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长安城丨兴庆宫丨欢宴无终 】：牡丹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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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长安城原来是这样的。灯火通明，漫天华彩，整座长安城仿佛陷入了一场盛大的烟花。行走于花萼相辉楼下的牡丹桥，耳畔传来不断的击鼓乐曲。身侧过往游人如织，所有人皆携伴而出，面上带着喜悦，倒显得形单影只的我如此格格不入。我仰起头，将目光抬向穹空。周遭是那样得热闹，唯独我只身一人，陪伴的也就只有这一轮明月。】
【可是花萼相辉楼的灯火实在太过耀眼，月光在这里亦显得平平无奇。倏尔冒出了一个新奇的想法：我要去灯火黯淡一些的地方赏月。我拎起裙裾，匆匆跑下牡丹桥，朝着人潮的反向奔去，像一条倔强不肯汇入江海的蠢鱼。】
【忽然间绣履顿住。隔着几道人影，我与人流中的那个人对视。视线落在他冷峻的眉目间，神色闪过一瞬的疑惑，不确定地发声】
是你？

【摩肩接踵的人群之中，我与他静静驻足对望。无数人影穿过身侧，我们像两块突兀的怪石。看到他时，容色闪过一瞬的迟疑与恍惚。上回见着他是甚么时候的事儿了，怎么觉得恍若隔世。一步、两步、三步，就这样从拥挤的人流中穿行而过，走至他的身畔。无论何时，他身上气息似乎永远是冷冽肃然的，即便身处热闹的市集中亦无法消弭。倏尔想到了什么，眸波急切地越向他的肩头。这一次未有红蝴蝶停留在上面。后知后觉得松了一口气。——好奇怪，我为何关切，又为何放心。】
【他的道谢接踵而至，未作回答，只舒展了眉目间的怅然，对他笑了笑，算是对久别重逢的回应。再抬一抬雪颔，一双点漆亮得很。】
我要去看月亮。【目光环视四周，声音淡淡得】这里太亮了。
【说罢径直从他的身侧过身，两步后却又莫名地停住步履。柔荑负在身后，微微转身露出半张芙蓉面，朗声问道】
你要一起吗？我对长安城可一点儿都不了解。

捕吏不是郎中，他又不会治伤。
【他发出短促的笑声，俊容上现出奇异的柔和。他的话使我有片刻的疑惑：为何提到捕吏。未曾多想，只率然地回答他。我向着月亮走去，他向着我走来。渐渐得，他越过我身前成为引路人。在缄默不语中，我跟紧他的步伐。少年的身形如此高大，忽明忽暗、忽前忽后的影子宛如一道长长的尾巴。跟在他身后的我顺理成章地藏进了他的影子中，轻轻踩着他的影子前行，如顽童一般，黛眉间漫上几分愉悦的笑意。】
【直到我同他一道坐上墙头，这笑意也不曾消却。我望着圆圆的月亮笑，笑它如一块大圆饼。长安城此刻在我的脚下，变得丝毫不起眼，终于体会到如弘农公主般高高在上的感觉。再然后，偏头看向身畔的他，同样认真地回答】
因为整个长安城，只有这一个月亮是我家乡的月亮。【骄傲地抬了抬下颔】我不是长安城的人。这里的姑娘都叫什么娘什么娘，可我不是，我叫袁茂英。
【说到这里顿了顿，十分好心地问道】对了，你识字吗？

姮娘？真好听。
【嘴角原本挂着的笑意渐渐消尽。不再笑了，无比郑重而认真地看着他。在这个夜晚，在这一刻，仿佛与身侧的他隔得更近了，我们皆是被长安城背弃的人，也一同将长安城的灯火踩在脚下。他将姮娘二字赠予我，从今日起袁茂英也如长安的小娘子一般了。没有了肃冷杀意的他，此刻便是最最好看的少年郎。骤然间心中一荡，偏开视线。坐在高高的墙头，两条腿肆无忌惮地晃悠着，向他喋喋不休】
我也是的呀。我阿娘很早就走了，阿耶娶了别人，我就没有阿耶了，后来就被送到了大明宫。蜀郡到长安，走了好久好久呀。可是我连长安城是什么样子都没看过。我没读过什么书，也说不好长安话，她们总嘲笑我。
【顿了顿，面容上盖了一层阴影，将腰身挺直，再不服气地开口】可是，我觉得，我比她们统统都好！我比她们漂亮，比她们聪明，我——
【一不留神就将心里话全说了出来。在大明宫的盈娘后，我好像又找到了一个人，一个足以使我将所有心事倾囊相授的人。佯作不经意地看了他一眼，月光披在他身上，他整个人都在发光，所以约莫也看不清我涨红的脸罢，这样我才能向他身边凑了凑，抬着一双晶亮的眸，厚着脸皮地问他。】
你说月亮上的仙女也叫这个名字，那是我好看还是她好看？

【姮娘——好轻的两个字，落到心底却重重得，激起千层浪。从今日起，除了袁茂英外，我将拥有第二个名字。也许就是从这一刻起，蜀郡的小袁女史才真正地落地于长安的土地上。更教人震动的是他的回答。原本只为作弄的话语迎来最朴拙的答案，一如他此刻赤诚的眼睛，较花与草更璀璨。还未来得及去细细揣摩这份评述，他的手倏尔贴近发髻，属于男子的气息顷刻间将我包裹。】
【身子顿在原地，由着他的手拂过鬓角。只是一片小小的树叶罢了，为何眼前人忽然变得局促不安起来。我看着他，神色充满疑惑。如果说最初在弃市遇见的他是一匹桀骜不驯的野狼，张扬着尖锐的牙齿，恨不得啖血而食。而现在的他就像是被驯服的獒犬，莫名消却了戾性，变得温顺了许多。缘何会有这样大的变化呢，我不明白。但却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学他一般拂过他的头顶，拂过他柔软的乌发，再轻轻拍了拍。——好放肆的举动。然而他会容忍我的。】
你说得这么好听，却不肯告诉我你的名字。这不公平。【神态自若地收回手，又再弯了一双眼，无比狡黠地赓续】你给了我一个名字，那能不能再给我一件东西。我很喜欢你的那把刀。
【不及他出声，蓦得凑近他，飞快地在其面颊上留下浅浅的一吻，眨眨眼。】
这是蜀郡人特有的感谢。【方才忘了说，我比她们漂亮，比她们聪明，也比她们贪婪，比她们狡诈，比她们......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