帕子消散在空气中。她强撑着拿起针，打算再绣一朵霜花，但猛咳又让她失了力量，只好闭了眼趴着不动。小龙似乎感觉到母亲的虚弱，小小的身体动了动，她肚皮鼓出一块，锦觅温柔的抚摸那处，“小家伙，没关系，娘亲没事哦！”
她茫然的向外张望，这次真的要感谢破军，要不是破军来叫走了润玉，自己几乎要瞒不住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