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聊斋，倦，掩卷卧。忽闻叩门声，启视，见十数女郎立诸门外，被服灿丽，容华绝代。问所从来，不言。排闼直入，笑曰：“客来鞫于门，此君待客之礼乎？”余躬身谢曰：“夜中无人，所来仙乎，妖乎，鬼乎？幸祛疑抱。”
有拈梅花者，笑曰：“仙则如何，鬼则如何，妾狐也，君何为，夜读聊斋者宁惧鬼耶？”言毕，嗤笑不已。
一紫衣正言道：“妾等蒲公笔下之狐女也，见君块然独处，岑寂可念，遂不邀自来，勿以非类见疑。此痴笑颠倒者，非他，婴宁便是；红衣嫣然者，小翠也；中服冠玉者，颜氏也；秋波频转者，连城也；红帔少女，辛十四娘也……”尚有小谢、秋容、菱角、鸦头、娇娜者，并为述之，独不言己。菱角曰：“君《聊斋》研读甚久，知此谁乎？”对曰：“此卿举止间有奇香风动，传鼻沁骨，必是花姑子。余有一惑，请解之。蒲公言卿有麝香，据余所知，此牡所产，牝之所无，卿雌乎，雄乎？”花姑子怒曰：“假父所产，有何可惑！”众皆粲然。
僦屋湫隘，小谢坐案上，见余涂鸦前人旧作云：“惚惚魂无定，飘飘若梦中。扶行惊地软，倚卧觉头空。放眼皆疑雾，闻声似起风。那堪窗下雨，寂寞一灯红。”愕然曰：“君笔力雄健，何录此妇人诗？恐独居久，将代为作冰。”余戏曰：“倘得卿衾裯一夜，终鳏无憾矣，何须做冰？”小谢赧颜曰：“狂郞无礼，嫚语辱人，非君子所为。”对曰：“子云‘恶恶臭，好好色’，余虽非君子，亦诚者也。”娇娜笑曰：“素知君无远志，讵知愿安于勾栏中，做一缠头者，可不悲乎？”辩曰：“余赍志林泉，愿在渔樵。”
言次，忽闻风排闼，群曰：“狐娘子晚至，当浮三大白。”余不见人，曰：“狐娘子吝容华，必有狐典相告，愿闻之。”狐曰：“昔者有狐善相面，某甲延至其家，狐见其长子曰：‘目灼灼，宜贼。’见其二子曰：‘眉目善，宜寿’，见其弱子曰：‘睁眼瞎，宜贵’。”众为哄堂，余亦笑之。比至昧爽，始散。花姑子婴宁，跨黑卫叠骑归；小谢秋容扑地而没；余人有御风而去。
余复坐北窗，取《聊斋》，掀数页，回顾，则身卧床上。大惊，始知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