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12月31日,我们约了小河跟云杉一起跨年。
下雪了,两个小的就着白茫茫的天光在落地窗上用喷花罐子涂来涂去,我和云杉坐在沙发上喝咖啡,完全是老东西的样子。
云杉满眼爱意地望着小河,忽然很感慨地冒出来一句:“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了,有时候觉得长得真快,有时候又觉得还是小孩儿。”
“你们认识的时候多大?”我好奇地接住他的话。这些细节上的事情我之前是没问过的。
“他两三岁的时候我们就见过了,不过那会儿印象不深。真的认识是他上小学之后,我们在同一所十二年制私校,小学部和高中部离得不远。”云杉抬手比划了一下,“当时他也就这么高。”
“小时候就这样吗?”我冲窗边努努嘴,小河洋洋洒洒地涂了一大片林子,从一边窜到另一边。
“比这皮多了。”云杉笑了一下,面上泛起淡淡的忧伤来,“他以前是那种精神头十足的孩子,嗯……倒也不是爱运动,他不太会的,但就是坐不住,喜欢凑热闹,小喇叭一样,每次碰见我都给我讲班里的谁又怎么了。出事之后就……唉。”
“他的腿是……”我用咖啡杯子挡住自己的下半张脸,几乎是用唇语在悄悄问。
“车祸。上高中的时候。”云杉望着小河忙碌又欢快的背影,墨晶似的眼里搅动着黑暗记忆引出的愁雾,“那会儿我在国外进修……他家完全垮了。爸爸为了护住他当场去世,妈妈在赶往医院的路上车子冲出路边,在ICU躺了一周,最后还是没救过来。我赶回来的时候是她过世前一天,她醒着,跟我说拜托我照顾好小河……”云杉低下头去,转着自己手上的戒指,“我想她早看出来我们俩的事儿了。小河上初中的时候开了窍,就绕着我转。我本来就以为是弟弟会习惯找哥哥嘛,明白他的意思之后我其实完全慌了,因为我好像确实也很喜欢他,但是——我觉得他是小孩儿,我不应该。我出国也是为了让我们两个都冷静一下,没想到回来时……唉。真的现在想起来还会心痛。”
但他还是轻轻地说了下去,这些话大概也是他无处可谈的焦苦,我听下来都觉得不忍再诉。那天小河不让人陪,拖着刚刚动过大手术的身子守在母亲床前,看着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悲恸的孩子眼前一黑昏了过去,身体坠下椅子时残腿重重撞在地上,缝合不久的创口迸裂出血,他差点也死在同一个晚上。抢救过来之后他始终没有醒,靠呼吸机撑着,医生说这小孩儿根本是没有活下去的欲望,让云杉做好心理准备。
“跟电视剧似的……我就天天在床边跟他说话,没有回应我也说,活了二十几年都没那么磨叨过。”云杉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抹了抹眼泪。
当然还是唤回来了。出院后云杉带小河回了自己家,头一两年的时间,小河根本不跟人交流,也不出屋门,慢慢才调整过来,但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无忧无虑的活泼小少爷了。云杉一直陪着他,他考上了鹭川的大学,云杉干脆就来鹭川创业,出版社就这么建了起来。
我越来越懂沈南星和小河怎么能那么投缘,他们有极相似的过往,他们真切地了解彼此的哀痛。只是……小河最难的那段日子是有云杉陪着过来的。
我跟云杉说,我有时候会想,要是早点遇见沈南星该多好。
“但也不晚,是不是?”云杉示意我看窗边,沈南星在玻璃上画了颗心,正在里面喷我跟他的名字的首字母呢。
“是,也算一种‘看着长大’了!”我拍拍云杉的肩,起来去揉沈南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