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觉花重锦官城
好雨知时节， 当春乃发生。
随风潜入夜， 润物细无声。
野径云俱黑， 江船火独明
晓看红湿处， 花重锦官城。
果然是天府之都，入夜益发深了，这十里河间亭一段水岸却是越发热闹。及至展昭交办完了案子，从成都衙门出来的时候抬头望及，仍是一城的灯火明焕。于是推辞了陪引出来的府里师爷相送之意，便着意沿府南河一路走着去驿馆。明天一早便要回京复命，这也算是略略领了一遭这古都锦城的风情。
正是春深，府河之水已然有了活泼泼的温度，潺潺地在一色青石雕砌的堤街下面粼粼闪烁，倒映出一片的灯明楼暗，沿岸的一排虬曲粗大的老柳树纷纷抽出长长的垂枝，已经长到水面上悠悠晃荡，及至辉煌的画舫偶然浮近时，方显出些许柔嫩的新绿来。
展昭一路走来，除了重重的楼台亭榭里歌吹舞影语乐喧然，可供六匹马车并驾而行的大石官道上亦是不复白日里的端丽井然，来来往往的，却俱都是各处里忙了一天的成都人趁夜悠游，更有一串一串的担子小贩挑了五花八门的东西沿街叫卖，展昭一路经行过去，不由微微笑了，说着天府之都是大宋第一悠遐的饮食圣地真是一点也没错，十个货挑子，倒是就有八个卖吃卖喝。
生意倒是个个都忙得不亦说乎，团团地只顾围着各自的食客们转悠，这不又有一家摆着一只硕大的金色大铜壶，也不知道是卖者什么，忙得那一家子大小都没顾得周全，只让着排了好长一队的食客们扰嚷不住。展昭眼见着那一双都是兄弟，俩个人各自一双手就能捧了六个碗来回地钻，尤其显得灵活有趣，使展昭不由多看了两眼，于是那个伶俐的弟弟见了，便也回他一笑，用地道的蜀中话招呼他，冷不防身后的哥哥被客人催得紧了，看也没看清楚就转身过来，正好一肘子撞在弟弟拿满了碗儿的手上，眼看两弟兄齐齐一声惊呼，那几只碗儿就要翻跌出去，而挨着最近的那个坐着的食客便是要吃了这一番无妄的眼前亏，展昭看得清楚，那年轻的食客竟偏偏通身雪似的白色衣裳。
这时，周围一众看过来的人们只觉得眼前一花，似乎一阵暗红色的影子闪过眼前，定睛时，竟是已然越众而出，一柄古色古拙的长剑上，几只碗儿依次排在了那上头，只见那人款款而立，一只擎着剑的手稳稳半伸，碗里的透明汤糊竟一片齐整干净，半点也没见晃荡。
两兄弟都呆了，人群里沸出一阵叫好声来。
这时两弟兄的父亲才忙迎到跟前来一阵致谢，这做父亲的半生做着小吃生意，也算是有些见识，但不看这一身的官服，就只是这人卓然而立，一身不俗的气派，也就知道不是一般人，慌忙作揖打拱，自然没有别的好说的，就一叠声地请展昭坐下吃碗他的芙蓉羹。
然而统共虽然七八张桌子之多，却也早已坐满了，展昭也不作态多辞，便就近在这仅一个白衣客人的桌子上，对面坐了下来。


白衣人停了手里扇着的一柄也是雪白的纸扇，于是隔了扇子，从上面看了展昭一眼。
展昭客气地致意，道了一声：
“只好相扰了。”
那人却并不出声，只是哗地又扇了起来，便拿眼去眺远近的水色。
展昭又是一笑，不以为意，却是早就在出手的那时就留心到了这人在那时碗儿将要倾翻过来时，原是跟他一起，也略有一动肩头，只那么一下，被展昭看到，却也识得深浅，可见这也是个练家子。
这时，展昭在又多看了一眼对方，混无瑕疵的白皙肤色，利落清晰的轮廓，修直鼻梁，唇若朱菱，一身的白绫袍子，滚绣着苏州新近流行的四叶边，连同腰带和一双南靴皆不是寻常货色，这通身的气派，可见是个风流的富贵子弟，可巧……展昭的眼光在晃至那湘妃竹做骨的扇子面儿上时，风流天下四个飞扬的大字使得他扭过脸去忍俊不禁，竟没忍住地于齿间微微嗤地一声轻轻逸出。
这么喧哗的地方，不想那年轻公子居然听见了，霍地拿脸正对住了展昭，一双凤眼狠狠瞪了去。
展昭自觉也轻浮了些，正要抱歉，却听得对方冷冷道：
“爷爷我有什么好笑之处？”
展昭忙拱手，歉道：
“没什么，原是在下没见识了。”
“哼……”
“兄台看着不俗，一场同坐，敢问尊姓大名，俱是年轻一辈的，能结交一回便是时运了。”
白衣公子低了头执起羹勺，却并没有立刻理会的意思。展昭并不蹙眉，经行江湖又立身庙堂，早已让他惯见不惊，于是也没收起拱礼的手依旧等着，却巧这时那做买卖的老父这会子恰端了羹碗过来，顺了这一点尴尬，展昭于是将手捧了小碗，却听得那贵公子悠悠一句：
“姓白，白玉堂。”


“原来是白兄……”展昭慢慢尝了一口羹，待咽了下去，才接着笑道：
“在下展昭，常州人士，幸会了。”
这时那老父亲满面堆笑地开了口，直叫展昭日后常来吃羹，且今天就连这和展昭同桌的客人也免单了，算是孝敬。展昭还没答话，就听得这白玉堂刷地合了扇子，袖子里抖出一颗银锞子，铛地一声滚在桌子中间来，翻了眼去，淡淡道：
“谁要这样的人情，正经地怕是大爷们连着碗羹都稀奇？”
老汉一愣，但马上就勉力笑了出来，一叠声地道着不敢，也没去碰那银子，只说着图个孝敬，没别的意思。
展昭于是搁了碗，对老汉笑道：
“这可两相岔了意思了，这位白兄也是顾着老人家这原本也是做生意来的，不管买卖大小，皆要君子坦荡荡才好……”
老汉笑了，直说不好意思，看白玉堂还是冷冷地，于是作揖更道：
“可不是嘛，原是小的冒犯了，一见公子这通身的气派，浑的就不是普通人……”
原本只是冷冷不理的白玉堂一听这话，却忽然按住扇子，垂了眼，斜斜看向那老汉，幽晦的夜色灯光下，那微微现出的一线眸底闪出异样的冷酷光泽来，只一眼，老汉便忽然觉得十分不对劲，有如天寒地冻中一盆雪水兜头而下，寒颤地倏地就住了口，听这贵公子模样的年轻人厉声低斥了一句：
“你说什么？”就更觉得悚惧莫名，不由呆了。
展昭也不由蹙了眉，这贵公子一眼扫过这短短一瞬，他按了按剑，只觉得桌上这把上古名剑莫名地咯噔一震。
抬眼去看时，那白玉堂已换了神色，淡淡一勾唇角，一推那枚银锞子，已缓了声气淡淡对那老汉道：
“拿了罢，你只管忙你的去。”
那老汉愣愣地不敢伸手，及至看到展昭温煦的一脸笑意，笑着示意他只管拿了就是，方犹豫着伸手拿了，勾腰又跟展昭陪了两句，才籍着退了开去。


展昭回过头来继续尝这一碗羹，指尖扶在碗儿壁上丝丝凉沁，一层薄薄的水珠这会儿已经挂了出来，碗里的羹入口也是分外冰镇的，透明而滑嫩的口感跟江南一带也常吃的莲藕羹很相似，只是没有了江南的莲香水气，代之冲溶在满口的则别有一股花木之香，展昭正自舒舒服服地品味间，对坐的白玉堂这时却放下手边小半碗的羹不管，主动跟他再起了话头。
展昭心内微晒，知这类生在富贵之家，而自身又还有所见识的公子往往免不了骄傲些，总会有的是人随时捧着，一定并不惯主动搭言的，两三句话说来很是生搬，又通俗得不像他这般的人品，可怜见得却是真心想要结交于自己了。展昭于是浅浅笑着，有问必答。
待几番往来过后，这公子好容易聊开了话头，于是马上话题便转到了这锦州城的种种人文典故上。展昭原也刚刚二十有五，正是爱好着这些的青春年纪，听着白公子摇着他的纸扇款款道来，凡此种种，谈吐如流，很是引人入胜。更兼此人也是一双会善于洞察的明眸，觉察得出展昭虽然仍是笑靥淡淡，仿佛聊以疏持，却只不过是暗暗计较自己方才在做买卖的老汉前那番失礼，不由也勾了勾唇，越发动了兴致，纸扇慢摇之间，援史引经，但凡他属意的地方经他一番道来，历代的名士风流，各种的神鬼传奇，甚而比亲身去了还更觉有趣。
又尤其是那一双丹凤明眸，随着他的逸兴而顾盼飞扬，狭长的眼尾一挑起时，便飞出朵朵桃花，于掩下之间，又留下一段脉脉水纹澹澹，竟看得教人不能瞬目。一番说下去，展昭不由心下暗服，果然这是个真难得的风流人物。
“这送仙桥桥名的由来我倒还听人说起过，说是与青羊宫的方位有关。桥位于青羊宫的西边，传说，众仙在农历二月十五庙会正期之后便要西归离去，因此西边一桥取名‘送仙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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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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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地被直呼其名，展昭却并不觉得怎样，反有一种与这白玉堂自然地又近了一点的好感，于是偏回笑得侧过了去的脸来，对白玉堂道：
“这一城的种种风华到白兄的口里也就尽了，倒真比亲身去了还有味，只是不听一番白兄道来，却不知道这种种地方，但凡是有些典故的名胜之处，皆有一段美人的衣香鬓影流传其间。”
白玉堂一下就明了了对方的意思，翻了翻眼，却又大方挥了纸扇道：
“这是当然，自古不就有静女如姝，君子相逐，趋之若鹜，辗转徙徒，可见是人之常情。”
二人街上又坐了一会儿，实在都觉出了惺惜，于是虽转眼夜至中宵了，街上渐渐冷清，白玉堂便又重提先前的送仙桥，说那里且刚刚清静下来，正是小酌的好时辰，展昭想着明天就要离开这里，却不知几多时候才能再见到此人，欣然便同意了，俩人这才起了身，让这买芙蓉羹的一家子收拾了摊子挑担回家，他们二人却由白玉堂引着往送仙桥一段的酒肆而去。送仙桥头一片葱茏，远远看上去在夜色里只是一片不辨深浅的婆娑暗影，这里的的确没有什么人了，所以虽然一排酒旗在风里此起彼伏，大多数酒家却已经收拾了灯笼等物，白玉堂引着展昭一路走来，只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是不是飘过鼻端，却并闻不到酒肆惯常的混合着的酒的气息。
白玉堂和展昭桥上走过一回，却是转入了桥下一个颇为幽谧的小门小户里。
白玉堂一进门，掌柜边倚着的一个昏昏欲睡的跑堂忙睁眼迎了上来，看样子，是认得白玉堂这位贵客的，不用这位摇着扇子的爷多一句话，就引着俩人望里头深处走去。
穿过一条颇为曲叠的长廊时，展昭踏着这木制的地板觉得声音发空，回想起方位来，居然应该是水上，细细感觉时，果然能依稀听到廊外微微水声，原来这小小的门户进来这家酒肆，竟是长长地沿着桥下水岸搭在浅水里的高脚廊，却只顾两边封严了不让人觉察，想来应该是为了突出接下来要来到的雅间之特色吧。
果然，终于来到了尽头看上去是这家最为宝贝的一处雅间，白玉堂一笑，那跑堂的便有些得意地推开了那扇门。
果然是一处通透的水上大榭台。这乍然开朗之下，让人只觉得一阵为之心旷神怡。原来那走廊的迂回竟是为了不让人特别留意到地势的慢慢攀高，及至到得这里时，已是三层楼顶的高度，下可俯瞰一河澹澹，仰头便是只手可擎的旷净夜空。展昭亦是见得多了，早知道有这样的修建巧门，然而眼前所及皆是原木整块，或挖或镂而成的各式陈设，还绝无多余，每一件都恰当好处地摆在能派上用场的地方，又一应瓶盘杯盏也统统式样清奇，耐人把玩的古器，使展昭也不由信步而入，道一句：
“不曾想过还有这样的好地方……”


白玉堂正在门口嘱咐着那跑堂什么，展昭便顾自四处走动了去。
从一踏进着榭台，展昭就觉得很有些奇特，除了这一应的风景陈设之外，他却仍觉得还有什么没有被他发现的，正观望之间，忽然就觉察身后一下没了动静，多年来已经成为习惯的警惕使他一下提防了起来，几乎是与此同时，他感到了后颈一阵生凉，那却不是劲风，而是对突然袭击而自然而然产生的敏锐感知，靠着这个……展昭不知曾多少次险中求生，于是他毫不耽搁地一侧身，转头，一把纸扇擦着他的鼻尖横过，果然是这白玉堂。
白玉堂也不搭话，绝快地就和展昭过上了好几招，展昭初时微吃了一惊，然而也是马上便镇定了心神，这白玉堂虽然招呼都没有一个，出招之间也俱没有跟一般意义上的切磋似地余地明确，甚而可以说是没有什么余地，然而，却也没有杀机。
转眼之间两人绕着榭台里的陈设，就已过了几十招有余，白玉堂只一把折扇，展昭虽一手提着他的剑，却甚至都没用剑鞘抵挡过，但这只是一开始。随着白玉堂一把折扇忽开忽手，摊开时，那薄薄的半圆状纸边缘被他劲力带得飒飒风紧，只是碰了，怕也和锋刃削过没有太大区别，倏地收拢起来又更是矫若惊龙，指南打北，片刻不离展昭身上各大要穴，渐渐地，展昭的剑鞘便不能不用上了。
随着展昭被迫得紧了，手里的剑鞘渐渐较真运用出来，白玉堂的攻势明显得被迫了下去，虽然展昭还是不愿多占优势，只是用剑鞘来隔，挡，推，据，却并不仗着其长度和坚质去挑，削，拍，刺，或者正面抵挡白玉堂的纸扇，但局势还是立即就明显变化了起来，然而白玉堂却似乎越发兴致横飞了，出招之间越发刁钻凌厉，逼得展昭越是放手开来，才越发高兴。而展昭这一番下来，也只是觉得越打酣畅淋漓，越发觉得相熟，好几次默契之间就仿佛与这人并不是第一次交锋一般，不由自主地就越放越开。
直到打到最后看上去竟不像是两个刚相识的人互相试探切磋了，竟越来越像一对长年就在一处练武的同门师兄师弟在演练一段早已烂熟的对练段子一般，打到后来竟任凭白玉堂如何奇招迭出，也无法分出个轩轾来。
渐渐的，二人且一路追逐着，来到临水的榭栏边，对穿的夜风忽然一长，展昭不由一噤，这才发觉居然自己已出了一层薄汗，而反观白玉堂，却似乎半点也没有这一重感觉，根本看不出任何消耗，只是笑着和他越战越勇了。平日里只道自己因舍得下功夫，别的也就罢了，只这内息体力一条还是特别以为未遇过更为好的，然而今天一见这样的白玉堂，却认真心下暗暗钦服。
谁知就是这微一走神，便被白玉堂立时发现了去，当即便是一通见隙而入的抢攻，展昭暗道一声惭愧，这却着实是体力未能相若，才会出现走神的，似白玉堂那般仍然游刃有余才能半点机会也不会放过。一招疏忽，几下之间，展昭便退无可退，眼见一招递出的扇子收成判官笔一般，直奔自己璇玑穴迩来，展昭只好轻轻一纵，跃了起来，踏在栏杆之上，左手一伸，揽了转角里的立柱人便绕着柱头，从栏杆之外一圈绕过，为了不戳在柱子上，白玉堂只好收回扇子，展昭则从柱子另一侧袭将过来，白玉堂忽然一笑，一脚高高踢出，展昭当时便不解，轻易就避了开去，白玉堂居于下方，以下打上居然弹腿来踢，这显然是个不应该出在白玉堂这样的对手身上的浅显失误，于是展昭留了一点意，劈手去夺白玉堂露出的空门，握着剑的手也离开稍稍攀靠的柱子，准备白玉堂的后招。然而竟没有后招，白玉堂那一脚确实一踢踢空，结结实实踹在柱子上。


但立刻的，展昭就感到一阵钝钝地摇晃，这是整个三层高的水榭都在动，并不快，就那么颤悠了几下，然而展昭正立足于栏杆之上，又是支出去的角落上，这摇晃就十分可观了，展昭一昏，只觉得仿佛踩下的栏杆一下成了棉花，再无半分可借之力，手一个捞之不及，就失去平衡跌出水榭之外。
白玉堂笑着探头，下面果然一阵水花四溅，又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到展昭湿淋淋地冒出水面来，踩着水，一面往水榭下接近。刚刚潜了下去，展昭才好奇地看到水榭下面的情形，原来这水榭建设得果然非常巧妙，底下五个支柱，却皆是下面各嵌着一个硕大的木珠，原本不易动弹，可若要是在边缘的地方猛一摇荡，河水的浮力便会推摇一整个水榭，使它就如同漂浮在水里的船一般动了起来，显然这白玉堂是深知其妙的，这才让他吃了这一回子的水。
这时抬眼望去，这贵公子一身白衣也正伏了身，笑着望下来，一脸孩子般的惬意，见展昭不动声色，方垂了一挂青绳坠下到水里，而嘴里却尤道：
“展大人怎么这么不小心，却是在下也要告个罪了，上来罢。”
青绳抖开，却是一挂绳梯，展昭见了又好气又好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里常常都会有这样的客人来玩闹这一套，所以连这东西也一并准备好了。
展昭于是抓了绳子，倒是几个起落便蹬到了栏杆下，白玉堂把手里的扇子插在腰里，对他伸出手来，见展昭尤脸色不好，于是越发笑了：
“怎么？呵呵，兄台不会这么小气罢。”
话也不是好话，更兼那人也一脸嬉笑，可展昭望了那一一双顾盼神飞的丹凤眼，一股说不出的暗流滑过心头，鼓起的气便奇怪地怎么也生不起来了，反而一笑，伸手接了对方过来襄助的手臂。
一双手握在一起的一刹，展昭忽然脚下一滑，于是两人的手指同时用力，紧紧地交缠在一起，展昭只觉眼前突然一昏……
“无妨，五爷我凭你轻薄，只是握了手，这就是要一路同行了……”
“既是早已认了这一路同行，你就休想先我而去……”
恍惚之间有人紧紧握着的手，拉着自己的手背骤然贴在一副滚烫的胸膛上，破碎连离的气息从那人的着喷洒在自己手指上，低低地在自己耳畔沙哑着道：
“你知道吗……你知道那是多疼吗，疼得我只想一刀从这里插进去……”


白玉堂又拿起一坛，他总是一个人的时候，方爱喝酒，他一向不曾计较过量的问题，也不曾有过光阴的衡量，只在乎手边的存货还有多少，又或者往往忽然地一下见了明晃晃的太阳光，蓦然地意兴阑珊下去，那酒也就仿佛一滴也不曾发挥过作用，一片地清明依旧往往使他对眼前的一切无比烦倦，一直以来，他存在着，都不过是顾自消遣着过下去而已，不跟任何物事相关联，所以有时他总是会去想象，觉得自己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使命，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而已，但其实是什么也没有的，于是他仍旧独自经行，尽管穿了一身白衣，却是片尘也无从沾染。
而他却是个完全不同的人呢，白玉堂笑着与这人比肩痛饮，对于自己来说，再美的酒也只是清水一般的滋味，独独爱了这女儿红，只不过是看上了它琥珀一样的瑰丽色泽，然而这人一番只是跟自己一人一坛地同步进行，却是一点也不肯拉下，一开始时，白玉堂只道这人看上去这般宽谦自持，暗地里的一番少年意气，侠气风流，实在半点也不输给任何人。转眼便是泰半酒坛被清空了转放在各自脚下一地。而这展昭一双眼睛越喝越亮，只与他各种武艺奇技，江湖掌故一番聊来无一不知，又说起上下千年，历史典故，乃至诗词歌赋来，白玉堂只一向自认能兼而又有所长，然而酒到深处，听展昭不动声色地微微笑着，却是侃侃谈来，又何止是他自己所说的闲来无事时，只略略看了些书，不过学舌而已？
白玉堂于是道：
“似你这般也是学舌两句的话，只怕现下泰半忙着著书立转的那些个书蠹皆可以去死了。”
及至展昭听了这话，居然只是一笑，却并不十分谦辩，却接着跟他联诗以斗酒喝，越发妙句连珠，敏思如流间，白玉堂都还不甚觉察，直到对方忽而仰了头似乎欲喝，却居然忽略了自己手里的一坛先前已经空掉时，不由无声失笑一回，两颊之上浮起一阵淡淡的酒色，白玉堂这才留意到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晶莹透亮得实在异常。继而心上的一股兴致益发盎然了起来……


对了，乱入一句……那啥，本来是要以着9475或者原著才是正经，然而是我不好，9475没记熟，原著就更……好吧，我读不懂文言。就只是看过那篇经典的同人文《浣溪沙》于是此文向他致敬……

两人又接着联起诗来，偏白玉堂玩的多了，更有新鲜的主意，却是摒弃了限韵，首尾相衔什么的普通玩法，却是连起数字来，趁着酒意，二人又皆是一样的心思敏捷，才情洋溢的诗侠少年，联到性情之处，少不得复又起了身且切磋玩笑起来。
“八荒何处修净坛，逍遥剑指离恨天！”白玉堂踱到榭台中间，巨阙在夜色里忽然泓光一现，跃然出鞘，在手里挽了个剑花，斜里一挑，指向檐外一片天幕，手腕一抖间，但见巨阙森然一色，潾潾的青光于锋芒之上阵阵明灭，活物般的灵性跃然于他的眼前，使他不由轻轻吐出一叹：
“果然是难得的利器……”
展昭一笑，只接了诗道：
“九重庭阙闲步月，乘风蹈影天地歇！”
少顷，侧目之间，却发觉白玉堂仍在对着他的剑似乎出了神，于是促狭一笑，正预备催促，白玉堂却又沉声吟哦出来：
“十里长亭霜满天，青丝白发度何年……”
展昭蓦地瞪了眼睛，更是笑了：
“白兄的这句叫人听着耳熟了！”白玉堂转过脸来，望向展昭的笑靥，听展昭接着道：
“今生无悔今生错，来世有缘来世迁。这可是《别思》，不过可也巧，作这诗也有个号叫做——白衣卿相。”
白玉堂凝目，这人何尝知道他心里刚刚想了什么，只笑着要罚他的酒。不妨他不动声色，只一剑就撩了过去，就听得展昭哎地一声，忙侧身躲闪，一面就着手里刚刚端起的打算罚他的那坛酒做武器当即还以颜色，一面接着念道：
“笑靥如花堪缱绻，容颜似水怎缠绵？ 情浓渺恰相思淡，自在蓬山舞复跹……”
白玉堂不由一怔……
不防展昭揉身欺进，一把夺了剑过去，二人错身之间，又将酒坛望他面前一送，正要说着什么，被白玉堂一推，忽而一阵酒意上涌，就立不住脚向后跌去，白玉堂忙一把接了酒坛，另一手变推为抓，去抓他的衣襟。展昭眼前却是一片昏蒙的，以为对方出手不善，习武之人的本能让他再度后仰试图避开，白玉堂怕他跌到地上去，却是并不变招，伸长了手继续去够，却料不到这种时候展昭居然还能虚晃一招，脚下才是真正一勾，勾在他发力支撑身体的右脚上，白玉堂顿时便失了平衡，手倒是抓住了对方衣襟，却是两个人都失了平衡，一起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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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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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身后是他刚刚换过衣服的那扇屏风，这两个人只把屏风也带得哗啦倒了下去，倒是正好垫在他们身下。
“唔……”展昭在屏风上撞得更晕了，不由闷哼一声，白玉堂的身子也压了下来，他手里的酒坛自然也拿不稳了，洒出的酒液正好悉数淋了他一脸一身。
展昭不禁道：
“可见真是个没道理的人，本要罚你的酒，却来浇了我一身……”
抬眼欲瞪时，却发觉对方正一手穿了自己的腰，紧紧地抱了自己，头正好伏在自己颌下，却半点没动。
展昭被压得气闷，不由更恼了，道：
“还不快起来？”
白玉堂居然充耳不闻，一动不动，于是展昭再喊了一声：
“白兄？……白玉堂！”
展昭完全不明所以，见连喊几声这人都不理他，于是便伸手去推……
“玉堂……玉堂……”
展昭语不成声地在自己怀中轻轻叹出，一头长发披散了下来，湿漉漉地在光滑的胸膛上蜿蜒，他一手搂在自己脖颈间，修长的手指沿着轻轻抚摩，微微仰了头，闭眼之间，长长的睫毛根根沾透……
白玉堂怔住了……那沾透的睫毛忽而一扑，凝出一星的水光来，慢慢地变大，聚成了一颗晶莹的水珠，慢慢地沉坠，眼看就要一线滑落下来，白玉堂于是再也忍不住了，凑上前去，一口叼住。
“玉堂……”


展昭脸上也是一片洇湿，浓浓散发出醇郁的味道，就像女儿酒，冰冰凉凉，却是沁入心脾的吸引。（某红乱入：本来就是女儿酒来着，这不刚刚被你泼的吗。）他一路密密吸允，感觉唇下的人也在慢慢变化的呼吸节奏，当被双唇相贴时，展昭的双手自然而然地都搂了上来，轻轻把他按向自己，就像曾经无数次默契过的那样，两人的身体也自然贴在了一处……
熟稔对方的身体甚至于超过了自己，白玉堂慢慢抚摸着，欣赏着对方细致坚韧的身体渐渐地情生意动，一双搂在自己脖子上的手也慢慢向下游移着，由肩到背，再往下圈紧，忽而一个发力，两人地位就此掉转，反而把他压在了底下，白玉堂嗯地一声，正觉有些不对，然而对方的身体更紧密地贴了下来，一阵唇舌纠缠更深沉绵密地不容稍瞬，呼吸辗转之间，这感觉却是更为撩拨人心了。
正当白玉堂支起了两肘，抓在对方臂上时，一用力。忽然一边的手肘之下传来一阵异常坚硬的硌疼，这疼痛并不特别厉害，却是一下席卷上来，使他蓦地眼前一清，仿佛猛然方从一场梦中抽离出来。
一粒晶莹从上方滴落下来，正好落在白玉堂的唇上，沿着被他尝进嘴里，一丝甜味，却是满室缭绕的馥郁酒香。展昭近在咫尺的脸庞异常清晰地映入眼中，清俊的轮廓，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双颊之上氤染着酡红一片的酒色，长长的睫毛根根沾湿，半开半合之间，微微现出一线波光般粼粼而荡的情动。然而白玉堂却认真脑海里渐渐清楚起来，默默凝神察看之间，自己忽然入梦一般，这时脱离了出来，然而展昭却似乎并没有，却像是醉得更深了，离开自己的唇，却依然动情地抚摸着自己，听凭着本能，却正寻找着更为舒适的享受。


白玉堂稍稍过头去，抬起手肘，于衣袖之下，一段青黝古朴的剑柄现了出来，再抬开衣袖，一泓秋水般炫目的锋刃逼入眼里，使他不由微微眯了凤目，默默注视了一回，白玉堂便转过脸去，重新迎回身上这人动情的交缠。
“玉堂……”展昭紧紧抱着他，原本清亮磁柔嗓音此刻微微嘶哑，低沉地，却是清清楚楚地含了着属于他的清幽气息吐出在白玉堂的耳畔。
白玉堂轻轻捻摩他湿润的发缕，不动声色地垂了一双凤目，问道：
“你……方才叫我什么？”
展昭忽然睁了眼，点点星光依稀向拢汇聚，粼粼如同一泓夏夜里盛满星星的湖面，引得白玉堂不由注了目，然而一个念头转过脑海，他，不会是也要从醉梦中醒过来了罢。不……白玉堂忙一把揽住，唇立刻贴了上去，一阵翻卷挑弄，直让对方不支地复又合上眼皮……
（某红乱入：那啥，我要不要也来一句那经典非凡的——夜，还长着呢……喵活活）
夜，真的还长着呢……表打。
那人一身红衣，凌波而渡，忽而纵身跃起，脚尖在桅杆上一点，便轻巧地落在了自己面前，然而就在踏足于船头的那一刹竟站立不稳，一个踉跄，直接扑落进自己的怀里，自己一笑：
“猫儿，见了五爷我也不必如此激动，怎地站也站不住……”
转身便是强敌环伺，他却是强前一步挡了自己，厉声喝道：
“乱成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自己却也上前一步与之比肩，回过头来一笑，亦是朗声应道：
“猫儿，你一向不服白爷，今日咱们就试试看到底谁的剑快！”又一扬手上雪似的一柄长剑，对准中间一带头之人道：
“你如今倒是人多，就怕到时候你五爷我数不过来了，你且看且替我们数着数罢！”
再转身又是雄关入云，城楼之巅，那人一身红衣因着大风猎猎而起，而一副身躯岿直如枪，良久未动。
自己于是挣扎站定，扬手遥遥向他一指，大声道：
“贼人！你可看清楚了！他是展昭！他可是开封府的展--昭--！”
“他可以为我而死，却不是只为我而活---”
知你如我
我怎会不知你此刻心中所想？!
知我如你
猫儿啊猫儿！莫再--犹豫了罢！
夜已褪尽，东方遥遥天际光芒微烁，射在身上竟使人眩晕。
当自己缓缓抬头，忽而淡淡一笑时，距离如此之远，却仿佛能清楚地看到他眼中蓦地一定，终于伸了手出去，对旁边的军卒沉声道：
“拿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