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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真是一对璧人!” 
   
  钟欣桐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边,拿着一杯快要喝光的酒,高脚玻璃杯里的气泡冒了又灭,灭了又有新的冒出来,渐渐只剩下一口。 
  蔡卓妍同她乘一辆车来。与众人打照面,举杯,切订婚蛋糕,除了一对新人,蔡卓妍是众星捧月的焦点。新人领舞,一落舞池,便有此前一直围着蔡卓妍转的男子邀她共舞。 
  列席的除冯氏、蔡氏两方联姻的亲属,无不是有所来往的城中巨贾。钟欣桐十分困惑蔡卓妍带她来的目的——又不是蔡卓妍的女伴,蔡卓妍又哪里需要女伴?她的“法定”男伴,那位L公子只是因公务困在英伦,尚未回国。 
   
  蔡卓妍一面和她的叔公寒暄,一面低声对她说:你总害怕Gabriel死去,你对我再无用处。今日允你这个机会,让你光明正大地再觅佳婿。你怎么能够抱怨? 
  钟欣桐仍旧瞪大眼睛。 
  “你真是蠢,”蔡卓妍嘴边抿出一丝冷笑,“我同你一起来,便是认可你是Gabriel的未亡人。而非一个莫名其妙的小明星。再说,这里有几个人认识你?他们会对你窃窃私语,谈论你的项链和头发,永远不会突然摸你的大腿。这是因为,你身后带着蔡氏长子的幽灵,以及C集团一成半的股票。” 
   
  “股票?” 
   
  “Gabriel虽穷,但比你有钱得多。明星小姐,你瞪大眼睛看看,这里每一个人,都视你为透明。请相信我,从来都不是Grace Kelly成就童话,灰姑娘遍地都是,只有Rainier Ⅲ才能点石成金。” 
   
  “那一成半股票又不是在我名下。”钟欣桐敏感地叫道。 
   
  “你贪婪得令人侧目。”旁边有几位男士正在闲聊,听见钟欣桐略高的喊声,不由回过头来看她和蔡卓妍。蔡卓妍拉住她的雪臂走开,低声笑起来。 
   
  “是的,从来不在你的名下。Gabriel是全世界最悲哀的人,悲哀到三十岁时便开始定期写一封遗嘱。他将他的财产,悉数捐献。股票还给我。留了一幢房子给你,还有他的船。” 
   
  钟欣桐不敢置信。蔡卓妍抿嘴笑道:“瞧,一听到钱,立刻眼睛都直了。Gabriel最后的遗书里写道,钟小姐伴我度过无数沉闷绝望的夜晚,我没有多少钱,只希望这一点回赠能聊表我对她的敬意。啧啧,”蔡卓妍的笑,在辉光中却有几分狰狞:“律师下周一在律师楼宣布遗嘱,我不会去的。但你想必是要去,为了我令他沉闷绝望,为了你令他欲丨仙欲死。” 
   
  蔡聈龙写的是大实话。他自第一眼见到钟欣桐,便在她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对于机会的敏锐嗅觉。赌徒式的热情。懵懂的,残忍的,一类人。 
  钟欣桐像初时的自己,呆在蔡卓妍身边,伺机而动的豹子。 
  他曾试过抚摸她的身体,但以悲怆的哭泣告终。饱满的鲜活的野心勃勃的年轻肉体,苍白空洞的黑瞳孔,他像是在抚摸过去的自己——那时他相信倘使得到蔡卓妍的爱需要代价,那代价不菲也不须害怕。 
  他以为他付得起。 
  最终,他要死了。他什么也没付得起。欠下蔡卓妍一辈子的爱与恨,便要离去。 
  钟欣桐就像上天再给他重选一次的机会,责令他忏悔。 
   
  无数个夜,他们尝试过所有相处的方式。除了睡在一起。蔡聈龙可以和任何人睡,但他不会和自己做爱。 
   
  钟欣桐知道蔡卓妍误会成了另外一个意思。暗想怪不得她对自己如此怪苛,正欲同她解释,她却又被别人叫走了。 
   
  正百无聊赖之际,身后听见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声轻轻耳语道。气息拂在她颈后,一阵酥丨痒,又是一阵不适。 
  转头便见那男子浅灰色礼服,只着白衬衣,瘦,并且高。跟蔡聈龙不同,他更像蔡卓妍——蔡聈龙是混血,因此总逃不过壮、晒得蜂蜜色的肤,还有卷发——蔡冥季有一张苍白的脸,双颊老高,鼻尖软下来,下巴略圆,有些稚气。蔡卓妍只比他多一双美丽的眼睛。不是蔡冥季双眼无神,是蔡卓妍太过夺人眼球。 



IP属地:浙江60楼2009-11-25 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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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此,她方才知道自己一直置身于楚门的世界。自己永远在明,她在暗。 
       
      “即使你派上万个人监视我,也永远不会知道Gabriel对我说过什么话。因为你不屑这样做。我是你买下的人。Gabriel则是你的爱人。全世界都爱他,你也爱。他就是那样一种人,可爱到可怕,人人都爱蔡聈龙。于是你决心等到他厌倦。” 
      出乎蔡卓妍的意料,钟欣桐并没有恼羞成怒。而是双膝着地,半蹲半跪着,依旧靠在她的膝上。 
       
      “从一开始,我便知道你对我,绝不是孩子买回一只娃娃玩那样简单。然而我始终是人。和别人上床,最大的乐趣便是你不知道。这是我身处你的游戏中唯一可以摆脱你的时候。然而你依然要我难堪。或许,你根本什么也不想从我身上得到,唯一想要看到的是,便是我难堪时的窘迫与屈辱。因为这令你想起Gabriel。你爱他,不忍伤害他。但是你发自内心厌恶他这类人。于是我是他向你赎罪的替身。这是你们早已达成的共识,自Jacqueline带我去那幢宅子初始,我便是你们兄妹案板上待宰的羔羊。” 
       
      “不过没有关系。这没有关系。谁叫我拿了你的钱?我总该付出点代价。” 
       
      蔡卓妍以为自己听错。然而钟欣桐确是在哭。身体微微地在她膝上颤抖。 
       
      “就当是我为了钱罢。决心等到你厌倦。” 
       
      蔡卓妍茫然地望着高空下方璀璨的人间灯火。仿佛她身处异境。钟欣桐的话,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恍若隔世又或许在梦里。 
       
      钟欣桐就在她怀里,闻起来像安琪儿。她自己也不知道安琪儿该是什么样的味道。总归是那微卷的发梢,瓷白的隽秀面庞,大眼睛里射出的每一道光束,都像是这个世界原本应该有些的模样。 
       
      没有死亡。没有夜半惊醒的噩梦—— 
      自Gabriel死后,她再也不能从那夜的噩梦中醒来。由着医生、护理摆布自己的身体,由着头脑机械地思考公司运营.......仿佛她一直在梦里,希翼有一日有人将她从这场冗长的梦里叫醒。然后发现这个世界,还是原来的样子。 
       
      然而最终,她还是自己醒转过来。时间停在噩梦成真的一刻。 
       
      钟欣桐是第二个Gabriel。大抵撒旦永远不会坠楼而死,随她一同醒转过来。要引诱她再次入睡。在好梦成酣的时刻,将这一切化作鬼魅。 
       
      “为什么一定要选我?”蔡卓妍喃喃地说道。 
       
      钟欣桐诧异地抬起头来。她的泪眼迷蒙着一层雾,已经止住了,没有弄花精美的妆容。 
       
      “钟欣桐。”蔡卓妍仿佛骤然惊醒一般,一把抓住她的双肩,狰狞着低吼道:“从今天起,你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不是要自由吗?我让你自由!从我身边滚开!我永远不想再见到你!” 
       
      说罢,起身走了。 
       
      钟欣桐兀自在长椅上坐了一会儿,方才跌跌撞撞地走回宴厅。蔡卓妍还在那里,正和冯靳铭说话。 
       
      “你去了哪里?我不过走开一会儿,再回来便找不着你。”蔡冥季站在她面前,“还以为你是童话里的灰姑娘,午夜之前要乘南瓜车逃走。” 
       
      她笑了笑。 
       
      “所以你想离开这里吗?我刚才正是想问你呢。” 
       
      “去哪里?”她问。 
       
      “不知道。随便哪里,喝杯酒,兜圈风,说说话。总比闷死在这里好。”蔡冥季的笑十分蔼然。像在邀请一个相熟多年的朋友。 
       
      她急着离开。于是挽了他的手。蔡冥季这样的阔公子有一点好——至少装作不是色鬼。喝酒,兜风,聊天,无非是为了上床。但他们不这样说。到了末了,他们的集邮簿上多了一枚奖章,而你,是自愿的。 
    


    IP属地:浙江62楼2009-11-25 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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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蔡氏公子,便不怕她们去告诉报社?” 
         
        “最好是报警。”他面带嘲笑,“她们随我来,便是要和我上床。我又没有勉强她们。” 
         
        “你这是恐吓。” 
         
        “你可以这样认为。以前有一个女孩子,这么高,”他伸手比了一个高度,想必身量不矮,“眼珠子是碧色。我驾小型飞机自长岛飞,要她脱衣服。她不肯,我说不脱没关系,那你跳下去好了。她跟你一样,以为只是恐吓。” 
         
        她听他说完。 
         
        “她便坠机死了。那是一场意外。”他笑了笑,低头看了看自己双手,“那女孩子的脖子很柔软,像羊羔。” 
         
        至此,他的语气和眼神使她知道自己关于弃尸天井的笑话开得不聪明。同时亦知道,蔡冥季不比蔡聈龙与蔡卓妍正常分毫,反而变本加厉。 
         
        当然,她不知道蔡卓妍是否真的杀过人。但总归不可能比蔡冥季更变态。 
         
        “你须得告诉门房,重新开启电梯。放我落至大堂。”她定了定说道,“蔡卓妍看到我跟你走的。” 
         
        他略有失色,旋即微微笑道,“你以为她不知道我?数次意外还是她出面料理的。如果她不希望你受到伤害,傻瓜,她根本不会允许我同你说半句话。” 
         
        “Laurence便足够了。他出手十分阔绰,亦讨女人喜欢。虽然不如Gabriel英俊,但比Gabriel好相处得多。” 
         
        她劝自己。言谈间Laurence是她挚爱的手足。多么容易相处。 
        只不过是易相处的淫丨魔。冷血的谋杀犯。 
         
        “为什么不试着反抗呢?或许我打不过你.......”蔡冥季走近,与她仅剩咫尺,鼻息扑在她的面上,抬手温柔地替她拨开额发。 
         
        一瞬间她的心是痛的。她看不见蔡冥季的脸。仿佛置身于人流熙熙攘攘的街头,幢幢人影自她面前跌撞而去,她定在原地,不能够动弹,听每一个人都悄声说——嘘,听,心碎的声音……立刻有人鄙夷地说道——她也会心碎吗? 
         
        蔡冥季粗重的喘息声尚在耳边,忽而一手撑住她身后的墙壁,随即整个人的重心都砸到了她的身上。 
        然后滑落到了地上。 
         
        她撅下电梯铃,门房听见是女声,沉默并不开腔。 
        她冷静地说:如果你肯看一眼摄像机,你老板休克了。 
         
        她替他掐人中,他醒过来。电梯也落到大堂。门房跑过来问要不要召救护车。 
        她摇头:“是麻黄碱。” 
        门房不解。她简单地解释:“你老板西装口袋里全是冰丨毒。救护车来了,警察也来了。” 
        蔡冥季已经醒过来了,缓了五六分钟,方才令那门房走开,见钟欣桐仍然坐在电梯里,开口问道:“为什么救我?” 
        “过奖。救自己而已。你浑身都是麻黄碱,要是你死在这里,警察也不会信我与你的毒贩子没瓜葛。”她疲惫地将手指插丨进头发里,冷淡地说道。 
        “你为什么还不走?”他继而问道。 
        “我不知道去哪里。”她疲倦地掩面。 
         
        他扶着墙站了起来,面色极度难看,慢慢说道:“我只想知道能令Gabriel侧目的女人是什么滋味。” 
        “我了解。”她恹恹地回答。“你二姐也同你一样想。” 
        继而笑着补充道:“我并不真的对你的口味。你们的。” 
        “在Gabriel的葬礼上,你令我惊艳。” 
        “这世上令你惊艳的女子何其多。你只爱扼死他人。”她横眉冷笑,“你家的权势纵容你犯谋杀罪。你还要什么,是得不到的?何必用这种法子。” 
      


      IP属地:浙江64楼2009-11-25 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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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钟欣桐完全熟睡,已经是下半夜。那大床任你辗转发侧都是天堂,连打三个滚都不会掉下去,不过分软,却又有一种将你托起来的幻觉。 
           
          蔡卓妍的被面床单尽是昂贵的丝,枕头大概定期有专门的佣人拍松,一点也没有旧床褥的死板——又或者根本就是新的,天天换寝具未免太夸张,但用到蔡家人身上,没什么稀奇。 
          香槟当水喝,这不是富贵,是不要命。 
           
          忽而醒过来。她易醒。尤其在这个时候。蔡卓妍果然从后揽住她的腰身。 
          她看到钟,笑了笑:“今天早。” 
           
          还是拂晓。天根本没有亮。几乎算是黑夜。 
           
          蔡卓妍的脸呈象牙白,映着灯光的颜色,像流淌的黄金。她穿着丝白的睡裙,猜都不用猜,睡裙底下是赤丨裸的。披着一件暗红花色的绸袍,歪坐在床上,蓬松的碎发贴在她姣美的面庞侧,嘴角似笑非笑地勾着,寒星一般的美眸若有所思地看着钟欣桐。 
           
          “这样看着我,”钟欣桐忽然翻身,双手勾住她乳白色的颈,拖着懒音,“有点吓——人。” 
           
          语气却是一点也没有被吓着的意思。 
           
          蔡卓妍闭上了眼睛,将头放在她柔软的胸膛上。叹了一口气。 
           
          她以为能听见平静的呼吸。却听见了一片荒芜。 
           
          伴有嘶嘶风声。 
           
          她的手滑落到她的背上。 
           
          这一刻她明白她 
           
          ——她的人间沦为炼狱,黑暗降临天际,以为耗尽身心的坚守与跋涉,穿过夜幕,拨开迷雾,便能迎来光明。 
           
          却什么也没有看到。除了一片浓黑不见五指的淫曀,什么也不曾看见。 
           
          青丝缭绕缠在一起,散了几乎半张床。头顶上的华丽墙纸,有着油画一般的厚重质感。 
          黑暗中,惟见钟欣桐睁大一双眼睛,如两颗上好的黑曜石,光色溅得飞花玉碎。 
          她轻轻的泣声就在自己的心脏上。 
           
          她以为能听见慌乱的心跳。被她折磨得快要发疯,却又无处发泄的怨怼。 
          却只听到一片原宥。 
           
          这一刻她只觉得倦 
           
          ——自她出生,便不知道挫败的滋味;在她的哲学里,人人只要达成愿望便都是快乐的;她的哥哥要以折磨她、欺凌她的方式来达成报复的愿望,她爱他,愿意成全他,可是他还是不快乐;不快乐的死去;死去之后一遍一遍在梦里叫她的名字,犹如黑暗中找不到家门的孤魂;她几乎夜里不能睡觉,仿佛跟他默默约好,他的幽灵回到地府,她才让她的灵魂稍事休息....... 
          钟欣桐的肉体美好令人眷恋,像一股温泉的水,洗刷着她的垢缝。但是她知道,钟欣桐想要的,不是安静地呆在那里——像她所有的财产那样,安静地,等她看一眼。 
           
          这就是她的哥哥。她死去的亲爱的哥哥。 
           
          一生都在挣扎令她眼里只有他。到最后徒劳地发现,这一切换来的不过是多看了他几眼。她眼里永远有别人。 
           
          他为什么不能够知道,正因为她爱他,她才不敢眼里只有他。 
           
          他永远都不会知道。 
           
          他是那样自私,那样残忍。达不成的愿望。不快乐。不快乐便去死! 
           
          这世上有那么不快乐的人,为什么他们不去死!这个不负责任的混蛋! 
           
          她终于哭了出来。 
           
          在他死后的两年。第一次嚎哭起来。 
           
          钟欣桐知道,这并不代表什么。她只是恰巧在她身边。 
          倘使她晚离开裴君片刻,现在,她便躺在裴君的怀中哭泣。 
           
          黑曜石般的大眼睛,也流下泪来。 
          悄声无息。


        IP属地:浙江78楼2009-12-02 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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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
               
               英俊的男人有一件平凡的米色外套,搭在旁边座上的椅背上。
               
               他在看腕表。侍应小姐过几分钟便会绕过来给他倒水,殷勤地看望他。
               
               
               左边靠窗座位的女孩子已经坐了一整个下午,她有一张美丽精致的脸,搽著果冻般迷离的唇色,点了一种细长的烟,并不抽几口,只埋头看一本书。间有插画,很浓烈的色彩。仿佛是介绍旅行的手册。
               
               
               他依旧在看腕表。眼睛看著门口。
               终於进来一个黑衣的女孩。戴一顶牛仔蓝的帽子,长发泻了一肩,黑外套,白tee,没有妆。
               高跟鞋却高得吓人。
               
               他未拿开外套,女孩便坐在了他旁边的那个位置。侍应小姐有些失望,原来他有女友。
               果然是女友,女孩亲昵地问他今天过得怎麼样。
               他轻松地吐著气:累死了,一直开会。开了一个通宵。
               女孩皱起眉来:怎麼不早说?既然这样,干嘛约在外面。我们可以回家再见。
               他笑起来:让你回家看我睡觉,是穷奢极侈的事情。你的时间,很珍贵。我要排队一周,还要担心随时预定被取消。
               女孩轻声笑。他双手环抱住她的腰,哀伤地说道:怎样才可以将你从这个世界偷走?
               
               事实上。她的世界里,只有一个人。只要将这个人从她的世界里清除。徐筠胜便能将她偷走。
               
               而这个人,正坐在左边靠窗的位置,研究一本徒步去尼泊尔的旅行书。
               
               钟欣桐没有看到她,侍应小姐来问钟欣桐点单时,发现了钟欣桐是钟欣桐。
               
               素颜的钟欣桐并没有惊人的美貌。亦不像任何一个女明星,为了保持身材,只要一杯热柠檬水。
               她点了一杯热朱古力。
               
               筠胜嗅到她身上的香气,笑著问她:是什麼来的,你从前讨厌香水。
               
               
               未及她答话,忽然听到旁边一个声音:先生,能不能借一下火?
               
               
               抬眼便是那个坐了一下午一直在看书的女孩。她笑靥如花,目意妖娆,衬得钟欣桐一张脸格外失血苍白。
               
               筠胜稍为之失神,客气地笑了笑:“对不起,我不抽烟。”
               
               
               “啪”地一声,蓝色火苗已经蹿出。钟欣桐自手袋里拿出一只精致的玫瑰金菱纹打火机,为女孩点燃了烟。
               
               女孩笑了笑,妩媚得令任何一个性向正常的男人无法挪开目光。筠胜尚好,还记得钟欣桐就坐在他身旁,只是脖子不愿承认这个事实。
               
               
          


          IP属地:浙江79楼2009-12-09 1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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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欣桐转头问筠胜:不是要回家吗?
                 
                 筠胜亦觉得自己失态,连忙说道:是的,我们回家吧。
                 
                 女孩突然笑道:这是一种伊朗产的熏香。
                 
                 筠胜不明所以。付了账,回头见钟欣桐已经走出去,急忙追了过去。
                 
                 
                 女孩回到自己的位置,继续研究她的徒步旅行指南。
                 
                 她永远不可能去尼泊尔作徒步旅行。如果她愿意,她可以在梦里达成这个愿望。
                 
                 每一个人心中,都有这样一个地方。或许你想去的是巴黎。或许我想去的埃及。
                 我们的书柜里有一整排关於它的书籍。但我们都不会真的开始订机票和酒店。
                 
                 每一个人心中,都有这样一个死角。存放著无关紧要的感情。
                 
                 
                 钟欣桐,是她的尼泊尔。
                 
                 故事回到正轨。三个月前。
                 
                 徐筠胜周五挑重任。起因是杰青颁选,他的大老板风头正健,连登几家杂志的封面,专程留了一次独家专访肥水不流外人田。
                 
                 大老板四十岁,管理如此庞大一所传媒集团,实属无冕的杰青。银灰色定制西服,无框眼镜,因采访刚谈到他的爱妻与幼子,严谨的巨贾也开始时带微笑。
                 徐筠胜丝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崇敬。他是世家子,二十五岁时却毅然购入一家即将倒闭的报馆,从此开始一代传媒大亨的传奇。
                 他亦欣赏徐筠胜。
                 当初徐的上司为谁来做这次策划伤透脑筋。徐筠胜与刘丰瑞都是他的爱徒,却是大老板钦点的筠胜。丰瑞家境殷实,其父在内地开工厂,家里还有一片店。虽在此间也是替人打工,但香港到底是他的故土,底气要比筠胜足。不过这无碍他们的友谊,丰瑞并无纨絝气,只是年轻人好动、贪玩,心却是不可疑的善良。在世俗眼中,刘家小康,地道小商人,筠胜却是出身世代书香,举手投足都能引诱对方附庸风雅。
                 
                 
                 钟欣桐恰在同一家酒店作访问,徐筠胜不知道,谁又知道呢?
                 
                 直到她下到泳池旁的咖啡座来,摄影师要补拍几张相片。
                 所有人都望向她。大老板也不例外,但极快地回过头来,见筠胜亦是眼神聚焦,面容失色,不由笑道:不用想。
                 筠胜收回眼珠子,难掩失落,哂笑道:是。
                 大老板笑著摇了摇头,感慨道:差一步便能冠蔡姓。在本埠,蔡太太三个字比特首夫人更动听。
                 筠胜不由反感,这些阔人何至於以为自己的姓氏也高人一等?非要抛弃原本生身父母的姓氏,只为换取锦衣玉食,简直不可理喻。
                 
                 大老板却耸耸肩,接下来说:不过倒是幸运的事。
                 
                 待徐筠胜结束工作。钟欣桐已经走了很久。他尚要回杂志社赶稿,又忽而觉得口乾肚饥,原来是方才根本忘记饮食。於是匆匆忙忙夹著公事包,一头撞进公司附近的咖啡厅。
            


            IP属地:浙江80楼2009-12-09 1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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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开玩笑的。
                   她想,或许的确是她下意识地忽略了痛觉,希望冯靳铭意立刻接通蔡卓妍的电话。若她打给蔡卓妍的秘书,未免太刻意,蔡卓妍或许当即便会皱起眉头。冯是医生,知道她和蔡卓妍的关系,亦有求于蔡卓妍,通报给蔡卓妍,变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蔡卓妍那时在苏黎世。她不知道昨夜挂起了十号风球。然而即便这样,她亦知道蔡卓妍不会立刻回来。她只是希望她知道。
                   即使她永远不会来看她。
                   
                   她却不知道,冯错过了航班,十号风球前最后一班能起飞的航班。再能回吉隆坡,是第二天的下午。
                   冯却仍旧守在她的病床前,问她要不要喝水。
                   
                   这是护士能做的事。她明白冯只是为了借钱,向蔡卓妍拍的马屁。於是不留余力地嘲笑他:“你马屁拍到了毫无用处的地方。我对於二小姐来说,是个毫无用处的人,一丁点儿利用价值也没有,你是否能省省力气?”
                   
                   冯只是笑。替她将床头花瓶里的花换掉一束。直到夜里她母亲来。
                   她母亲以为冯是她的男朋友。她不喜欢冯,报纸上写冯有位年轻的太太。因此并不客气,一进来便责问她只不在家一日半,缘何她的女儿便进了医院。
                   外间报纸甚至写钟欣桐患抑郁症,热带风暴来袭夜在家自杀。
                   
                   
                   她的歌迷影迷通通涌到医院门前,写标题支持她。
                   
                   蔡卓妍在电话那头吼:“要么你去把他们赶走。要么我立刻叫警察将他们驱走。他们挡住了车。”
                   
                   她从床上爬起来,站在窗口,笑著任影,冲著楼下的人挥手。人群终於散去。蔡卓妍等不及,令司机掉头,回了蔡宅。冯靳铭亦早已离去。
                   但蔡卓妍知道是冯靳铭陪她来的医院,这件事并不稀奇。
                   问题便是记者只胡乱杜撰她是自杀。记者若能有蔡氏东厂的能耐,恐早已成为恐怖大亨,香港要独立都不无可能。
                   
                   “你以为你穿了隐身衣?”蔡卓妍微微仰颌,“自Daniel牵著你的手,坐上救护车的一刻,记者便拍了数以百计的照片。”
                   
                   “可是全香港的报纸都写我自杀。”
                   
                   “那是因为他们没有东西交差,却又不甘心罢了。”
                   
                   “什么意思?我就不相信你能买通全香港的记者。”
                   
                   “很不幸,只是一家报社的记者。你可否动动你有限的智商想一想,是什麼样的记者,在如此一个风雨交加的寒夜,仍死咬住你不放。若真是职业操守,倒可以送他去伊拉克了。普利策一定非他莫属。”蔡卓妍挑高秀眉:“Gillian,Maisy流产了。蔡道廷的重外孙死了。蔡道廷的独生孙女亦险些送命。你为什么不能明白,那些照片不是我买下的。消息亦不是我封锁的。”
                   
                   “是蔡道廷。我叔公。那个悲伤的老人,恨死Daniel。我想你猜到了,Gillian,那家报馆隶属郑昭明。郑昭明知道Daniel正陷入财政危机,你以为郑昭明是做什么生意的?传媒么?不,他是他父亲的儿子,他要的是冯家在公海上的赌船生意。”
              


              IP属地:浙江85楼2009-12-09 1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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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到底与我有什么关系?”钟欣桐心里并不好过,面上依旧冷笑道。
                     
                     
                     “我也不知道呢,Gillian,你不认为Maisy更恨你才对吗?她那样爱Daniel,几句甜言蜜语,就哄得她去法国休养了。”蔡卓妍顿了顿,“哦,忘了告诉你,郑昭明,是Maisy的舅舅。”
                     
                     “所以他特地雇了Eugene?”
                     
                     “怎麼可能!”蔡卓妍嗤之以鼻,“谁相信你这情场骗子会情根深种旧梦。徐筠胜爱你。否则一个正常男人,怎麼会原谅你背叛过他一次。还是不辞而别。”
                     
                     “你到底要说什麼?”蔡卓妍的话颠三倒四,令钟欣桐不禁认为她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
                     
                     “正说到重点。G,听清楚我说的话,接下来,你的余生,将会发自内心地感激我今日对你说这番话。徐不知道冯的存在,即便报纸写,你也会告诉他,你和冯清清白白。你并没有撒谎。当然是现在。如果当他一跃成为郑的心腹,亲眼看见你和冯出双入对呢?”
                     
                     钟欣桐正欲反驳,蔡卓妍撇嘴笑道:“得了吧,我们都知道你是什麼样的人。你根本忍不住。更何况Daniel根本就是喜欢你。当然这并不是关键。关键是,一个正常的男人,究竟是为了什么要原谅你的背叛——”
                     
                     
                     “——究竟是决心再相信你一次,还是潜意识里根本不再相信你,等著看你如何信口雌黄地表演?PoorG,你在他父母眼中是戏子,在他眼中是婊子。”
                     
                     “然而,相信我,这并不影响他爱你。徐爱你。但他的确不信任你,一丁点儿都不。”
                     
                     “你说完了吗?”钟欣桐跳下椅子,拿起手袋准备要走。
                     
                     这间酒吧一个客人也没有,除了她们两个。
                     
                     “刚到整个故事的高丨潮,你真是扫兴。”蔡卓妍耸耸肩,“徐爱你,冯爱你,一时间你突然成了香饽饽,是不是心情很愉悦?”
                     
                     “抱歉得很,我永远对你提不起丝毫的兴趣——这便是今晚仅有的重点。叔公要让Daniel身败名裂,乖乖回去做他们家一辈子的奴隶。只要我不借给他钱,他只能回去求叔公了。你以为叔公是什么人,他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
                     
                     钟欣桐见过蔡道廷。多么慈祥的老人,白发白须,有一双如漆的明慧的双眼。却原来从不曾注意,那双眼珠子的颜色,带著血腥的红。
                     
                     
                     蔡聈龙、冯靳铭,这两个叱咤风云的贵公子,原来同她一样,为了钱,前赴后继地做浮士德。
                     原来贫穷与富贵真的只是一个笑话,魔鬼要的,永远不只是青春美貌的虚壳,他们渴望全世界光影颠倒,人格沦丧,血肉鲜美。
                     
                     “他们所盘算的,不是徐。是我,跟你。Gillian,他们想用你激怒我,不借给Daniel钱。”蔡卓妍笑起来,仿佛在说一件极好笑的事,“他们想用你激怒我......激怒我?却不知道,你对我是零。我永远不会借给Daniel一分钱。他害我同Gabriel分手。在NYC。他陷害我。”
                


                IP属地:浙江86楼2009-12-09 1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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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作了一个礼让的手势,表示放弃竞逐。
                       
                       那年轻人出的价,已属天价。全场寂静,只等那年轻人上台去报上尊姓大名。
                       
                       主持人话筒一递过去,年轻人却只说了一句话:这件礼物是送给钟欣桐女士的。
                       全场鼓噪,哗然,鼓掌。莫不以为这是一份罗曼蒂克的礼物——不愿出面的豪客一掷千金,讨女明星欢心,让她有面子,真是令人感动啊——如果列座宾客愿意看镜头回放,他们会发现他们每一个人都在鼓掌,边翻白眼,边勾嘴角讥笑,或者打著哈欠。
                       
                       她上台去领。千万的孤本轻得不真实。又不是真的要让她挟带回家。立刻有专事人员替她转到律师处。明日便有人来问,钟小姐,你愿意置在家里,还是放在保险柜里?
                       
                       蔡卓妍会说,“让她放在洗手台上好了。”
                       
                       於是她在台上说,“我愿捐给博物馆。”
                       
                       ——蔡卓妍的钱搁在洗手台上,冲进下水道里,她管不著。但送给她了,那就是她的东西。随她处理。她亦可以拿去当手纸,但她还是个大活人。
                       
                       全场再次鼓噪,哗然,鼓掌。这次大家换了比较柔和的白眼,纷纷替那未出场的冤大头惋惜。郑太太笑著摇摇头:冯靳铭又白花了钱。
                       
                       郑先生不能来。派徐筠胜陪郑太太来。徐正对郑太太口味——不溜须不拍马,连烟都不抽。郑太太最烦郑先生吸烟斗。
                       
                       徐筠胜按约定去钟宅。
                       钟欣桐知道是他。亲自开门。卸了妆,她像十五六岁的少女。
                       
                       
                       “我还是不要进去了。”徐筠胜笑了笑。仿佛她身后随时会出现一张伧俗猥琐的中年男人的面孔。他没见过冯靳铭。不然他连敲门的勇气都没有。
                       
                       “我妈煲了汤,你确定不进来喝一碗?”她假装看不懂他一脸可笑的倔强。
                       
                       听到她和母亲同住,他松了一口气。进来脱鞋时,钟欣桐笑:“轻些声,小妹睡了,明天要上学。”
                       
                       却分明听见功能房里哗啦哗啦的麻将声。
                       
                       “妈,我有朋友来。”钟欣桐踮著脚在门口吼了一声。
                       
                       “朋友来,朋友来好哇,哎呀,哎呀,放下,放下!吃什么吃!我胡牌了!就等这一张呢!珊珊,叫玛瑞亚煮咖啡给你朋友喝嘛。”
                       
                       
                       “妈,你嗓门大了能吐金币啊!”楼上钻出一颗小脑袋,脸型并不像钟欣桐,却有一双精灵的大眼睛。
                       
                       “好好好,最后四圈,最后四圈......”
                       
                       “四圈?”钟欣桐一边领徐筠胜上楼,一边吐舌头,“反正下半夜茵茵睡著了,鬼知道几圈。”又作了一个手势,比了一个六,“不到早上六点,这班太太绝对不会收工!”
                  


                  IP属地:浙江89楼2009-12-09 1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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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欣桐蹲在地上,保持一种自我惩罚的姿丨势。
                         “她的梦,其实从来都是死的。在一开始的时候,便死了。只是过了很久,她做了一生中最惊心动魄的历险之后,方才走到原点。”蔡卓妍说道。
                         
                         蔡卓妍看过剧本。
                         
                         朱慈梦最终会发现,战争便同人生一样,你每往前走一步,便会留下一片废墟。即便当下再血肉横飞,惊心动魄,等到过去,一样只剩下荒芜与无人认领的尸首。
                         
                         “问题便是朱慈梦直到最后一刻,骑著她的老马回家去,回头望的一刻,才发现她爱的人,不是她的未婚夫,应该说是她的丈夫。而她的丈夫,还要继续北上,赶到更凶险的前线。便这样没有下文了。还不如将她写死在渡河那里。”钟欣桐大叫。
                         
                         “Gillian,”蔡卓妍很温和,“朱慈梦并不是最后的时刻方才发觉的。她一开始便知道。知道一切都在开始的时候结束了。所以到了那场惨绝人寰的战役前夜,她明明可以回头去给那个可怜的俘虏一个吻。那是他们彼此最后表白的机会。她却点燃了一支烟。亲爱的,她在收尸。自她骑著她的老马,带著她的老仆踏上旅途时,她便很清楚,她一定要去见证梦之死。这便是一个人,从生到死,生命全部的意义。”
                         
                         
                         末了拍那一场戏的时候。是在大陆。时隔数月。导演终於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结局。
                         
                         朱慈梦穿著白裙子,仿佛印度的末代土邦公主,骑著大象,在一片芦苇丛中,向所有华丽恢弘的幻觉谢幕。
                         带著自己的尸裹,回家去。
                         那些爱与疼痛,都是假的。
                         傻孩子。
                         
                         她早已死了。钟欣桐终於明白,在导演心中徘徊了十多年的朱慈梦,一直都是鬼魂。
                         
                         宣传影片时,活动很多,很吃力。
                         平均一天一个城市。她记不得杭州到底长什麼样子。她只记得她在杭州时,一进酒店房间便晕了。
                         
                         等回到香港。她破天荒第一次打电话给蔡卓妍。
                         
                         蔡卓妍不在香港。但下午便要回来。
                         她居然等不及。居然令老曹先来她家接她。然后立刻载她去蔡宅。
                         
                         
                         蔡卓妍回来时很疲惫。问她有什么事吗?
                         
                         她说,她清清楚楚地说道:“我怀孕了。”
                         
                         她厌倦了蔡卓妍的世界。厌倦了谁要杀死谁。谁要吃掉谁。
                         
                         血冷得太快。而夜太长。
                         蔡卓妍,为什么你还不厌倦?
                         
                         蔡卓妍没有说话。独自上了楼去。
                         
                         她转身就走。
                         她带著她的尸裹回家去。
                         那些爱与疼痛,都是假的。
                         傻孩子。
                         
                    


                    IP属地:浙江91楼2009-12-09 1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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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
                          
                           六年前的夏天。蔡卓妍十七岁。欧陆北部的海滨城市。
                          
                           除了咸的风,便是浓烈呛人的酒。他们不是来寻找世界最著名的甜点和海的女儿。
                          
                           嘈杂的夜晚,重金属摇滚的音乐声。汹涌的人群像拍击在礁石上的夜浪,他将她驮在肩上。一路的人脸,都在她的脚下疯癫地狂欢,仿佛世界末日只剩最后的一晚,天空永远不会再透过云稍光亮起来。
                          
                           这是她的第一个孩子。
                          
                           第二个孩子来得更加不是时候。她要嫁给别人去,收到全世界仅此一条的婚纱。戒指刚刚自意大利改好寄回来,粉亮的钻石比早上九点钟的玫瑰花还娇艳。
                          
                           婚柬明日上午要寄出。她当夜逃去了摩纳哥。
                          
                           钟欣桐在默默收拾行李。蔡卓妍要去哥本哈根。徐筠胜刚刚加完班,和他的同事们在酒吧里看球赛。
                          
                           钟欣桐把所有东西收拾好。蔡卓妍关掉灯准备睡觉。杜鲁巴接法兰林柏特一个妙传,射入一粒进球,酒吧里所有的人都叫起来。
                          
                           钟欣桐说,你以后不要寄明信片给我,不要让我知道你在哪里。
                          
                           蔡卓妍说,我记性不好,有些话写下来更好。
                          
                           钟欣桐说,你其实并不想和我说什么。
                          
                           蔡卓妍说,我想说的,你不知道。
                          
                           你不知道最好。
                          
                           水瓶座的人,总能很轻易地翻越肉体,到达与精神对峙的层面。这是一种天赋。在黑漆漆的孤独的夜里,他们泰然自若。
                          
                           钟欣桐睡着了。抱着她的熊先生。
                          
                           熊先生很大,毛绒绒地咧着嘴微笑。那是她十八岁时自己买给自己的礼物。初恋的男生连同初恋的味道消失得干干净净。她是熊太太,不需要别人的施舍和拥抱,熊先生温暖巨大的臂弯永远都能将她揽在怀中。
                          
                           每当她觉得自己快要被世界淹没窒息得死掉。她便抱着熊先生,跟最原来的自己说说话,温习一下她最早对这个世界的期望——
                          
                           随着我们长大,我们想要的只会越来越多。但现在,她只想唤她肚腹中的小生命:宝贝,有一天我会恨你,或许明天就会。有一天你也会恨我,巴不得我死掉,分掉所有的钱,跑去环游世界。可是我们相爱的大部分时间,是因为对的原因。
                          
                           什么原因会是对的?难道还有错的原因吗?
                          
                           我也不知道,宝贝。我只知道,你是我唯一能够理直气壮去爱的人。如果我不爱你,大家都会说,哦,这个贱货。
                          
                           等你长大就会知道,有那样一些人,因为错的原因被你爱着或是爱着你,总是让你受伤害。当他们不爱你的时候,大家只会装作看不见,然后兴奋地说,嘿,瞧那个可怜虫。
                          
                           钟欣桐醒来的时候天还没有亮。她拖着她的行李箱搭计程车去机场。
                      


                      IP属地:浙江94楼2009-12-28 2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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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那是凌晨。她能够等谁?穿着短裙和浓妆艳抹?
                            
                             徐筠胜刚刚加完班,他累得半死,只想喝杯酒,找个人说两句话。
                            
                             最近他开始怀疑钟欣桐总是失约的原因。当然是蔡卓妍要见她。见也没有什么,只是钟欣桐通知徐筠胜的方式老是转到语音信箱——不愿意面对他。
                            
                             想必是有什么亏心事吧。
                            
                             然而他又不愿意问钟欣桐。这时候他已经见过冯靳铭的庐山真面目。并不是什么令人作呕的大腹贾,居然英俊强健,酷似混血儿,并且是郑氏的姻亲。最近有一单生意要同郑氏谈,郑昭明带他去,冯靳铭真人比照片更有风度,言谈间他知道自己永远不会是冯的对手。
                            
                             关键是他以为自己不在意,然而真正见到冯的一刻起,便对那个该死的躺在博物馆里的孤本恨之入骨。
                            
                             这并不是钟欣桐是否接受冯的问题,而是他接受不了他自己。他以为冯只有钱,冯却有两个博士的头衔,比他高一丨码的身材,一脸谦卑儒雅,抽烟抽得厉害——他终于知道他不抽烟,钟欣桐自己也不抽烟,可为什么钟欣桐随身会带有一只精致的打火机。
                            
                             这一天钟欣桐去了蔡宅见蔡卓妍。蔡卓妍提前半小时出来见徐筠胜。然后在钟欣桐快等得睡着时回来见钟欣桐。
                            
                             钟欣桐此时接到徐筠胜的电丨话,于是跟蔡卓妍说:对不起,我要走了,你回来得太迟。
                            
                             蔡卓妍笑得异常甜美。甜美得令钟欣桐有种错觉,以为蔡卓妍只有十六岁,刚刚在学校的舞会上和心仪的男孩子跳完舞,吃完冰激凌回来。
                            
                             她有些舍不得走。其实就算她厌倦了蔡卓妍的世界,蔡卓妍的生活,可是她并不厌倦蔡卓妍的美好。
                            
                             蔡卓妍是那种美好起来便一发不可收拾的人。没有什么用处,迷人,稀有,令人怎么看都看不厌。尤其是蔡卓妍的笑容,至无用的,根本无法使她快乐起来,可是就是这样无用的东西,会带出她这么多的疼惜,会支撑她度过这么多本来没有办法度过的夜晚和清晨。
                            
                             她晨吐的时候想起这样的笑容,工作疲倦的时候想起这样的笑容,和别人说话走神的时候想起这样的笑容。
                            
                             徐筠胜在家呆坐着,一直到四点钟。终于心里发毛,站起来摔碎了一只玻璃樽。却不带一丁点儿负罪感。
                            
                             他爱的人是钟欣桐,他想要娶的人是钟欣桐。
                            
                             但钟欣桐睡在别人的身边。那么脏。
                            
                             钟欣桐两点半便从蔡宅出来了。她只是一个人坐在路边。用手托着下巴。后来她哭起来。她想,这样她会疯掉,真的如冯靳铭所说的那样,被蔡卓妍活生生逼疯。于是她决定第二天便致电给蔡卓妍,永远不会再来见她了,不管她以什么作为要挟,反正自己已经决定结婚生子,明星梦留给下一个人去做好了。反正这世界最不缺的,就是想要出人头地的漂亮的人物。
                            
                             她回家的时候徐筠胜已经睡着了。洗完澡上床时,徐筠胜被弄醒了,翻身见是她。她卸去了妆,象牙白的脸庞,粗而浓的眉,一身都是沐浴露的橘子香。
                        


                        IP属地:浙江97楼2009-12-28 2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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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正在嫌无趣,抓起徐就走。
                              
                               那时钟欣桐刚洗完澡,耐心地服用各种维生素,然后打开电视看晚间新闻。
                              
                               过了十二点,钟欣桐明明迷迷糊糊睡着,却又突然哭起来。
                              
                               她归咎于孕妇总会有些忧郁症的。但不知为什么心会痛。
                              
                               抓着电丨话,想要问徐筠胜什么时候加完班。拨出的号码,却是蔡卓妍的私人电丨话。
                              
                               电丨话已停机。她从来不知道。那个号码,只为她而设。
                              
                               她离开了。
                              
                               号码便再也没有了用处。
                              
                               她听着短促的嘟嘟声,放下电丨话,又回到梦乡里去了。
                              
                               后来徐筠胜几时回来,她只隐约记得差不多天快亮。等她起来叫他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一点。星期天,但他们约了钟欣桐的祖父母喝茶。
                              
                               筠胜爬起来,冲去淋浴。这时候手丨机响。钟欣桐正在选衣服。
                              
                               她随手抓起来,因为那个人连名字都不肯伪装,她楞了一下,点开了信息内容。
                              
                               照片文字一应俱全。内容到底是怎么样的。我们无从得知。总之在情人眼里没什么大不了,在旁人看来除了下流还是下流。
                              
                               她放下电丨话,冲进卫生间,掀开马桶便开始呕吐。徐筠胜在淋浴间里赤身裸体地洗澡,听见她呕吐的声音,探出头来。
                              
                               她却几乎将头全都埋入马桶中,翻江倒海地吐起来。
                              
                               徐筠胜到底是爱她的。顾不得许多,冲出来抱住她,问她要不要立刻去医院。她笑起来,她知道自己笑得有多么恶心,嘴边还余有呕吐物。她说:“徐筠胜,拿开你的脏手。滚出我的屋子。”
                              
                               徐筠胜自出入她家,便退掉了月租五万的酒店式公寓。她要他滚出去。是的,她才是主人。
                              
                               然后她发疯一样要把蔡卓妍找出来。这次她很聪明,没有打到蔡卓妍的私人秘书那里去,而是直接打给了老曹。那个蔡卓妍的司机。
                              
                               她现在害怕的居然是蔡卓妍做了这样一件丧尽天良的事后逃之夭夭,留下这么一个烂摊子给她来面对——可是蔡卓妍不是最擅长的就是做这种事吗?
                              
                               蔡卓妍在香港。蔡卓妍没有逃去欧洲。她尚在睡觉。
                              
                               老曹来接钟欣桐。大概是得到了蔡卓妍的许可。她不知道为什么蔡卓妍要许可,她现在很想杀了蔡卓妍。
                              
                               蔡卓妍初初起来,只披了睡袍,问她有何贵干,不是说永远不会与我见面了吗?
                              
                               她震惊地发觉,原来蔡卓妍勾引徐筠胜,只是为了她这样一句话!
                              
                               既然她说了永远不会再见蔡卓妍,彼此互不亏欠,甚至连从前的公寓都要退给蔡卓妍。做事做到这样绝。蔡卓妍也不会说不。
                          


                          IP属地:浙江100楼2009-12-28 2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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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靳铭和钟欣桐一同现身伦敦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何况有一飞机的人作证。钟欣桐又坐实有孕。全世界的人都会以为她怀的是冯氏的私生子。
                                
                                 翌日醒来,蔡卓妍坐在餐桌旁读报纸,见钟欣桐走进来,扬一扬报纸,笑道:“全都是头条。现在全香港的人都在谈论你。真正大红大紫!”
                                
                                 钟欣桐只想回家。她找不到徐筠胜。
                                
                                 “非要嫁给徐?”蔡卓妍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有些恼怒,“事到如今他不会要你的。除非孩子生下来做亲子鉴定。可是这样羞辱你,你真的肯吗?”
                                
                                 钟欣桐依然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医生来看她。她乖乖和医生上楼去了。
                                
                                 过了一会儿蔡卓妍也上楼来。钟欣桐刚刚撩开衣服让医生听过宝宝的心跳,正在整理衣衫。护士站在一旁,递过水杯和药丸。她低头吃了药,忽然见蔡卓妍已经站在自己跟前,靠着门边只笑,不说话。
                                
                                 “怎么变得这么温顺?”蔡卓妍终于说道。
                                
                                 “我想回家去。”钟欣桐淡淡地说道,“放心,我会回来的。”
                                
                                 “这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我只是好奇,为什么?”
                                
                                 “因为我不姓蔡。不会以为自己一走了之以后,所有问题就会平白消失,不刃而解。”钟欣桐讥笑起来,“倘使我现在去跳楼死了,能一了百了的话,该多幸运!你是不是欢喜得想哭?”
                                
                                 蔡卓妍差一点便打她。护士站在钟欣桐面前,挡住了蔡卓妍,怯怯却并不退却地说道:“她是孕妇。”
                                
                                 护士不是华人。约莫二十来岁。果核般的脸上总有一种伧白的艳丽。这个年纪的洋妞大概都是如此。
                                
                                 蔡卓妍不怒反笑:“你护着她,她不会感激你。她巴不得挨上一巴。她许久没挨了,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了。”
                                
                                 护士不依不饶:“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待一个孕妇?”
                                
                                 蔡卓妍有些好奇:“你可知道我是你的雇主?”
                                
                                 护士闹起来:“即便你是我老板,你也不能对一个孕妇动手。我要去给冯先生打电丨话!”
                                
                                 蔡卓妍顿时嘻嘻笑道:“赶紧打。你叫冯先生即刻来。”
                                
                                 护士转身真的要去打电丨话。钟欣桐赶紧拉住她。转身几乎带着央求的神情,用低声对蔡卓妍说道:“你开除她就好了,别生气了。”
                                
                                 护士瞪大眼,听不懂粤音。这产科医生是冯靳铭专程找来的,护士受雇于蔡氏,却以为钟欣桐与冯靳铭的关系真属报纸所写。她不是八卦记者,更不是道德评判,她看不到这里的光怪陆离,她只是一名产科护士,不能放任一个胎儿被疯妇荼毒。亦不知为何钟小姐拦住自己。
                                
                                 钟欣桐知道这护士若叫来冯靳铭的后果。蔡卓妍会敞开大门请冯进来,然后当着这护士的面给冯靳铭一巴掌。
                                
                                 她绝对敢。
                            


                            IP属地:浙江104楼2010-01-11 2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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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接到了那通电丨话。此前蔡卓妍一直警告她,“手丨机的辐射对胎儿相当不好,你又不是什么日理万机的总统,需要什么手丨机!”
                                  
                                   工作的事,蔡卓妍早已吩咐JacquelineWong弄妥。她只需安枕无忧。
                                  
                                   家里的事,她母亲一直十分信任她。信任她自生自灭的能力。当然爱她。只是不懂除了信任她,自己还有什么样的能力能够帮到她。
                                  
                                   但她一直偷偷携带着她的电丨话。
                                  
                                   徐筠胜打来的时候,她刚刚做完一次例行的检查。
                                  
                                   他沉默着。她见是陌生的号码,但第一句话便是问:“你回香港了?”
                                  
                                   她知道是他。
                                  
                                   他有些感动。但止住了。慢慢问道:“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她点头。没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事了。
                                  
                                   “我们可以见一面吗?”她问。
                                  
                                   “可以。如果你方便。”他坚持要一再确定她究竟是否“方便”。
                                  
                                   “告诉我你现在的位置。我叫司机来接你。”
                                  
                                   老曹现在已成她的专属司机。蔡卓妍另找了一个张姓司机替代老曹的位置。老曹是蔡卓妍的耳目,可还用说?但除了老曹,谁又不是蔡卓妍的耳目了?
                                  
                                   因此她不必避忌老曹。
                                  
                                   徐筠胜来的时候,本来一路上想努力让气氛变得轻松一些,于是想说一句笑话。张口却是一句:“我以为这是真正的金屋子。”
                                  
                                   说完他自己都觉得尴尬。
                                  
                                   钟欣桐却丝毫没有在意。她站了起来。掩住她腹部的羊毛毯子落到了厚地毯上。无声无意。
                                  
                                   已经开始显肚子了。其实并不算太久。但她娇小。根本一眼就能看出她真的怀孕。
                                  
                                   胸部变得丰腴饱满,脸却是瘦成一副欲哭无泪的尖下巴。
                                  
                                   头发蓬着,温顺地发着乌黑的亮泽,披在肩头。
                                  
                                   一身黑。为什么在家里也要穿得这么暗哑哑。
                                  
                                   明明是喜事。为什么一脸濡濡的伤心。
                                  
                                   她还爱我吗?
                                  
                                   那她为什么这样对我?
                                  
                                   他几乎忘了,他来见她的目的正是为了搞清楚这件事。可是他问不出口。
                                  
                                   他觉得她并不开心。
                                  
                                   却突然有一种拨开混沌的觉悟,她不开心的原因,不是他。
                                  
                                   这种觉悟没有由来。
                                  
                                   仿佛一颗定时钟,从一开始的时候便已埋下。
                              


                              IP属地:浙江107楼2010-01-11 2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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