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7话　葡萄干面包的恋情
　波恩比诺子爵家当家，乌兰塔·米尔·波恩比诺非常繁忙。
　今天也在同其他贵族进行着外交谈判。
　「我们对南部街道沿海段和沿森林段都会平等对待的想法不会改变。」
　「这点还希望能借助阁下的力量多给予点关照。由于里哈吉库子爵鲁莽地向阁下挑起争端，受其影响我们这些周边地区一直处于资源不足的状况。加上关税后，物价显著上升。虽然下达了降低物价的命令，但完全看不到效果，因此只能仰赖阁下了......」
　在乌兰塔面前的是欧罗鲁戈准男爵。他年仅十五岁，成人后便继承了家督之位。
　纵览神王国的年轻家主，既可以说他有实力，也可以说他没实力。位于中等偏上，是个以普通来形容相当贴切的人。
　土黄色的头发配上蓝色的眼瞳。外表给人一种精英的印象。
　虽然在领地贵族中归为下位，但他的领地中却有着南部街道这个得天独厚的优势。
　既不像莫尔特伦领那样条件恶劣，也不像王都近郊那般受惠，这点上也很普通。
　但是，他所说的内容却并不普通。听过之后，乌兰塔等人都惊呆了。准男爵居然会提出如此拙劣的政策。
　物资持续短缺的情况下，最令平民困扰的就是物价的上涨和滞销。
　为了抑制物价上涨，而下令强制降低物价，乍看之下是迅速准确的处理方式。尤其是有贪婪的商人想借此贪图利益的话，更是正确的行为。
　但这样一来又会引发另一种结果，害怕损失的商人会更舍不得卖出商品。
　明明有货却不卖。既然价格被定下来了，那卖出去肯定会吃亏，商人们理所当然会选择不卖。
　而物价比市价更高的黑市就会应运而生，从而变成非法组织的资金源。治安的恶化不可避免，只要有黑市存在，物价就会一直居高不下。这明显是政策上的失败。
　但是，这并不能说是准男爵愚蠢。
　在这个教育质量极低的世界中，像准男爵这样无法临机应变的人相当多。至少他没有中饱私囊，而是为百姓着想才采取行动，要归类的话还是属于相当不错的政治家。而且因为对策取不到效果，而想换个方法采取其他对策的态度也能给予好评。
　有些人以敛财为目的课以重税，有些人对领地问题毫不关心选择放置，有些人甚至连问题本身都没有察觉。与这些人相比，能够将问题当做问题处理，并绞尽脑汁想要设法解决的人，已经可以算是个不错的政治家了。是人都会失败，因此反复试错才是常态。出生之后一直采取正确应对措施的政治家，要不就不是人，要不就是点心狂。
　不过，这些都是和波恩比诺子爵家无关的话题。

　「请回吧。不管低几次头，我们对于平等对待两条街道的想法都不会改变。」
　「......我改日再来拜访。」
　欧罗鲁戈准男爵的提议，是下调沿森林侧街道的关税，又或提高沿海侧街道的关税。
　因为欧罗鲁戈准男爵的领地是在沿森林侧街道旁，所以关税的不平衡会令物流向一方倾斜。从欧罗鲁戈准男爵的角度来看，这样能带来最好的结果，因此作为起死回生的一手计策来向波恩比诺子爵陈情也并非不能理解。
　对于波恩比诺子爵，这也能为提高关税提供一个大义的名分。
　如果成功的话，问题确实能够得到解决。从局部来看也是最适合的方案。光是能想到这个对策，就能看出准男爵肯定有位优秀的参谋。
　但是，这种外交谈判还需要看实力。
　目送着一脸极不情愿表情的青年离席后，乌兰塔露骨的表现出了不快。
　「......我还真是被小看了呢。」
　「是啊。看您比自己小上许多，所以觉得可以笼络吧。因此特意远道而来。」
　乌兰塔的年龄还只能被称为少年。因此周围的人常会在这一点上掉以轻心，同时也为他带来了诸多烦恼。
　例如像欧罗鲁戈准男爵这样，认为乌兰塔好对付，而将自己的主张强加于对方的人。
　若是在海贼骚动之前，波恩比诺子爵家只会完全被无视。家族回复昌盛后，这次又跑来讨要食物了。贵族社会的外交，说到底就是狐狸与狸猫的相互欺骗。

　「想不被小看，只能靠时间来解决吗？」
　「嗯。我认为只有乌兰塔大人积攒经验，积累实绩，才是最好的方法。」
　「......真令人着急。」
　「是啊。如果无论如何都想现在马上解决，还是与相符的高位贵族结婚较好。吉贝鲁特侯爵家那儿，确实有位年龄相符的女儿。如果我们做些让步，应该能进行交涉。您看如何？」
　「我不要。」
　「但是，这确实是最有效的办法。如果能加强与内务尚书的关系，我们也能获得更大的优势。小看您的家系也会减少吧。」
　「绝对不要。......至少再等一年。」
　乌兰塔的心中有着一位女性。
　乔茜菲涅·米尔·莫尔特伦。
　如今让乌兰塔坠入情网的意中人。

　乌兰塔与她的初次见面，是在子爵家主办的晚餐会上。
　最初的第一印象，她一位漂亮的姐姐。
　听闻莫尔特伦家的女儿们各个才色兼备，而她是其中最小的女儿。虽然给人一种有些好胜的印象，但确实如同传闻是位美女。从姐弟相处融洽可以看出家庭关系也很好。能让人感觉到莫尔特伦的笨蛋父母之名所言不虚。
　因为找弟弟这边有事而顺带与她搭话，虽然感觉对社交还不习惯，但能窥见她的知性。是一位笑起来很有魅力的女性。

　波恩比诺子爵家陷入了满是债※务持续赤字的没落状态。尽管如此莫尔特伦家的千金眼中没有丝毫轻视，冷静的观察着乌兰塔。
　她与已经取得武勋、有着天才之名的弟弟相比毫不逊色，以堂堂正正的态度面对着乌兰塔。还有着没有辅佐官就能查觉我方意图的洞察力。
　给人一种不好对付的感觉。
　或许，在这时就已经被她所吸引了。

　虽然年幼，但自己却成为了子爵家的当主。
　经受了呕心沥血的艰辛，奋发努力没有一天懈怠。
　果断减少侍女，自己的事情自己来做，由年长者彻底的灌输式学习。五岁就学会了读写，六岁就开始执掌政务。即便因流行病发烧时，也还在坚持学习政务。
　一天十二个小时。别人还在父母的呵护之下无忧无虑的玩耍时，乌兰塔就一直在努力着。
　但是乌兰塔的努力、强烈的责任感和精神力、还有他的才能，其他人完全没有看到。
　衰败之家。仅仅因为这样，自己一直以来的努力就被无情对待，备受屈辱。即便参加社交，也只会被人嘲笑和无视，倍感悔恨。不论说什么对方都不予理睬，徒增悲哀。
　而第一次公平看待自己的女性，就是乔茜。
　大概是因为有个太过优秀的优秀弟弟之故吧，子爵如此猜想。
　第一次与乌兰塔一起用餐时，对于子爵家虽有苦情还是精心准备的招待用餐点，她由衷的感到欢心，眼中看不出一丝辱蔑之情。
　倒不如说，她毫不在意乌兰塔的年龄，投来警戒的视线令人倍感新鲜。那是一道仿佛能将自己的内心都看穿的强烈视线。这是第一次体验，不是被看扁，也不是献媚，而是要看清本质的视线。

　接受了自己的提案之时。有生以来，首次感受到了作为子爵完成一件普通工作的满足感。自己的辛劳和努力并没有白费，感觉自己好像终于接纳了自己。
　真的非常开心。
　海贼讨伐后，听到乔茜订婚的传言时，乌兰塔受到了连自己都感到惊讶的打击。
　不过作为贵族，此时也只能选择放弃。
　「乌兰塔大人？」
　「......哎」
　乌兰塔呆然的陷入沉思当中。
　在辅佐官微妙的表情注视之下，他一次又一次的反复回想。每一次都会感受到胸口被勒紧的感觉，但却无法停下。
　给乌兰塔的内心带来转机的，是莱特修伯爵的怀孕庆祝晚宴。
　久违的再次见到莫尔特伦家的两位，关系还是依旧那么好。
　作为恩人的佩伊斯钦想当然耳相当引人注目，但乌兰塔的眼睛却离不开乔茜。
　记忆中的样子没有改变，甚至让人觉得更加美丽了。
　每一句交谈都感到开心，知道乔茜的订婚传闻是胡扯后更是感到欢喜，政务的辛劳仿佛都被乔茜的笑容治愈了。
　正在这时却得知了莱特修伯爵的不测。
　虽然平时一直在努力，但乌兰塔对于自己的经验和判断没有自信。伴随着惊讶，庞大的不安向他袭来。
　子爵的地位、南部街道的巨大权益、远洋贸易资源、悠久的传统。这些都不允许乌兰塔位居平凡的立场。作为南部派阀的No.2，在莱特修伯爵倒下的当下，很有可能会承担起替代她的职责。
　要成为那个莱特修伯爵的代理。充满现实感的事实突然被摆在眼前，会动摇在所难免。
　不安的言语不禁脱口而出。虽然知道很丢人，但这不是自己能够控制住的。
　面对如此不争气的自己，乔茜却用笑容为自己鼓劲。
　少女宛然一笑，脸上没有丝毫的不安、迷茫与恐惧。露出一副从心底坚信不会有问题的表情。
　看着她，顿时觉得自己的不安仅仅是琐碎之事而已。

　晚餐会结束后，大家都怀揣着不安踏上了归途，只有莫尔特伦家的众人显得极为平静。看到这一幕乌兰塔领悟到，乔茜的笑容是诞生自对家人真心的信赖。
　自己也想像那样被信赖。还想再看到乔茜的那张笑容。
　乌兰塔这么想着的时候，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心中对乔茜的恋慕。
　一经察觉，便无可救药的深陷了进去。
　处理政务的时候，乔茜那纯真的笑容忽然浮现在眼前。仅仅如此，心中就被填满，让人喜不胜收。
　「乌兰塔大人，乌兰塔大人！」
　「......嗯？」
　辅佐官的声音，终于将子爵拉回了现实。
　「我虽然能理解您的心思，但继续这样下去的话，您亡故的父亲会叹气的。而且与莫尔特伦家的婚事也被拒绝了吧？」
　「......是啊。」
　克劳斯毫不留情的一句话，让乌兰塔的心情瞬间跌落谷底。
　为了让自己得到承认而干劲十足地准备与邻国谈判，结果却被莱特修伯爵先下手为强。由此让婚约化为泡影，会失落也是必然。
　「请转换一下心情。今天也很忙的哦？」
　「......下一个预定是什么？」

　带着失落的表情，少年领主问向辅佐官。
　即便如此，自己也是子爵家的当家，预定经常排得满满当当。尤其是在出席了大型社交场合之后，被移动与准备所花时间耽搁了的工作全都会一口气涌上来。
　不过还好，来的并非有坏事，也算是一点救赎。
　「接下来是与佩伊斯钦·莫尔特伦卿的会面。」
　「佩伊斯钦殿？不是卡赛罗尔大人？那乔茜呢？」
　效果拔群。
　虽然清楚乌兰塔期待着谁的到来。但现实并非他所期望的那样。
　「只有佩伊斯钦·莫尔特伦卿。」
　「是......吗。」
　对于主人接连不断的提问，辅佐官给出了预料之内的答复。或许他早就料到是这样了吧。
　看着瞬间燃起期待，又突然冷静下来的乌兰塔，任谁都能猜想到这点。在克劳斯看来，乌兰塔现在的状况相当危险。
　乌兰塔很快便移步前往正在接待室等候着的佩伊斯身边。
　因为擅自将他当做了义弟，理所当然拿出了对待自己人般的诚意。
　进入房间后，佩伊斯与一位大概是侍从的人正在等候。侍从的年纪，看起来相当年轻。不，与其说年轻不如说是年幼更为恰当。大概只有十来岁的样子，搞不好连圣别都还没参加过。
　扫过两人一眼后，乌兰塔开口打起了招呼。

　「让您久等了。感谢佩伊斯钦殿的专程来访。」
　「打扰了。最近各方面都劳您挂心，真是万分感谢。来这儿后品到了相当好喝的红茶，也不算在等吧。」
　「那就好。前些天在您家也尝到了好喝的茶与美味的点心，还请不必客气，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好好享受。」
　「让子爵阁下这么说实在愧不敢当。空手而来略显失礼，所以我带了些礼物。一会儿向您奉上。」
　会面先从社交辞令开始。
　彼此都是家族代表，走错一步就可能引起政治纷争，因此必须绷紧神经。
　「佩伊斯钦殿的礼物吗，真令人期待满满。那么，今天是有什么事吗？」
　「......是关于乔茜菲涅姐姐的事。」
　「！！」
　一上来就是个直球。
　应对问题速办速决向来就是莫尔特伦家的作风，如此大胆的直攻本垒，就像是卡赛罗尔性格的直观体现一般。
　「对于之前您非正式的想向我们家乔茜菲涅提出求婚的意向，“现时间点我方无法接受”，这是给与您的正式回复。面对他人质问时也会公开以此表示立场。」
　「是吗......」
　乌兰塔自身也明白，但像这样被明确拒绝，心里还是会感到难受。
　理性上虽然理解，但内心中还在纠葛，无法放弃。
　看着乌兰塔这般样子的佩伊斯，向站在身后的少年搭起话来。
　「阿尔，把礼物交给阁下。」
　「啊？是！」
　在佩伊斯背后的是阿尔，也就是阿拉奇。
　将公开表示自己为乔茜着迷的他带来，究竟是出于何种考虑。这件事只有佩伊斯才知道。
　阿尔拿出来一个篮子。
　里面装着像是面包一类的东西。
　或许因为是刚烤好的，香味弥散充满了整个房间。
　「这是？」
　「这是潘妮托尼（Panettone）。是葡萄干面包的一种。」
　面对乌兰塔的提问，佩伊斯得意洋洋并且开心的答道。事实上对自己制作的东西进行说明也让他打从心底感到快乐。

　潘妮托尼。
　是将葡萄干与橘皮等烘干的水果加入面团，再由被称作潘妮托尼菌的特殊菌类发酵后烤制而成的甜点面包。
　这个世界上虽然没有潘妮托尼菌的存在，但佩伊斯并未就此放弃。他利用小牛和小山羊初次饮奶时在肠道中产生的菌，做出了别具一格的面包。
　「葡萄干面包？」
　「对，是葡萄干面包。」
　「就只是葡萄干面包吗？」
　「如您所见，这是非常普通的葡萄干面包。」
　如同佩伊斯所说，看起来也只像是普通的面包。无论让谁来看估计都会回答是面包吧。
　「......这其中有什么含义吗？」
　「嚯，您察觉到了吗？不愧是子爵阁下。」
　莫尔特伦家有着史多伦和润喉糖等其他贵族求之不得的点心。但这次却带来了乍看之下非常普通的葡萄干面包。
　是有什么意图吗？亲身感受过佩伊斯那非比寻常的子爵，产生了这样的直觉。
　看不出一丝动摇的佩伊斯，一边推荐着葡萄干面包，一边喝了口茶润了润口。随后说明了意图。不过所说的内容与其说是意图，不如说是个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叫做米拉诺的小镇上，住着一个经营着面包店的叫做托尼的男子。托尼有个女儿，名叫安达卢吉萨。面包店虽然贫穷，但女儿还是作为看板娘在这儿辛勤的工作着。某天，一名男子爱上了安达卢吉萨。男子名叫乌盖特。他想让安达卢吉萨成为恋人，但却有个很大的问题。」
　「问题？」
　「嗯。乌盖特其实是贵族。贫穷面包店的女儿与贵族的青年，两人身份过于悬殊。对此感到烦恼的乌盖特，竟隐瞒自己的身份成为了托尼的徒弟。并且还一再向托尼请求，只要自己做的面包能够得到领主的认可，就允许他们结婚。托尼虽然一开始很不情愿，但还是渐渐认可了认真学习制作面包的乌盖特，接受了这个条件。」
　「后来怎么样了？！」
　贵族青年的恋爱故事。让乌兰塔不禁将自身的感情投射到了故事角色的身上，迫不及待想要听后续。
　「在某个庆祝日。乌盖特把托尼教他的面包献给了领主。面包非常美味，让领主相当中意，并且允许乌盖特以自己的名字来命名这款面包。但是乌盖特却拒绝了这份荣耀，他向领主提议用师父的名字来命名。就这样，终于能与安达卢吉萨结婚的乌盖特，才公开了自己的贵族身份。这当然也让托尼大为惊讶。」
　「想必也是。徒弟是贵族的话肯定会感到吃惊吧。」
　「但接下来才是有趣的地方，据说乌盖特作为面包店的继承人就这样入赘了。」
　「诶？他舍弃了贵族的地位吗！？」
　「是的。从托尼那儿得到面包店的乌盖特，成为了在其他城镇也名声远扬的著名面包师。听说他和妻子一起幸福的生活到了晚年。真是可喜可贺。」
　说了许多话的佩伊斯，喝了一口已经完全醒开的茶。
　「然后，冠以了托尼之名的面包，就是这个潘妮托尼。潘妮指的是面包。虽然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面包，但这份食谱的背后，却也有着一场宏大的爱情故事啊。」
「这个面包上，居然有着这样的典故......」
　听完这个故事不禁让人感到，即便是一个面包也有着相当的重量。
　辅佐官试毒之后，乌兰塔拿起一个面包，撕了一小块放入口中。松软的面包中，能够感受到淡淡的甜味，与葡萄干微微的酸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