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霜雪呼啸,寒风凛冽,端木蓉躲在师傅身后,却仍感受到刺骨的风雪在自己的脸上一道道划过,原本不甚清醒的脑袋也不得不打起精神。端木蓉攥紧师傅的衣袖,埋头跟着。
“蓉儿,再坚持半个时辰,咱就到避风雪的洞穴了。”走在前头的女人转身整理爱徒被吹开的斗篷后,又继续向前。
少女闻言暗暗松了口气,然后将藏在袄袖里许久的手伸出,紧紧抓着女人,温热遇着寒凉。小小声地“嘶”了一口,女人便微笑着将手收回,拉过爱徒,侧身护在怀着。“如此便可。”
突然,女人放缓脚步。端木蓉也慢下来。她放眼雪原,白茫一片。
风声呼呼,雪打嘶嘶,踏雪声在其间微不可闻。端木蓉细细辨声。
但是,还有一道呜咽声。
“姐……怕……哪……”
端木蓉停下,拉拉师傅的衣袖。“师傅,附近有一个孩子。”念端摸摸爱徒的头,“莫急,就在前面。”
转过一座山丘,就见一名孩童躲在山坳避风处,身旁没有一个大人。
“师傅……”
“去吧。年纪太小,留在此处恐怕挨不过几时。”
而另一边,不知为何来到此处的女童只有满心的恐慌与疑惑。“呜呜……姐姐,这是哪儿?我怕……”她以后一定会听姐姐的话,好好学医,继承家业,不和小高老师、阿雪姐他们学音乐、盗跖跑来蹭饭她一定帮姐姐赶出去、去丁大叔那里吃饭一定付钱、月儿敢和天明谈恋爱她一定和姐姐打小报告……
我一定好好听话。
我想见姐姐,我想见大家……
泪水盈满眼眶,在寒冬里冰冰凉凉,刺得眼睛发痛。
“小孩,和我走吗?”好像听到姐姐的声音了。站得太久,她都晕乎乎了。
她抬头,隐隐约约见到姐姐站在自己面前,俯身,弯腰,替她拂去身上厚厚的积雪,就像此前无数个日日夜夜里,帮自己整理玩闹后脏乱的衣物。
“姐姐?和你走啊……咱回家……”晕倒前,她喃喃着,迷迷糊糊地听到一声惊呼。
姐姐怎么才来接我啊,我站在这里,好久好久了,久到以为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不过,姐姐怎么穿得那么奇怪呢……脸也变得……好小啊。
端木蓉一把扶住倒下的小小孩,不知为何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而念端已经上前,接过端木蓉怀中的女童。“天寒受冻,久饥不食,劳顿已久又不肯入睡。蓉儿,我们要快些赶回去。”说完,便背起孩童。
今年的冬天来得蹊跷。往年即便到了年末,顶天了也不过是小雪。可今年从初冬便大雪纷飞,年末关头,不知有多少人要挨饿受冻,也不知有多少人命,会消逝在这场大雪中。
乱世纷莽,这雪也灭不了战火烽烟。
为了救治女童,念端不得不带着端木蓉加速赶回临时的住处。回来时小家伙已经发热,白皙晶透的小脸烧得通红。烧水、备药、擦身,一阵忙活下来天色已暗,好在小徒弟早早生饭做菜,这才没有耽搁今日晚餐。
晚饭小徒弟放在一边,然后就拿着医书就着昏暗的烛光学习
念端心中不由暖意融融,亦生出些许欣喜与自豪。蓉儿年纪虽小,却天资聪颖,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学医之才。性情仁顺又耐得住艰苦。看到蓉儿,她也总算看到医家在这战火流离中传承的希望。若是日后她身死,只要能将这一家之术传给蓉儿,她也可以……
“师傅,该吃饭了!”端木蓉忧心师傅忘记用餐,忍不住提醒。
小丫头!看书也不专心。可她却还忍不住笑。“今日你也累了,待会儿灭烛后要及早寝。”
“可是……那个孩子。”端木蓉放下书,犹疑地看向睡在床榻上的女童。
“勿忧,她虽被孤留雪地,但身上穿的衣物却是极为保暖。只因养得娇贵,故而发热严重,然烧热过后便无大碍。明日醒后,喂她些吃食,精细着看护几日便可。”
端木蓉将目光转回医书,看上去似乎有些失望。念端有些讶异。徒儿心热,但也未曾见过她这般。一个照面……便如此挂怀?
念端不由轻叹,她从不怕蓉儿伤人,只怕她伤己。
“病者苦,医者劳。医人者需自爱、自保、自学、自强,若不然,何人可解众生苦。”
“是!师傅,弟子知错。”
她明白师傅的寄望,但是她常常在想:人心,仁心。她能否控制自己的一念之仁?又能否制住自己的一念之差?生命那样沉重,她如何抉择?人心那般难测,她自己,又能否把握?
就比如,当面对这个孩子时,端木蓉就已经犹疑了。她知道孩子已经脱离危险,却想强撑着疲惫,看她醒来。
端木蓉,以前不会。
看上去和其他的孩童无甚两样,可是不知为何,端木蓉就是觉得这个小孩可爱无比,让她忍不住想亲近。
直到第二天清晨,端木蓉估摸着小孩醒来的时间,来到榻边,一边坐着,一边暗暗观察着女童时,还在想着自己为何如此。
然后那双眼睛就睁开了。墨色透亮的瞳,好像比其他的孩子有神些。
“姐姐!”端木蓉原想说她不是她姐姐,小孩子,看到人都觉得是个好的。可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小家伙就扑到她怀里了。四岁大的小孩,身子也是软软小小的。也不知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气力,刚病不久就能从床上跳下来。
“别闹!乖乖回到榻上躺着!”这就是没否认那个姐姐了。也对,她比小孩大,自然是担得起这声“姐姐”的。端木蓉心道。然后把小家伙抱回榻上躺好。
门外,念端看着徒儿对这来历成谜的小孩的看护,看着她们的相处,摇摇头,思忖着雪后回到医庄,还是多添些孩子的衣物。
蓉儿这样子,看上去不像要给小孩找父母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