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父亲赫舍里噶布拉是庶出，并非赫舍里夫人所出，她也不是她的亲孙女，只是名义上叫一句祖母罢了。
“芳儿给祖父、祖母请安。”她屈膝低头，白皙的小脸上一对黑水晶似的眸子深不见底的沉静着。
“你还没有回答祖父的话，为何不可？”
芳儿极淡的莞尔一笑：“向来君王多疑，皇上年幼，国家大事一向是在太皇太后的辅佐下商量着办的，太皇太后的性格祖父最明白，若是祖父不受太皇太后的好，太皇太后如何能放心委以重任？”
“那便不接这个重任。”
芳儿又轻轻的摇了摇头：“祖父，您是太皇太后看中了要对付鳌拜的一枚棋子，下棋之人哪里能容得了棋子有自己的意愿？”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一出，索尼不由得惊出一头冷汗。他不是不知道太皇太后狡猾多疑，不是不知道自己是她想拿来对付鳌拜的一枚棋子，他只是不知道自己十二岁的孙女敢这么大胆直接挑破君臣间利用与被利用的冷漠关系！再看看她的神情，依旧淡漠，仿佛方才只不过是说了一句今儿天不错的话来。
“若是祖父执意不肯为其所用呢？”
芳儿看向两鬓斑白的祖父，被朝臣称为老狐狸的祖父一向是狡猾的不让任何人摸着半点心意的，这几年来却因为丧女之痛而有些神志不清似的执意要与皇家为敌，纵然知道姑姑的结局悲惨，可芳儿此时还是有些许羡慕，姑姑至少有一双疼她入骨的父母。
“太皇太后的一盘棋上可不止您一枚棋子，她让您失望您无可奈何，您让她失望的话，她随时能让您从棋子变为弃子。”芳儿垂了垂眼，“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祖父执意要与天家为敌，芳儿只怕祖父承担不起这个后果。”
索尼眯了眯眸子打量着低着头看起来很乖巧的孙女和孙女后头已然瑟瑟发抖的小婢女，再看一眼老妻，面色也是红了白白了又红，不知是怕是怒。
“那依芳儿之见，祖父是没有别的选择了？”
芳儿抬起头来对上他的眸子，缓缓一笑：“祖父谋略过人，心中早有打算又何必来考芳儿呢？芳儿只有一句话要说。”
“你说。”
“皇上...他毕竟曾是姑姑的养子与姑姑母子情深，姑姑此生未能生下一儿半女，一直将皇上视如己出，姑姑若在天有灵一定希望皇上能平平安安的。”

管事
芳儿这最后的一句话成功的刺入了索尼的心。若说权倾朝野智谋过人的索尼也有遗憾的话，那么便是爱女的早殇。他身为人父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女儿像一朵鲜花在深宫里慢慢凋零枯萎，这对无所不能的他而言是一种耻辱，而对皇室长达五年的冷漠说白了也是洗刷耻辱的唯一方法，他就是想让皇家知道，他们让他女儿不好过，他也可以让他们不好过！但芳儿说得很是，皇室与赫舍里家族的关系是下棋者与棋子、刀俎与鱼肉的关系，他只能逞一时之能，因为有了鳌拜的嚣张跋扈，所以凸显出他的重要性，太皇太后需要他的这一时之机，他可以牢牢抓住从此平步青云也可以赌一口气弃如敝履，但赌气的代价，他未必能承受得起。
索尼看着跟前还有些稚气的孙女，简直不敢想象她只有十二岁。十二岁的清如虽说聪慧无双，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但要比芳儿的谋虑还差得很远。
“那么你自己呢？你可愿意入宫？”
问题被抛回了自己身上，芳儿略低了低眉眼，思索着该如何回答，很快又平静的开了口：“先皇定下的亲事只怕入不入宫已不由芳儿说了算。当年为芳儿与皇上定下亲事时曾经在朝中宣过旨意，满朝文武人尽皆知，芳儿若不入宫，怕也难嫁旁人，若要入宫，与其为偏妃不如入主中宫。”
“正宫皇后，可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芳儿却难得露出一点孩子气的笑容来：“所以祖父不是在芳儿九岁的时候便开始让芳儿学着管家么？其实祖父早已拿定主意要让芳儿入宫，只是心疼姑姑，又怕芳儿步姑姑后尘才一再犹豫罢了。”
索尼静静的看着她，半响朝她招了招手，她乖顺的上前来被他揽入怀中，那只年迈苍老的右手在她背后轻轻拍了拍：“要你入宫你怕不怕？”
“不怕。”她在他怀中淡淡开口。
“你就不怕自己会跟姑姑一样？”
“芳儿不会。”
“这么自信？”
“因为芳儿不会让祖父再经历一次这样的噩梦。”
索尼眼眸微瞠，良久才道：“好孩子，好孩子。”
芳儿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停留在祖父怀中，直到老人一颗心安定下来轻轻说了句去吧，她才又行了个礼，退出了门外。
“小姐！你方才那样说话也太大胆了！”虽说早就习惯了自家小姐这吃了豹子胆的言语行径，可那人毕竟是老爷啊。
“其实祖父差一点就要动怒了的。”芳儿回想着方才，与梧儿一起朝自家庭院走去，明媚的阳光从树叶间露出撒在了石子路上，少女一双青葱色的绣鞋轻轻踩过，仿若一个林间的仙子般轻盈，“不过我拿住了他的软肋。”
“小姐是说清如小姐？”
“嗯。任何人都有软肋，拿捏住了就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她淡淡的说着，回望一眼婢女轻轻笑了笑，又回过头来朝庭院走去。
还未得入便已听得里头一阵嘈杂纷扰的声音。
“怎麼？妹妹如今眼里是没有我这个姐姐了？大人宠你你就无法无天了是不是？”这嚣张尖锐的声音是父亲的侧室齐佳长缨。
“不是的，妹妹怎么敢...”这梨花带雨的声音是父亲最宠爱的白蘅姨娘。
芳儿心中冷笑一声，这二人斗了这么些年，中间死了好几个，居然这么久了她们还屹立不倒也是能耐。这么想着，穿过垂花门看到柳树下起了争执的二人。
“二位姨娘这又是怎么了？”芳儿双手乖巧的交叠垂在身前，头轻轻歪了歪，一双眸子玩味的看向二人，嘴角抿起一丝不轻不重的笑意。
“哟，咱们家二小姐下课了？”齐佳长缨皮笑肉不笑道，芳儿一句姨娘同时打了她和白蘅两个人一记响亮的耳光，芳儿那个额娘死了五年了，她们长房却还是没有一位续弦夫人，一屋子的妾室面对着芳儿这个嫡出又管家的女儿都直不起腰杆子来。
“嗯，有一会儿了，大哥还没回来？”芳儿故作不知惊讶的瞪了瞪眼，然后又笑道，“难怪姨娘有功夫在这儿和白姨娘拌嘴呢，若是大哥回来了，他那股子淘气劲儿，姨娘教导起来不知多费力气。”
白蘅闻言忍不住掩嘴轻笑，看长缨朝自己狠狠瞪过来，又无辜的垂下头不敢吱声。长缨又看了看十二岁的芳儿，这丫头天生皇后命，老爷十分器重，就算大人一直不喜欢她，但也碍于她将来的地位不敢对她不好，自己此刻也没必要讨这个没趣。这么一想，她不敢冲芳儿发火却只对着白蘅冷冷一笑，回了门去。
“今日多谢有小姐帮我...”白蘅温柔的声音还没落下，便看见芳儿头也不回的走了，她脸上又是一白，雪白的牙齿咬住了殷红的嘴唇。
“小姐总是这样任性。”梧儿跟在身后拉了拉芳儿的衣袖。
“懒得看她那张假惺惺的脸。”芳儿蹙眉有一点厌恶的说道。
“假惺惺？”
“父亲前后有九位姨娘，加上我额娘刚好十人，这么些年下来活着的也只剩下她们两个了，要说她们两人单纯我可不信。”芳儿回屋之后从柜子上取出一只小匣子，打开匣子，里头装了些金银细软，她挑了些轻便的碎银子装了起来。
“小姐要出府？”梧儿眼眸登时晶亮。
“想吃糖葫芦了，你想不想吃？”
梧儿看着眼前慧黠的冲她笑着眨眼的芳儿，忙不迭的点头。
“那还等什么？”芳儿将银袋子扔入梧儿怀中，与她稍作梳妆便出了门。

”芳儿将银袋子扔入梧儿怀中，与她稍作梳妆便出了门。
京城的大街十分热闹，满人也不比汉人拘束女儿家不轻易出门露面，芳儿又担了管家之事，足不出户显然是不可能的。索尼虽不大情愿，可心中也知玄烨看中芳儿的时候仅仅是个阿哥，一个七岁的孩子便能排除万难先后说服先帝和太皇太后执意要在成年后迎娶芳儿为福晋，何况他今日已是帝王。就算自己能过得了太皇太后那一关，让太皇太后不选芳儿入宫，只怕也过不去玄烨那关。他家芳儿是天子看上的人，普天之下若不嫁他又能嫁谁？既然来日会在深宫里摸爬滚打，那么此刻便绝不能没有半点见识。因此芳儿满九岁那年索尼便允诺她可以随时出府，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想带几个人就带几个人，若在青天白日里还能在天子脚下折了小命的话，来日入宫也难逃一死。
他吸取了女儿早殇的教训，认为女儿自尽除却天家冷漠之外还有她自己本身性格过于高傲决绝的缘故，而这一切大约都是因为从小读了太多汉人家的书，因此他从不让芳儿过多的沾染文墨，琴棋书画一律点到为止，直到慢慢的京城里传出风声来说果毅公府家的二小姐颇有当初索府四全姑娘的风姿时，他才有了那么一点点悔意，他芳儿天赋异禀，从小到大学什么都一点就通，若不是自己的要求，想来风头不会被旁人夺去。
“老爷，前几日各府福晋相约一起看戏的时候我听人说起了一件事。”
“何事？”
“听说太皇太后很是喜欢果毅公府的二小姐，小名叫东珠的那个孩子。”
索尼顿了顿：“你是说有些许像咱们如儿的那个孩子？”
“是。也不知这一回会不会与咱们芳儿一同入宫，又会不会给芳儿委屈受。”
索尼低垂了眉眼，半响苦笑叹气，命盘仿佛是天定的，无论他怎么挑都不能够挑到一条自己想要的路。

第四章 福全
长安大街依旧是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宽大的马路两边到处都是琳琅满目的小摊小贩，偶有马车、轿子从路中间过去，里头坐着的有时是个富商有时也会是个一品大员。春日里还有些许凉意，但暖暖的日头升起来洒在人们身上的时候人们还是愿意出门走一走的。
芳儿买了两串糖葫芦与梧儿边走边吃，路边的小摊贩卖的东西都看了好几年，实在没什么新意，但路人来来往往的看到她那张清丽脱俗的脸蛋时却总是忍不住多看几眼。梧儿看了一眼自家小姐，极其简单普通的浅碧色旗装，虽说是名贵的料子，但在非富即贵的京城并不罕见；极其普通的少女发髻，长长的头发绑成麻花的辫子跟在脑后；极其普通的钗环首饰...若要有点不普通的话，那只能是她家小姐的这张脸了。
“小姐，你听说了吗？太皇太后好像很喜欢果毅公府的二小姐，常常召她入宫呢。”
“听说了。”芳儿咬着糖葫芦轻轻点了个头。
“听说这位小姐年纪轻轻就会作诗了。”
“嗯。”
梧儿撅了撅嘴，有些不高兴：“只是小姐不曾在诗书上用心，若是用了，东珠小姐如何能跟小姐比呢？”
芳儿浅浅一笑，银牙一咬，蜜糖在唇齿间流转：“这话说出去就招人笑话，这有什么可比的，学无止尽又术业专攻，若要比文采我还不如状元爷呢。”
“可是状元爷又不入慈宁宫。”
芳儿脚步微微一顿，思索着婢女话中的深意。是啊，东珠得太皇太后的喜欢时常出入慈宁宫，玄烨又每日都必定要去慈宁宫里请安，也不知他们二人见过了没有，也不知他们相处的如何，也不知...玄烨会不会喜欢她。
“芳儿。”
她正想着心事，忽然听到头顶上方有一道略略沉稳的男声叫住了她，芳儿抬手挡住刺眼的阳光，从指缝里看清了楼上对她笑着的那个男子。她也跟着莞尔一笑，与梧儿入了茶楼，踩着吱吱呀呀的楼梯走了上去。
福全看着拎着裙角低头看路的女孩子，心里有一点被刀划过的疼痛。他认识芳儿的时候芳儿只有九岁，他们第一次的见面在无边无际的坝上草原，他看着她穿着一身蒙古人的衣裙，驾着一匹雪白的骏马飞快奔驰，额饰两边长长的穗子在风中摇晃，脸颊上带着淋漓又自由的笑容，他被那个笑容所吸引驰马前去追赶，不自觉的引发了一场赛马，但是他破天荒的输了。
“你的马术真不错，真不愧是马背上长大的蒙古人，你是哪个旗的？叫什么？”一向年幼老成的他一见着她便有说不完的话，用了十分蹩脚的蒙语站在马下有些许紧张的看着她。
那孩子却只是跳下马抱臂笑眯眯的打量着他没有回话。
“嗯...这匹马真好，它叫什么名字？。”
这一次她拍了拍马身回答了他，用了流利的满语说：“这马的名字，翻译成汉语叫作...木兰。”
福全并没有听懂最后那两个生涩的汉语字是什么意思，但这孩子能通三种语言叫他十分惊异，惊异后头是更深更厚的喜悦，那个时候的他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喜悦：“你...你会说汉语？你到底是谁？你是蒙古人吗？难道你是汉人？”
她却利落的翻身上马，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脸上依旧是灿烂如花的笑容：“二贝勒，我们会再见面的。”
她走了，只留给他一个背影和一晚晚梦中的相会，他的心事被自小敏锐的三弟看了出来，他打趣他说他是**原上的一只小海东青勾去了魂，又哄他说出那人是谁，说等他们长大了，他便给他们赐婚，可是福全说不出来，他不知道自己第一次喜欢上的姑娘叫什么。
再后来，他回了京城，认识了许许多多贵族家的孩子，但没有一个是她，没有一个比得上她，他失魂落魄稀里糊涂的过了两年才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里在索府看见了她。她靠在一棵红梅树的枝桠上，右手枕着脑袋，左手捧了一卷书，一身青翠旗装在朵朵红梅中耀眼的绽放，一头乌黑的长发直直的垂落在花间，他觉得自己的心在那一刻几乎要不能呼吸。她察觉出有人在看她，诧异的偏了偏头，看见是他，她笑了，仍旧是昔日灿烂的笑容，利落的跳下树来：“二贝勒，我说过我们会再见面的。”
“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他止不住心跳，克制不住满脸通红的问她，他看见她，连眼睛也舍不得眨。
“你的同心玉佩。”她冲着他腰上坠下的那块玉佩扬了扬下巴，“先帝爷赠给你母妃的，你日日佩戴在身旁思念父母已成佳话了。”
他伸手摸着自己的玉佩，这块玉佩是与父亲有关的唯一一样物件，他的母亲并不得宠连带着他也一样，其实不仅仅是他，除了早逝的四弟外，再没有任何孩子敢说得宠，所以这块玉佩也成了他最骄傲的物件，舍不得离开身旁。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他仍旧不死心的问她，“你怎么会在索尼大人的府上？也是来做客的吗？”
芳儿莞尔一笑：“难道你就没想过我会是索尼大人的孙女吗？”
他如被五雷轰顶般呆立当场，是啊，这样的容貌，这样的品行，这样的年岁又出现在这里的话，她最有可能的身份难道不应该是索尼的孙女么？为什么自己偏偏要忽略这种可能呢？
“你...你就是赫舍里芳儿？”
芳儿点了点头。
“你就是...先帝爷许配给皇上的赫舍里芳儿？”

“是。”
随着她简单明了的一声回答，福全仿佛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她就是那个七岁便被三弟定下了终身的女孩子...原来他来迟了啊。
“二贝勒？”芳儿伸手在他呆滞的眼前晃了晃。
“打...打扰了。”他脸色苍白，惊慌失措的逃离，他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心，更不知日后该如何面对三弟，他喜欢的居然是三弟看上的人啊。
从那之后他又花了一年的时间才能镇定自若的出现在她面前，才能佯装无事的主动叫住她。福全看着上楼的女孩子，他多希望她只是草原上一个普通的孩子，即便是奴隶的孩子也无所谓，他可以等她长大然后娶她，他会疼爱她一辈子，他会让她永远那样开心的笑着，他会和她一起在无边无际的草原上赛马猎鹰，他...只可惜，她是赫舍里芳儿，注定要成为他的弟媳，他的主子。而芳儿，有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在他的心里曾经深深地埋下过她的影子。

第五章 旧年誓约 不曾相忘
“二贝勒，有些日子没见了。”她嫣然的笑着，朝他行了个简单的屈膝礼。
福全咽下心事换上一副兄长的笑容：“这几日祖母身子不大好，所以我也不常出来走动。”
“太皇太后身子不好吗？”芳儿与他一道坐在无人的二楼临窗的雅座里，梧儿端过福全小厮递过来的茶水又给了芳儿，芳儿右手捏着茶盖拨开茶叶抿了一口茶，悠然问道。
“嗯，老太太上了年纪，总有些许不舒服的地方，不过还好，你也不必担心，皇上也没有累着。”
芳儿放下茶碗轻轻一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嗯？”
“啊，我想起来了，好像是从二贝勒知道我的身份之后开始的。”
“什么？”她故作玄虚的调皮模样还是让福全如鲠在喉的不舒服，这样娇俏的女儿家模样日后将被锁在深宫，锁在那个人的怀中，他再也看不见了。
“自此去年元月在家里见过二贝勒开始，以后每次与贝勒说话贝勒总能将话拐到皇上那儿去。”
福全苦笑。
“你是故意的吗？”她像小猫一样侧过脸面含微笑的眯了眯眸子，好像随时都能张牙舞爪的扑过来撒娇嗔怒。
“嗯，故意的。”他端起茶碗挡住自己的脸，试图挡住自己的心，他方才为何要叫她，他本不想的，只是他远远的看着她一点点地走近又即将一点点的远去，他舍不得她只是路过他而已，所以将她叫住。
“为什么呢？”
“因为芳儿以后会是皇后啊。”
她低头轻笑：“圣旨一日未下，这件事就一日不算数。”
“就算不是皇后，可是皇上喜欢你，你怎么也跑不掉的。”
“是吗？”
“嗯？”
“皇上他喜欢我吗？”
“当然，这个世上又有哪个男子会不喜欢你...”他这样说着，话音未落，她已经欺身上前，她身上的幽香窜入他的脑中，他有些惊慌的想逃。
“那二贝勒喜欢我吗？”
他脸色顿时苍白，以为被她看穿了心事。
谁知芳儿见了他的囧样立刻就收了，她重新坐回椅子里笑他：“逗你呢。”
“这么大了，还这么淘气。”他虚惊一场，松了口气，又有些闷闷的失落。
“你就一个人坐在这...看街上的景色？”芳儿环顾周围的空荡，又看了看热闹的大街，再撑着下巴莫名的看回福全。
“不是，我约了人。”
“约了什么人？”芳儿漫步经心的问了一句，很快又笑了起来，“是你喜欢的姑娘吗？”
福全气得曲起手指轻轻敲了敲她光洁的额头。
“哎呀！”她夸张的捂着脑袋，撅嘴看他。
“叫你淘气。”他忍不住冲她翻了个白眼，“是个男的。”
谁知芳儿的眼睛立刻又瞪得圆了一些，一本正经道：“哎呀二贝勒，你喜欢男的啊...”
福全一口茶哽在喉咙里不上不下险险噎死...
“二贝勒约了在下。”
芳儿正笑看对面的福全便听到楼梯上重新想起了吱吱呀呀的声音，她探头等着瞧，却大吃一惊的发现走上来的是个和她一般高矮的孩子，她看了看那个瘦弱的孩子又看了看健硕的福全，在心里玩笑的想着这二人到底合不合适。
“容若，你来了。”
这便是芳儿第一次看见容若。她怎么都不能相信文采斐然容颜出众的钮祜禄东珠连英姿俊朗的玄烨都不喜欢却只喜欢这么个瘦弱的孩子。
“东珠的表弟。”福全介绍着，又看向容若，“未来的皇后。”
“二贝勒若再要这样跟人介绍的话，芳儿只能回府谎称今日没有遇见过二贝勒了。”
福全知她一向谨慎，浅浅一笑：“放心吧，容若是自己人，开开玩笑，他不会到处乱说的。”
“芳儿姐姐。”容若十分谦谦君子的在她跟前作了一揖。
“芳儿姐姐？”芳儿笑吟吟的看着他，“你见着东珠的时候也叫她东珠姐姐吗？”
“自然。”
芳儿挑了挑眉移开了目光，她比容若大了整整一岁，她是顺治十年腊月十七生的，容若是顺治十一年腊月十二，他叫她一声姐姐无可厚非，可若来日见了玄烨呢？玄烨是顺治十一年三月生的，会不会也如容若般叫她一声芳儿姐姐？她撑头想着心事，又想起初见的那年玄烨小大人的模样，走到哪儿都牵着她的手，有好吃的二话不说让给她，有危险二话不说将她挡在身后，凛然一派哥哥的作风...忆起往事，仿若早春里的一股暖流。
“你东珠姐姐可不仅仅想做你的姐姐而已。”福全的一句玩笑话又将芳儿从回忆中拖出来。
芳儿看着顿时满脸通红的容若立刻明了福全话里的意思，但还是不免惊愕，那可是钮祜禄东珠，论身世、论才情、论容貌、论品行，这世上少有男儿能与之相配的钮祜禄东珠啊，居然喜欢眼面前这根豆芽菜么？
“二贝勒怎么又到处胡说？表姐将来是要入皇家的门的，二贝勒万不可再胡言乱语了。”
“入皇家的门？”芳儿不解的看向容若。
福全脸色微变，他显然隐瞒了些什么。
“二贝勒说的啊，太皇太后十分喜欢表姐，日日拉着表姐跟皇上在一处，皇上待表姐也好，虽然芳儿姐姐将来贵为皇后，但表姐也必定是要入宫伺候圣

但表姐也必定是要入宫伺候圣驾的。”
“芳儿...我...”福全正待解释些什么。
芳儿轻声笑了笑，右手划过鬓边的碎发朝耳后挽了挽，低垂眉眼，端起了桌上有些微凉的茶碗又喝了一口，凉下的茶不免有几分苦涩：“这是峨眉峨蕊茶，味道初苦终甘，细嫩多毫，嫩香鲜爽。唐人云‘峨山多药草，茶大好，异于天下’果然不错，我品着这样的好茶只怕是山顶上采的，一定是二贝勒从宫里带出来的吧。”
“芳儿姐姐的舌头好灵啊，若不是有这点子茶勾我的魂，我也未见得能来赴二贝勒的约。”容若笑着抿了一口，“雪芽近自峨眉得，不减红囊顾诸春。”
“原来如此。”芳儿含笑看着容若，十岁的年纪，她家里的弟弟妹妹正是玩笑的时候，容若已经能将诗词信手拈来了，难怪能得东珠侧目，但席上二人并不知芳儿此言何意，只道她仍在品茶。
“芳儿...”福全未能跟她解释清楚，始终内心不安。
“二贝勒要等的人来了，那么芳儿告退了。”她笑着起身屈膝，不顾福全的挽留，带着丫鬟下了楼出了门去。春风袭来吹进她的衣领，她冷得打了个哆嗦。她盼望着能早日见到玄烨，盼望着能早日与他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但她忘了，他永远不可能只属于她一个人，或许，在这不曾见面的五年时光里，他已经不属于她了。
芳儿回了家，正好碰到管家来跟她汇报这个月里家中的大小事情，她也想转一转心中烦闷的念想，遂与管家二人拎了个账本在房中探讨了足足两个时辰。待天黑尽了，她也疲惫不堪的时候，梧儿急匆匆的从外头走了进来，管家知趣的退出门去。
“小姐，宫里头递出来的。”梧儿从袖中掏出薄薄的一纸书信。
芳儿站在原地，看着那张薄纸发呆，良久接了过来，展开信纸她第一次看到了他的字迹：旧年誓约，不曾相忘，芳儿，等我。
芳儿闭上双眼长长的叹了口气，将那张薄纸贴在心口的位置，半日的忧思就被这简单的十二个字驱赶得无影无踪。

头上的盖头得到了揭起的机会，芳儿舒了口气，觉得空气都清新了，她打量了一下四面张灯结彩的坤宁宫，这就是她日后要住的地方了。福晋扶她坐在炕边，将方才在索府里为芳儿梳起的那个少女及笄的双髻改成燕尾，仍旧插戴双喜如意簪，另一边是一朵红绒福字喜花，然后再重新将盖头给她盖上去将玄烨请了进来。
玄烨这回进来，福晋、太监、宫女便立刻退出门去将门窗紧闭，御前侍卫中结发夫妻们在洞房外击着檀板用满语高唱交祝歌。芳儿看到了那只修长白净的手伸到了自己的盖头底下握住一角红绫，手指莹白如玉骨节分明，轻轻缓缓的拽掉了她头上的盖头，让她在五年之后又一次见到了他。
那张记忆中的还有些稚气的脸在五年后长得成熟了一些，一双深邃如海的眸子此刻含笑温柔的看着她，英气的眉、高挺的鼻梁和微微有些红润的嘴唇。
“怎麼？五年不见，你不记得我了？”他看她发呆，笑着问她，没有和她计较君臣之间的礼仪。
“请皇上皇后饮交杯酒行合卺礼。”
一道女声响起，芳儿这才发现自己身后的方向还站着几个女官。玄烨从盘中端起两杯酒来交给她一杯，指尖碰到她白嫩的小手时她还紧张的颤了颤，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与她勾着手引导着她喝下了酒又吃了长寿面。
女官上前来扶她往龙凤床上去，抬手解开她头上繁琐的发髻后又去碰她的衣领，芳儿微微有些抗拒的退了退，她知道按礼她现在得当着玄烨的面换上龙凤长袍才行，但是...她红着脸偷偷拿眼瞧了一眼一旁挪揄笑着的玄烨。
“忙了一天累不累？”
芳儿看了看屋外昏暗的天色，浑身早已酸疼僵硬，她想了想，点了点头。
“带皇后去沐浴再来吧。”
女官闻言行礼遵旨后领着芳儿往浴池的方向去了。

洞房花烛
“这就是龙凤长袍？”芳儿沐浴后在浴池里看着女官手里那件几乎要透明的长袍终于有些要失控的问道。
“回皇后娘娘的话，是。”
芳儿从浴池中探出手来抚摸着那件薄衫，又抬眼艰难的看向女官：“这和不穿有什么区别么？”
女官忍俊不禁：“可是这是规矩呀，一会儿娘娘不就要和皇上一起入红帷吗？”
芳儿面露难色。那厚厚的礼仪单子上并没有告诉她所谓的更衣是要更这样的衣裳，更没有告诉她她穿着这样的衣裳之后得做些什么。临出嫁前祖母遣齐佳姨娘来教她一些大婚方面的事宜，齐佳姨娘一向不喜欢管家严苛的她，芳儿也不相信她还有什么东西是需要齐佳氏教的，二人遂双双敷衍，此刻她却有些悔了，她是不是还有些顶重要的东西没学到？
“我问你，一会儿我穿成这样...去见皇上之后做什么？”
女官一愣，掩嘴轻笑：“娘娘的额娘没有和娘娘说么？”
芳儿心叫糟了，面上却还是淡然的摇了摇头：“难道还有什么礼要行？可是我在家中教习嬷嬷并没有教我啊。”
伶俐的女官转了转眼珠子笑道：“那一会儿皇上会教娘娘的，娘娘请更衣上来吧，别着凉了。”
芳儿看着那件衣服，在心里做最后的挣扎，眼见右手已经穿过袖子了，但看了一眼自己几乎裸露的右臂她还是将手重新缩了回来：“你去给我拿套正常的寝衣来。”
女官又是一愣：“娘娘，这不合规矩啊。”
“嗯...反正一会儿只有我和皇上在，我跟皇上解释就是了，若是有事，我担着。”
“可是...”
“去拿吧，没事的。”她裹了条巾子在身上，修长的脖子下是一对精致的锁骨，一身白皙的皮肉上还有点点水珠，即便年岁还小，可是女官却知道这是个一等一的美人胚子。
她应了一声准备去拿衣裳，想了想后又退回来，在芳儿耳边小声问了一句：“不知娘娘这个月的月事是什么时候来的？”
“什么事？”芳儿不解的问。
女官又一愣，然后连说几声无事便出去给芳儿拿衣裳了，看来这个漂亮的小美人儿皇上今晚是享用不了了。
虽然和女官说没事的时候她落落大方成竹在胸，可真正穿着一身藕粉色寝衣走回殿内的时候她还是有一点底气不足。这是她入宫的第一天，她没有遵循大婚该有的礼节，不知道玄烨会不会怪她，但是他们家的礼节她真的办不到啊...她缓缓的迈着步子，朝龙凤床的方向走去。
玄烨穿着一身明黄的寝衣此刻曲起右腿手里拿着一卷书正看着，听到脚步声，他抬头朝芳儿的方向看去，待看到芳儿一身装束后，他不禁有些愕然的挑了挑眉将目光转向女官：“怎么回事？”
芳儿还来不及开口，就见女官走到玄烨跟前低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芳儿根本听不到的话，玄烨闻言只低头浅浅一笑便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女官朝着玄烨和芳儿各行一礼退出了门去，到这一刻，房里才真正只有他们两个人。
“过来啊，傻站着做什么？”玄烨放下手里的书朝芳儿招了招手。
芳儿朝他走去站在床边：“对不起...我也不想不遵守规矩的...可是这个规矩太...太难了些。”
玄烨看着芳儿一脸为难的模样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哪里难了？”
芳儿的脸不由自主的红了红，再没有面对女官时候的从容：“难道宫里头的人都是穿着这样的衣裳睡的么？”
玄烨忍不住逗她：“是啊，我们都是这样睡的。”
“就...就不难为情？”
“看习惯了就不难为情了。”他一句话说完，芳儿的眼睛睁得大了几分，皓齿也轻轻咬住了嫣红的下唇。
玄烨伸手去拉她的手，手心还是有些潮湿；“你这是紧张吗？”
“嗯，有一点。”她大方地承认，她在自己大婚之日紧张并不觉得自己丢人。
“芳儿。”他动听的声音念出了她的名字，她的睫毛轻轻颤了颤，他的手将她的一双小手握进掌中，“别紧张，你只是回家了而已。”
“回家...”芳儿的心被这两个字撞得久久不能平复，她止不住要去看他那双温柔的眼睛，仿佛她从七岁那年认识他的时候就该是这宫里的人，这五年的时间他不过是让她暂且住在了索府，此刻仅仅是接她回家。
“嗯，你只是到家了而已，所以不用紧张，上来吧。”他拍了拍身旁的位置，体贴的为她掀开被子的一角，剩下的一只手却仍然眷恋的牵着她。
芳儿爬上了床睡在了里侧与他盖上了同一床被子，被子里传来他身上淡淡的清香，她忍不住脸又红了红，她十二岁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年纪，本来和同龄的男孩子睡在一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这人是他，她不知自己为何这样紧张。
她面对着他侧身躺着，长长的头发温顺的垂下，玄烨亲自将殿内明亮的烛火灭去几盏，只留下昏暗的光线与她面对面的躺下。他的左手轻轻抚上她的头，她低着头不敢看他，白嫩的右手紧张的在下颌处靠着，他触碰着她，她没有抗拒，只不过...玄烨想起方才女官在他耳边说过的话，只不过他的芳儿还是个彻彻底底的孩子，他忍不住轻轻笑了笑。
“你...嗯...皇上笑什么？”
“没有人的时候不要叫我皇上，还是你忘了我的名字？”

“玄烨，我没忘。”她在他的玩笑里逐渐放松。
他看到她脖子那里有一根熟悉的银链：“那块平安锁在你身上？”
芳儿闻言解开衣领将平安锁掏了出来：“嗯，我一直戴在身上，自从七岁那年之后，五年的时间里再也没有拿下来过，现在是不是该还给你了？”
他摇头制止了她要摘下的动作：“这块锁我戴了七年，嗯，我估摸着等你也戴了七年的时候咱们就能有个孩子，到时候送给孩子吧。”
“要这样再睡两年才会有孩子么？”她红着脸不耻下问。
玄烨当场愣住，半响才反应过来：“怎麼？你觉得咱们俩这样躺着就能有孩子了？”
她咬了咬唇有些后悔自己将话题接了过来：“难道...不行？”
“你就没看过什么书么？”
芳儿的脸更红了些：“我要是告诉你，你会告诉旁人吗？”
“不会。”
“嗯...我也看过一点...街边上的书。”
“那书上怎么说的？”
“我看的那本书里状元爷和妻子成婚之后入了洞房然后吹了蜡烛...”
“然后呢？”
“然后就天亮了。”她一本正经道的说道。
玄烨低眉轻笑也认真的回答：“我觉得你看的书里删减了些东西。”
“删减了什么？”黑夜里她一双漆黑的眸子闪烁着清澈的光芒极容易叫人心猿意马。
“过两年我再告诉你。”
“为什么？现在不能说吗？”
“现在你还小。”
“可你明明比我还小...从小就这么老气横秋的。”芳儿撅嘴抗议。
玄烨像个放荡公子般伸出左手轻轻挑了挑她的下巴：“没办法，谁让我知道的比你多呢？”他看着她的眉眼，虽说还是往日那样的活泼，但总觉得她成熟了好些，和他一样，不像这个年龄的孩子，大约都是小时候经历的事情太多了，“芳儿。”
“嗯？”
“我想知道这五年你是怎么过的。”
笑意从芳儿的脸上慢慢褪去，怎么过的...芳儿回忆起这五年的时光。她总想要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可是这世上似乎没有谁真心想让她——赫舍里芳儿依靠。尽管祖父母极尽疼爱，但那份疼爱是给姑姑的，她不过是替姑姑承受着恩宠，心中不管如何感激涕零她都没办法再加深与祖父母的感情，慢慢的也是恩多于情。那年几乎要打死她的父亲自不必说，陷害她的姨娘虽说是死了，可是剩下的几位姨娘也是不停的刁难着年幼的她，尤其在她刚刚开始管家的时候，她们每在父亲枕头边多说一句她的坏话，父亲看她的眼神就冷一分，偌大的索府里并没有她可以说心里话的家人，这让她觉得孤独。
“玄烨。”
“嗯？”
她低垂着眉眼没有看他，像是喃喃自语一般低声说道：“过去的这五年我过的不太好，所以这些不好的事情我也不想和你说了。”
玄烨看着她那张低落的小脸心中想被一根针扎了似的，曾几何时他也从姨娘的脸上看到过同样低落的神情...他伸手将芳儿轻轻揽入怀中，湿热的吻落在了她的眉心。
她被他拢在怀里，他身上的气息扑鼻而来，她第一次被一个这样珍重的吻着，仿佛她是他怀里极其珍贵的一件宝物，他的怀抱里是绝对的安宁和绵延的幸福，将她心底方才浅浅的忧伤一扫而空。很多年后芳儿看着冬日里茫茫的大雪，思索着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爱上玄烨时才惊觉，原来爱上一个人仅仅需要一瞬的时间就足够，而她，就是在那个落在她眉心的吻里彻底沉沦。
“都过去了，以后你有我，我不会再让你受任何伤害。”他认真的在她耳边许下誓言。

很快，又有宫女太监们打了漱口水拧了毛巾分别给二人，玄烨的衣裳很容易就穿了起来，头发打理的也快，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芳儿就没这么走运了，几位宫女帮着梧儿一起将她的头发重新梳理成妇人的发髻，时间紧迫，又有宫女跪在她面前给她净面上妆。芳儿看着镜中的自己，眉笔顺着眉尾轻轻往下压了压，平日里英气上扬的眉型不适合去见长辈，腮上的胭脂，嘴上的口脂浓淡都有一定的讲究，就连手指甲上前天夜里新上的大红蔻丹也被抹去换上了更柔和端庄的颜色。
“梧儿，你去帮我挑身衣裳来。”
“穿这身吧。”玄烨亲自挑了一身明黄的常服来给她。
芳儿从镜中看了一眼：“会不会太显眼了？”
“不会，合该是你该穿的。”同样一身明黄的玄烨轻松的说着将衣裳递给了梧儿，“你叫梧儿？”
“是。”
“名字是皇后起的么？”
“是。”
“哪个梧？”
“回皇上，梧桐的梧。”
玄烨看向镜子里的芳儿：“凤栖于梧，这个名字取得不错，配得上她皇后侍女的身份。”
芳儿只是抿嘴笑而不语。侍女又小心翼翼的为她簪花、戴上耳环和护甲套。
玄烨站在芳儿椅后看着镜子里的新娘，忍不住伸手从后头轻轻抚上她桃红的面颊赞叹道：“我的芳儿真是好看啊。”
一旁的宫女太监闻言轻轻低头笑着，芳儿的脸更红了。
“小姐，梧儿给你更衣吧。”眼见她梳妆得当了，梧儿走上前来说。
“这宫里头规矩多，旁的我不管，但你这个称呼可得改了。”玄烨挑了挑眉看向梧儿，“你家小姐如今可是嫁了人了。”
梧儿听他语气和缓又没有称朕，知道他并非责怪她只是要她重视芳儿如今的身份所以不怕，含笑看向芳儿屈膝道：“娘娘，奴婢伺候您更衣吧。”
玄烨面露笑意看着主仆二人。
芳儿拿眼瞧着玄烨：“你还不出去？”
玄烨微瞠：“你换衣裳还得把我请出去？”
“哎呀，就一下。”她伸手耍赖一样将他往外推。
“好好好，我背过身，这总行了吧。”他乖乖的转过身去，还特意将眼睛捂住，“保证什么都看不见了。”
周边的宫人又是一阵轻笑，芳儿眼见时间紧迫也不再跟他计较，红着脸在他身后不远处躲在宫女身后勉强换了衣裳后与他一同出了坤宁宫的大门。二人乘撵轿往慈宁宫方向去了。

请安（上）
皇后给皇太后请安与平民百姓家的媳妇儿给婆婆请安又有不同，寻常百姓人家的新媳妇都是大婚之后次日一早去见礼，但是宫里讲究吉时，所以去慈宁宫请安的日子也要择选。芳儿给两宫太后请安的日子恰好就是次日，她不知这真是良辰吉日还是两宫太后着急要见她才算出了这么个吉时，是以一路上过去都心事重重的。那日在府中祖母与自己说的话还如雷贯耳，东珠也入宫了，她那样讨太皇太后的喜欢，这种劣势对她来说实在是太吃亏，她必须要想办法力挽狂澜，可她隐隐有一种感觉，这条路会走得很艰难，但她已经打定了主意，不管太皇太后喜不喜欢她她都至少不能让她挑出错来，于是她闭着眼睛开始回忆待会儿入宫之后的每一个礼节，在脑海中预先演练一遍。
“怎么？还困？”玄烨见她闭上眼睛以为她还在犯困。
芳儿闻言睁眼看向他笑了笑：“没有，我在想待会儿进去得注意些什么事项。”
玄烨朝她伸出手来：“又紧张了？”
芳儿将手递给他：“嗯，有一点。”紧张，是因为知道太皇太后不够喜欢她，但她不想说，她不想他难做，太皇太后的心她要自己想办法争取。
“放心吧，两位老人家都很和善，尤其是皇额娘，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玄烨的话更加印证了太皇太后对东珠的偏爱，这让她的心又紧了一分。
“若是连你这样的媳妇儿她们都不满意的话，这世上也难再挑更好的来了。”
芳儿不禁轻笑着将手抽回：“从大早上睁眼到现在你都夸了我多少回了？也不害臊？”
“我若是夸旁人的夫人自然是要害臊的，我夸我自己的夫人怕什么？”他满不在意的说着，又引她看四周，“你看看，这宫里为了迎接皇后娘娘，布置的多热闹啊。”
芳儿展目望去，前三殿、后三宫都用绸带搭起了彩架，大红喜字、吉祥语句抬眼可见。从宫门口到坤宁宫的青白石御道上铺满了红毯，御道两侧有路灯和各式彩灯好几百。
“好美，像是银河里的鹊桥。”芳儿由衷感叹道。
“入夜了更美，晚上我带你来看？”
“好啊。”她雀跃的笑着，将紧张的情绪抛在脑后与玄烨笑吟吟的说着话一路朝慈宁宫去。
“主子，主子娘娘，慈宁宫到了。”梁九功的声音很不合时宜的打断了帝后二人的讲话。
玄烨率先下了轿，牵了芳儿的手往里头走去，苏麻喇姑迎面过来给二人行礼问安。
“皇祖母醒了么？”玄烨待她十分客气，甚至亲自弯腰去将她扶起来。
苏麻看了一眼芳儿笑着对玄烨说：“今儿是大日子，太皇太后高兴的什么似的，想着一早能见着皇后娘娘昨儿夜里都没睡好，皇上，皇后娘娘快请进来吧。”
“是吗？”玄烨轻笑道，跟随着苏麻身后走了进去，还不忘跟芳儿咬耳朵，“别紧张，老人家一定比我都疼你。”
芳儿在他身后看不见的地方娇嗔的瞪了他一眼入了正厅。
“太皇太后刚起身，还请皇上和皇后娘娘在这儿等等。”
“我进去伺候吧。”玄烨像是服侍惯了，并不以为然的就朝里走去，还对着芳儿招了招手，示意她一起来，又小声说道，“每日里都是皇额娘亲自伺候老祖宗起身的，想来今儿咱们来早了，老祖宗醒的也早所以皇额娘才迟了。”
芳儿暗自点了个头与玄烨入了内室，布木布泰刚刚从床上坐起身来。
“孙儿给老祖宗请安来了。”玄烨在布木布泰塌前跪下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
“是玄烨来了。”榻上的老人有一张慈爱的笑脸，可是芳儿一眼就能看出那笑脸上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眸，那可是比祖母甚至比祖父还要浑浊的一对眼。
“是，臣大婚礼成，特带皇后来恭请太皇太后万安。”
“皇帝免礼。”布木布泰笑着看着孙儿站了起来。
“臣妾赫舍里氏恭请太皇太后万安。”芳儿撩起明黄裙摆郑重的跪倒，左手按住右手支撑在冰凉的地砖上，然后将头深深埋下贴在手背上，布木布泰不发话，她就一动不动的趴跪着。
布木布泰看着床下这个聪慧至极的新媳妇，心中有一点点感慨。说她聪明是因为至今为止只有她和东珠二人给她行过这样的稽首礼，旁人一般都是顿首，也就是头碰到地砖身子就起来，然后跪在地上等她喊平身，但这孩子既然能和东珠一般玲珑，实在叫她有几分意外，看来就算是以后要找茬儿只怕也不容易。
“好孩子，快别跪着了，起来吧。”布木布泰伸出一只手来按在芳儿的头上轻轻拍了拍。
“谢太皇太后恩典。”芳儿站了起来。
这时有几个小宫女捧着茶盏、漱盂、脸盆、巾帕来，芳儿赶在苏麻喇姑前头率先从宫女手里接过茶盏端庄的笑着递给布木布泰：“让臣妾伺候太皇太后起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