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过后，照例是和上门的奥斐力律师处理老费多楠公爵留下的遗产继承问题。这其中当然也包括对继续享有“费多楠”这个尊贵姓氏的相关条款。
  “尊敬的公爵殿下，老殿下的一部分遗产已然按照遗嘱分配给旁支干系，另外关于修建钟楼这个夙愿也在您的日夜监工下终于完成了，所有约克郡的子民都会感谢您父亲和您的慷慨。”
  “这是我应该做的。”
  “那么接下来要处理的，就是费多楠家族最核心的资产，也是老殿下倾其一生留给您的最丰沃的财富。”
  “请先等一等，奥斐力律师，如我上一次见您时所说，我的心意并未更改……”
  “殿下……”是我忍不住出声。
  “凡尔特。”转过身，看见我眼中不减的忧虑，索性一把抓过了我的手，握得紧紧的，挑衅似地把交握的双手抬到老律师跟前。
  “先生，凡尔特是从英国上空坠落的金雀，他坠落在我怀里，为我打开了新的天地，让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庆幸自己可以暂时离开上帝来到人间。我爱他，可您也知道，父亲对此强烈反对，父亲甚至已然逼我与这个家决裂过一次。”
  “……”我的手不自觉用了点力。
  旁边的男人递给我一个坚定的眼神，然后继续道：“我尊敬我的父亲，也为没能及时赶来看他最后一眼而自责，但即便如此，父亲活着的时候他便不能拆散我们，他故去了，我也不也会在‘费多楠’这个华丽且深深刻有礼教束缚的牢笼与我心爱的金雀间做丝毫游移。”
  语毕，这个宽敞的书房不知哪儿似乎还传来回响，嗡嗡地，余波一下一下敲击着我的心灵。
  可怜的老律师像被现实打了一记闷棍，眼底有一刹空白，但随即恢复，之后有些不利索地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封信，慎重道：“放弃继承权是您的权利，殿下，但是作为一个不久以后也将入土的老人，我恳请您读一读老殿下的信。这是他，最后的信。”
  最后的信，当然无法拒绝。
  就算信里满是恶毒的诅咒，诅咒迷惑他唯一一个儿子的不知好歹的家伙下地狱，这也仍不失为一封在生命的最后光阴里父亲写给儿子的充满感情的信。
  “你应该看它。”律师率先向外走去，而我在留下一句鼓励的话之后也跟着步出书房。
  是时候让他们父子俩在平和的氛围里单独相处了。

下午一点，该是午餐时间了。
  我准备去厨房瞧瞧，可刚走到回廊，楼下大厅里就传来玛格丽特气急败坏的声音。
  “不，不，先生，你是谁，你不能进来。”连敬语都不用了，可见我们总是笑眯眯的胖女佣此刻有多么生气。
  “你们这里窝藏纳粹德国份子，正义勇敢的英国人都可以进来。”来人声音很年轻，语气激动。
  “欧，上帝啊，这里可是公爵府邸，你再这么胡闹可是要闯大祸的。”玛格丽特见阻拦不成，换上了威胁。
  “哈哈，公爵，正是你们的公爵愚蠢地把一个德国空军中尉带回了家，还把他招为……”
  “招为男仆。”从旋梯下来，我走到年轻人面前，补充。
  “……”年轻人有一对棕色的眸子，此刻他正一瞬不瞬地把焦点定在我身上。
  我知道他的小脑瓜里在想什么，想问这个纳粹德国人怎么没有百般狡辩反而轻易地坦承身份，想问这个身上流着好战德国人残酷的血的中尉怎么没有明显的日耳曼特征，想问……
  “您，真的是纳粹德国空军中尉么？”
  出人意表，我没猜中他的疑问。
  “如您所说。我在大不列颠战役中驾驶着轰鸣的战机来到贵国领空执行任务，虽然我军战机在数量上占优势，但贵国的回击也相当猛烈。当时我的左侧机翼被击中，机箱漏油，无奈之下只好选择跳伞，再之后便是被费多楠公爵救下了。”
  我诚实且详细地回答了青年的问题。那是一直以来我讳莫如深的部分，我不能令爱我的男人在承受背离家族之后，更因我曾今的立场成为全民公敌。
  战后的创伤还需要时间平复，两个相爱的男人或许能逃离世俗一段时日，与纳粹份子却是别说相爱，就算只是隔壁邻居也活该被剃光头脸上刷绿漆。
  “纳粹德国是万恶的。”青年低语。
  这句话自来到伦敦后我听过无数遍，所以我日夜担心，我坚决要求在白天成为费多楠公爵的男仆，与他保持距离，这样，一旦身份被揭破，或许凭他尊贵的姓氏他有能力从舆论漩涡中全身而退。
  然而，我没有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到来。
  “您，纳粹德国人怎么会有您那样紫罗兰色的眼睛……”青年再次低语，神情变得有些恍惚。
  我的血统不纯正，我母亲是一个希腊人，十九岁时为了英俊的德国爱人生下了一个男婴，也就是我。可惜后来那男人火速变心，从此再不搭理我母亲，可怜的希腊姑娘终日借酒消愁直到熬成了一个干瘪小老太婆。
  说起来我会为德国空军效力，有一大半是为了丰沃的入队津贴。至少，我得给可怜的女人买一块像样的墓地。
  “……”青年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一旁呆站着的玛格丽特则从之前的吃惊缓过神来，不时警惕地对我望几眼。
  我知道我之前隐瞒地一直很好，我也知道今天既然能被青年指着鼻子骂他自然有确凿的证据，虽然我想不出那是什么。
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现在谁还关心证据呢？或许，这一刻被揭破，时间刚刚好。
  “您是打算就地处决还是把我交到外面？”我突然庆幸爱我的男人此刻正在隔音效果很好的书房，这让我们的分别不会显得太艰难。
  “您这是在求死！”胖玛格丽特惊叫起来。
  我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毕竟曾在一起相处过，即使明知对方身为纳粹德国的一员她仍旧悄悄地付出了担心。
  “……”青年深深地望进我的眼底，半晌后吐出了一个令我和胖女佣都颇为惊讶的句子。
  “离开这儿，离开伦敦，否则我保证很快就会有第四个人知道你的秘密。”
  说完，折身离去。

外面的光线逐渐暗下来，我知道经过刚才一折腾已经过了午餐时间，到了用下午茶的时候了。
  我不能继续容忍之前的遭遇影响到我为金发男人送去香醇咖啡，于是拍了拍还在发愣中的玛格丽特，叫她也回到自己的岗位。
  “先生。”她在背后喊住我。
  “如果您死了，公爵殿下更不会要老殿下的遗产了，说不定，他连命都不要了。”
  我为玛格丽特波澜不惊的洞察能力感到意外。却并不想停下脚步，因为此刻我迫切地要去见他，见我心爱的男人，他绝不会知道就在刚才我们之间差点就跨越了一轮生死。
  
  去往书房的路上，忽然许多记忆的片段纷纷涌现。
  “德国资源匮乏，工业却发达，对外扩张成为必然；法国与欧洲诸国接壤，向来有领土纷争；英国的策略是大陆制衡，常常凭借英吉利海峡坐岸观火。”
  “德国的嚣张其实正是在英法的纵容之下走上极端，没有英法各自打的小算盘，没有把德国祸水引向俄罗斯的企图，英法起初又为什么对德国的乖张表现一而再地漠视呢。”
  “引用东方人的话，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欧洲大陆也是如此，这样看来还有成年累月相互厮杀的理由吗？”
  “战争是阴谋家的游戏，伤害却往往要人民去承受……”
  我不得不说那时我为男人出位的言论感到震惊，却没有想过更令我震惊的在后头。
  “凡尔特，这些天来你不明白我内心的挣扎，我真想把我的样子刻进你紫罗兰色的瞳孔，让你时时刻刻看到我，我想把我的声音寄托给风，让它们围绕在你耳边带去我爱的箴言，我还想把我自己变成你最常穿的大衣，这样一来，我便能整日肆无忌惮把你抱在怀里，听你的心跳……”
  记不清当时自己做了什么回应，或者根本没来得及做回应就被体魄强健的男人推到花岗岩的半突式窗台上，接下去便是一个深长的吻，不容抗拒……
  “你怎么在这儿，凡尔特……”
  轻轻的摇晃把我从回忆里拉出来。欧，上帝，我竟然独自在这里回想男人向我求爱的热辣片段直到现在。天一定已经全黑了。
  “凡尔特。”
  我转过头，用侧脸对着他，因为我不想被他调笑像某种东方香料。
  “凡尔特。”
  我往通道另一侧缩了缩。
  “凡尔特。”
  被他再次温柔地喊我名字，我终于察觉到了他认真的神情。
  “怎么了，罗斯莱。”
  他沉默，像是酝酿了一阵，然后突然，眼睛里爆发出炯炯的神采。我几乎要以为这个如阿波罗一般的男人眼里烫得就要滚下一串泪水。
  然而，他用最郑重的声音道：“父亲，父亲大人原谅我们了。”
  咦？我直觉罗斯莱没有为了安慰我而说假话。但是，幸福真的降临在我和爱人身上了么？
  “凡尔特，父亲，最后终于祝福我们了。”

夜晚。
  伦敦的夜晚看不见星星，但是这无损于它的迷人。
  我被金发男人抱在怀里承受他温柔地抚摸、痴情的吮吻，但一切真得会如此顺利地尘埃落定吗？
  我被警告要立刻离开伦敦，但罗斯莱解开了与父亲的心结必然会继承家业，一时半会是不会走不开的。
  还有今天下午那个年轻人，他究竟是为什么手下留情放过我还替我保守秘密，真的只为了我异色的眼睛？
  我轻轻叹了口气，没想到立刻被身旁的男人捕捉到了。
  “凡尔特，我们明天就离开伦敦。”
  “咦？”
  “我们回到乡间去过普通人的生活吧。”
  “你不是要继承你父亲的丰沃遗产和费多楠家族的荣耀了么？”
  “呵呵，其实父亲早就把大多数资产变卖捐往福利会了。”
  “什么！”
  “父亲大人要留给我的丰沃宝藏其实是一个希望，一个让他的儿子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的希望。”
  “……”
  “父亲……”
  渐渐，罗斯莱在我身侧进入梦乡，而我却异常清醒。
  老费多楠公爵真是个伟大的父亲，他明白冠有费多楠这个姓氏以及万贯财富会给自己的儿子带来多少不必要的觊觎与窥视，所以他干脆一把收走，让罗斯莱成为芸芸众生里最不起眼的一个，谁还会挑一个小人物的刺。
  另一方面，这兴许还是对我的一种试炼，如果我不是真的爱罗斯莱，如果我贪婪于他的财富或者想通过他的关系网做出对帝国不利的事情……
  我一直觉得，我的母亲是伟大的，她伤害自己却从来不委屈她的儿子。
  此时此刻我更觉得，罗斯莱的父亲也是伟大的，他对儿子的爱不因为肉体湮灭而消散。
  
  老公爵殿下，请您在天上看着，我会让您的儿子幸福的。

谢谢支持 恩 长见识了=V=

请问如何申精

喔喔 3Q

人工置顶 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