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如同大多数富有创新精神的伟大经济学家一样,米塞斯反复深入地分析了经济学命题的逻辑状态问题,即如何知之,又如何证之。事实上,在那些认为这种关注对经济学取得系统进步不可或缺的学者当中,米塞斯居于首要。一个人虽有回答这些基础问题的智识抱负,然而概念稍有差池,不免导致智识的灾难,比如得出错误的经济学学说。因此,米塞斯用了三本书来阐述经济学的逻辑基础:早期的《经济学认识论问题》,1933年在德国出版;1957年的《理论和历史》;1962年的《经济学的最终基础》,是米塞斯的最后一本书,此时他已年过八旬。米塞斯在经济学领域的著作,恰好表明了他对分析认识论问题的一贯重视。最典型的是,米塞斯在其巨著《人的行为》前百来页都在讨论认识论问题,其他近八百页也充斥着认识论的思考。 与米塞斯的传统完全相符,接下来本章的主题仍然是经济学基础。我给自己设定了双重目标。第一,我将解释米塞斯给出的经济学最终基础问题的解答,也就是,他关于人的行为的纯粹理论,或称为人的行为学的思想。第二,我将展示为何米塞斯的解答不仅仅只是对经济学及其命题的性质有着无可争辩的洞见;该解答所提供的见解,也使我们能够理解认识论的最终根基何在。事实上,正如本章标题所提示的那样,我将阐明,人的行为学必须被认为是认识论的那个恰当基础;由此得出,米塞斯除了作为经济学家取得了伟大成就之外,也为推动整个理性主义哲学的正当化,贡献了开创性的见解。
II 回到米塞斯的解答。下面这些典型经济学命题的逻辑状态为何:边际效用规律(对一个人来说每单位具有相同功用的一种财货,每当其增加一额外单位,附在这一额外单位上的价值就将会降低;因为以这一额外单位的财货作为手段达到的目标价值,被认为比一单位财货先前能满足的最低价值目标的价值来的要低),或者货币数量论(以现金形式持有的货币需求不变,每当增加货币供给,就将导致货币购买力的下降)。 在形成答案的过程中,米塞斯面临着双重挑战。一方面的挑战,来自于现代经验主义的答案。米塞斯所知道的维也纳事实上正是经验主义运动的早期中心之一:已接近于让经验主义成为几十年来西方学术界统治性哲学思想的运动,直至今日,塑造了压倒性多数的经济学家的学科理念。 经验主义把自然和自然科学认作它的模型。根据经验主义的看法,经济学命题的前述例子,有着和自然规律一样的逻辑状态:就像自然规律一样,它们描述两个或者更多事件之间的假设关系,基本上采用“如果-则”的句式。就像自然科学的假设一样,经济学的命题也需要面对经验的连续检验。对经济事件之间关系的命题的验证不可能一劳永逸。相反,命题将一直受制于偶然、未来的经验。这些经验也许能证实假设,但并不足以证明这个假设为正确,因为经济学命题在描述相关事件时,使用的是概括意义(哲学术语叫普遍性);因此能够应用到无数情况或者案例中,从而总是为将来经验的可能证伪留有余地。一次证实所能够证明的一切只是假设尚未出现错误。另一方面,经验也可能证伪假设,并能够肯定地证明,以现状来说假设是有错误的。但是,经验无法证明特定事件之间的假设关系永远不会被观察到,而只是表明,依一个人到目前为止在观察中实际能够考虑和控制的条件,这种关系尚未显现出来。然而,经验并不能排除,只要其他一些情况能被控制,假设关系就可能显现出来。 这种哲学所孕育的,正是一种怀疑主义的态度,事实已成为目前大部分经济学家的特性及从事研究的态度。它的座右铭是,“在经济现象的领域中,不可能确定地知道任何东西”。更确切的说,由于经验主义认为经济现象是客观数据,是空间扩展并且可被量化测定的——严格类比于自然科学中的现象——经验主义经济学家的独特怀疑论,可以被描述成社会工程师持有的怀疑论,他什么都不能保证。
IV 在给人的行为学确立恰当位置的过程当中,我已经完整地勾勒出行为公理最终基础之上的理性主义哲学体系。在此目的是要重申米塞斯的主张:经济学是人的行为学;人的行为学的理由是不容置疑的;经验主义或者历史主义-诠释学派的经济学解释是自相矛盾的学说。我的目标还在于指出米塞斯对人的行为学性质的洞见,同样为传统理性主义哲学的成功重建及系统综合提供了恰当基础。 对于理性主义哲学家来说,这可能意味着他应该将人的行为学列入考虑。因为正是对知识结构的行为学限制这一洞见,为他反驳怀疑主义和相对主义,提供了智识上的缺失环节。我主张,对于继承米塞斯传统的经济学家来说,这意味着他应该清楚地认识到他在西方理性主义更广泛传统上的位置;而且他应该学会吸取这一传统提供的洞见,超越伟大的米塞斯本身,为人的行为学和奥地利经济学创建一个更加令人瞩目的深刻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