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该忘记的是你的模样。
*
他总觉得把枪放在枕头底下只会让他更加不安。就好像总是预感到下一秒会发生点什么离谱的事一样让人长夜里辗转难眠。几年前他一直这么做是因为那时的日子确实让人不敢合眼,但回到这里的几年里他也没了这个习惯,却还是喜欢进门前带上锁。
于是他把枪放到了衣柜里,甚至是衣柜的角落里。
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其实无论放在哪里都可以。宫野明美也从未刻意来拜访过他。年轻的女性总是跟他保持适当的距离,既不暧昧也不生疏。他大概知道宫野明美是个什么身世,宫野明美也多少能猜到他是个什么背景。然而抛去这一切不谈他仍会和这个温柔知性的女性成为朋友。
昨天从部队回到家已经半夜一点多了,他倒头就睡,连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都不知道。城市里的雨总是带着令人讨厌的灰尘味,空气里的污染物都随着豆大的雨珠跌落在水泥的地面上。灰蒙蒙的天空泛着鱼肚白的冷色调。他拉开窗帘,本就不够明亮的卧室此刻更是透不进几缕光线,更何况这样的阴雨天。淅淅沥沥的声音敲击在玻璃上,顺着重力流下,模糊了外面的景象。
毛巾被他随手挂在了架子上,已经拧过了却还是有水滴汇聚到到一起滴落。他也懒得去管,拉开了门走出卫生间。时针才刚刚走到七。
安宁日子过久了就会忘记危险。那次任务失败之后他就再也没回到过警局,而是直接被父亲的那位熟识调进了军队。詹姆斯人确实很好,和蔼的老人从未在任何事上刁难过他,却唯独不允许自己再去插手任何有关他父亲的案子。似乎谁都以为他想复仇,但实际上他好像并不是这么想的。他具体什么想法,好像自己也不知道。就像是知道有个目标在那里,他拼死也要碰到一样。
已经快十年过去他仍是在做那个梦。梦里一次次的爆炸,大火挥之不去。好像也在嘲讽他毫无进展。在那之后他被同僚带回首都医院,所有的线索也都断在了那场大火里。
他不知当时心里是什么滋味,这是他能继续留在警局的唯一可能。他那位上司,也就是他父亲生前的同事,早就跟他打了个赌。若是他有这个能力接手他父亲的案子,就留在警局;他失败了,就得回军队里去好生待着。
很显然他失败了。直到诸伏景光找到他之后,他才意识到这件事没这么简单。
“我们后来又在主城区发现了目标,他们正在离开你先前追踪到据点。”
长着小胡子的年轻男人坐在他病床边,手里捏着苹果和小刀。“那群人不在躲我们。”
“他们在躲联邦。”
“不过可笑的是,那群人发现了我们在追踪,却误以为是联邦的人。正巧那两个联邦的人与你入境时间相同,要不然被发现的人就是你。”诸伏景光讲削好的苹果递给他。
“很可惜的是他们当时已经从联邦辞职,虽然去边境不知道有什么目的。”
赤井秀一安静地听着,沉静的面孔没有一丝起伏。
“如果不是他们那几日一直给我们打了掩护,死的人可就是你。”
“尸体都确认了。”诸伏景光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偏过头去。“如果我们早发现一点可能就不会出现这种事。”
“查出来是什么人没。”赤井秀一突然开口,语气里似乎并没有责怪的意味,眼底的情绪却深不可测。
“我没这个权利动管理资源。你想知道自己问局长去。当时在场的伤员确认国籍以后都送到最近的首都了,那些伤员里可没有那两个人。”诸伏景光靠在了椅背上,盯着头顶白花花的天花板。“你可别跟老头子说这些是我告诉你的,他不让。被他知道我死定了。”
赤井秀一笑了一下。那你还告诉我?
年轻的男人“切”了一声,撇了撇嘴:这不是看你这个伤员躺在这儿无聊来给你讲讲故事?告诉你也没用,反正你马上也要离开局里了。
他其实太明白诸伏景光为什么要背地里告诉他这些,嘴上说着是无意的,心里的算盘肯定是清清楚楚。这小子大学跟他四年同班,再加上降谷零总是在他旁边叨叨他哥哥失踪的事,赤井秀一多少能猜到诸伏景光为什么非要报考警局。好巧不巧的是诸伏高明与他父亲的案子有关,两个人一路好不容易揪住一点线索,如今全都断了。赤井秀一反正是要回军队里去,他早晚可以再慢慢入手。而诸伏景光不一样。
他如今告诉自己这些,无非就是抱着自己能继续查下去的希望。
病房里沉默了一会儿,赤井秀一咬了口手中的苹果,然后开口。“人死了,那也没什么新的着点了。”
他不打算去问那两个人到底是谁,因为他心里已经大概有了答案。
他闭上眼,又回想起那时的场景,只有四处肆虐的大火,火苗燃烧跳跃着放出灼伤双眼的火光;各种各样的吵闹声,哭泣声,尖叫声,已经后背猛然遭受巨大冲击的震痛,耳边刺耳的长鸣与眼前模糊不清的画面。
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橙花香。
医生说这是二次爆炸时产生的冲击损伤了视觉功能,导致他对那段时间的记忆画面无法在脑中清晰成像。他也就放弃了去想那对夫妻到底长什么样子,反正也想不起来。但他记住了那个孩子浅绿色的双眸,那个被他拦下的孩子。
那双眼眸中的神采被大火烧的一干二净,眼神底下的那个人已经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与空白,甚至已经忘记了恐惧与悲痛。像个溺水的人一样失去了空气,越是挣扎越是沉入海底。
他深深地记住了这双眼睛,那份情绪。在那么一瞬间,他似乎能感受到他在呼救,在呐喊。
就在他还未反应过来之时那个少年已经迈开步子冲上了台阶,精神恍惚之中他踉跄一下摔在楼梯上,手划到地上的玻璃碎渣渗出血丝来,却迅速站起身。赤井秀一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一把攥紧他的手腕,将他拖到怀里往后退。正是这个年纪的孩子力气也不小,他费了不少劲才制住他。
这周围的人这么多人,有人逃跑,有人恐惧,有人看热闹,有人受伤……除了这个他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少年,就是没有一个人在悲伤。他把手握紧,企图分给他一丝安抚与温暖。却发现自己都没有立场去安慰别人,因为他自己也失去了最爱的亲人。
他只觉得他怀里的人好痛苦,痛苦到那份被撕裂的悲伤也随着控制不住的颤抖与窒息一并传递给了他,让他也感受到那种被大水淹没的坠落感。连出声都做不到,任凭眼泪无意识地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流出,滴落在他手上。
赤井秀一被一阵刺耳的长鸣惊醒,他来不及反应,一个转身将少年护在身后,然后闭上眼睛。
在那之后他第一次醒来看到的是医院,在然后都是自己的房间。
这样的梦境频繁的出现在梦中,冥冥之中提醒着他,这件事远远没有结束。
他对诸伏景光说了个谎。
看样子他们是并没有查到那个孩子。但被带到首都医院以后他稍微跟医院打听了一下,却没有在被送来的伤员中打听到什么消息。不过他仅仅凭着一点点描述也不太可能找到。空闲的时候他每个病房都跑了一遍,却也没找到人。
他也不太可能告诉诸伏景光这件事甚至是通过那些长辈去帮他调来资源,谁知道他们知道这件事以后会查出什么来。估计更是不太可能让他找到。
如果他还想知道真相,他就必须找到那个孩子。
不过,赤井秀一深呼吸一口,将回忆拉回现实。这么多年过去,他走访了A国所有的首都高校与医院,也从未再见到过那双梦境里浅绿色的双眸。
这也就是万分之一再重逢的几率,他本来也就没抱有什么期望。
他简单的给自己做了个早餐,用朱迪的话来说简直就是寒酸。但他也懒得管这么多,也没心思早起好好做饭。迅速解决面前的食物以后,他将餐具草草堆在水池里,想着一会儿有空了再收拾。比起这个,他更在意刚刚电脑桌面上调出来的文档。
照片上三十多岁的男人相貌平平,瘦削的脸上长满胡渣,一双阴郁的眼睛藏在刘海后。而这个人正挂在他桌面上,一旁姓名那一栏上写着个日本名字。
本间楠。
他的目光停留在下一页的履历上,联邦一级通缉令几个字十分显眼。
昨天突然召开的会议就是在讨论这件事,平时对任何任务都没投入什么兴趣的他突然被吸引了注意,倒是让朱迪吃了一惊。
“你怎么突然感兴趣了?”年轻的女人小声问道,他没回答,注意力全在詹姆斯说的话上。
能被联邦处一级通缉令,也应该是犯了点什么大事。这个三十几岁的男人不知为何携带了实验室大量禁药配方逃入边境地区,已经离开了两天。
而他们接到这个消息也是意外收获,边境毕竟是A国领地,逃犯凶险,边境局势复杂。联邦才将此事委托给军方。
他看到詹姆斯结束会议前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年长的老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联邦的负责人点了名要你去。”他说,“好好干。”
他明白这位长辈到底是什么意思,心里也愈发的有种预感,像是有什么东西偏离了轨迹,他似乎已经回不来原轨了。
联邦的人今天下午就会到。赤井秀一合上电脑,闭上眼睛,在椅子上靠了一会儿。
他很期待。
*
从布里斯班到堪培拉,再到坐上前往华盛顿的飞机,身旁的两个人一直吵个没完没了。他默不作声地戴了一路耳机。黑发的青年上了飞机以后终于安静下来,没过一会儿就已经沉沉睡去。坐在他一旁的女孩靠在墙壁上,闭着眼睛不知道是真睡还是假寐。
想必她临走之前已经联系过她姐姐了吧。
再有一个小时就要降落,他这才从连续十多个小时没有放松下来的状态中挤出一丝倦意。机舱里太过安静,他却静不下心来好好休息会儿。一闭上眼又开始胡思乱想,甚至已经开始想着坐在后排睡着的那两个人到底什么“狼狈为奸”的关系。
于是他又睁开眼,半个身子陷在柔软的座椅上,压在鸭舌帽底下的银色发丝藏在帽子中,只有几缕碎头发掉在了耳边。黑色的口罩挡住大半张脸,只露出那双深蓝色的眼睛,透露出一种疲倦的状态。他看上去就像个出来旅游的大学生一样,比起工藤新一那个穿了一身西装装大人的小鬼,他这一身黑色的运动服简直是低调又普通。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睡得死死地小鬼,却对上一旁少女清亮的眼眸。两人默契地看了一眼对方都捂的严严实实的打扮,然后移开了视线。
宫野志保将卫衣帽子又翻了翻,伸手抚平浅蓝色的口罩,黑色的镜框又粗又方,倒是很轻易地挡住了她的容貌。
乘务员好心的提醒了所有人很快就要降落,她手一用力掐在一旁青年的手臂上。对方被疼痛刺激的猛然惊醒,咬牙切齿的看了一眼她。身上的毯子随着他的动作掉在了地上。
“哼。”她愉悦的看向窗外。
她不常离开布里斯班,可只要一出来,连她都能感受到那种背后被人咬死的恐惧感。她督了一眼坐在前排的人,也算是明白他每次出门都打扮成这样是为什么,尤其是在经历过那种事情以后……宫野志保眯了下眼睛。
她足够警惕,外边也有不少人想要她的命;不过她知道,这家伙肯定比她还要警惕,这一路上肯定又是没合眼。
工藤新一不一样,他到联邦以后就没离开过布里斯班,就算工作也是安全区域。不像琴惹了那么多仇家和政敌,也不像她整天被那群边境的药贩子挂在悬赏榜上“声名远扬”。
这次派他出来,估计也是因为他足够安全到留在华盛顿接应吧。
人和人总是活的不一样,各有各的难处。不过她也没想过真遇到赌命的事怎么办。有人可能求个平稳,她倒是喜欢赌一把,谁知道这结果到底如何呢。她想坐前面那家伙,也是一样。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