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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水桥底下有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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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宾


来自手机贴吧1楼2020-03-18 22:14回复
    吃完秋蟹,这一年又差不多要到头了,我本以为我会踏遍这京城的好山好水,却是这金水桥上一官道,成了脚下最常走的路。寒来结霜,最近这条道越来越难行了,我开始寻思是不是该换双靴子,不然哪天摔在这上头,怕是又要成笑话。
    浅结浮冰,桥下流水变得很轻,下朝往官署去,往底下瞄了一眼睛,恍惚见到一抹金红摆尾,不由停下想看看清,手搭上这扶拦,好生镇手。


    来自手机贴吧2楼2020-03-18 2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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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云天,黄叶地,西风紧,北雁南飞。
      哼曲儿往官衙走,到金水桥前敛声。
      离散朝有一阵,未曾想还有人逗留。见他凝神往桥下看,我在他身边站,手也往栏杆上搭。
      深秋寒意正浓,桥下本该清波照影,却被冰割得残破不堪。
      “奇了。”


      3楼2020-03-18 2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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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还没练出个眼观八方的本事,直被旁边儿出声的人给吓了一跳,到底记得这光天白日、心诚坦荡、不惧鬼神,只可惜这一分神刚盯着瞧的玩意儿不见了。
        “冯长随,”我在殿上见过他,也只是见过,但这些都无碍的,我惯来是个容易熟的人,只要不是遇着谢遥沈瞻那般的,都自然亲近得起来,也不管他人怎么想,“你说什么奇了?我刚在这儿瞧新鲜,还没瞧出名堂呢,您若得空倒是给我解一解?”


        来自手机贴吧4楼2020-03-18 2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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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奇也怪哉,奇就奇在这水里什么也没有,却让人看得入神。
          汤大人。”
          躬身见过礼。
          双手拢在袖里,面向他,温和道。
          “兴许一池水,不同人看来各有不同,我只见水清,不知您是见水深还是水灵?”


          5楼2020-03-18 2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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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说话的人就应该多说点话,冯宾虽然没讲出个什么来,态度却好像寒天里的一杯温茶叫人熨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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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见这水清,也见这水灵,恐怕只有琴高在世才说得明白。”


            来自手机贴吧6楼2020-03-18 2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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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愣神,此人有趣。笑道。
              “从前只知您是入世的人,精于筹算,计较利弊。没想也看出世的文章,道家的故事。
              可惜金水桥下并没有锦鲤,”
              指一指宫闱方向。
              “桥那头也无修仙的道人。不过,也好在没有。只有格致诚正,修齐治平,才成全万民的福气。
              幸好,您看错了。”


              本楼含有高级字体7楼2020-03-18 2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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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精于筹算,计较利弊,我琢磨着这几个字,听起来像是不错,可总好像哪里味道不对,到底他后面的话算是提醒了我,也真心诚意地道谢。
                “长随慧眼,破我迷津。”
                朝人作礼,看向他指的方向——有时候,人是不可以都说真话的,这真是件有趣的事。我不曾将那尚且不能确实的锦鲤与天家的心意联系起来,冯宾的处处小心却把话圆得滴水不漏,我不在乎是否被误解,却感激他的好意,在这里生存久了,他有他的一套处世之道,谨慎总是不错的。
                “万岁福泽天下,臣子错了,是不要紧的。”未尽之意,不在言表。


                来自手机贴吧8楼2020-03-18 23: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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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子错了,是不要紧的。
                  听及此处,一时愣神。焉知我入京九载,辗转数监,终于他们金榜题名的年纪,领一块“九宫长随”的牙牌。前月重阳,任我登高颙望,举目见日,不见兖州。今朝五凤楼头钟鼓,为他们叩开宫门,左掖文臣,右掖武官,金水桥南依秩列队,我则在万岁身后侍立,了无姓名。便是因侍候笔墨,在殿前稍稍得脸,被几人认得,也不算什么光耀之事。那读圣贤书所为何事——“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我只余反诘:干卿底事?
                  风吹冷衣襟,通身冰凉。我深知臣子的有些错,还是要紧的。
                  还之以礼,自哂般笑道。
                  “不敢,管窥之言罢了,盖因所处之位不同,所见不同。”
                  臣工见君便只是君——朝堂奏对并不能知晓太多,便似我看几场朝议,只知他是计算钱银的一把好手,合该去户部度支。到说过话,才知人其实也好黄老,也通世故。
                  而司礼监见君又不只是君,起居坐卧,天子亦如常人。而太祖珠玉在前,世人便有了一个偶像,庙堂上下不免对其后世皆有要求。倘使不达先祖功业,便往他身上施加重量,言官迫人不过一张嘴,一支笔。我便得见,衮冕之下,他其实疲累。即便如此,对下仍有关怀垂怜,即便不辩是否明君,也是当之无愧的仁主。可惜以其之尊,已是孤绝——“求知己于朋友易,求知己于妻妾难,求知己于君臣则尤难之难。”
                  我即附和。
                  “万岁仁厚,”
                  话锋一转,
                  “臣子承情,也宜报李才是。质胜文则野,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朝议吵得也太凶啦。


                  来自iPhone客户端10楼2020-03-20 0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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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自有一番从容的气度,虚华在世如过眼皮影,他只是个看戏人,连那一进一退的点拨都好像随手附送,但要说起文与质孰重,我却又不喜欢他那般的小心,大抵我也是受不得气的人,冯宾的善意似乎是劝慰,可在我看来却过于严慎,他常伴君测,揣度人自然要比我厉害,可有些事,不仅仅在于是否得宜,我更愿意直抒胸怀,为臣的本分本就是察之未察,补之遗缺,君待臣以礼,臣以忠事君,这便足矣。
                    我是个面孔上难作假的人,既是有些不赞同,自然也就换了一副模样,冯宾与我,像潺水过荒原,又如萤火照明堂,我体谅他的美意,却难撼动自己的固执。
                    “我倒觉得,眼界之不同,先受限于心智,而后才受限于站位,否则便没有那么多出世而醒的圣贤。”我朝他笑了笑,转口继续,“可你说,既然圣贤多君子,又何必避世,指点江山易,移山倒海难。”
                    没有鱼看,我也便不再倚扶栏杆,“万岁仁厚,”拱手对着宫阙虚礼,“不过我本就不是什么君子,自然也学不来那般气魄,别弄个照猫画虎的笑话出来,倒不如一开始就恪守本心,反还能称得上一句纯质,即便愚钝却坦荡豁达。”
                    府学时师傅便给我断过言,此子概不可大用。同砚见我嬉笑而受,问何以不怒不愁,我答,用不用在乎天子,明君自有容人之量。
                    “陛下赐字砺申,以我浅见,磨砺并不意味着没有棱角,申辩自然更不是人云亦云。”我愿意学着思考得更周到,却不会为了圆滑而放弃辩解,应该慢慢控制冲动,但并非全然温文没有立场,愤怒与反驳本身也代表了一种态度和力量。


                    11楼2020-03-20 1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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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砺申,”
                      琢磨半晌,含笑问道。
                      “大人名讳是‘克秋’二字?”
                      不待他答,
                      “天时申,在孟秋,‘申金刚健月支逢’,或许……此意在需经砥砺,堪担大用。”
                      便想起御案奏疏上的字,十足文人笔意,千百年来卸不掉的一股气。如褚遂良之浓捺,米芾之转锋,不甘平淡,恐落前人之巢臼。便也明了所谓“掉书袋子的翰林”,之所以令人不悦,盖因虽有心头热血,却囿于文士之牢笼,欲争一个直言敢谏的虚名。
                      “咱往俗里说,您瞧那孔方君,取的是外圆内方,这磨的倒不是心中块垒,行事方法罢了。不计虚名而计成事,是格物致知。”


                      来自iPhone客户端12楼2020-03-20 2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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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宾给了我新解,自从拿到这个字,琢磨来琢磨去总好像是一句提点,而后自警,怎么被他一说却成了饱含希冀,我似乎应该向着宫阙再磕几个头,山呼谢恩。
                        他也算是好话说尽指点到头了,我并非不明白他讲求的是方法,却又不赞同他所谓徒为虚名,一瞬间好多个念头转过去,最终还是愿意奉上一个真诚的笑容。
                        “我那名儿本并无大义,随着生辰而立罢了,倒是被长随看出了深意,算我糊涂十几年。”
                        是我的不妥协让他忧我执着,也算萍水相逢,说一句俗到底的话,“干嘛非得是为了名头,我就为自己痛快,不行么?”
                        格物致知无错,执迷不悟无用。可我愿做个无用的人,行自己的路,也算来世上走一遭。


                        来自手机贴吧13楼2020-03-21 0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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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点头笑道。
                          “那是自然,各人有各人的活法。”
                          等到巡视的佐监往这边来,若无其事般退开一步,向他躬身。
                          “原来如此,多谢汤少卿指点,您真是学贯五经。瞧奴才耽搁您这些时辰,这便送您出午门。”
                          便过了金水桥,向掖门去。


                          本楼含有高级字体14楼2020-03-21 17: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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