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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晷上的影子由长变短，由西向东，此时停留在酉时正中，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
【西垂的太阳也将少年的身影拉长，他是指针，脚下的砖地是晷面，不同的是，我挡住了他本应投在地上的影子，丝毫不留情】
晷针的影子走了九百六十七圈了。
【虚抚过斜立的晷针以及它涣散的影子。额娘死后至今，我算不清到底有多少天，大概是九百六十七天，又或者更久，我也不知道，他知道吗？】
你数完了吗？

【我料想他会说“我也不记得了”，然后随便告诉他一个数字，九百六十七圈也好，六百九十七圈也罢，我都数不清了，更没有第二个人会记得。然出乎意料，侧耳听笑了，收回虚抚晷针影子的手，停留在他有些安静清瘦、却又坚毅的影子上】
你不想数了？
【可巧，西洋钟又响了，悠长的声音弥漫在我和他身边，好似说当真不必再数了。可那是一座坏了很久的钟，它的时辰不准，报时的生肖也丑的像鬼，每探一次头，就摄人一分魂魄】
再也不数了？
【向他迈近一步，叫他抬头】
不后悔？

【在这座皇宫里，我是最先来数晷针影子的，再后来是他，随后还有其他人，往后他不数了，我也不数了，于是侧身挡住光亮，日晷上再也看不到转圈的影子了。】
【没有光亮，他的影子也消失不见了，不得不去看那座走时不准的西洋钟里丑陋极了的生肖，而从前不及我高的少年，而今已与我平齐，却一直低垂着头，不肯让我看看他的眼睛】
你不后悔，那你要走了吗？

【他不后悔，果然是要走了，和当初的莫德里一样，在他们最风华的年纪离开曾经的家，这里不属于他们，终有一天也将不属于我，甚至不属于任何人】
那我得和你道别了。
【重展笑颜，让开趋于昏暗的光线，晷针又一次投下影子，却不再看它，而是转向那座西洋钟，听着他的叮嘱，便也不觉得生肖丑陋可憎了】
你得常回来看我，像你皇兄那样，知道吗？
【玻璃罩通透明亮，映出我和他影绰的脸】
造办处的内侍手笨，钟不准了，你得回来替我校时辰。

【我有千万种办法能让钟走时不准，我从小将他看到大，替他擦干发梢的水，替他捞起落在水池里魂儿，如今他长大了，也终于要走了】
当然了，你的心上之物，就是我的心上之物，这是你留给我的。
【虚抚过玻璃罩上他的脸，点在那双眼睛上，果然他的眼睛比他兄长还要好看】
太阳落山了，舍彦谷，你该走了。
【表盘上的长针和短针几乎要连成一条线了，他得赶在那之前离开，去他该去的地方，下月初八日，神武门上空盘旋的神鸟会替我送他】
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13.扔掉被别人碰过的东西
【我已记不得新来的宫女叫什么了，只记得她十一岁，极瘦小，在我吩咐花儿扔掉那套汝瓷茶具时，她吓的满面煞白，跪在地上，咚的一声特别响。】
【廊下长榻的漆已暗红，甚至斑驳，站在其上，手垫丝绢，高举盖碗，重重往院中一掷，清脆一声，霎时炸开万千碎片，比中秋节时宴上的烟火还要好看。】
【可比之更好看的，是迈进宫门那个人】
舍彦谷，你来了。
【西洋钟一月一坏，这个月的信儿还没送到贝子府，他就先来了，冲他挥绢帕，唯恐他看不见站在高处的我】
你也来摔一个。

【富春阁中有两位常客，因有西洋钟牵绊，他比他的兄长造访更勤，只是那座钟再巧，也难禁辣手，死气沉沉立在角落，只等他的主人来。】
【如今它的主人来了，却止步于此，仅我一人居高临下，看他停在几步开外，不再靠近一寸，只冲我伸出手。以往他从不这样，他究竟是在抵拒满地碎瓷，还是这场狼藉的始作俑者。】
【心有不愉，扬颌睨目，再取一盏，未向院中扬手，而是摔在眼前台阶上，用尽力气。瓷片蹦到脚下，隔在我与他之间，跌的细且碎，方调转头，接他前言】
我下不去了。

【满院奴才，除了新来的宫女瑟瑟发抖，其余都习以为常，花儿甚至极为熟练的又将一只盖碗高奉面前。】
【她们看惯了我的诡性，也听惯了这样比除夕爆竹还好听的声音，唯独舍彦谷惋惜这一地碎片，盯着他指腹划过锋利处，却没见殷红】
这不是你爱用的那套瓷。
【以为他惋惜如此，自高处笑着看他，又一次幽幽的询】
你当真不来摔一个吗？

【他始终不肯向我近一步，甚至宁愿盯着那些瓷片，也不再抬头看我一眼，更不会接过我手里的那只杯。第一次邀他，是满怀欢情，想与我的少年同笑共玩，却失望于他劝我下去；第二次则为有意再询，不信他当真抗拒，执拗的等个回答；第三次——不会再有第三次了。】
【怒视他，又摔一盏，刺耳碎声也无法遮下厉声】
我说了，我下不去了！
【这本是留给他的，预备他站上来时，教他怎样摔的又响又碎，如今已经不需要了，我也不需要掩饰盛怒，宣愉公主性情无定，所有人都知道。不屑看过遍地凌乱，扬高下颌，戾而睨他】
地上都是碎瓷，我下不去了。

【我虽性情不定，却没有对他说过一句重话，以前数十次拨乱西洋钟的指针，教他来校，他也从未有辞，今日因三杯五盏，便对我抵拒万千，让人恼怒难遏。他又喃了一句，似轻似重，待步上台阶，站到近前，才忽而发觉他早已不再是昔日落水后依偎在怀的男孩，我站在凳上，也不过只比他高半个身】
你不肯听我的话了。
【怒气未消，固执不动，更不在意双脚是否着履，紧盯其目，于是在他眼里又看到了从没见过的神情，足足许久，才矮身伏于背上，空出一只手，如从前抚过他脑后的发】
去看看你的西洋钟吧，它又不走了。

顺便搞个飞鸿，榨干最后一滴
15.祭奠一位故人

【白云观的道场三日不散，刚刚入夜，水边便已聚了人。择上游僻处静候，端坐石上，周遭死寂，只有灯烛闪烁，向来畏黑的花儿也默不开口，亦不劝我时辰已晚，早些回宫。】
【一支烛尽，身后脚步方姗姗来迟，重燃新烛，我的影子与他的叠在一起，成为一团更浓重的墨。彼时下游河灯已从起初的星点变的亮如团火，愈显石边黑暗，他的袍角隐匿在暗中，许因脚步匆忙，沾了草根也未知】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