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惺忪睁眼，正见窗棂隙处一抹月辉，斜斜投至雨过天青色的帘幔之上。】
【想是昨夜食多了几著胭脂鹅脯，这会子才因口干而夤夜醒转。半坐起身，衾被亦随之滑下——往常此等动静，德吉业已于身边伺候，刻下如何这样懈怠？扬声唤她再四，仍旧无人应答，我心下生疑，始觉不对。】
【然则不对之处，何止宫女？我翻身下榻，未及着靴，但见四下陈设皆非惠誉斋素日模样，一时又疑心尚在梦中。及至不慎碰倒瓷杯，飞溅的碎片划破足背，痛意侵袭而上，才知并非如是。】
这是何处？啊——
【娇音款软，掺有稚童声调，却绝非我之声音。我悬着一颗心，挨近铜镜，镜中人生着一张团儿脸，却是我从未识得的模样！我吓得几要昏死过去，推门而出，欲寻得一人问清情状，然则院庭空荡，并无一人，就着月色，大抵可见此处仍为宫廷，大抵是西四所附近，再见题字“如一阁”，更是落实先前揣测。】
【“秀格格，您今儿起得倒早，公主还得睡上些时辰呢，您不再歇歇？或是老奴给您煮壶茶喝喝？”廊下行来位揣手弓背的老太监，兀自笑得和蔼。我不肯轻易应答，唯恐露出破绽，话儿就圆不上了。】
我不喝了，谢过您老。眼下什么时辰了？
【太监不疑有他，且答一声，也就踱步离去了。我则折而回返，静待宫门下锁时，以便立时往惠誉斋去，且去寻一寻“我”究竟如何了。】
【于是洗漱更衣梳头——既要暂时掩藏身份，便不可让人看出怪异之处。好容易浑浑噩噩挨至时辰，我再等不得，恨不能足下生风。及至气喘吁吁奔至惠誉斋，里头可见烛火通明，想是“我”已然起身，该是定省的时辰了。】
这位……姐姐，【勉强扯出笑来】劳烦通传钦妃娘娘，就说是引川公主的伴读求见。
（556）

盖个章！！

【褚秀秀朦胧听见昨夜里的一声雷，隆隆地滚过去。夜里响雷是最好的，吓不到胆小的公主，叫不醒熟睡的褚秀秀。】
【她的一觉睡得香甜，沉沉得不愿醒，有人叫她时，口中依旧喃喃，不知是梦呓，还是迷糊的自语。——这不对劲？秀秀的耳朵比她的头脑先清醒，“钦妃”？“定省”？古怪、古怪！褚秀秀自己睡在小船公主寝殿的偏阁，如一阁内的宫女们待她友好，但也不曾专门为她侍候，哪里有她的独属叫醒服务呢？古怪、古怪！】
【后知后觉。秀秀这时候揉着眼睛来醒觉，入眼的是位生脸的大眼睛宫女。那位宫女正殷殷地看她，唇角挂的笑既得体又热切，口称要盥洗，伸手就要扶她坐起来。秀秀一怔，刹时缩到里边去。这下好了！她与宫女大眼瞪小眼，把那个宫女瞪得发毛，只得说一句：“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娘娘？哪里来的娘娘！秀秀更傻了！她晓得小船公主的母亲叫宁妃娘娘，也晓得这间四四方方的城池里有大大小小，好几位娘娘，何时轮到她这个小不点儿来做娘娘？秀秀紧张地将自己蜷起来，却发觉自己怎么变得这么大一只！再仔细一看，她的十指何时纤纤，还染了蔻丹？手心薄薄的一层茧也不见！更不提，一下伸得细长的双腿，还有胸脯上凭空多出来的二两肉了！秀秀忍不住，哇地一声大哭！】
【这可把这间房里的其他人吓傻，一个两个跑到她床边跪着、站着，紧张兮兮，七嘴八舌，其中听到一句“伴读……求见”，秀秀盈着泪眼，呜呜切切地说】
我要见她！

【日日于镜中相见的颜容，而今活生生立在我面前，这实在怪奇荒诞，如何让我疑心此非梦境。我环顾四下，德吉、绵绵，一应人等皆在，却是忙不迭拥将上前，迭声问询其中情由。我向未于人前如此失态，何况“我”又哭得如是凄惨，仿若受尽委屈、亟待额娘温款安慰的幼女。】
你先别哭了……
【德吉横眉冷面，似要斥我不识礼节——这是她一贯的脾性。刻下不耐听她满口规矩，上前一步擎住她袖，再向周遭宫女】各位姐姐，我同钦妃娘娘有事相商，可否劳烦姐姐们暂退？
【我心下诸多焦躁疑问，尚留待与人商榷解答】娘娘——【我艰涩开口，勉力压下满心荒唐】您发发话？

【好奇怪，当人这样看自己——】
【在滁州老家时，秀秀曾对着溪水自怜，效仿古女西施。自然了，潺潺的流水不会为她停留，清澈见底的溪水不见沉鱼，她只在水波里看到自己的一双稚气圆眼，看匆匆而过的涟漪将她的眉眼荡成一折折的水纹。】
【再大些，褚秀秀学着对镜描眉。她的眉毛是茸茸的，和她的人一样富有生气。她会在铜镜里顺便把自己观瞧，看依旧稚气的脸庞，小而圆；看弯钩一样嘴角，笑着在脸蛋子上挤出两团肉来。“或许我长大会成为一位美人嘛！”秀秀还会这样想。】
【可当她自己出现在面前时，她通过泪眼发觉，自己的个子还这样矮小，鼻头圆圆，生得不算英气，咧开嘴说话时下排露出两颗尖牙，像什么磨牙吮血的小怪兽。当人这样看自己时竟这般奇怪！】
【秀秀摸了一把泪】你、你们都先出去，我有话要讲。
【她说话时还在打量周围人的眼色，一点娘娘的款也拿不出来，效仿的还是自己的公主殿下拿人说话时的样子：眉一挑，指尖就近点了两下。】
【屋内刻下只留下秀秀与“她自己”了。她伸手去握，莫名又生出几分近乡情怯的心思，软软地捉住对方的衣袖。】您就是……钦娘娘吗？
【乡下总有什么怪奇鬼谈，借尸还魂的故事，秀秀也听过不少。但如今正和自己面对面的，显然自己不能是死了嘛！她嘴唇一扁，寻求大人的主意。】
您想个法子！这是怎么回事呀！

5
【众女皆是满腹狐疑，好在“我”积威犹在，并未多有问询，直截鱼贯而散。德吉御下甚严，断不会应允窃听壁角一事发生。待只余我同她二人，方才留出心神，着手思量这棘手万分的难题。】
你是秀秀罢。好孩子，先别急，眼泪揩一揩，别给旁人瞧出端倪，仔细引祸上身。
【先时元后巫蛊讹言铺天盖地，为此捕风捉影的流言蜚语，投状处并慎刑司不知处决了多少宫人，我单是耳闻未曾目睹，已是胆寒心惊。如若让人知晓刻下这魂魄互换的荒谬之说，怕是我同她皆没了活路。】
【踱步至铜镜之前，沉心细观，心下越发惊异。这眉眼鼻唇，分明与我幼时模样一般无二！若无血脉联系，实难说通。莫非这便是其中缘由？我猝然回首，仿若打通关窍，一迭连声。】
秀秀！褚秀秀……褚氏！【我实在记不起何曾有过褚氏这一门亲眷，是以少不得追宗问祖，以窥蛛丝马迹】是那里的褚氏？祖籍何处？可曾去过江宁？

【心慌、哭泣之下，褚秀秀竟然生出几分困倦来。她这个时候才分出心神来将四处观瞧，在金丝攒线的帷幔之后，屋内还燃着几盏小灯。白昼惺忪未醒，窗外有泛着雾气的白。秀秀用手臂揩出两道泪痕，看着顶着自己面容的钦娘娘在屋内踱步。】
我是滁州人，去年才来的京城。娘娘……
【秀秀后悔，难道自己来这京城来错了不成？】
【天色渐白，她蓦地想起今日还要陪小船公主打秋千的。再看看眼下这情状，一推己，己推十，深觉未来惨淡，又是要哭的样子了。】
娘娘，难不成我们就要这样子过活了吗？我、我过些时日就要回家了，我想我父亲，想我母亲……

【滁州江宁相距颇近，大抵祖上或通婚姻，方有我同她的肖似面容，再有今日之奇诡经历。她小鹿一般湿漉漉的眼神直勾勾定在我面上，望我拿个主意——我纵虚长了她许多年岁，也是不明所以，慌了心神。】
【眼下第一要务，该是将她好生劝慰住，万不可哭啼不休，让人窥见不妥之处。门扉轻叩，原是绵绵提醒，该是往两宫定省的时辰了。我携过她手，眸光温柔而坚定】
好孩子，你听我一句，刻下不是伤怀忧惧的时候，咱们先把眼面前第一道坎儿迈过去——先去慈宁问安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