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沼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天色苍蓝了,虽然已知道父亲今天会回家,可是看见那座古旧的寺庙竟亮起了亮堂堂的灯,而透过纸纱门还能清除地看见除父亲外好几个人影,这可让田沼要大大地吃惊了。
(家里来客人了吗?)
因为父亲做法事工作,有时候便会有死者家属或虔诚之人来庙里感谢和请道,可看那几个人影,除了一名与父亲面对面端坐着,其余几个都似守卫一样围站着,场面严肃得很。
田沼不安地皱了皱眉,忽地右眼一痛,他忍不住伸手捂住眼睛。
差不多是这半个月以来,右眼时不时就会针扎似的疼痛一下,那疼痛忽地来也忽地去,田沼也搞不清楚是什么事,但好像对身体并没有危害,他也不去管了。
田沼按响门铃,走进了家中,径自来到那盏亮灯的房内。
“爸爸,来客人了吗?”
“啊,小要……”
田沼父亲双臂交叠在胸前,兀自眉头紧锁深思,儿子的呼唤让他惊吓似地回过神来,目光对上田沼要清澈的双眼,田沼父亲强作出一个笑容。
田沼察觉到父亲的紧张与纠结,他有些警惕地环顾了室内一眼,端坐在父亲面前的是一位身着和服的老者,而周旁侍立的则皆是黑色西装的类似保镖的人……
抿茶的老者气定神闲,父亲却一直坐立不安。
没有回答儿子的疑惑,田沼父亲沉默了良久,终究叹了口气:
“好吧,我同意了。你们先回去吧。”
老者眯着眼欣慰地点了点头,然后在众黑西装的跟随下离开了屋子。
“小要,送送他们,回来的时候把门关好。”田沼父亲又说道。
田沼于是一路送他们到了寺庙门口,走在最后一位的一个仪态端庄的中年女子突然回过头来,冲他别有意味地一笑:
“池塘里的金鱼真漂亮,对吧?”
女子丝毫不在意听到这话后少年登时变了的脸色和惊骇的神情,她转身跟随主人离去。
田沼呆望着那批人的身影渐渐消失,许久缓不过神来。
金鱼?她看得见金鱼?
还是他们都看得见?
他们是什么人??
想到先前跟他们谈话的父亲可能知道内幕,田沼急不可耐地回了房,并不忘了将门上锁。
回到灯光明亮的房中,田沼看见父亲疲倦无比地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低头坐着,他也无心收拾茶几上的东西,轻声唤田沼在自己跟前坐下。
从未见过温柔慈祥的父亲露出如此沉重严肃的表情,田沼压下了自己的迫切,乖顺地坐在了父亲面前。
“小要。”田沼父亲说道,“刚才来的那些人,都是你母亲家的人。”
田沼情不自禁睁大了眼:“我……母亲?”
田沼记得他很小的时候,母亲就过世了,父亲一手将他带大,并且因为工作关系也时常搬家。他自然从未听说更别说见过母亲家的人了。
田沼父亲点点头,眉头深锁在一起:“接下来我有一件很重要的工作要到外地出差,要去好几个月,我希望你能寄宿在他们那,也好让我放心。”
“爸爸?!”田沼惊疑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你出差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这么多年我已经能照顾好自己了啊。既然我们从来都没和母亲家的人交涉,说明我们和他们关系并不好,你又何必把我寄宿在那……”
一向温和的少年此时竟控制不住地激动。
“要!”田沼父亲似乎再也忍不住内心的酸楚与痛苦,抬高了嗓音喝了儿子一句。
田沼愣住。
“听爸爸的话好么……就三个月,待三个月就好了……”田沼父亲强忍住情绪的泛滥,低声说道,抬起头冲儿子露出一个慈爱却苦涩的笑。
“等事情结束,爸爸就接你回家。”
隐隐间看到了父亲眼中的泪光,田沼心抽痛,他一向告诫自己不要让父亲操心。
低头不语良久,田沼要轻轻点了点头。
那家人周末会来把田沼要接走。
礼拜天的天空一贫如洗,夏天很少有阴郁的日子,说来暑假也快到了呢。
父亲会在目送自己离去后就赶去外地工作,田沼在前一晚就收拾好了要带去的行李。听说那家人有座很大的宅子坐落在郊外,若有必要,会专门给田沼安排出行的私家车,所以田沼想以后要是缺什么,再回来拿就是了。
迎接田沼要的是上次那位说金鱼很漂亮的女士,她姓桥本。
当黑发少年坐上那看上去就十分高昂的黑色轿车时,寺庙的大门也被牢牢锁住了。
“唔哇!夏目——你快看这只圆滚滚的麻雀好像豆沙包!”
“老师你没资格说人家圆滚滚啦。”
夏目贵志独自一人行走在郊外的林间小道上,他看着前头扑腾在草丛里逮麻雀的猫咪老师,再一次无奈地叹口气。
早饭在餐桌上时,夏目已经这周第三次听滋伯父说喵太郎太胖该出去遛遛啦,连一向纵容喵吉吃零食的塔子阿姨也忍不住附声。于是夏目放弃了去找田沼散步的打算,索性带着猫咪老师来这郊外绕一大圈再回家。
说实话,夏目并不常来这。小镇这个方向的郊区有一座巨大又有年代感的古宅,外头的装潢和布置给少年看得心头怪怪的,再处于这幽森僻静的森林里,更是让人发毛,好似这宅子天生就是建来闹鬼捉妖的。
因为宅子实在太大,夏目此时走的林间小路都几乎贴着宅墙延伸。少年正兀自出神想事情,却忽然瞥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田沼?)
夏目感到意外,田沼的家离这是截然不同两个方向,田沼怎么会在这呢?
还从……那么高级的车上下来?
出于好奇,夏目并没有直接上前向田沼打招呼,而是一把抓住捉麻雀捉腻正打哈欠的猫咪老师,悄悄躲在草丛后面靠近。
随同田沼一起下车的是一名身着职业黑衣的女士,那个看上去精明干练的女人用一种亲昵的方式揽住黑发少年的肩膀,带着他走进了大宅子。而两人进入大门后,自动走出了一名保安把车子开入附近的私家停车场。
田沼要下车后,茫然地环顾了陌生的环境一眼,然后兴致索然地跟着桥本女士走了进去。
旁观的夏目一怔,他分明看到田沼脸庞上一种惆怅的表情。
(田沼……怎么了吗?)
待四周无人后,夏目才走出来。他凑到紧闭的大门前张望了番,突然瞳孔一缩,目光死死盯在了门旁刻着宅子主人姓氏的牌匾上:
的场。
(的、的场?!)
(是那个的场吗?的场静司家的!??)
脑海中浮现出那个阴阳怪气的除妖师,夏目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若真是的场的家,那田沼来这地方做什么?)
(那个女人跟田沼是什么关系?)
无数的疑惑搅得夏目心烦意燥,他恨不得立刻就冲进去询问田沼一番,可擅闯民宅这种缺德的事情实在不是夏目贵志所为。他心急气躁却又无可奈何,只好怀着满肚子的困惑回了家,发誓明儿到学校一定一定要找田沼问个清楚。
宅子比预想的还要大,里面住着大把绿色植物,从浅绿到墨绿,就是没有红红粉粉之类鲜艳的色彩。里头比外头更是阴森冷寂了。
虽然居住的寺庙也很寂寞,但田沼只感觉待在这浑身不舒服,可他答应了父亲要乖乖在这与自己的“娘家人”住三个月,只好硬着头皮跟上了桥本女士的步伐。
穿过了林苑才是主屋,阔气的木房外头有几棵遒劲的大树,树枝上挂着几只黑色的铁笼子。田沼一愣神,恍惚间看见了有几抹白影子被困在笼子里。
“这些小妖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客人来还尽搞怪。”
桥本女士皱起眉头,随手朝一只笼子里做鬼脸的小妖怪扔出一道符咒,符咒燃着小小的蓝火,瞬间把小妖怪烫得嗷嗷直叫。
田沼却听不到,他只是惊讶桥本女士的行为。
“请问……您在做什么?”
桥本女士回过头来,看到一脸迷茫的黑发少年,才叫道:“哎呀,我忘了你看不到妖怪——或者说只能看到影子。”
桥本为自己的多此一举讪笑。
田沼却惊愣住了:她果然知道妖怪的事吗?
“那个,我想问您……”
“别急,小少爷。”桥本女士重新恢复端庄的姿态,涂着紫色指甲油的手按住了少年纤细的胳膊,她咧开红唇笑道,“等下带你去见我们的大少爷,他会跟你解释清楚——我们的场家的事的。”
田沼仍愣愣地注视着桥本女士的脸,忽然之间,他的右眼又刺痛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