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城的街道两旁有很多高大的法国梧桐,夏天枝叶有着遮天蔽日的繁盛生机。现在它们干枯的枝桠上覆着厚厚一层雪,碰到树干时雪花簌簌落下。
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的路,第四十七棵法国梧桐后,是若初的家。两层的红色房屋,一层是别致的咖啡厅。父亲去世后我便住在这里。我抖落衣服上的雪,抓紧书包带子走进去。
已是十年,彼时她对我伸出手,温柔笑靥后有着圣洁的光泽。美好得像是天使一样。现在依然,每每想到可以看到她,就会乱了呼吸。
咖啡厅的主人是她母亲,我的养母,为人和善。
跟阿姨打过招呼,我便迫不及待地咚咚跑上楼,站在若初房门口却不知所措。在她面前,我向来笨拙。
正想说话,她却打开了门,对我微笑,说:“小木回来了吧。”
我点头,不去看她灰色的瞳仁,低头翻书包。纸张摩擦的声音让她略微皱眉,轻声说:“有东西给我么?”说罢又自嘲地笑,拉我进屋,补充说,“有不及格的卷子要签字吧。”
郑重其事地把速写簿放在桌上,我拉过她的手指放上去,低声说:“若初,生日快乐。”
她身子一僵,往一旁退了点,才摸索着翻开它。白色的速写簿,每一页纸上都贴着风景的照片。我在照片背后把旅行时的思念书写成诗,却不知如何吟唱。
每年暑假,若初都会为我整理行囊,让我去旅行。她说男孩子总要有更开阔的视野和卓远的见识。
走在路上总会想将沿途的风景指给谁看,结果总是对着空气张嘴,说声想念。
昨天下午翘课逛了大半个城市,空手而归时才觉得沮丧。圣诞节的礼物太俗气,哪一个也配不上她。
“是旅行时的照片。”我轻声说。
若初眨眨眼,合上本子说:“很喜欢呢,谢谢小木。” 那样的笑容温润如玉,于我看来却遥不可及。
你看不到,我心想。不过还好,你看不到。
她把本子放在枕边,坐在床上,面向我的方向说:“小木昨天,逃课了么?”见我没有回答,她微笑着又说,“有责怪你,只是想知道小木为什么要那么做。”
人们说看着别人的眼睛睛时不敢撒谎。若初的眼睛很美却无光,我盯着它们,迟疑片刻才说:“我想去,去买一份礼物给你,只是没有买到。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她一怔,定定坐着,沉默不语。
“对不起,我…”
“傻孩子。”她突然微笑着过来抚我的脸,眉眼弯弯,下一秒却泪流满面。我慌忙去擦,却被她躲开,“小木,昨天下雪了,有感冒么?以后不许了。快去洗澡,喝杯热茶。”
我说好,然后情不自禁地上前将她拥入怀里。我吻她的颈,轻声说好,又迅速松手,害怕她讨厌。逃似的出门,感觉到依旧可以嗅到她身上熟稔的香气,淡雅清新。
若初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女子。她有墨般的柔软黑发,扎起来时干净利落。她不化妆,素颜上总是温婉的笑容。十年前父亲去世,她蹲在我面前,温软干燥的手指轻轻抚我的脸。
她柔声叫我,楚木,楚木。
时至今日,那时的她依旧在回忆里熠熠生辉。她自光中走出,带我走进光里。
如果学理,就有资格成为医生,像父亲那样。若初一定会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