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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明月会相逢——清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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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这个长篇,是5月份就想写的,但真正动手,还是在最近。

是与我大部分文章不太相同的一篇,但也不过是用了这样的背景而已,实则这篇文无关江湖,无关江山,更无关风月。想写的仍然只是我心中的那个人,那个站在冰雪人间,苍白面庞的淡漠男子。

——谨以此文,献给卡妙和他真正的知己。



1楼2006-01-20 21:46回复
    (一)风华落

     

    拎着两条鱼开开心心地往回走,这两条鱼,可是艾尔扎克费了好大力从冰下捕回来的呢。他心中暗想,老师的身体也着实不好,真得好好补一补才是。

    抬头看看天,月亮差一点儿就圆了,今儿该是十四吧。北国的天空永远澄澈的像洗过一般,皓月当空,冰冷却干净透彻,就像……就像老师给他的感觉。

     

    不过美好的事物注定是不能长久的,正在艾尔扎克凝神欣赏这上天恩赐的佳景之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十分……恩,那个怎么说呢……那个非常有个性的笛声。

    “小兄弟,我这一曲《花好月圆》如何啊?”笛声一停,自前方的树后缓步走出一个人来。大半个身子却仍掩在阴影里。

    艾尔扎克抬头望望天,月倒是有的,花也不差,让他想起村头那家弹棉花的声音。老实说,这人的花好月圆倒也不算担了虚名。于是他微一点头道:“先生这一曲,自是极应景的。”

    那人大笑,又向前走了几步,道:“难得有小兄弟这般知音人呢!”(大汗)

    艾尔扎克抬头看他,原来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身儒生衣冠,穿戴得齐齐整整,手中握一只白玉笛,倒也清雅。不过在他看来,比起老师,自是差得远了。

    那儒生在原地踱了两步,忽然抬头笑道:“小兄弟,观你谈吐举止,却不象这等偏远村落之人。”

    听了这话,艾尔扎克心中大悦,心想:若无老师,我如何能有今天!本想向他夸耀一番,转念一想,若是此人闻得老师之名,再拿着那把笛子去骚扰老师可实在糟糕。于是他只是笑笑,并不答话。

    那儒生又看了他两眼,忽道:“好,好!今日得你一赞,实是我平生快事。小兄弟,我名叫苏兰特,你记下了!”几个翻身,忽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这下可把艾尔扎克吓了一跳,这人是会妖法,还是会飞的?呆呆站了一会儿,想起手里的鱼,终是向老师家走去。

     

    老师的家离一般村民家住处甚远。孤零零一间小木屋。雪夜下分外乍眼。尚未进门,艾尔扎克已听见了那极力压抑的咳嗽声,静夜中显得格外清晰。他心中一惊,三步并做两步跑过去,推开院门,叫道:“老师!”

    咳嗽声倏尔停止,停顿了一下,一个即使在此时仍清冷如碎冰相击的声音缓缓道:“艾尔扎克吗?进来吧。”

    推开房门,里面烛光昏暗,炉子里火苗微弱。老师一如往日坐在桌边那张椅子上,身上只披了一件淡青色长衫,瘦削的身形愈加显得单薄。

    艾尔扎克心里一酸,快手快脚地把鱼放在外屋,又拿了把柴火进来,给炉子添上。觉得房间太过暗淡,随手又点燃了烛台上的另外两根蜡烛。屋子里这才有了一些生气。

    “老师……”一时间他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不能谈病,会惹老师伤感的。忽然想起方才见到的那个苏兰特,便添油加醋地讲起来。

    老师静静地听着,仍是一副淡漠表情,昏黄的烛光映上他苍白的侧脸,轮廓之精致,让他移不开眼睛。

    “然后……就这样了。”艾尔扎克本非擅于言谈之人,方才的调料似乎加的又多了点,自己也难圆其说。七拼八凑地讲完,也不晓得讲了些什么东西。

    “艾尔扎克,”老师抬起头,问得却是个不相干且毫无必要的问题:“今天是十四吧?”

    “啊?是啊!”他一愣,老师明明知道的嘛。

    “天晚了,你回去吧。你自己照顾自己,我很放心……”后两句声音极低,他几乎听不清楚。

     

    月光泠泠,清夜如洗。一只白鸟清唳一声,扑零零自雪地飞起。走出老师的家门时,艾尔扎克忽然有一种冲动,想扑在雪地上大喊大叫几声。

    老师的话他从来都是听从,却为何心中仍会如此酸楚?

    走得远一些,确认老师不会听见。艾尔扎克跪在雪地上纵声大喊,眼前忽然有模糊的感觉。

    寒月凄清,冷冷的月光,温柔地照拂着少年的身影。

    少年的心事,却是连自己,亦不能看清。

     

    第二天上午,老师破例地没有来村里教书。艾尔扎克心里慌乱:莫非老师又发病了?便自告奋勇地又来到老师家中。然后,站在老师的院子里,他愣住了。
    


    2楼2006-01-20 2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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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加隆又接道:“你不过是不想见撒加罢了!多少人传言江湖上雍容进退的君子穆先生,原来也不过如此!”声音愈大,已有咄咄逼人之势。

      穆苦笑一声:“什么雍容进退?加隆,我并非圣人。今日一别,来日再见吧,告辞了。”

       

      艾尔扎克一惊,穆与他们相处数日,感情甚好。连忙把头探出船舱。却是已不见穆的身影。一望之下,江岸处仍有几家灯火,远远处几点暗黄闪烁,静夜之下,分外凄清。

       

      加隆的大嗓门忽然传来:“看什么看!半夜不睡觉偷听别人谈话的死小子!”

      艾尔扎克一气之下,便欲与他争辩几句。却见月色之下,那样一个向来桀骜不训的人物,此时脸上同样有着痛苦的神情:“我这样子说穆,当初我又强到哪里去了!”

       

      次日船行了半日,二人弃舟登陆。加隆带着他七拐八绕,行了一段。眼前骤然开阔。却是一所占地极大的江南园林。加隆笑道:“走吧,到家了。”

       

      二人行至门前,黑漆大门静悄悄开启。艾尔扎克生长北国,未曾见得江南园林之繁盛,亭台楼阁且不用说,便是一草一木,入眼皆是精致无比。

      自昨夜来,加隆一直神色阴郁,此刻脸上方现笑意,道:“不错吧,我们这些人,全是在这里长大的。”于是引着他登堂入室,到了一所大厅之中。自去寻找撒加。

       

      艾尔扎克坐在里面,暗自纳闷,这里虽大,却是一个人不见的,真真奇怪。听加隆的说话,这里人也是不少的,却都到什么地方去了?

      正思量间,门外走进一个人,二十多岁年纪,一头褐发,气势勇猛精干,非比寻常。艾尔扎克想着:莫非这人便是教主撒加?气概果然了得!只是年龄不对呀,这人却像是比加隆还要年轻的。

      那人并不客气,自拣了把椅子坐下。“你便是卡妙的学生么?我叫艾欧利亚,原是与你老师一起长大的。”

      艾尔扎克连忙站起身来,艾欧利亚挥挥手要他坐下。二人攀谈起来,艾尔扎克听他谈吐开阔,是个性子爽朗之人。

       

      说了没两句,门外脚步又响,进来一人气质冷硬,脸上线条便如刀削一般,年纪比艾欧利亚略大个几岁,自有一种凛凛风骨。艾尔扎克又想:或者此人才是撒加?

      艾欧利亚已然站起身来,叫道:“修罗大哥!”又向艾尔扎克道:“这一位,当初和你老师是在教内并列左右使者的人物。”

      艾尔扎克闻得此言,心中又是一颤,一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心道:这人,便是与老师在教内任同一职位的人么?

      修罗略一点头,径直坐下。

       

      艾尔扎克方要开口,门厅处不知何时却多了一人,一双苍蓝色眼眸看遍河山,含笑带愁,着一身天水蓝色长衣,面目俊美无比,“这一位,便是艾尔扎克了吧!”


      6楼2006-01-20 2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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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心有灵犀

         

        这人甫一出场,厅内二人立即站起,叫道:“教主!”神态之中,更含了一种亲切之意。

        艾尔扎克凝神看他面目,果然与加隆十分相似,但实在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只见他神态温柔、微带抑郁,并不似那般争勇斗狠的江湖人物。但眉梢眼角之处,自有大气天成,正如海天相接,天水一色。

         

        撒加也自坐下,先与艾、修两人打了招呼。随即便向艾尔扎克柔声问道:“你老师这三年来,可还好么?”

        好?还是不好?艾尔扎克一时之间只觉心中有万语千言,竟不知从何下口。

         

        那些可以在心里铭记一生的,也许不见得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比如他与老师在屋中一同饮茶,外面大雪纷飞。当地的砖茶又苦又涩,他喝到口中却只觉甘美无比;

        再比如老师在窗下教他写字,他握笔姿势不正,老师清秀的眉锋微挑,手把手教他写下自己的名字;

        …………

         

        现在想来,起初的十三年竟是没什么印象,偏是这三年来与老师相处的一件件小事,点点滴滴,他全盘记在心里。

        这样说来,他忽然后悔起来,撒加何曾问他这些事?又觉这些事是他心中至珍至贵之物,竟有几分不愿与他人分享。

         

        厅内的三人,却是听得住了。

        撒加天水蓝的衣襟微微颤动,又详细问了一些卡妙的其他情况。忽然轻抚一下他的头:“艾尔扎克,你是好孩子。”

         

        艾尔扎克倒没觉得自己做了怎样了得的事。撒加沉吟一下又道:“你今后又有怎样打算?”

        “我只想找到老师。”

        撒加点点头:“我们毕竟没有看错人。但卡妙既托付我们照料于你,我是他兄长,定不能负他所托。他教导你三年,别的方面自是不必说了,武功一途我们却须得补上。你年纪虽大了些,天资却是好的——这一点无须担心。待你功成之际,便准你出去找寻。”

        顿了一顿,撒加又道:“何况,这些年来,我们也一直在寻他,或者你武功有所成就之日,卡妙便能归来,也未可知。”

         

        这最后一句话之于艾尔扎克却是极大的诱惑,想象老师归来,见自己武功成就的惊喜神情,不由心情激荡。只是他却忽略了一点:为何在过去三年中,老师不亲手教他武功?

         

        艾尔扎克的住处,是撒加亲自安排的。东南角一个小院落,甚是雅洁。前方却是一处水阁,撒加笑指那处道:“这便是卡妙当初住的地方。”

         

        已是夜半,艾尔扎克在床上翻来覆去,始终不曾睡得。心里反复念的,正是那处水阁。

        思来想去,他悄悄下了床,寻一双轻便鞋子穿上,披了件外衣,向水阁走去。

         

        两处看似离得近,其实颇有一段距离。水阁外面种了几株梨花,此刻绿叶新出,映衬着池塘里水波莹莹。门厅处悬着一副对联,字体飘逸,是淡淡的银灰色,此刻夜里,却是看不清楚。

         

        艾尔扎克深吸了一口气,迈步向里面走去,脚下一个不稳,竟是在平地上摔了一交。他自己倒没觉得疼,自地上站起,也忘了拍打一下身上的灰尘。推开了距他最近的一扇门。

         

        天石青色的一扇门,开启之时,并无滞涩之声。

        艾尔扎克一进里面,忽然“啊”了一声。

        这处房间书房模样,里面的布置清约简素,淡淡月光自雕花窗棂处照进来,模糊见得室内轮廓。

        但艾尔扎克惊讶的不是这些,只因这间书房,与老师在北海小村中的住处,布置地步,竟是一模一样!

        他定一定神,自然而然的寻到书桌前,擦亮了书桌烛台上的两截残烛。

         

        这个房间并不算大,窗下一张花梨木书桌,桌上一个水晶笔洗里犹注着一半清水。墙上疏疏朗朗挂了两三幅淡墨山水。艾尔扎克跟随老师三年,对书画一道自也学得一二。现在看来,这些书画皆是前朝名家之作,妙则妙矣,却并非出自老师手笔。只有一幅画较不同些,画得也是山水,笔致飞扬,虽比起那些名家大作自是不及,但挥洒自如,不羁风骨跃然纸上。作画之人是何等风采,亦可从中窥见一斑。

        这幅画上面的题词也自不少,但艾尔扎克此刻一心想找得些与老师直接相关的物事,也未曾细看。只扫了一眼落款,见是“米罗”两字,心里想着:这名字像是在哪里听过的。也来不及细想,又来到书架旁边。
        


        7楼2006-01-20 2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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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尔扎克“啊”的一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上午阳光明媚,照进撒加眼里,却仿佛冷月凄清。

           

          犹记得那天是九月十四,月亮将满未满。撒加从窗口望出去,月色竟是一片暗红。

          是他们所中的毒“血色水晶”发作的原因么?传闻这种毒药产自西域雪山,霸道无比。纵是撒加武功绝顶,逼出毒来至少也要两三个时辰,而哈迪斯最是忌他,断容不得他活到那个时候的。

          他抬头望一眼四周兄弟,众人武功多不及他,一个个神色委顿,内力差些的已是不省人事。

           

          哈迪斯微微一笑,他本也是个出色人物,这一笑更添俊美。“怎样?没想到名闻天下的魔教竟败于我一人之手,哈哈!”

          一旁的艾欧利亚怒道:“呸!你这个卑鄙小人!”

          哈迪斯也不恼怒,笑道:“自古成王败寇,你还真是天真。今天晚上,你们便一起丧命于此吧!”说着右掌一翻,却是向撒加的死穴击下。

          众人一个个虽看的分明,奈何身体动弹不得。撒加自知无救,双目缓缓合上。心中却想:若我一死,他也定不会放过其他兄弟,这可如何是好?

           

          正在此时,一把长剑忽自门外飞来,真如闪电一般,却又了无声息,直袭哈迪斯后心。

          但哈迪斯又是何等人物!长剑将触到他衣衫之际,已有所觉,纵身向左跃去,身子便如滑行水上一样,姿势曼妙无比,但这一掌,却终是未来得及拍下去。

          长剑一击未中,转了一个圈,竟似长了眼睛一般,追踪而去。哈迪斯倒未料到这样,他手中并无兵器,匆忙中左掌拍出,这一掌劲力十足,击偏剑锋。但因出手仓促,又轻视了长剑锋芒,左手终被划出一道血痕,几滴鲜红的血珠,滴落在地板之上。

           

          长剑虽被击偏,却不曾落地,直飞回到门口处一个白衣人手中,剑锋如水,犹带三分寒意。

          哈迪斯暗自惊讶,不光为此人剑术,更奇怪他怎的未曾中毒?忽然想起一个人来,此人医术剑法同臻高绝,叫道:“你是魔教右使卡妙!”

          地上的撒加却叫道:“卡妙,退下!”一面勉力逼毒,卡妙剑法虽佳,但武功比起哈迪斯却是不及。且他因体质关系,内力不济,根本无法作持久战。留在这里,必死无疑。

           

          卡妙却似听而未闻,剑光如雪,向哈迪斯刺去。

          哈迪斯认出是他,反倒放下心来,他亦知卡妙武功不是自己对手,又恐夜长梦多,于是加快出手,内力便似排山倒海一般袭来。卡妙内力本差,到第五十多招上,挨了他一掌,身子直飞出去。

          众人惊道:“卡妙!”

          哈迪斯大笑:“还有人出头么?江湖闻名的魔教右使,原来也不过……”

          “如此”两字尚未出口,他身子一软,缓缓坐下,“你……你好狠,竟然在自己身上下毒!”

          卡妙被他击倒后一直低声咳嗽,想是肺部已被打伤。此刻方缓缓道:“你不是善于用毒么?此刻倒解解看。”他被那一掌打成重伤,勉强说完这句话,也是动弹不得。

           

          撒加等人方自明白,原来卡妙自知不是哈迪斯对手,又知他擅于用毒,寻常方法伤不得他。于是预先在身上下了毒药,待到哈迪斯接触到他身体,自然发作。心中皆是感念之及。

           

          此刻厅中众人,卡妙重伤,其余人中毒。哈迪斯自知卡妙若在他身上下毒,定不会把解药再放在身上。且这种毒药他竟是解之不得。只得仗着一身精湛内力,运功逼毒。

          这厅堂原是总坛重地,又兼深夜,寻常人等绝不会来。此刻谁先恢复气力,谁便是赢家。月影凄迷,残烛将尽,只衬得四围一片朦胧。

           

          艾尔扎克只听得心头似火,追问道:“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撒加苦笑一声,“后来我和哈迪斯同时恢复——说是恢复,也不过是有个两三成功力罢了。他自知事已难成,又深恨卡妙阻了他大计,竟挟了他逃跑。一路追赶之下,天明时在一处断崖边寻到他们踪迹。哈迪斯已死,旁边还卧着一具少年尸首,原是城户的家臣之一,名叫星矢的,武功原也平平,却不知怎地,阴差阳错,二人竟同归于尽在此。而卡妙,却是影踪不见了。

          “开始时我们料想,或是冥宫的其余人等抓了他逃走?于是前三年便向这一面打探消息。但那日加隆见了你,又见到拉达等人,才知道原来并非如我们猜想。想来这些年定是有什么隐情,才会如此。”

          …… ……

           

          这个晚上,艾尔扎克整夜不曾睡得。睁眼闭眼,眼前全是老师白衣持剑的清冷身影。却又模模糊糊,像是雾里看花,看不清楚。

           

          第二日,他向众人作别后,起程出发。与大家相处三年,自也是感情深厚,撒加同时将魔教各处分舵暗点的联系方式告知与他,其余众人,也自有一番嘱托。

          送他出门的人是修罗,他在教内任左使之职,事务繁忙,又兼生性沉默,与艾尔扎克来往并不多。艾尔扎克原以为他仍不会说些什么。却听得修罗道:“没事”。

          艾尔扎克一愣道:“什么?”

          “卡妙既未落到冥宫手里,天下也没几人伤得了他,他一定会没事的。”声音淡淡,语气却是十分坚定。

          艾尔扎克心下感动,向修罗长施一礼,不多说什么,转身前行。

           

          他想老师生性冷冽,或者在偏僻之处可以寻到,于是专拣些小城镇,但行了十几日,并不见一丝消息。

           

          这一日将近正午,他寻了间小酒店打尖,迎门少女巧笑嫣然,虽是出身山野,却也风姿楚楚。他方想要些酒菜,却听得那少女向掌柜无奈道:“爷爷呀,里面那个酒鬼已经喝到两坛子上好的竹叶青了。醉成那样子,看他又不像付得起钱的,这可怎么办呀?”

          艾尔扎克心中好奇,向店堂深处望了一眼,只见里面桌上果然伏着一个人,桌上横七竖八放了好几个酒坛子。那人一头宝蓝色长发也未束,纷乱披在肩上。一身衣服甚是破旧,早已洗得发白,勉强或可认出,当初的颜色似乎是石青色。


          11楼2006-01-20 2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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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人在江湖飘

             

            那老者讲完了书,自端了一杯茶啜饮。周围众人,也各自议论。便在此时,一个声音自角落里传出,虽然低沉,却甚是清晰:“这一段书果然说得好,想你在这里说书,也有十几年了吧。”正是米罗。

            那老者放下茶杯,眯缝眼笑了起来:“可不是,小老儿虽是上了年纪,幸而还算耳聪目明。虽是七八年前的事情,倒也记得清楚。想见月公子的英姿,便似眼前一般。”

            “这些年来,听闻清风明月已不在江湖上行走,这一段书,你可知道?”米罗语气忽一冷,眼睛却望着别处。

            “这个,月公子绝代之人,小老儿虽只见过一面,亦是十分向往。只是月悬长空,踪迹难寻,我等平凡之辈,又怎能知道?这位公子,还请恕罪则个。”

            米罗略一点头,放下茶钱,转身便向外走,艾尔扎克急忙跟随其后。将至茶棚门口之际,那老者忽地出声唤住他们:“这位公子,正所谓世事天定,你又何必强求,为何不能放下?”

            米罗更不转身,冷笑一声:“放下?我这人生来就不晓得什么叫放下!”说着向外疾步而出,只身边的艾尔扎克模糊听他低声又说了一句:“便是手中放的下,心中又怎放得下!”

             

            二人一路前行,米罗脚步甚是迅捷,艾尔扎克几乎用尽全力方可跟上,心中却又挂念一件事情,忍不住便问了出来:“那个叫冰河的,他是什么人?可是老师的学生?”艾尔扎克这般问法,是因为那老者在说书时称他为“那时的学生”,这名称甚是古怪,故而艾尔扎克有此一问。

            米罗神情阴冷:“我不识得他。”脚步更加迅速。

             

            艾尔扎克不敢再问,只得拼命赶上,心中暗想:听那老者说话,你怎能不识得他?又想这冰河既与老师有如此渊源,在江南之时却也未曾听人提得过他。心中更加诧异。

             

            二人行了一下午的路,到夜晚之时,却已错过了宿头,外面偏又下起了大雨。还好附近有所破庙。米罗将里面供桌之类的摆设拆了,生起一堆火来。令艾尔扎克换下湿衣,在上面烘烤。他自己却不曾换衣,只坐在一旁,愣愣的不知想些什么。

            艾尔扎克心想这也不是办法,若米罗这般坐着,岂不是要生病么?方想出言叫他,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物事,急忙手忙脚乱的在身上摸索。

             

            米罗开始不言不动,见他如此,也自奇怪。只见艾尔扎克翻了半天,从衣服深处翻出一个小纸包,又见他小心翼翼打开纸包,从里面拿出一张折叠的齐齐整整的雪浪纸来。心中一动,道:“你手里是什么东西?”

             

            那半张雪浪纸却是艾尔扎克一直随身携带的,方才因担心被大雨淋湿,遂急忙找出检查,却是忘记了一旁的米罗。此时被他发现,自知这张纸条的来源可实在算不得光彩,虽想藏起来,却又怎快得过米罗!早是一把被他夺过,展开细看。

             

            虽然艾尔扎克将其藏在衣服深处,但方才雨委实太大。雪浪纸又是易吸水之物,上面的墨迹早是晕开了,幸好字迹还勉强看得清楚。米罗看了半晌,低低叹了一声道:“原来妙妙当年写的,竟是这两句啊!”一股缠绵悱恻之意,隐隐其中。

            这是艾尔扎克第一次听得有人喊老师“妙妙”,他对老师尊敬之极,倘是别人说出这两个字,早就一拳挥过去了。可是听米罗这样说来,反觉十分自然,似乎天生便应是如此。

            …… ……

             

             

            “妙妙,给我写几个字可好?诗词也成,小曲也罢,只要是你写的就好。”

            “……”

            “妙妙,拜托了,你看我都给你写过那么多字条了呀。”

            “……”

            “我是真想要你写给我的字,这一句绝不是开玩笑的!”

            “……”

            “妙妙,你看我是不是服务到家,连纸都为你准备好了。”

            “米罗,那是雪浪纸!”

            “啊,撕错了!”米罗转过身去又要找纸,却被一只手轻轻按住,那只手甚是瘦削,手指细长不见骨节,肌肤苍白细致,隐约可见淡青血管轻轻跳动。指甲修剪的异常整洁,却也不见丝毫血色。

             

            单这一只手,已可想见其人是怎样一个出众精致人物。

            “不必了,我知你是想让我不再挂念方才的事情吧。你放心,冰河的事情,我不会多想的。”声音依然清冷,只有极熟悉、极细心的人,才能听出其中微微发颤。
            


            15楼2006-01-20 2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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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不幸的,米罗就是其中一个。

              他转过身来,一伸手反握住卡妙的手,力道甚大:“卡妙,你当我不……”话语却忽然顿住,只因,他看见了那双眼睛。

               

              一双暗夜流光、水般沉寂,却又波澜不惊的冰蓝色眼睛。

               

              ——我也知你明白我的,只是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所以我自己处理,你可知道?

              ——我知道,只是,我心中实在是放不下。

               

              月色朦胧,便似流水一般,在室内轻轻流转。窗外竹影深深浅浅,在二人的素色衣衫上洒了一身,望之便如画中人。米罗抓紧那双手,只觉掌中所握细长手指,亦是一点一点热了起来。

              二人凝视片刻,桌角一只小蜡烛烛花轻爆一声。米罗终是缓缓放开手,蓝紫色眼眸中光芒一闪而过,随即神色一转,笑道:“我不管,反正今天一定要你给我写几句话的,你知不知道,我等这一天都等了十多年啦!”语气甚是佻达。

              卡妙与他相识这许久,早是知道他若不磨出个结果定是不肯罢休的。遂坐到那张花梨木书桌前,淡然道:“用这张纸也罢了……”一语未了,忽觉一旁身影一闪,米罗竟已跃窗而出,不由叫道:“米罗!”

               

              遥遥只听米罗声音道:“妙妙,你也知我要去哪里,不许生气呀。那张纸,我明天早晨回来拿!”

              卡妙轻功虽高,但无长力,前几日恶战中又受了伤,且米罗方才乘他不备又占了先机。已是追之不上了。想一想,对这家伙竟是没有办法,只得苦笑一声,又自坐下。

              …… ……

               

               

              米罗手拿纸条,口角含笑,眼神却是飘忽迷茫。艾尔扎克在一旁看到愣住,叫道:“米罗!”

              “啊?!”米罗一惊:“怎么是你……”复又笑道:“你可知这张纸条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么?那便是你老师在与哈迪斯对决前夕,那天夜里为我写得呀!”说完,并不顾他有何反应,自倒在一旁的稻草堆里,却是睡了。

               

              外面的雨慢慢的住了。艾尔扎克躺在稻草中,又怎生睡得着。此时外面大雨一收,冷月遂出,清光遍地,虽是一所破庙之中,也仿佛一个琉璃世界。

               

              火堆因无人添柴,火苗也渐渐微弱下来,跳跃不定的暗淡光芒,恰恰打在米罗脸上。

              艾尔扎克凝神细看,虽在此刻,米罗看上去仍是个俊魅逼人的男子。又见他年纪虽还轻,蓝发之中竟已掺了淡淡银丝。因是睡了,眉宇间少了一分阴沉,却也始终不曾舒展。心道:这样一个人物,当年行走江湖时又该是怎生的倜傥模样!随即立刻便想到老师,早些时候他对老师十分崇敬,对这米罗内心深处不免有几分妒忌不服之意。这时却想:若是这个人和老师在一处,倒也罢了。

               

              月光照拂,几只小小的萤火虫不知从何处悄然飞进来,淡淡的石青光芒甚是微弱,却偏又看得十分清晰。外面的虫声,亦不知什么时候住了。

               

              艾尔扎克躺在草堆之上,双目渐合,亦是有些倦了。

              便在这万籁俱寂之时,或许是在北海那样一个苦寒之地长大,使他有了常人所不能有的灵敏反应;或许是他与老师相处三年,使他亦有了几分卡妙的极强直觉。他身体虽未感觉到什么,却忽然一睁眼。

               

              一条挟着寒气的森森铁链,无声无息,正向他胸前袭来。

              艾尔扎克就地一滚,勉强躲过了这一击,左肩的衣衫却已被划破。他迅速自地上站起,抽出腰间宝剑,喝道:“什么人?”

              铁链叮叮当当一阵响,已回到庙门前一个黑衣人手中,月光下见他身材甚是瘦小,但神情倨傲,并不理艾尔扎克的问话。

               

              艾尔扎克忽又想到一事,转身叫道:“米罗!”却见米罗神态悠闲的站在当地,身上并不见受伤情形,反是他身前身后围的七八个黑衣人手中铁链在地,甚是委顿,想是方才已经吃了苦头。

              米罗冷冷一笑:“我还道是谁,原来是亚路手下那一群没用徒弟!”

               

              围着他的几人中有一人越众而出,想是个为首的,切齿道:“你……你当年杀我恩师,灭我门户,竟然还敢如此嚣张。不报此仇,我等誓不为人!”

              米罗微微撇了一下嘴角,隐约听他说了几个字,但声音甚轻。那人不明所以,道:“你说什么?”
              


              16楼2006-01-20 2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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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罗提高了些声音道:“真没创意。”

                 

                那人大怒,作个手势,道:“上!”十几条铁链,却是同时向艾尔扎克方向袭来。艾尔扎克大惊,他绝未想到这些人竟向自己出手,这些人单打独斗其实无一是他对手,便是几个人一起上来,他也尽支撑的住。但这么一来,却是被弄了个手忙脚乱,险境环生。

                 

                忽听一个声音道:“我不来了。”正是先头袭击艾尔扎克那黑衣人,他跃出圈外。又道:“大师兄,我们原是来杀米罗为老师报仇,对付这小子,却又是为了什么?”

                 

                那大师兄脸一红,道:“原是怕这小子在一旁捣乱……”但这理由委实不能说服人,他心中却自知是一袭未中,不敢再向米罗出手之故。然而这样的话,又怎能在此刻说出口?

                那黑衣人目光冷冷,直看着他,半晌哼了一声,径直跃出门外,暗夜中只闻他声音道:“老师的仇,我自会去找瞬师兄一起报,但绝不会用这等方式!”

                 

                旁边一个懒懒声音忽自传来:“好了,我的戏也也看够了,没想到你门中倒也有一个有出息的,今日算他命大。”正是米罗,艾尔扎克只见他衣袖轻动,便似清风吹拂一般,十几道红芒立时暴射而出!

                 

                那大师兄大惊失色:“是猩红毒针,大家……”后面的话尚未说完,一枚红芒已触到他身子,“啊”的一声,立即栽倒在地,声息全无。

                其他诸人,早在那大师兄开口之前便已发觉。一个个施展毕生轻功尽力躲闪,然而虽是用尽全力,却并无一人躲开红芒追击。

                 

                 

                方才一个人声喧嚷的大殿,此刻却是悄无声息,尸横满地。月光照入,一个个尸身上面容均是十分惊恐,因上面并不见血,反而更显诡异。

                 

                艾尔扎克愣在当场,这变故反差委实太大,实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虽在魔教总坛住了三年,但不过是跟随加隆等人学习武艺。虽有时亦听他们谈论江湖事务,规矩人情,也不过如春风过耳,并不留痕。

                 

                这样的场面,在江湖上也许不过是一场小事件,在他,却是平生第一次见到。

                 

                “怎么,看愣住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此刻听来,却颇有几分冷酷和遥不可及。

                “江湖上的事情,原本便是如此。你当是那等风花雪月么?你不杀人,人必杀你。只有强者方可活下来。比如我当初杀了他们老师,灭了他们门户。但若我不动手,他们纠合他人,灭的便是魔教。再比如方才的事情,若我不动手,死的便可能是你。江湖恩怨,原无是非对错可言。人在江湖飘,若是连这样的觉悟也没有,你还混些什么!”

                 

                望着愣住的艾尔扎克,米罗忽然想起,仿佛在很久以前,在同样的冷月之下,对着一个同样惊慌失措的少年,他似乎说过一番内容相似的话。

                 

                ——妙妙,我帮你管教学生,你可知道么?待我找到你,你一定要好好付我酬劳啊!

                 

                ——只是当时那个少年又是怎么回答的?恩,忘记了。既是不好的回忆,忘记也罢。

                 

                却听艾尔扎克的声音道:“米罗,我没有你们那般聪明,你说的这些事情,我是不懂的。甚么江湖恩怨,我也并不在意。只要能找到老师,这些事情我不想管,也不想明白。”

                 

                米罗甚是诧异,望了他一眼,心道:这个少年,倒是与众不同呢。该说他单纯,还是该说他别的什么?


                17楼2006-01-20 2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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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那一天,我还在京城呢。还是从别人口里听说总坛出了事。他们……他们都传说我哥死了,总坛毁了。那时我都要疯了,我是什么呀,为赌一口气就跑走的白痴!现在好了,什么都没有是不是,什么都没有了是不是!”

                  说到这里,加隆忽然纵声大笑,树上的雨水,亦被他震得簌簌而落。

                   

                  “我昼夜不分的跑回来了,他原来没死,可是受了重伤,卡妙也失踪了。总坛里一片零落。天底下最差劲的人原来就是我!当初只为那样的小事出走,什么事能比兄弟的命更值钱呀!”他忽然一把揪住艾尔扎克的衣襟,“当时我若在那里,也许就不会这样了,当时我若在那里,也许就不会这样了……”重复数声,忽然颓然放开抓住他衣襟的手,向后倒下。

                   

                  艾尔扎克吓了一跳,急忙扶住他,心道这么摔一下可不是好玩的。加隆忽又清醒,一把抓住他的手:“手好凉啊,嘻嘻,卡妙,是你回来了对不对?”

                   

                  这下可弄的艾尔扎克哭笑不得,心道醉鬼果然不可理喻。但见他把自己误认成老师,心里不知怎的隐隐竟有一分欣喜,然而随之浮上来的,却是极度的辛酸之情。

                  但加隆可不管这个:“你还……还记不记得小时的事?年纪不大,白瓷娃娃一样,成日里没甚么表情。那时我最喜欢逗你了,可你……你总是不理我。”说着,竟是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只理米罗一个人嘛。真是拿你没办法。你知不……知不知道那时我最奇怪什么事?我最奇怪米罗成天喊着你‘妙妙,妙妙’到处跑,你却没把他打得满天飞!”

                   

                  “扑哧”一声,艾尔扎克虽是心情郁郁,听到这一句,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像你这样的人,我……我明白的,像你这样清冷固执的人,认定了一个人,就是一辈子的事,是不是?是不是?没关系,只要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说着说着,他终是慢慢倒下,这一次,却是真的醉倒睡熟了。

                   

                   

                  这一边方把加隆安顿好,艾尔扎克心道:亏得米罗酒品还好,要不当真麻烦。于是转过身来,想看看他怎样。一抬眼,却见米罗一双蓝紫色眸子在暗夜中晶明闪亮,他一惊:“你……你没醉?”

                   

                  米罗缓缓站起身来,脚步甚是稳妥,却是向那个水池走去。艾尔扎克暗想:莫非方才加隆的话,他已经听见了,可是他到水池那边又要做什么?

                   

                  他遥望一眼,那水池并不甚大,池水清浅。因是月下,水纹中隐隐有银光闪烁。这般看上去,倒与老师当年住的水阁有三分相似。心中又是一酸,因见米罗并不似醉了模样,也就未曾跟上去。

                   

                  正思量间,米罗已走到水池边上,随即站住,凝望水中天上半晌,忽地大声喊道:“卡妙,你在水里,在天上,为什么不出来看我一眼!我找了你这许多年,你知道么?卡妙,卡妙,你出来,出来看我一眼啊!”说到后来,声音嘶哑,几不成声。

                   

                  艾尔扎克暗叹一声:谁说他没醉的?他醉了,醉的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厉害。

                   

                  ——但愿长醉不得醒,可叹长醉亦分明。

                   

                  月光如水水如天,天上一轮明月,水中一个清影。


                  20楼2006-01-20 2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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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前尘如梦

                     

                    清晨艾尔扎克醒来时,加隆已不知去向。天上阳光分外灿烂,想是时辰业已不早。米罗见他醒来,踢踢他道:“起的这么晚,昨晚你怎么搞的?”

                    艾尔扎克愕然一声,抬头看米罗一眼,见他一张英俊不羁面庞仍是平素模样。若非地上横七竖八一堆酒坛子。他几乎要怀疑,昨夜的事情,或者只是大梦一场。

                     

                    连着几日降雨,至今初晴,空气十分清新。路旁的草木青翠欲滴,望之一片欣然。行走一段,米罗忽然问道:“喂,你可知道冰河这个人么?”

                    艾尔扎克一愣,他自从那日询问一句碰了钉子后便不敢多说,此刻却是第一次主动听米罗提起,心道:我不是说过了么,你怎的又来问我?

                    米罗却不待他回答,又道:“那时听你说话,原来你也是不知的,想必撒加并没有向你提到他。也罢,这样的人,提他做什么?”

                    艾尔扎克越发糊涂起来,但想这冰河定与这老师有莫大关系。米罗看他神情两眼,续道:“恩,让我猜猜,大哥与你讲当年之事时,定是说,当日哈迪斯乘大家都在厅堂之时,悄悄下了毒,除卡妙不在其中,其余的,全都着了他的道。是也不是?”

                    艾尔扎克茫然点头,心道:这又有甚么不对?

                    米罗冷笑一声:“你还真是天真!却不想想,那哈迪斯纵然武功再怎么高明,他又怎能在那许多高手、众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的下毒!自然是事先得知大家要在厅堂中聚会,然后提前下毒,这才能得手。”

                    “啊”的一声,艾尔扎克暗骂自己实在愚蠢,这一节情由,他却是从未想过。

                    “然后呢,既是这样一个重要的集会,众人齐至,卡妙又为何不来?”

                    “这……”艾尔扎克张口结舌,不知所以。

                    “若是他当日在场,以他的医术,定可辨出厅内有毒;若是我当日也在场,纵是与他联手亦不能胜那哈迪斯,亦可助他一臂之力,叫他不至于这般糟蹋自己身体;又何至于到今天这般地步!”

                    “那一夜我为什么要走?说到最后,这无非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这几句话说到最后,已是充溢了十二分绝望之意。

                    艾尔扎克忽又想到加隆那一夜的话:“当时我若在那里,也许就不会这样,当时我若在那里,也许就不会这样了!”

                    只可惜,世事如逝水。过去的事情,无论怎样,终究是不能挽回。

                    见米罗一脸的痛苦之色,艾尔扎克心中着实的不忍,于是引开话题:“那……那个冰河,他又是怎样一个人?”

                    “他是你老师的好学生!当年那一晚,便是他把卡妙叫走的。”米罗脸色略为平静,“六年来,他是我最不想见到的一个人。”

                    “可是,现在我们要去见他。”

                    “妙妙便不顾天下人,总该顾念着他些。”

                     

                    两人又行了一段路,米罗带着他左绕右转,经过几处极隐蔽的地方,随即来到一个小小山谷之前。

                    这处山谷与寻常不同,触目所及皆是一片灰白色岩石,颜色阴暗,上面连青苔也无。遥望进去,里面殊少花草树木之流。且不知怎的,略走近几步,便觉阴冷之极。

                    谷外柳绿莺啼,一片繁盛。这里却是另一个世界。艾尔扎克不由打了个寒战。

                    米罗却不管这些,自顾走了进去,艾尔扎克急忙跟上。只见谷内亦是一样,一片灰白阴涔涔不见天日,便是天上的太阳,到此处似乎也暗淡了几分。

                    正四处打量间,一个少年缓步从里面走了出来。年纪与艾尔扎克约莫相仿,身上亦是一件灰白色粗布衣裳。一头淡金的发,眉眼甚是清秀。艾尔扎克暗道:这人,难道便是那冰河么?

                    他这边看那少年,那少年却也在看他们。一双淡蓝色眸子在他们身上转了几转,忽然抬头问道:“你们……却是什么人?”

                    “啊?”艾尔扎克一愣,心道或者自己猜错了?他这边惊讶,米罗那边却是更加惊讶:“冰河!不要以为你装作不识得就没事了!”

                    “冰河?”那少年茫茫然抬起一双眸子:“那是什么人?”

                    米罗大怒:“小子,别和我装傻!我是米罗,你不识得了么?”

                    “米罗……”那少年把这名字反复念了几遍,犹自苦苦思索。又一抬眼却见米罗恼怒神态,不由吓得后退了几步。
                    


                    21楼2006-01-20 2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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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罗见他不似作伪,脸色也自缓和了些:“你当真不识得的我了么?也罢,便是不识得我,卡妙这名字,你可还记得么?”

                      “卡妙……卡妙……”听了这名字,那少年一下子立住,口中反复念着。神色不若方才木然,又似欣喜,又似悲伤。忽地“啊”地一声,坐倒在地上。

                      艾尔扎克在一旁看得紧张,恐那少年受伤,欲过去看个究竟,却被米罗拦住。

                      “卡妙……卡妙……”反复咀嚼着这名字,本是什么都不知道,不记得的,却为何,这名字单单是念起来,便如此熟悉亲切?

                      “卡妙……卡妙……”

                      说不得,多少断简残片,原是沉在心底多少年。此刻便一丝丝,浮上心中那黑暗海面。

                      …………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冰河。”

                      “冰河……冰封的河水么?倒也是个好名字。”

                      “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我没有父亲,母亲也没了。”

                      “这样么?”那个极清冷的声音淡淡道,“便跟着我吧,你可愿意?”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拼命的点头。为什么这般相信于他,又这般欣喜呢?只是第一次见面的人啊!

                      一只苍白修长的手伸出,将他拉起。手指细长,力度却大:“从此,你便是我的学生。”

                      “从此,你便是我的学生……”

                      “从此,你便是我的学生……”

                      只这一句话,午夜梦回之际,不知响彻耳边多少回。

                      那是什么人,那是什么人?为何我竟记不清楚,甚至亦看不清他面目!

                      只记得那细长手指清凉触感,至今仍留指尖。

                      “你天资甚好,我会把一生所学,尽受传将与你。”

                      “……”恨自己不善言辞,心中纵是万般感动。当此时,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妙妙,你这样对他,我可是会吃醋的呀!”

                      那又是什么人,飞扬声音仿佛方才听过,却亦是记不清楚。

                      用力揉一揉眼睛,恍惚间,眼前又闪过一个清瘦身影。

                      白色薄绢衣,并无一丝异样花纹。银丝镶嵌窄窄腰带。石青色长发用同色丝带束了,因是方才一番争斗,几缕凌乱发丝散落清秀额前,却丝毫不损他绰约风姿。腰中所佩长剑,却只剩下一个素色剑鞘——那把绝世名剑早已折断,一半留在石壁之中,一半却坠落在那古栈道之下。

                      “老师!”只记得自己当时哭着扑倒在那人怀中,眼泪糊了那人一身。

                      “没事,我没事……”那人是不惯与旁人身体接触的,却仍是轻轻拥住了他,“我没事的,不用担心了……”

                      那人的怀抱中,是淡淡的药草香和冰雪混合在一起的清馨气息。永生难忘。

                      竹炉汤沸火初红,“冰河,没想到你对烹茶之道,亦有心得。”那人站在月下,一张清约标致的面庞上虽不见笑容,语气中却有淡淡的笑意。

                      一颗心便不由自主的“扑通,扑通”跳将起来,他在夸我,他在夸我呀!手也颤了,杯里的清冽泉水几乎洒出,慌忙的答道:“原是自先母那里学得……”为何在他面前,竟是连一句完整话也说不出来?

                      人都道千羡万羡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来。却不知能得他一赞,更何必羡那西江之水。

                      似乎又是那个飞扬声音响起,竟有几分不乐之意,“妙妙,我也会烹茶呀!”

                      “你?”那人终是忍不住微微一笑:“你和他,是不同的。”

                      你和任何人,都是不同的……

                      “老师……”头垂得愈低。

                      “要走了么?”反是那人将话说出。

                      “是,我闻得先父下落,为人子的……”

                      “你去吧。”那人截断了他将说未说的话。依然是清冷的声音,却带了一丝淡淡的倦意。

                      “老师……”施了大礼,他退出门外。

                      这一去,便是近半年。

                      他的父亲,原是白道武林盟主城户的家臣,据此推论,他也应是了。道义之说,他亦是晓得的,于是留下,为其效力。其中时间,他亦曾去寻找老师,但月公子漂泊江湖,踪迹难定,却是始终不曾寻得。

                      直至那一日,城户聚集一众门派,前往攻打魔教总坛。

                      他是城户身边五名护卫之一,自然是中间重要人物,一路冲锋陷阵。却未想,在那淡雅园林之中,竟见到了那个魂牵梦萦的清冷身影。
                      


                      22楼2006-01-20 2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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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师,怎么是你?”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老师这般飘逸出尘的人物,怎会与那恶名昭著的魔教有甚么干系!

                        那人立于大理石台阶之上,缓缓抬起一双冰蓝色眸子,淡青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你竟不知,月公子卡妙另一重身份便是魔教的右使么?”

                        他不知,不知那人的身份;更不知,那人当时的心情。

                        那人受了伤,伤在那人教他的寒冰真气之下。他愣在当场,他不懂,那人的武功明明是在他之上的,为何却会伤在他手里?

                        “老师……”他方想过去察看,一道蓝色身影却已疾扑过来,一把将那人抱在怀里,一双蓝紫色眸子直要迸出火来,“你伤了他,你伤了他?!”

                        他后退一步,言语慌乱,不敢看那双眼睛,“我……我不是有意的……”

                        那人忽然抬起双眸,眼神虽然散乱,却清明不减,“米罗……不干……不干他的事……”

                        “老师……”

                        内心揣揣,一生之中,他从未遇过这般事情。入夜之后,他暗下决心,直闯魔教总坛。

                        暗袭是不成的,凭他的武功,远未到那般地步,索性直报家门:“我是卡妙的学生冰河,我要见老师!”

                        “凭你?”一个绝美身影自一丛杜鹃花后闪出,“似你这般作为,还有何脸面称是我弟弟的学生!”

                        红影晃动,几片玫瑰花瓣疾出,他躲闪不及,发带已被花瓣削断,淡金色发流水般披散。

                        “下一次可没这般轻松了。”花影旁那人冷哼一声,手腕甫动,却被一个淡然声音止住:“阿布罗荻,烦你让他进来。”

                        “哼!”那道绝美身影又冷哼了一声,“似他这般人,还有什么值得顾念的!”但终是没有拒绝,提高声音道:“卡妙,我劝你别理这小子了……罢罢,知劝你也不听的,我先去前厅参加集会了,记得过来啊!”

                        他进了那处水阁,房间内未曾点烛,月影洒了那人一身。

                        “有事么?”声音仍不见情绪起伏,面庞却苍白异常。

                        他心痛如绞,跪倒在地:“老师,我对不住你……”

                        “然后呢?你依然要回到白道那边,是也不是?”言辞尖锐,语气却一如平常。

                        他愣住,“老师,自古正邪难两立,况我父亲生前亦是盟主家臣……”

                        那人轻轻笑了一声:“你来,便是向我说这些么?”

                        “我……”他仍然跪着,心里却是一凉,老师从未用过这般语气和他说话的,“我还想和老师道歉,我不是有意要伤老师的……”

                        “不必了。”那人轻挥手。“你走吧。”

                        “老师……”

                        头疼,头为何疼到这般地步!那人是谁,我又是谁,冰河又是谁?不记得了,我为什么甚么都不记得了!

                        似乎在后来,那个有着飞扬声音的蓝色身影追了上来,他要我做什么?还是大骂了我一顿?为什么,我竟然没有丝毫的记忆……

                        唯有那个名叫“卡妙”的名字,却深深的刻在心中,我不知道他是谁,却始终记得这个名字,还记得,那淡淡药草香和冰雪混合在一起的清馨气息……

                        …………

                         

                        “卡妙……卡妙……卡妙……”冰河坐在地上,一遍一遍反复念着这名字,神色之中,也慢慢显出温柔之意。艾尔扎克在一旁看了,不由呆住,他虽对这人并无好感,此刻也不由有了几分同情之心。

                        却听一边的米罗厉声道:“冰河,你还在这里装模做样么!”忽地一掌拍出,风声隐隐,掌心中竟有赤红之色,显是其中隐含剧毒。艾尔扎克在一旁看的大惊失色,心道:难道米罗竟要杀了此人么?


                        23楼2006-01-20 2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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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寒冰真气

                           

                          米罗这一掌十分迅捷,挟带劲风。冰河虽然神智算不得清醒,但自保本能仍在。急向后跃去,这一跃速度甚快,身姿优美,隐隐已含了轻身功夫在里面。

                          米罗却不依不饶,飞身欺上,又是一掌。力度却比方才更大。

                          冰河再退,米罗不等他身形立稳,再一掌直把冰河逼到了一面灰白石壁之下。此刻他已是避无可避,米罗冷笑一声:“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左手遽起,直击向他头顶太阳穴。

                          这一击若是落实,冰河不死也得重伤。

                          艾尔扎克在一旁看的大惊,欲往搭救,已是不及,只说得一句“住手!”霎时之间,情势却已大变!

                          那个被米罗逼到死角,连还手之力亦没有的淡金发少年身形忽然动了起来。只见他灰白衣襟晃动,轻灵若白鸟展翅,已是闪出了米罗的攻势。同时右手轻动,化掌为指,清雅姿态若水上白莲,指尖划过米罗左手,动作虽简练,却是优雅异常。

                          这一系列动作自然妥帖无比,浑然天成,直如风行水上,了无痕迹。冰河生的本来清秀,这样看来,哪里还是方才那个懦弱少年,直是浊世一翩翩佳公子。

                          米罗那一掌原是虚招,若要抽身亦非不能。只是待见了冰河出手之后,竟有瞬间失神。“唰”的一声,一阵冷冽若刀锋般的劲力掠过,他只觉左手一麻,再一看时,上面竟已凝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米罗苦笑一声,掠身出圈外:“寒冰真气,他的寒冰真气你终是全盘学得了。记忆虽没了,武功到底没失。此刻,你可想起来了么?”

                          冰河愣在当场,低头看看自己右手,方才使出那一招的,真的是自己么?眼前忽然模糊,恍惚间,见得一个白衣人身姿优雅,他的动作,却是这般的熟悉……

                          ——数年前,行走江湖中人皆知,这寒冰真气,乃是月公子卡妙的两大标志之一。

                          月公子扬名天下的,原是他的三绝。但医术固然不能从表面看出来,擅轻功剑法的人江湖上也自不少。故而能一眼辨出“这便是卡妙”的,就是这寒冰真气和他的随身佩剑秋水剑了。

                          当然,也有人说辨认出卡妙的最便利标志是米罗。不过这话自然没人敢当面提起。

                          秋水剑于长空栈道一役后失落。但这寒冰真气却是天下间只有他一人会使的,直是冷锐非常。但卡妙因体质原因,内力不强,故而也无法将其练到顶峰。若不然,他的成名绝技,只怕是又要多了一样了。

                          方才米罗受冰河一记,他江湖经验老到,且对这真气又熟悉异常。不由暗叹一声,别的暂且不说,只这寒冰真气的圆熟流转,已隐与当年的卡妙不相上下。

                          想到这里,他抬头又望一眼冰河,见那少年仍然立于当地,神色忽悲忽喜。于是扬声道:“冰河,你可记起来了么?可知卡妙在哪里?”

                          冰河被他这么一问,忽然惊叫起来:“我不是有意的……你……你不要过来!”说着疾向谷里奔去。他轻功得自卡妙真传,着实不弱,几个起落间,人影已消失在转角之处。

                          米罗凝视他背影良久,此刻便是有万千不满也无从说起。半晌,方缓缓向艾尔扎克道:“六年前,那一役后他大病一场,此后便在江湖上消失。我亦是最近在无意间才知晓他下落,本想在他身上打听得你老师消息,没想到……”

                          艾尔扎克虽不晓得其中详细根由,亦觉心中不忍,。

                          西边夕阳斜落,映得岩石上一片艳红如血。

                           

                          这一晚,两人便在谷中歇了,冰河在谷里原建了一所小木屋。他记忆虽丧,神志并未失去。只是不知怎的对米罗十分惧怕,更不用说探听甚么消息了。米罗其实也不想多见他,便与艾尔扎克两人在外面歇了。

                          此时临近初夏,气候本来暖和,无奈谷中却十分阴冷。艾尔扎克想到白天冰河出手,风姿无比。知是老师当年亲手所授,心中竟有些酸酸涩涩的感觉。他心地坦荡,妒忌虽是谈不上,却也想到:若是老师当日也传我武艺,该有多好!只是这一念头甫一生出便被自己打消,心道能有老师相伴已是人生大幸,哪里还有这许多说话!

                          又翻了一个身,他实在是睡不着。抬眼见身边的米罗呼吸匀称,于是悄悄起身。心道在谷里走走也好。
                          


                          24楼2006-01-20 2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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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山谷看似不大,道路其实曲折。艾尔扎克行了一段,却听得流水声音淙淙。他心中大奇,转过几个弯,走近一看,只见一条清澈小溪自岩石中流过,月色下清清冷冷,若银色带子般闪闪发光。

                            此处草木却是繁盛了些,也不若谷里那般阴冷。他寻灌木后一处干净地方躺下。遥望天际一轮明月,只把那当作老师,心中默默祷念,过了一段时间,睡意竟是慢慢的袭上来了。

                            便在此时,却听一个优美清越声音道:“两年不曾来看你了,可还好么?”

                            艾尔扎克只觉这声音十分熟悉,于是从灌木缝隙里向外张望。只见一个颀长身影坐在溪水旁一块岩石上,一双洁白修长的手却是浸入了清冽溪水之中。淡淡月光照上他侧脸,眉目秀美,神色温柔中略带抑郁,竟然是撒加!

                            他怎么会在这里?更加奇怪的是,撒加虽是这般说话,他身边却并无他人。

                            静夜之中,只听那玉石般清越的声音继续道:“莫要怪我,教中的事务还是一样繁杂呢,没办法,谁叫你又不能来帮我。卡妙还是没有消息,米罗一直在寻他。穆还是宁可孤寂漂泊在外。为什么,一个个都是这样的固执呢?”

                            “说到固执,你也够过分了吧!是不是,艾俄罗斯?”声音愈低,“大家,原来都是一样呢……” 

                            他轻轻笑了一声,只这一声里,却是千回百转。幽微曲折之处,莫可名状。

                            天际一弯新月,亦曾照得当年的少年。

                            ………… 

                             

                            青翠竹林中,有着苍蓝色长发和俊美面庞的少年很是无奈的转过头,“我说艾俄罗斯,一首曲子你都弹错五次了,你不累的呀!”

                            “啊?”抚琴的少年惊讶的抬起头,温和眉眼此刻却有几分惶恐,“又错了?真是对不住。撒加,我一定认真练习。”

                            未闻回答,却只听得一阵笑声,他一愣,只见那俊美少年已是笑的前仰后合,“骗你的,你方才根本就没弹错!真是,这么容易就上当!”

                            “不过,”他直起身来,“连自己弹得对不对都不知道,实在是佩服佩服!”说着又想笑,“我倒是奇怪,这样子吃力,你还学琴干什么?”

                            ——还不是因为你吹得好箫,又常说琴箫合奏举世无双什么的!

                            只是这一句话却是万万不敢说出口。当真说出,定然会被他当作笑料,时时谈论。真真奇怪,那人在旁人面前一副稳重温柔之态,到自己面前却似换了个人。古怪精灵的事情层出不穷,每每让人头疼不已。他忽然很想看看自己的脸,莫非上面写了“任君欺负”的字样?

                            脑子里转着些古怪念头,那人一张放大了的俊美面庞忽然凑到眼前来,“再来一次?”

                            ——好,当然好,说起来,自己又什么时候违抗过那人的说话了。纵是些再希奇,再不情愿的事情,只看到那张脸,怎样也答应了下来。

                            琴声依然生涩,马马虎虎的倒也总算跟上了节拍。幸而一旁的箫声倒是低沉悦耳,更有一个清越如玉石的声音,和着拍子曼声清唱:

                            “……去年花不老,今年月又圆。莫教偏,和月和花,天教长少年。”

                            …………

                             

                            “天教长少年么?撒加又是轻轻一笑,“艾俄罗斯,我却是已经……不年轻了呢。”右手忽自从水中抽出,自衣袖中拿出一管碧绿玉箫来。

                            月光映照之下,那玉箫通体一层温润光泽,箫身青翠欲滴,更无半点瑕疵,真是罕见的珍品。一阵微风掠过箫孔,发出“呜呜”的声音。

                            撒加凝视半晌,右手忽用力一握。玉虽坚硬,却也是脆弱之物,怎禁他这一发力!只听“啪”的一声,这管绝世的玉箫,瞬间便已折成两截,静静跌落在清澈溪水之中。

                            看到此处,艾尔扎克也不由惊讶。身子方微微一动。撒加已然转过身来,轻声喝道:“甚么人?”

                            他大是羞窘,心道自己可不是成了偷窥的么。无奈何,也只好走出:“教主,是……是我。”明知没自己什么事的,却又禁不住多说了一句:“教主,为什么折了那箫?怪可惜的。”

                            撒加见得是他,心中也自惊讶。却又听他直道方才之事,不由暗叹一声:还是个孩子呢。于是点一点身边岩石,示意他坐下。

                            “你可知,这处溪水叫甚么名字么?”
                            


                            25楼2006-01-20 2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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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当时明月在

                               

                              “撒加,你可在里面么?”艾俄罗斯提高了一些声音,抬手轻轻敲了一下那扇紫檀雕花木门。

                              一个低沉中微带慵懒的声音响起:“在,你进来吧。”语气尚带些含糊,像似隔了雾,偏又一丝一缕不偏不斜的直传过来。

                              “恩,那我进来了。”艾俄罗斯应手推门,却在推门那一瞬间睁大了眼,愣愣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随即脸上几乎可以烧出火来,一跃跳出门外,“啪”的一声把那扇雕花木门紧紧关上。

                              也不过半炷香的工夫,撒加笑吟吟的走出来,一张白皙俊美面庞被水气一蒸,尚带红晕。身上也只穿了一件白绸单衣,上面的衣带也未系,就那样松松掩着,反倒勾勒出秀雅身姿。一头苍蓝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犹自带着水滴。

                              “怎的见我便躲了,艾俄罗斯?”仍是那种温柔之极的微笑。

                              “你……你……”艾俄罗斯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我什么?”用左手掠一下额前的碎发,撒加继续气定神闲的问道。

                              情不自禁的,伸手去帮他整理头发。却在触碰到那抹雪色肌肤时一下子想起方才见到那一幕,刚刚有些恢复正常的脸又火红起来,手也一下子缩回去:“下次……下次……不要这样……”声音却是愈来愈低。

                              “啊,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撒加认真点点头。身体又前倾了些,凑近艾俄罗斯耳旁,说出的话却足可以让二十个人一起吐血:“这有什么呢,我们不是已经互相看过了么?”

                              “那是小时侯!你……你不要说这种容易令人误会的话!”艾俄罗斯几乎要大叫出来。

                              撒加又笑笑,竟是自顾自走了出去。行到回廊处,偏是又转过头,似笑非笑的看了艾俄罗斯一眼。

                              于是整个下午,魔教总坛的其余人等便十分奇怪发现他们的总护法呆呆的站在教主的居室门外,笑得像捡到了天大的宝贝。

                               

                              银蓝色窗棂,午后的阳光随意不羁的洒进来。房间里的桌子却是翠色的,在阳光下闪耀着古玉般的光芒。

                              “唰”的一声,一道银光迅速无比的滑过。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

                              卡妙手起刀落,均匀的切碎了一棵青菜。

                              把切好的青菜装到一只银碗中,卡妙转过身来,刚想看一眼那边火上煮的东西怎么样了。身后却早已掩过一个人来,双手蒙住他眼睛,坏坏笑道:“猜猜我是谁?”

                              卡妙更不回答,亦不转身,手肘迅捷无比的向后一撞,同时脚下轻灵无比的一闪,欲脱出那人辖制。

                              那人却似早已料到有这一招,身子向左一侧,躲过一击。同时脚步跟着卡妙,滴溜溜一转,却已来到卡妙正面,一只手仍蒙住卡妙眼睛,一只手却向下动作,竟似向卡妙腰际伸去。

                              卡妙自然不会让他轻易得逞,借那一撞之力,左手轻扬,疾点向那人腰间要穴。

                              那人“哎呀”一声,像是已被点中,声音甚是痛苦。卡妙一惊,心道,我这一指只用了三分力,怎会如此?身形不由也是一滞。

                              高手相争,哪容得半点疏忽。那人便在这一瞬间掌握主动,蒙住卡妙双眼的一只手向下一移,握住卡妙递出的左手;另一只手更是顺势揽上卡妙的腰际,开心笑道:“哈哈,这次可是我赢了!妙妙,莫忘了赌注啊!”

                              卡妙冷冷哼了一声,一张素来清冷无表情的面庞此刻也不由变了模样:三分的气恼,三分的无奈,更有三分的淡淡羞涩。

                              那人正是米罗,难得见卡妙如此丰富表情,自然是盯住了不放。卡妙被他看得不好意思,用力一挣离开他束缚,狠狠看了他一眼,似想说些什么,却又一句未曾说得出口。

                              秋云如火雨晴天,清风掩,多情已到明月边,相顾已忘言。

                              米罗怔怔的站在那里,卡妙却忽然想起了什么,“糟糕!”急忙转过身去查看,还好锅里煮的东西并未超过火候,这才轻出了一口气。于是小心把锅子从火上端下来。

                              “是什么东西?”米罗好奇,也凑过来看,见里面原来是几碗碧绿的菏叶羹,清澄透明,一汪水一样,上面还浮着几颗白嫩莲子,十分可爱。

                              “好漂亮!”米罗顺手抄过一把调羹,便要尝上一口。却被卡妙一手打掉:“你做什么?这原是大家晚上赏月时才吃的。”
                              


                              27楼2006-01-20 2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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