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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团儿
他要去见一见儿子，一定要去，一分钟都不能再等，直觉告诉他，如果不去，他会抱憾终身的。
赶到夕云宫时把仙侍下了一跳，跪在地上回话说殿下到玄清宫陪祖母去了，应当是歇在那里了。
他又去了玄清宫母亲处。
“鲤儿，出了何事，怎么这时过来。”
他只穿了一件单衣，发也来不及束。母亲张罗着要去给他到茶，又叫下人去取厚些的衣服来。
“辰儿，辰儿在哪儿，他是不是病了？”
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语气有多急切。
漱离眼里划过一丝欣喜:
“你听谁胡说的，他好的很，先下正睡着呢，我去把他叫起来见你。”她没有说等到天亮了叫孩子去见他，而是说马上去把熟睡的少年叫起来，就是怕一过了今晚他就会不愿见辰儿。
“不，不必叫他了，他没事就好。”那燃起的紧张和迫切在得到“无事”的回答后已经灭了下去。
“打扰母亲了，我回去了……”
“鲤儿……”
孩子的笑脸忽然浮现出来，像是火焰那温柔的火舌，轻轻柔美的摇动着，复而趁他不备之时一下子烧掉他所有的防线。
“那我看看他去罢。”
熟睡中的少年毫无戒备的躺着，头向里微微偏着。他走近一点儿时才看清孩子的面貌。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观察儿子。
上一次抱他还是在八百年前他刚出生时，奶娘把小小的他交到自己怀里，自己再把他抱给觅儿，觅儿那是已是精疲力尽，气息奄奄，元灵魂魄都在涣散，他的一颗心都在她身上，并没有仔细看看那个小小的，崭新的生命。
那时的他头上还有龙角，五官皱巴巴的，鳞片还未长全的龙尾不安分的乱动，尚且化不成人形。
如今，倒也是出落的温文尔雅。
俊俏的眉毛，光洁的额头，还有那小山峰一样秀丽的鼻梁，和觅儿当时想的一模一样。只是，她再也看不到了。
但这孩子身上却让人感不到一丝这年纪该有的纯真顽皮，眉宇间都是沉静。
他也面见过教他的太傅，太傅说殿下聪慧的异于寻常，又肯用功，将来定能承袭大统。
他表面上笑笑，心里却复杂沉闷。
他并不愿自己的儿子以后做天帝，若辰儿以后能早早遇到一个让他一见倾心的女子，夫妻二人逍遥于田园山水间就是极好了。
他想摸摸儿子的头，伸出手去，却静止在半空中，最终又收回袖中。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喊自己“父帝”的呢？
当时自己微服私访了很久后回来，小小的他在南天门等自己，感觉到同族的气息，他高兴的爹爹爹爹的喊，差点儿还绊了一跤，他归来，本想将他抱起，但当看到那双又黑，又亮，又大的眼睛时，觅儿的影子倒映在那瞳仁里。
一切都似乎回到那个夏夜，她满身是血躺在自己怀里喊“好痛”，那一根根烧红的银针，十指连心，锥心之痛，她断断续续的说——
“我好想，好想回到过去”
看她在怀里消散，芳魂一点点消失，她脸上带着笑，泪水却在空中四分五裂，他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了……
他甩开那双揪着他衣襟的小手——
“送殿下回去。”
怀辰先是一愣，随后看着他的背影爆发出大哭声。他后来才知道辰儿那天哭了好久，不肯吃饭喝水，最后抽搐过去，岐黄仙官儿守了一夜。
从此后，这个孩子再也不哭了，或者说没人见他掉过眼泪了。再见他时，总是远远的行礼，再加上一句——
“父帝”
言语间已是例行公事了。
孩子翻了翻身，用手揉着眉心，似乎是快醒了，浓密的睫毛一动一动的，他慌忙退了出来。
“别告诉辰儿我今夜来过。”他离开的时候叮嘱。
对着他走后那片震荡的空气，漱离许久才回答——
“你这又是何苦？”
也不知道他听见了没有
赶到夕云宫时把仙侍下了一跳，跪在地上回话说殿下到玄清宫陪祖母去了，应当是歇在那里了。
他又去了玄清宫母亲处。
“鲤儿，出了何事，怎么这时过来。”
他只穿了一件单衣，发也来不及束。母亲张罗着要去给他到茶，又叫下人去取厚些的衣服来。
“辰儿，辰儿在哪儿，他是不是病了？”
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语气有多急切。
漱离眼里划过一丝欣喜:
“你听谁胡说的，他好的很，先下正睡着呢，我去把他叫起来见你。”她没有说等到天亮了叫孩子去见他，而是说马上去把熟睡的少年叫起来，就是怕一过了今晚他就会不愿见辰儿。
“不，不必叫他了，他没事就好。”那燃起的紧张和迫切在得到“无事”的回答后已经灭了下去。
“打扰母亲了，我回去了……”
“鲤儿……”
孩子的笑脸忽然浮现出来，像是火焰那温柔的火舌，轻轻柔美的摇动着，复而趁他不备之时一下子烧掉他所有的防线。
“那我看看他去罢。”
熟睡中的少年毫无戒备的躺着，头向里微微偏着。他走近一点儿时才看清孩子的面貌。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观察儿子。
上一次抱他还是在八百年前他刚出生时，奶娘把小小的他交到自己怀里，自己再把他抱给觅儿，觅儿那是已是精疲力尽，气息奄奄，元灵魂魄都在涣散，他的一颗心都在她身上，并没有仔细看看那个小小的，崭新的生命。
那时的他头上还有龙角，五官皱巴巴的，鳞片还未长全的龙尾不安分的乱动，尚且化不成人形。
如今，倒也是出落的温文尔雅。
俊俏的眉毛，光洁的额头，还有那小山峰一样秀丽的鼻梁，和觅儿当时想的一模一样。只是，她再也看不到了。
但这孩子身上却让人感不到一丝这年纪该有的纯真顽皮，眉宇间都是沉静。
他也面见过教他的太傅，太傅说殿下聪慧的异于寻常，又肯用功，将来定能承袭大统。
他表面上笑笑，心里却复杂沉闷。
他并不愿自己的儿子以后做天帝，若辰儿以后能早早遇到一个让他一见倾心的女子，夫妻二人逍遥于田园山水间就是极好了。
他想摸摸儿子的头，伸出手去，却静止在半空中，最终又收回袖中。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喊自己“父帝”的呢？
当时自己微服私访了很久后回来，小小的他在南天门等自己，感觉到同族的气息，他高兴的爹爹爹爹的喊，差点儿还绊了一跤，他归来，本想将他抱起，但当看到那双又黑，又亮，又大的眼睛时，觅儿的影子倒映在那瞳仁里。
一切都似乎回到那个夏夜，她满身是血躺在自己怀里喊“好痛”，那一根根烧红的银针，十指连心，锥心之痛，她断断续续的说——
“我好想，好想回到过去”
看她在怀里消散，芳魂一点点消失，她脸上带着笑，泪水却在空中四分五裂，他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了……
他甩开那双揪着他衣襟的小手——
“送殿下回去。”
怀辰先是一愣，随后看着他的背影爆发出大哭声。他后来才知道辰儿那天哭了好久，不肯吃饭喝水，最后抽搐过去，岐黄仙官儿守了一夜。
从此后，这个孩子再也不哭了，或者说没人见他掉过眼泪了。再见他时，总是远远的行礼，再加上一句——
“父帝”
言语间已是例行公事了。
孩子翻了翻身，用手揉着眉心，似乎是快醒了，浓密的睫毛一动一动的，他慌忙退了出来。
“别告诉辰儿我今夜来过。”他离开的时候叮嘱。
对着他走后那片震荡的空气，漱离许久才回答——
“你这又是何苦？”
也不知道他听见了没有
“辰儿，你今早还要到你师尊那里去吗？”
漱离犹豫到用早膳，还是决定问一问。但其实她早就下定决心，不管那师尊有没有事，今早都不叫孙儿过去。
布膳的仙侍把盛好的百合粥放在面前，他漫不经心的用银匙搅着。
“今日不过去了，斗姆元君在华山布道，邀了我师尊相助。”
漱离暗自松了一口气，这下就不用煞费苦心的编一个不叫他上学去的理由。她还是想把鲤儿昨夜来过的事告诉辰儿，他们父子之间太别扭了，别扭到不光是她觉得不舒服，就是两人身边随行的仙侍都觉得不妥，没少在她面前嚼舌根。
白衣少年倒是没有关注祖母复杂的内心变化，很放松的咽下一口粥，同时罕见的展露了他的孩子气——
“这粥可真好喝，和我小时候喝的味道一模一样，我宫里的小厨房也常做，但就是没有这个味道。”
“你若喜欢，今日就叫那厨子到你宫里去。”她看着他又喝下一大口，还幸福的摇了摇头。
“奶奶，”他故意拉长声音，听起来反而有点轻飘飘的。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转手又避开那盘五香肉卷，夹了一筷子小青菜在碟子里。
他在饮食上倒是和父亲出奇的相似，偏素，不喜食肉类。还都偏爱雨后新沏的龙井。
她怎会不知他话里的意思。都是天宫的厨子，厨艺又能相差多少，他熟悉的，想念的，不过是这里和谐的气氛。自幼长在这里，看惯了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泉一水，夜夜依着祖母的怀抱而眠，觉得好像什么都不用担心，不用害怕。与其说是他温暖了这玄清宫，不如说是这玄清宫温暖了他。
容景是他的贴身仙侍，比他年长几岁，从小和他一起长大，深知只有在祖母宫中，殿下才会放下心中所有的戒备，面容纯真而安宁。
他是陛下唯一的嫡子，身份尊贵无比，却比任何人都谨小慎微。他大一点时陆陆续续知晓了关于母神的一些事，知道她很温柔，很美，很爱他的父帝。日日跑到显经阁去看母神的画像。盯着那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发呆。想着如果母神在会是什么感觉。她会给自己讲故事，睡前再亲亲自己的小脸，她会喜欢自己的小尾巴，摸摸上面亮闪闪的鳞片。他几乎从不现真身 ，但如果娘亲想看想摸，他还是很乐意的。但后来他知道母神是生产时去世的，漱离命下人三缄其口也没用，还是被他知道了。
母神是为了生他才死的。酸涩的感觉胀满了他小小的心脏。他那天甩开容景一个人在落星潭坐了许久。
他忽然就明白了，父帝为什么会推开自己，为什么好几百年都不肯来看自己一眼，为什么别家仙官们的孩子都过生辰，大张旗鼓的庆祝，而自己生辰那天整个天宫都是死气沉沉，万艳敛蕊不开，千般颜色尽失，宫里的老仙侍满眼泪水，却宁死也不告诉他原因，父帝那日必定掇朝，一整天待在凡间的一处宅院，谁也不见。他也知道了为什么别人生辰可以有新衣穿，而他懂事时开始就要穿白衣，带白冠，跪在先贤殿一整天。那牌位上的字他都不大能认全，但知道是父帝的笔迹。有时只小半天他就腿疼到不行，偷偷站起来活动一下，又很快再跪下去。等到他能腾云了，生辰日的白天仍跪一整天，到晚上父帝回宫了，他再到凡间的那处宅院去，在母亲墓碑前坐一整夜，每次去都照着父帝的样子带一束洁白的昙花。他长久的坐在母亲的坟边，想象着自己坐在母亲身旁。他靠在墓碑上，就像靠在母亲怀里，或者，用手指，一笔一描摹着墓碑上的字。
这都是因为他的生日，是母神的祭日。
有次容景过生辰，藏了一个红皮鸡蛋没吃带给他，他把那鸡蛋拿在手里，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把容景吓了一跳。
当天晚上容景就挨了他爹爹一顿打，说他干什么不好，非要戳殿下的痛处。
他知道容景为自己挨打后很自责，愧疚不已，那个红皮鸡蛋到底也没吃。躲着不肯见他。
最后还是容景顶着乌青的眼睛找到他，拍着他的肩说没事——
“好兄弟，不就是个生辰吗？你不过，我也不过，有什么大不了的。”
倒是奶奶每到那天晚上会亲手做长寿面送来自己宫里，但他是从来不吃的。容景问他为什么不吃，他那时多半是在收拾看母神要用的昙花——“长寿面，吃了能长寿的。”不但没头没脑，不着边际，还怪的很。
“长寿不好吗？”
他把一些开的不好的昙花除去——
“不好，很不好，要那么长的仙寿做什么，我要是早逝，或许对大家都好。”
容景听不懂，但他知道殿下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漱离犹豫到用早膳，还是决定问一问。但其实她早就下定决心，不管那师尊有没有事，今早都不叫孙儿过去。
布膳的仙侍把盛好的百合粥放在面前，他漫不经心的用银匙搅着。
“今日不过去了，斗姆元君在华山布道，邀了我师尊相助。”
漱离暗自松了一口气，这下就不用煞费苦心的编一个不叫他上学去的理由。她还是想把鲤儿昨夜来过的事告诉辰儿，他们父子之间太别扭了，别扭到不光是她觉得不舒服，就是两人身边随行的仙侍都觉得不妥，没少在她面前嚼舌根。
白衣少年倒是没有关注祖母复杂的内心变化，很放松的咽下一口粥，同时罕见的展露了他的孩子气——
“这粥可真好喝，和我小时候喝的味道一模一样，我宫里的小厨房也常做，但就是没有这个味道。”
“你若喜欢，今日就叫那厨子到你宫里去。”她看着他又喝下一大口，还幸福的摇了摇头。
“奶奶，”他故意拉长声音，听起来反而有点轻飘飘的。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转手又避开那盘五香肉卷，夹了一筷子小青菜在碟子里。
他在饮食上倒是和父亲出奇的相似，偏素，不喜食肉类。还都偏爱雨后新沏的龙井。
她怎会不知他话里的意思。都是天宫的厨子，厨艺又能相差多少，他熟悉的，想念的，不过是这里和谐的气氛。自幼长在这里，看惯了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泉一水，夜夜依着祖母的怀抱而眠，觉得好像什么都不用担心，不用害怕。与其说是他温暖了这玄清宫，不如说是这玄清宫温暖了他。
容景是他的贴身仙侍，比他年长几岁，从小和他一起长大，深知只有在祖母宫中，殿下才会放下心中所有的戒备，面容纯真而安宁。
他是陛下唯一的嫡子，身份尊贵无比，却比任何人都谨小慎微。他大一点时陆陆续续知晓了关于母神的一些事，知道她很温柔，很美，很爱他的父帝。日日跑到显经阁去看母神的画像。盯着那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发呆。想着如果母神在会是什么感觉。她会给自己讲故事，睡前再亲亲自己的小脸，她会喜欢自己的小尾巴，摸摸上面亮闪闪的鳞片。他几乎从不现真身 ，但如果娘亲想看想摸，他还是很乐意的。但后来他知道母神是生产时去世的，漱离命下人三缄其口也没用，还是被他知道了。
母神是为了生他才死的。酸涩的感觉胀满了他小小的心脏。他那天甩开容景一个人在落星潭坐了许久。
他忽然就明白了，父帝为什么会推开自己，为什么好几百年都不肯来看自己一眼，为什么别家仙官们的孩子都过生辰，大张旗鼓的庆祝，而自己生辰那天整个天宫都是死气沉沉，万艳敛蕊不开，千般颜色尽失，宫里的老仙侍满眼泪水，却宁死也不告诉他原因，父帝那日必定掇朝，一整天待在凡间的一处宅院，谁也不见。他也知道了为什么别人生辰可以有新衣穿，而他懂事时开始就要穿白衣，带白冠，跪在先贤殿一整天。那牌位上的字他都不大能认全，但知道是父帝的笔迹。有时只小半天他就腿疼到不行，偷偷站起来活动一下，又很快再跪下去。等到他能腾云了，生辰日的白天仍跪一整天，到晚上父帝回宫了，他再到凡间的那处宅院去，在母亲墓碑前坐一整夜，每次去都照着父帝的样子带一束洁白的昙花。他长久的坐在母亲的坟边，想象着自己坐在母亲身旁。他靠在墓碑上，就像靠在母亲怀里，或者，用手指，一笔一描摹着墓碑上的字。
这都是因为他的生日，是母神的祭日。
有次容景过生辰，藏了一个红皮鸡蛋没吃带给他，他把那鸡蛋拿在手里，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把容景吓了一跳。
当天晚上容景就挨了他爹爹一顿打，说他干什么不好，非要戳殿下的痛处。
他知道容景为自己挨打后很自责，愧疚不已，那个红皮鸡蛋到底也没吃。躲着不肯见他。
最后还是容景顶着乌青的眼睛找到他，拍着他的肩说没事——
“好兄弟，不就是个生辰吗？你不过，我也不过，有什么大不了的。”
倒是奶奶每到那天晚上会亲手做长寿面送来自己宫里，但他是从来不吃的。容景问他为什么不吃，他那时多半是在收拾看母神要用的昙花——“长寿面，吃了能长寿的。”不但没头没脑，不着边际，还怪的很。
“长寿不好吗？”
他把一些开的不好的昙花除去——
“不好，很不好，要那么长的仙寿做什么，我要是早逝，或许对大家都好。”
容景听不懂，但他知道殿下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