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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若水第一次见到霁风，是在祭祀活动上。
那正是旱灾肆虐，青黄不接之时。
水国的人都迷信，在灾难来临之际，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祭祀。说来可笑，水国，水国，却遭了旱灾，而且是百年不遇的大旱。
日落西垂，太阳泯灭了最后一丝光辉，伴随着篝火的升起，祭台上身着白色巫师服的霁风迎风而立，风吹动他的衣炔，衣袖翻飞，月白色的长衫随之舞动，他的神色淡漠，眸中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幽深的海水，浩渺寂寥。
若水至今记得他祈雨的样子。
他闭着眼。
柳条轻点在盘子里，沾了水的枝条被他拿在手里，若水知道，下一步就要将枝条洒向四周，那是在敬四方神明。
左点、
右点、
若水坐在中间，视线一直跟随着他，看着他神色庄严，看着他近乎严肃的向神明祈愿。
在向中间点的一刹那，他蓦然睁开了眼。
于是不期然的对视，自己的心，好像突然跳漏了半拍。
那一瞬的感觉，就好像走进封闭但曲折回环的长廊，光线突然变暗，然后整个世界鸦雀无声。
若水知道，自己将注定与他纠缠。
不眠不休，牵扯不断。
——直至换了日月，变了时间。
——直到地老天荒，星移斗转。

二、
在前往庙宇行宫的路上，若水又见到了霁风，准确的说，是不小心撞见。她正准备去替家人祈福，走在半路就遇到了正往出走的他。
“祭司。”无论何时，他总是一种淡然自若的模样，她开口时这样想。
“你是那天最中间的那个……?”
“若水。”
出人意料的，他竟然对自己还有印象，于是忙不迭地的接口“我的名字叫若水。”
他笑了，眼底像有春风拂过，暖意融融:“有什么事吗？”
若水说明了为家人祈福的缘由，他也表示会去过问，这时阳光正好穿过树的缝隙投下斑驳，微风悠然划过，他们就这样彼此了解，聊了许多。

这也是若水第一次发觉，有人可以这么相像，他所说的自己都能理解，他没说的自己也能知道，两人的喜好几乎一样，看着他就好像在看另一个自己。
越聊越觉得相似，越聊越觉得惊奇，彼此间仿佛拥有几十年的熟悉，可我们不过相识几天而已。
仿佛我跌跌撞撞的往前走，四周来来往往许多人，忽然间遇见了你。
……
末了，天色渐晚，暮色合十，若水准备告别，她害怕天黑，而且一个人走夜路回家总是不太安全。可是，霁风却微微有些踌躇，迟疑道:“其实我正受邀前往晚宴，缺少个人作伴，不如……”
“我愿意。”没等他说完，若水便抢先了回答，看着他嘴角歉意的微笑，若水突然觉得，晚一些回家又何妨呢。

三、
然后若水终于理解了他那歉意的微笑是为什么。
“原来我们的大祭司也是个多情的人呀。”
随着一声娇呵，宴会中的一名女子走了过来，在看到她的一瞬，若水呼吸一滞，那是怎样一位绝美女子:半抿丹唇，眉眼如画，风流婉转，妩媚动人，特别是那双眼睛，漆黑如墨，却似醉非醉，仿佛蒙了雾气，一半明朗，一半阴郁。
她徐徐走近，笑的妩媚妖娆，而在那一瞬，若水发现，一直彬彬有礼，从未和自己有过肢体接触的霁风却拉住了自己的手。
但还是忍不住在女子靠近时绷直了身体。那是在喜欢的人面前藏也藏不住的卑微与焦虑。
一半明朗，一半阴郁，还有一半，患得患失，经不起试探与打趣。

那女子挽着宴会主人的手走近：“祭司大人，艳福不浅呀。”是客套的调笑与娇嗔，她轻佻的勾住商人的肩膀，既妖冶又妩媚，透着青楼女子的风尘艳丽。
“梦炎。”他定定的叫出她的名字，她抿嘴一笑，可是，眼里却什么也没有。
没有霁风的小心翼翼，失魂落魄，更没有他眼中的柔情，那是单给她的，旁人所不能及的柔情。
原来，水国最尊崇的大祭司，最疏离淡漠的大祭司，心里却有一个不可能的人。
若水明白了。

“她是水国最富庶商人的小妾，我和她根本不可能……我只求能远远地看着她，护着她就好，所以我找你来......”
“避嫌？”若水是如此了解他，正如了解她自己一样。他们并肩走在曲折的回廊上，：“她已经知道你了，我不能再找别人演戏，所以....“歉意的一笑：“对不起…”
“好。“若水顿了顿，又有轻微的恍惚，不过很快镇定下来:“避嫌吗?我答应你。”

然后他成了富商的入幕之宾。
曾经举国瞩目的祭祀，神的孩子，却甘愿只为一个商人占卜吉凶，那些盛大的排场尊荣，似乎抵不过那个叫梦炎的女子微抿的唇角。
她失魂落魄。
但这一切换来的不过是他看着她与他日日欢好。
每一日，屋外的男子都身着白衣，定定的看着屋内摇曳的烛光。那一扇紧闭的门扉内，是自己心爱的女子在和别人旖旎调笑。烛火拉长人影，斜斜的映在纸板门上，门外的男子，只能伸出手指，去隔空摩挲人影，细细描绘心中的月光。

四、
直到偶有一日，灯华初上。
富商摆了酒宴，邀若水同往，霁风与若水，富商与梦炎，分坐在一张桌子的两旁，席间往来人无数，戏子歌妓，杂耍小丑，那样多的节目，却未入霁风的眼眸，他的目光里，只有梦炎的微笑。
那也是若水，第一次这么近的看他。
她只听到自己凌乱的心跳。

富商熟稔的接待赴宴宾客，却也淡淡的注视着一切，在他的王国里，似乎什么也逃不过他的手心，他喜欢这样掌控的感觉。
然后他们爆发出激烈的争吵。
若水看到梦炎的唇角在颤抖，那漂亮的眸子中盛满了泪水与凄楚，微微颤动，却也努力的反驳着富商的谩骂污蔑，眼看富商扬起了手，对准了她的脸就要狠狠挥下——若水看到霁风在飞快的赶来。
“我不许你这么说她。”若水离她更近，在富商的巴掌落下的时候，她便抢先替她挡了下来，然后重重的栽倒，落到了赶来的，霁风的怀里“不许你欺负她！”
她捂着受伤的脸，替他说出了他一直深埋的，不敢示于人前的心里话。
盛怒的富商再次扬起手，霁风便“顺理成章”的替若水挡下:“你敢对我妻子动手?”
恼羞成怒的富商再次抄起木棍砸向霁风，怀中的若水瞬间挡了上去，视线模糊，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从头上流了下来，若水最后听着霁风耳边咆哮:“你疯了吗？”嗓音中的焦急，慢慢失去了意识，她想，这就够了。

是啊，够了，是够了。
周身变得冰冷，意识逐渐模糊，失血的眩晕感袭来，她什么也听不到也感受不到，只是拼命抓住那个镌刻在她意识深处的，留下烙印的身影……

于是那些记忆似乎听到了她的祈求，眼前的黑暗一幕幕闪回，有什么在渐渐清晰。
……
夏虫絮语，蛙鸣阵阵，清凉的湖水泛起粼粼波光，若水仿佛进入了一种绝对宁静的永恒，无惧无痛，仿若重生。她眨了眨眼睛。
“怎么回事，自己不是挨了一下失了很多血快死了吗？怎么活蹦乱跳的在这……这是哪？梦炎和……霁风呢？”
黑暗中的雾气似是感应到了她的想法，渐渐聚拢，变为一个人形，然后他，凭空而现。
他就站在冰湖的岸边，负手而立，背影孤独而凄凉，听到响动，微微偏头看向自己，月白色的衣袖窸窣作响。
自己的额头已经被包扎好了，纱布柔软的触感提醒着刚才发生的一切，若水试着活动着身体，只是背后粗砺的触感硌的她后背隐隐作痛。
自己被霁风安置在了一棵树下，一抬眼就能看见他看过来的，狭长的眸子，那眸子幽深沉寂，如映着万千繁星。
若水突然好想说些什么，仿佛在不说，就永远来不及……
……
“她死了。”梦炎轻轻的对着抱着若水的霁风说。
可对面的人却毫无知觉，只是更加紧紧抱住这个渐渐凉去的尸体，一言不发。任凭她的鲜血蹭自己一身。
旁边的富商更加傻了眼，他没想到，自己恼羞成怒的那一棍却要了若水的命。
那一棍，正好打中头部，死穴。
“想哭就哭吧。”梦炎蹲下来，对着霁风轻轻的说。
……
传说中人在死亡的时候会回忆起自己的一生，然后在自己最喜欢的画面里定格，直至意识完全消散。
所以若水，终是找到了霁风。
在记忆中的冰湖旁，在她的意识里，她一抬眼就能看见霁风那看向她的，狭长的眸子，那眸子只映着她一个人的微笑，纯美如初。

尾声
如果，你是风
我便是云
永远追随你。
如果，你是海
我便是鱼
永远陪伴你。
如果，你是山
我便是树
永远环绕你
可是，亲爱的，我却偏偏在，
你的怀里死去。
以后与她的拥抱，
你可曾会有一次想起。
想起，关于我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