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儿个去乘了运河的怡红船，花妓的酥胸红唇未曾勾动多少旖旎心思，反倒是船娘煮的甜水茶灌了个肚子饱。可惜切的鱼生并不太好，仍留了点腥味，虽够鲜，却带瑕。他讨了花妓一个膝枕，这样的客人想必是再好伺候不过的了。玩的不够尽兴，车马溜溜，又往桃源来。
夜色浓了，新月逐渐往圆满而涨，星子倒是不多的，寂寞的虫儿喧闹着，金桂香气尤盛。
“要是走错的客人，可能讨杯水酒——没有的话，茶也行。”
他隔着窗子瞧着这个鲜活的小可爱，与昨夜的人偶娘子浑然不同。一双雀目灵气十足，还带了些樱桃的清甜。起意逗了逗，摸了摸下巴，略作苦恼。

好似路过小桃枝的客人都要讨些什么——前些日子来的那位想讨一杯酒，今天来的这位要讨一盏茶。小阿萝从椅子上跳下来，裙角随着动作忽闪忽闪的，她踏着一双木屐去给门外的客人开门。毕竟一到桂月，夜里总是冷的不得了。
“吱呀”一声，门开了，小个子的阿萝背着手站在门内，像个小大人。
「喝了妾的茶就是妾的人了，你喝不喝？」
阿萝脸上有促狭的笑意，这会儿只有屋内的蓁蓁是个明白人——小阿萝不过是戏本看多了装模作样，于是勤快着翻到红泥杯倒茶水去了。由晴转暗，本就不圆的月亮给黑云遮了一半儿，阿萝估摸着嫦娥仙子都要看不清楚人间模样了。

满屋子的馨香跟着昏黄的烛火一并从打开的门扉泄出去，去招待晚来的客。他迈了几步从窗下走到门口，瞧着小巧的身影，装模作样的堵着门口，其实这个头也堵不住什么，顶多算是占了一个角。
“小娘子想要我做你的人，可是养一个我这样的人，既费钱，又得日日给个膝枕的。”
垂在腰上的碧玉流苏随着半弯下来的腰轻轻晃了晃，莹润的玉牌刻着老翁垂钓，自成一派闲适。他细细打量眼前的小姑娘，分明不该是稚嫩的孩子，却有不世故的天真。指腹点了点人鼻尖，好似轻轻撩过一只白鸽柔软的细羽。悄悄的，轻轻的，别惊飞了她。

「哎呀妾瞧瞧——」
小阿萝回身，头上玛瑙珠串的簪子撞在一起，锒铛作响。她一双杏眸扫过室内陈设，从雕花木椅到白桦妆台再到玉石的金鱼缸，一偏小脑袋就有了主意。月白色小袖一扬，自袖间遥遥伸出一只嫩白的小手，指着妆台振振有词。
「那妆台上还缺一只招财的小猫儿，你来不来？」
蓁蓁把茶水倒好，阿萝就回手牵住他的袖子带到小榻边，又唤流萤关了门，把提灯巡夜的唱和关在小桃枝外。室内瑞鹤仙烛台上摇晃着蜡烛，把小阿萝的脸儿映成好看的绯红色，她把红泥盏推给眼前的人，笑意吟吟的。
「跟妾学一声——喵呜。养着你无妨，膝枕也是无妨的。」

人说桃源有三千美色，人间曼妙无不收拢其中。自己流连此地至今，倒是认了这句话，不管是最初的金雀，亦或者现在的樱草，所见之人，无一相似。或如白橙勾魂，或如南烛逼人，而今尝一口这样的纯质，如饮一口山间清泉甘冽，不醉人，却酣畅。
“小娘子想我做你的狸奴。”
他以盏中清茶润喉，学着家中狸奴一般，就着烛火，偏过头去喵了一声，语调中带着三分好奇四分漫不经心。通常这样的时候，小狸奴都窝在高高的地方，懒洋洋的瞥来一眼，被主人唤了名字，敷衍般的应一声。身子丝毫未动，甚至还舔舔爪子，洗了个脸。
“狸奴调皮，那妆台上，可留不住东西。”
眨了眨眼，他看似认真的道。

哎呀——真可爱。
阿萝学着他方才在门口的样子，也仰着头，从宽袖重伸出小手捏了捏他的鼻尖儿，袖子滑下去，露出一条洁白纤细的手臂。茶里有淡淡的麦香，前些日子听蓁蓁说是使君从自川蜀地区来的游商那处重金购来分往各坊里的，她偏爱，就唤蓁蓁多拿了些在小桃枝收着。
「那便不放东西，猫儿就是要宠着的，能与妾作伴已经很好啦。」
外面的乌云来了又走，跟着月光也时有时无的。小阿萝正了正身子，又顺了顺身上月白色的锦绸罗衫，因为个子小的缘故，双足不能点地，便在半空中来回悠荡着。她落落大方的拍拍腿，软糯的声音里藏着麦茶的香气。
「来，说到做到——妾的小猫儿叫什么名字呢？」

茶汤很香，午时只灌了一肚子的甜水茶，这会儿竟是有些饿了。若是有一碗香甜可口的桂圆红糖粥，配两个南瓜馅儿饼，正配这个桂香弥漫的夜晚。桂香和粥有关联么，其实没有，也就是那么一说而已。他揉揉空空如也的肚子，懒洋洋的又给她喵呜了两声，这两声透着可怜劲儿。
“叫粥粥吧，糖粥的粥。”
没有吃食，只能再灌一口茶，只不过愈发饥饿，那股子劲儿蹿了上来，恨不得吃上几大碗才好。捉住她的手腕搔了搔掌心，有气无力的讨食吃。
“今日未曾进几粒米，即是要养我这狸奴，不如先喂一喂如何。”

旧时流苏阿姊总说，甜食吃多了会牙疼——无奈阿萝是个小馋猫，偏不肯放下最爱的桂花糕。如今又逢桂月木樨开的正盛，庭院里那颗桂树的花小半都给摘去小厨房做桂花糕。
「呀，你是不是算好了妾有宝贝？」
才理好的小裙又乱了——不为别的，小阿萝从软榻上跃下来去给粥粥寻吃的。她在屏风后面的柜子抽屉里摸出一个精致的锦盒，宝贝似的抱在怀里，打开之前先趴在他耳边小声说。
「你小声些，蓁蓁知道了要凶人的，她不许妾吃，妾总是牙疼。」
说罢，小阿萝把小匣子打开，里面正是油纸包着的几块桂花糕。
「没有粥粥，尝尝这个~」

这素秋的时节尝一口时令的桂花糕，约莫是文雅人最大的精致。这豆黄的糕饼被油纸好好的包裹着，在打开的一瞬间散发出美味的气息。咕——更饿了。摸了一块，掰开两半，一半塞进自己嘴里，一半塞进她的嘴里。块儿有些大的桂花糕全在唇齿间被咀嚼，觉得干了，再喝一口茶。
“悄悄的，就当是我吃完了。”
他好难把嘴里的咽下去，肚子里有点儿食儿了，浑然从脊背升起来的幸福感。这大概是人求生的本能，和作为猎食者的本性。才没几块，眼睛不眨的摸完了，吃了个香甜。
“下次给你带金平糖，倭国人做的新鲜东西，甜丝丝的，藏在嘴里也没人发现的了。”
揉了揉油纸，塞进袖子里，若无其事的擦擦嘴，瞧她一眼，又伸出袖子给她擦擦嘴。

阿萝被喂了一块儿香甜软糯的桂花糕，眉上都跟着有了笑意。她把空了的锦盒放到窗边的小桌上，随着锦盒落桌的一声，窗外忽然下起淅淅沥沥的雨来，细密的砸在纸窗上。
小阿萝眨眨眼睛，看向粥粥，像是结识了一个不可多得的玩伴的稚子。
「那你下次什么时候来？」
尚不等人回话，小阿萝先踮脚，一只手指抵住了他的嘴巴。
「罢了罢了，不说就不会食言了。下雨啦，今晚妾行行好，把侧间的小榻让给你睡。」

秋意渐浓，蟹肥膏黄，玉雪制了一品蟹粉香膏，另附入口清润的桂花羹解腻。捱个坊子送去，还不忘一句：“天渐凉，请娘子多添衣衫，莫要贪凉。”

流萤丨荔官儿
（白橙主子早已沉沉睡去，自己因白日里躲懒休息，导致晚上难眠。提着点心出门时特特嘱咐了渶伶儿去给主子准备一碗清茶，免得她夜半生渴难受）
（从篮子里偷拿出一小块山茶太师饼，细细咂摸着丝丝甜味儿，美意颠着往前头去了）

流萤丨荔官儿
（春风渐来，天气也日益和暖，往来坊中更利索些才好。煮上雪上水，又引青叶毫针入盏，一杯明眸平肝火的茶水便成了。所谓春华而秋实，以茶水来慰藉掌艺娘子素日来的辛苦）

（烟雨后朦胧薄雾，杭州城似乎到了蓬莱仙境。杨柳娉婷依依，兰指也如它纤婀，轻一扫，叫荔官儿拎着沉甸甸的篮子，与人一道往桃夭深处了）正月十三，请您吃点心。

花木扶疏的庭间掺着莺燕的啾啾轻鸣，景美，声悦，很是舒心快意。
采一丛殷殷红蕊，放在湖伶斜挎的小篮儿里，每过一处，便闻她笑吟吟唱来：
“卖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