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伯利亚印象
俄罗斯真是大手笔呀
那么大的西伯利亚
足足二十个法兰西，荒着
冷着，像一个闲置的口袋
想起来了
就放进去或是
掏出点什么
沙皇可真是大手笔呀
好在有伏特加
好在从那里还是走出了一些人
都是罪人，诗人
伟大的浪漫就是一个人走在那样的孤寒之地
十足空旷辽远
十足孤单寂寞
十足神样了的人

非常道
精卫和夸父
两个孩子
还沉迷在他们的游戏里
没出来
他们是长不大的
要是长大了
就是后羿
对着天空放箭
没错，天上原是有十个太阳的
现在的这个
是出自一个艺术家的怜悯

●看到一头大象的死亡
它先是站着
后来站不住了，就卧倒
不再进食
我的父亲流泪
像哭他的兄弟
它平静得近乎冷漠 ，它原谅了
那个奴役它一生的主人
一头老牛，常常在我的记忆里复活
又一遍一遍地死去
不像阿猫阿狗
体格庞大的动物的死
都是从容的
它们从不抽搐，挣扎
只是静静地把眼睛闭上，像睡

●审判
这时
我们这些
黥首的
入监三年的
刺配沧州流放宁古塔的
统统像
拧动一个旋钮一样
扭过脖子，看着那个即将
咔嚓一声
就被砍掉脑袋的人
他在笑
他在哈哈大笑
每一个人都有罪
我们不如他

●战斗
我们在土堆边鏖战
用石子攻击我们的敌人
战斗异常激烈
很不幸，我中弹了
一颗石子击中了我的头部，鲜血直流
我吓坏了但我还在嘴硬
那个家伙明显也吓坏了但他
比我还要嘴硬
肯定要挨骂了，我想
我说摔跤的
大人们说哦就不再问了
他们太忙了他们没时间怀疑
第二天战斗依旧继续大人们依旧在忙
他们把粮食撒到地里
又把粮食从地里收回来
下雨了，他们把粮食搬到屋里
把牲口关到圈里
他们的牲口看着他们被淋得透湿
他们的敌人在天上
他们从不朝他们的敌人扔石头
也许扔过，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

●家族故事
除了粮食，喂养我们的
还有故事。当然是
那些死去的人的故事:那些亲人。
／
栽庄稼的空隙，长辈们就在我们的记忆里
栽故事，搭葡萄一样的架子，
那些故事顺着架子
葡萄藤一样地爬向我们。
／
“都已经过去了。”到最后，
他们总是会说:
“瞧，现在……”
就意味深长地结束了，沉默了。
好像是要我们品尝一种味道。
／
故事里的一些人挤在墙上的相框里。
他们也在听，
他们认真地留意每一个细节，听着自己
怎样被语言像相机一样
描述，修饰，
定格在一个葡萄酒味微笑里。

●有神论
无神也是多神
神谕都打着手势
我的亲人开门
过日子，每个神分一份小心
他们十份相信的
只有一个
命运，就是这个世界上有了一个我
仅此一个
我头顶的神
比“我”多
诸神也在暗中较劲，默默祈祷
祈祷一个我
能为他们创造奇迹，带来荣光

●帕斯卡定律
一只芦苇如何渡江
这不该是个问题
／
问题是帕斯卡是不是抄袭了
达摩的灵感
／
还是佛教徒们拿来了
阿基米德的杠杆
／
就是在今天，我从午睡中醒来
突然整个的，我感激于我的勃起

●理发师陶德
想留一头长发
年轻的时候我留过，一直想
再留一次
父母的话可以不听，但妻子的话
要听的
坐在理发椅上
莫名的心惊胆颤
如果你看过《理发师陶德》就明白
每一个理发师都可疑
都可能会要了
你的命
人的生命也正是被理发师的剪刀
越剪越短的
我的头发在咔咔声中纷纷落地
半年的时间落地了
更长的时间
他要了那个长头发的命了

●千钟粟
常常忘了时间
像今天上午，我跟着卡佛一起去
钓鳟鱼
这些鱼常常在午夜用它们的嘴
撞击着他的门
我们拖拽着鱼线
想把它们都钓上来，来个一网打尽
我们寻找合适的位置
有一刻我站到他的身体里
后来传来钟声
像是对一个梦的警告
我的朋友突然慌张起来
他跑进厨房
手忙脚乱，乒里乓啷一阵响
妻子下班回来了
夫人啊，你就将就着用吧
这家伙做的饭菜可真是
一派俗气啊

●1949.溪口
母亲啊——
王没有故乡
故乡都是寇的

●隐
一个樵夫
粗衣布衫
砍柴，卖薪
偶至无人迹处
也放体内那人出来
走几步
啸几声
一日，瓮中米面告罄
只见体内那人沉吟着踱出
提笔
挥毫
两三笔
落八大山人款
吩咐曰:五十两卖之，少一文不允
言毕，又自隐去

●慈溪豆浆
少许盐、味精和酱油
葱花
油条末
冲上热气腾腾的黄色豆浆
就成褐色的了
表层开始起薄皱
一块钱一碗
一块钱的油条包饭
十七八岁的少年都是从梦中走出来的
他们醒着的时候也梦着
佐着他们作梦的热情
真正奢华的早餐啊
矮屋小店，一个慈溪本地的老店主
站在弥漫的热气中
不慌不忙地
制造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