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分两头。
除夕夜过,便是初一。巳时过,皇帝在太和门接受宗室百官朝拜,焚香祭天。随后,又移驾至午门,为游赋得践行。因改土归流之举,事关重大,为求稳妥,皇帝特在禁军之中选出两队精锐随行。此外,皇帝又加派一行内侍,嘱咐好生照顾郡主。一番杯酒辞行之后,队伍便浩浩荡荡地从京城出发。
转眼半月时间过去。说起滇南宣慰使游赋得大人,本是一方封疆大吏,其治辽阳时,文治武功皆有建树,故而行军迅速,从不拖泥带水。只可惜,此行还有位云萝郡主,不但辎重奴仆甚多,还一路游山玩水,耽误不少脚程。顾及其皇亲身份,游赋得也不好发作,几番劝说无果之后,只好以皇命在身为由,先行带领禁军拔营赶路,留下云萝和成是非一行在后慢慢游玩。
又过了十天,云萝一行才进入滇南境内。
滇南之地,山川险峻,路途艰难,古人云“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可见一斑。但其自两汉降附中原,便时有通商。太祖时,滇南土司狇英率众归顺大明,太祖命其为黔国公,镇守西南边境,同时,设茶马互市,修驿道,商旅渐兴。商旅兴旺,旅途之上自然少不了休憩歇脚的茶楼客栈。
云萝一行投宿驿馆,云萝先是带着孩子上楼休息,交代乳母好生照顾。随后下到一楼茶棚,一眼便看见成是非正拉着驿馆老板娘说话,眉飞色舞,好不开心。云萝心中自然吃味,不动声色地走过去,重重咳嗽一声,吓得成是非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夫人不必多心,小妇人只是在和官人说说这滇南风土人情。”老板娘笑容大方坦然,完全没有中原女子的扭捏之态。
“切,蛮荒之地,有什么风土人情?”
“话可不是这么说,旁的不说,这酒便与中原美酒大不相同。”
“有什么特别?”
“若说窖藏年月、酿造手法,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唯一不同,便是酿酒的水。”
“水?”
老板娘玉指一指茶棚之外。
不得不说,这驿馆所设之处巧妙。滇南路险,驿道多修于崇山峻岭之间,悬崖绝壁之上,驿馆亦是。这驿馆毗邻驿道,背靠悬崖,前临深渊,在一楼茶棚,既可遥望远山白雪皑皑,又能俯瞰深谷江水滔滔。
“此江名为雪川,乃是每年初春由玉龙雪山融雪汇集而成,这雪山之水,汇集天地灵气,小店美酒皆是由雪水酿造,入口清甜,官人可以尝尝。”
说罢,便往成是非手中酒杯倒酒。只是酒未入口,却听见云萝一拍茶桌。
眼见娇妻发怒,成是非只好放下酒杯,老板娘也赶紧劝架:“若夫人不喜欢美酒,便试试小店香茶。”
“这茶也是由雪水煮的?”
虽然心中不悦,但一趟赶路下来,云萝已是口干舌燥,便拿起茶杯啜了一口。神奇的是,眼见茶杯冒着热气,但一口入喉却是甘甜清凉、回味无穷,反倒让喝惯了名贵茶叶的云萝倍感新鲜。
“夫人觉得如何?”
“还行吧!”虽然还在撑着面子傲娇,但云萝语气已缓和不少,便吩咐老板娘下去准备饭菜。
老板娘走后,云萝又给自己倒了一大杯茶。美景在前,香茗在手,自然心情大好。可转头一看,却见成是非不声不响地在一旁生闷气。
“喂,你干嘛啊?愁眉苦脸的?”
“什么干嘛?酒也不让喝,话也不让说,换了谁能高兴?”
“喝酒喝酒,你就知道喝酒。你就不能多陪陪我?我刚生完孩子,就陪你跋山涉水,我容易吗?”
“又不是我叫你来的,早说了让你在京城休养,是你非要跟来,还怪我?”
“当然怪你!怪你这死不正经、见了美女走不动道的德行,不跟着你行吗?”
“笑话!我成是非乃拳打九州、脚踢四海、风靡武林万千女子的天下第一美男,什么美女没见过,要说……”
“嗯——”
“要说这天下第一美女,自然当是我这天下第一贤良淑德郡主老婆啦!”
“少油嘴滑舌!”
“这怎么能是油嘴滑舌?不过我给你找找,这方圆五里之内,绝对找不出比郡主老婆你还漂亮的……”
正值成是非比划之时,又有一行人走入茶棚。这行人看着古怪,先是四名黑衣护卫,手握刀剑,凶神恶煞,再有四名大汉抬着一顶矮轿入内,一名老妇人随侍在侧,手上捧着一枝鲜红凤仙花。老妇人拨开珠帘,一名绝美妇人从矮轿中缓缓走出。
只见这位妇人一身红袍落地,发髻高挽,凤凰流苏头簪斜插发间,红纱掩面,只留一双凤眼秋水盈盈,回眸一笑,百媚丛生,迷得成是非七荤八素。
这一切自然被云萝看在眼里,好不容易平息的醋火又燃了起来,玉指往成是非腿上狠狠一捏,疼得他跌坐椅上,一双眼角淌出两颗豆大的泪珠。
“走,回房间!”
“啊?这就回?还没吃饭呢?”
“吃什么吃?就知道吃!”
“不是,你看这饭菜都端上来,先吃……”
的确,此时老板娘已端着一盘饭菜走来,只是一见红衣妇人一行,便吓得丢下饭菜,跪倒在地。
“掌柜不必害怕!”老妇人开口,“我等赶路疲惫,来此讨口茶喝。”
话已至此,老板娘颤颤巍巍地起身,招呼一行人落座、上茶,竟把成是非二人晾在一旁。
等到好不容易忙完,老板娘才将重新做好的饭菜端到成是非桌前。
“老板娘,这些人是谁?为什么你这么害怕?”
“嘘——”老板娘连忙示意小声说话,“这些是南教中人。”
“南教?也就是魔教?”
这一下更是把老板娘吓得不轻。
“官人慎言!这南教在滇南创教百年,势力庞大,教徒逾万,万万得罪不起。你看那凤仙花,就是南教标志,在滇南,只要看见凤仙花标志,都要避让三分。”
说着,老板娘又往茶棚外,指了指那一行人的车驾。那一行人,随行还带了一辆马车,马车上载着一幅棺材,棺材上印着一朵凤仙花标志。
“棺材?又是棺材?”
这下倒挑起成是非的好奇心。他记得与云萝成亲之初,二人云游四海,也是在荒郊野店遇上东厂暗探,好奇探查之下,竟阴差阳错地救了自己的母亲素心。
正自思虑之间,那一行人已经起身,那位妇人又坐回矮轿之内,头也不回地出发。
“走,快跟上!”成是非拉着云萝追赶上去。
那一行人依旧沿着驿道赶路,脚程不快,于是成是非二人便借着沿途山石躲避追踪。约莫走了二里路,云萝终于不耐烦。
“哎呀!跟了这么久,我们到底在查什么啊?”
“小声点!一群人带着一副棺材,你不觉得奇怪吗?”
“既然觉得奇怪,就去问啊!”
说到做到,云萝一个飞身,跳到那一行人面前。无奈,成是非只能跟着出去。
“喂!你们是什么人?棺材里是什么东西?”
“故人而已。”矮轿内传出妇人声音,这声音婉转动听,又带着些许妖媚,若是定力不足,只怕要被迷得找不着北。
“故人?少糊弄人,哪有给故人送葬是穿红衣的?”
“光天化日,我等赶路,纵然行径有些古怪,却也没有触犯律法,姑娘何必多管闲事?”
“哼!这天下是朱家的天下,路见不平,本郡主自然要管!”
“哦,我当是谁?原来是大明郡主和黄字密探,也好,省得我去找你们。”
话音一落,四名黑衣护卫已拔刀向前,云萝自然不甘落后,一个跃身上前,赤手与四人搏斗起来。说起云萝郡主,自幼性子好动,喜爱习武,重金请遍各派高手传授其武艺,再加上如今有一位身上写满各派武功秘籍的夫婿,时不时能偷学两招,自诩可以名列武林高手。只是,她没想到,眼前这四人也是武艺高强,不但招式狠辣,而且配合默契,四人包围合力攻来,云萝竟有些招架不住。
眼见自己的美女老婆受难,万年妻奴的成是非自然看不下去。只见他一个飞身跳入包围圈中,一面用身躯护住云萝,一面使出一套武当两仪拳。铁拳对刀剑,成是非以腕力巧妙拨开对方刀锋,一记凤眼拳打在对方胸口,只打得他口吐白沫。四角已破,另外三人见势不妙,便一齐攻来,却被一招大力金刚腿扫断刀锋,未及回神,一阵狂风骤雨般的拳法便攻了过来,其中一人,挨了几十拳,被打得嵌进崖壁之内。
“让你欺负我老婆!四个大男人打一个女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那就由老身来讨教一番!”
说时迟那时快,原本在一旁观战的老妇人,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条藤鞭,大力一挥,便朝成是非面门攻来。成是非吓得抱着云萝一闪,藤鞭擦着耳畔划过,击中一块山岩。霎时间,一块丈高的岩石被劈成两半。
“哇!老婆婆,你火气这么大,要不要小非非煮碗凉茶给你喝?”
老妇人并未理睬,只一转身挥手,藤鞭再次袭来。只见老妇人一手挥舞藤鞭,一手仍是捧着凤仙花,脚步灵活,身法优雅,藤鞭在她手中,动如灵蛇,势如闪电,招式之快,令成是非目不暇接。
乖乖!都说苗疆女子性格泼辣,却没想到连老婆婆也如此厉害,成是非心想,输给女人就算了,若是败在一个老婆婆手下,且不说郡主老婆要怎么惩罚自己,他日消息传回护民山庄,自己怕是没有脸面再拿黄字紫玉令牌。想到这里,成是非索性把心一横,真气聚于丹田,大喝一声:
“金刚不坏神功——”
霎时间,金光闪现,藤鞭落下,却像抽打在铜墙铁壁之上,未伤分毫,反而被一股强劲内力反弹回来。
“金刚不坏神功,可笑!”
只听一声冷笑,矮轿之中妇人飞身而出。只见那妇人红衣飘飘,红袖招展,染红指甲的玉手作利爪之势,直逼面门。成是非偏头闪过,与其搏斗起来。
成是非施展金刚不坏神功,招式刚硬,而那红衣妇人,身法柔软,招式狠毒,其以红袖扰乱视线,再以双手为爪,直逼要害。成是非心想,所幸自己有金刚不坏神功护体,也就不去一一躲避招式。却不想红衣妇人躲过自己左手一拳,右手轻拨,左手并指直指成是非左侧腋下极泉穴。霎时间,成是非觉得一股内力冲入体内,原本聚于丹田的真气四散,一股热气冲上脑门,口中鲜血喷薄而出。
“成是非——”
“你……你怎么会破解我的金刚不坏神功?”
“笑话!金刚不坏神功原本就是我南教初代教主玉龙行客所创绝学,我身为现任教主,怎会不知破解之法?”
“拿下那女人!”
眼见老妇人再度袭来,成是非赶紧将云萝护在身后,拼尽全身内力,大喝:
“昆仑烈焰掌——”
一道火光由两掌之间迸发,老妇人侧身躲过。只见火舌如龙,向前飞窜,原本拉车马儿已在之前的战斗受惊,眼下再见烈焰,便彻底乱了性子,扬蹄长啸,带得身后棺材向后倾倒,顺势跌入深谷之中。
棺材顺着岩壁跌落,受到山石撞击,棺盖打开,一抹白色人影由棺中掉出,如同一面白纱,悠悠坠落谷底。
云萝眼尖,依稀看见白衣之人面貌,心中大惊。
“快跑!”
成是非顾不得许多,一把抱住云萝,施展一招武当梯云纵,飞身逃走。
成是非逃得飞快,一路狂奔至驿馆,才敢放下云萝。云萝惊魂未定,却还是不忘看着深谷之下。
“你在找什么?”
“我……我刚才好像看到……”
“什么啊?”
“我好像看到了……海棠?”
另一头,红衣妇人眼见成是非逃走,也不追赶,只是派遣随从下谷查看。
“回禀教主,谷下并非发现人影,想来是被江水带走。”
“教主,怎么办?要加派人手寻找吗?”
“算了,反正情蛊已经种在她的身上,由她去吧!我倒想看看,无痕的弟子能够闯出什么名堂?”矮轿内,红衣妇人冷冷一笑,这笑容妩媚至极,却又透着深深的恶意,不禁让人想到蛇蝎美人。
“对了,阿羽有什么消息?”
“圣女回信,已近江陵,不日便可回到滇南。”
“段天涯、归海一刀、上官海棠,朱无视的义子义女,再加一个古三通的儿子成是非,等天地玄黄四大密探聚齐,好戏就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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