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拿到自己在飞云人文艺术学院第二学年的成绩单时，教学楼那里传来了女孩儿们的尖叫声。教学楼的狂欢声音调越来越高，真可谓一路狂飙，与我成绩单上历年成绩的变化趋势截然相反。
　　图图犬跳上桌子，瞟了一眼我的成绩单，当即闭上了双眼，仿佛他面前躺着我的尸体一样。他握着尾巴，在我的稿纸上飞快地写下：“我说哥们儿，你真不如让我替你上考场。”
　　“滚。”
　　好吧，图图犬是对的，至少他绝对不会在“丰缘花鸟画”这门课得C。
　　图图犬的尾巴在稿纸上飞驰：“不是，哥们儿，你真是丰缘人？你要不然还是别读这大学了，暑假回橙华一中进修一下吧。”
　　“不是，你明白什么呀？我跟你说，你们根本就不懂什么是花鸟画。那个老师鼓吹的什么新古典花鸟画根本就纯纯的扯淡……”
　　图图犬摇了摇头，没等我说完，就打开精灵球钻了回去。我恨他。
　　这群合众人用花鸟画这种艺术形式去画乌鸦头头，真是有悖人伦物理。花鸟画一向以小巧精致闻名，乌鸦头头这种粗鄙之物怎可能作为花鸟画的主角？而且合众人虽然在勾线上仍然保持着传统的细腻精致，却在染色上追求奔放热烈，不断大面积涂抹。精细的渐变染色一向是花鸟画的精髓，根本不能放弃。——于是我就在“丰缘花鸟画”的论文里面大批特批了这种所谓的新古典花鸟画，然后我就拿了C。到这个时候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授课教授是新古典主义的拥趸。
　　收好成绩单，穿好衣服，拎着行李箱，我走出宿舍楼，朝机场走去。
　　暑假要开始了，这不是什么好消息，因为该死的系主任要求我们这群可怜的学生这个假期提交一份绘画作业。一份作业并不会让系主任显得该死，他真正该死的地方是他指定这份作业的主题必须与这学期等第最低的一门课相关。所以我还要再画一幅丰缘花鸟画。我，丰缘人，怎么可能不懂丰缘花鸟画？但我拿了C。哈哈，我有抑郁症。
　　于是我坐飞机从合众回到丰缘。空中当然没有信号，落地的时候，我打开手机，才发现当年的绘画老师北原莲邀请我回校宣讲，因为我是当年离开丰缘读书的唯一人。
　　走出机场，扑面而来的空气很热，而且很湿。
　　丰缘的雨季要来了。

　　-2-
　　再一次走进熟悉的教室，墙上仍挂着我当年画的花鸟画——主角是一只倚在大树果旁的傲骨燕，轻盈、干净、可爱。上次来的时候，我是即将参加高考的高三生，而现在，我已经是大学生了，可惜是“丰缘花鸟画”得C的大学生。
　　讲台上，我竭力把飞云人文艺术学院渲染为全世界最好的艺术学校。宣讲的效果很好，那些孩子们眼中都射出好奇与渴求的光来。这光芒我曾经也有过：高二的时候，我第一次通过互联网知道了飞云学院的存在，当即对这所学校心驰神往。“只要考上飞云人文艺术学院，我就有机会成为驰名全球的大画家。”那时，我眼中一定也有这样的光吧。
　　直到一个女生问我：“学长，你毕业之后打算干嘛呀？”
　　“呃，不知道。可能回来当绘画老师吧？就和北原老师一样。”
　　这个女生的问题并没有冷却其他学生的热情。但是她问的问题很好，我确实不知道以后该找什么工作。显然成为“驰名全球的大画家”是最好的，但就目前而言，还是先想办法交上“丰缘花鸟画”的作业更现实一些。
　　宣讲结束后，我跟着老师走近他的办公室。我看到他桌子上的课件，还是傲骨燕、波波和青绵鸟。当初我读高中的时候，画的就是这些东西。傲骨燕、波波和青绵鸟，传统丰缘花鸟画的经典主角。
　　我和北原莲简单寒暄了几句，随口聊了聊我平淡无奇的大学生活。
　　“老师，这个暑假我可以留在橙华一中的美术室画花鸟画吗？我有一份作业的主题是‘丰缘花鸟画’。”
　　北原老师惊讶地睁大双眼：“当然可以，你还可以顺便教一教那群小毛孩。不过我很惊讶啊，飞云学院居然还教丰缘花鸟画。“
　　“对，他们还教。”而且我还得了个C，不过我可不敢告诉北原这件事。
　　“我以为丰缘花鸟画马上就要进艺术史了……其实在丰缘已经没有多少人来学围绕傲骨燕的传统花鸟画了。我教你的东西……可能已经过时了。”
　　我不知该说什么。北原老师说的没错，根据我在飞云的经验，现在合众的青年画家早就抛弃了传统的丰缘花鸟画。而且，飞云学院教的不是传统风格的，而是新古典风格的。我不想告诉北原事情的真相，他要是知道目前合众花鸟画的主角是乌鸦头头，一定会怒发冲冠吧。
　　“我认为合众人不懂花鸟画，他们只是想借花鸟画的名头，掩盖当下美术界毫无创新的事实罢了。”
　　北原听了我的答复，只是静默地笑了，没有再说什么。
　　他拍拍我的肩膀：“你还记得望月奈绪美吗？你俩是当时橙华一中最好的学生；她后来去学商科了。”
　　“啊，记得。”
　　上次听到望月奈绪美这个名字还是在两三年前。我只知道她高考考上了水静大学。当年我和她关系很好，近乎无话不谈。那时候我经常同她争论怎么样才能离开日复一日的做题生活，她说唯有拼命做题才能不做题，我坚持要通过艺术从做题里面逃逸，为此没少吵架。我至今仍然记得，读高一的时候，奈绪美对我说，她一定要努力学习，靠实力走出小村镇。因为她远大的理想、持久的努力，我那时候便很尊重她，对她一直很仰慕。只是后来我去了合众，联系自然也就一天天淡下来。
　　“奈绪美之前也发消息和我说自己在水静大学压力很大。”
　　“啊，她不是抗压女超人吗？居然会说压力大。”奈绪美当年上高三的时可是以在桌前雷打不动持续学习14小时而闻名的。
　　“她过几天要回来了，你到时候去见见她。她每年暑假都回来，前年和去年夏天都抱怨说好久没见到你了，她估计挺想你的。”
　　我感觉有些害羞。北原笑着用电脑给我打印了一张橙华一中通行证。这张通行证看起来和我当年用的学生卡很像，唯一不同的是通行证上标注了我已经毕业这件事。
　　我接过通行证，然后同老师告别。
　　“你是真的打算回来当老师接我的班吗？”北原莲平静地看着我，神色严肃。
　　“……啊……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老师点了点头，然后他站起身来，收拾讲义，准备去上课。
　　临走前，他回过头来，对我说：“我一直觉得，图图犬是一种处境很尴尬的宝可梦。写生这个技能让他们可以复现别人的招式，但……这意味着他们只是重复别人的技能而已，你明白吗？
　　“所以他们永远不会有独属于自己的技能。”
　　说完，他就先我一步离开办公室。
　　我望着离去的北原莲，他的背影看起来已经很老了。

　　-3-
　　画完这个暑假的第四只青绵鸟，北原莲看着我的作品，没有给出任何评价。
　　画得很好，几乎可以代表当下时代里丰缘花鸟画的最高水平，一如既往。毕竟我画传统丰缘花鸟画已经有至少五年了。也正因如此，老师没有鼓励我，毕竟我画的只是和以前一样好而已。
　　想要画得更好，得等夏季风，那时雨季到来，大王燕群迁徙回南方，会有新的傲骨燕降生。那些小傲骨燕是传统丰缘花鸟画最好的主角。
　　但是，说实话，无论是画青绵鸟和傲骨燕，我都感到兴味寥寥。我太熟悉他们了，以至于我再也不能体会到当年第一次画傲骨燕时的沉浸。
　　北原拍拍我的肩膀：“奈绪美回来了，就在古玫镇，你去见见她好了。”
　　“好，那就见一见吧。”
　　老师离开后，图图犬从精灵球里面跳出来，他用手指了指我画的青绵鸟，在新的稿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下：“就这玩意儿，我一天画十张。”
　　“滚。”
　　“哥们儿，别画你那青绵鸟了，图图犬看了都摇头。”
　　“滚！”
　　我用画笔敲了下图图犬的狗头。图图犬白了我一眼，跳回了精灵球。
　　橙华市和古玫镇之间并没有隔得很远。我给奈绪美发了消息，告诉她我今晚想要拜访。她回了一个充满活力的表情包，告诉我她白天会很忙，让我晚上八点半再到。
　　走到古玫镇的时候，时间才到八点。好久没和奈绪美见面，还是带些礼物吧。我推开商店大门，随便挑了些零食，走到柜台想要结账。服务员一直低着头，声音也嗫嚅不清。我习惯性地接过服务员找的零钱，但对方的右手立刻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等等，奈绪美？”
　　原本一直低着头的服务员缓缓抬起头，是的，是奈绪美。她尴尬地笑了笑，声音不再含糊：“你去门口等我一会儿，我还有十分钟就下班。”
　　我于是就在商店门口等待。说实话，我是绝对想不到就读于水静大学的奈绪美会在商店里面打工的……她家里很穷，上高中的时候，她就偷偷在商店里打零工赚钱。没想到三四年过去，她还在商店里打工。
　　过了十分钟，商店的灯渐渐关掉。奈绪美走出门外，脱掉商店的工作服，露出水静大学的校服。在商店的机械劳作消磨精神，奈绪美看起来脸色暗淡，远没有上高三时有精神。她没有抱怨什么，只是平静地坐在商店门口的座位上。
　　“你怎么在商店打工？”
　　“不是打工，是实习。”
　　我这时才注意到奈绪美手上拎着一瓶啤酒。在我的印象里，她是从来不碰酒水的。她就把酒瓶放到桌子上，也不碰我买的零食。
　　“你怎么回来了？你之前不是都留在合众吗？”她的双眸平静地注视着我。
　　“暑假要交花鸟画，回来跟北原练练手。”
　　“哦。”
　　奈绪美熟练地用开瓶器打开啤酒的瓶盖。
　　“你以前从来不喝酒的。”
　　“我以前还相信自己考上水静就可以不做题了呢，结果现在还不是在这里实习，啥也不剩。”
　　“我原以为你会去大银行实习的来着……”
　　“就业市场一日不比一日……我没什么家庭背景，只能就近找这种很普通的实习岗位。”
　　“啊，这样。你以后要在水静找工作？”
　　“大城市压力太大了，物价也很高……应该还是去橙华的银行或者企业找工作吧。”
　　尴尬的沉默再一次降临。
　　过了一阵子，奈绪美率先打破了宁静：“没想到这么多年来我还是在这打工。”
　　她的眼眶微微红起来，她不吃任何东西，只是小口喝酒，一口口地喝。
　　忽然，她的话语突然变得无比坚定，无比清晰：“我万万没有想到你会从合众回来的。为什么要回来呢？你干嘛回橙华一中学花鸟画？你为什么不留在合众？”
　　“……什么？”突然的追问让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奈绪美喝了一口瓶装啤酒，她的声音更加清亮：“我小时候，觉得那些大王燕、狩猎凤蝶和毒粉蝶很可笑。你懂吗？他们不断地跟随旱季和雨季朝南方和北方迁徙。不断地重复，不断地重复。一年年过去，他们的生活只是对这种迁徙的不断轮回，一次又一次回到原地。
　　“你去合众学绘画，我到水静学商务管理，结果呢？到头来，你还是在橙华一中学绘画，我还是在商店里打工。我回来打工也就算了，你干嘛回来？我一直觉得你很有才的，为什么你逃不出去呢？
　　“学生被培养，他们走出这里，再回到这里，就像宝可梦按照季节迁徙一样。
　　“……我们离开，我们回归，我们徒劳地重复这个过程，期待在这种重复中会有新的东西发生，并在这种虚无缥缈的新东西上寄托着我们人类心灵中多年来的不安。”
　　奈绪美站起身，倚靠在商店的墙壁上，平静地看着天上的星月。雨季夜晚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潮湿又僵硬。
　　她脸颊上透明的水珠反射着月光，我不知道这水珠是啤酒还是眼泪。

　　-4-
　　昨晚下暴雨。
　　早上起床的时候，发现北原莲早上五点发消息让我赶紧去美术室帮忙。
　　连忙赶到美术室，北原老师无奈地朝我笑了笑：“雨季来得比以往还早，忘记关窗了，稿纸受潮了。”
　　我快步走到堆放的稿纸旁，伸手摸了摸，果然，稿纸的表面润润的，明显是浸过雨水。这样的稿纸是不能用来画花鸟画的，颜料一滴上去马上就扩开了。
　　图图犬爬到稿纸旁，一滴颜料从他的尾巴上滴下，点在受潮稿纸的正中央，绿色向四周漫去，冲向周围尚未被染色的部分，就像海浪奔向沙滩；绿色并不均匀，因为稿纸每个地方受潮的程度并不相同。
　　“这些潮的纸能给我吗？”图图犬兴奋地奋笔疾书。
　　我抬头看向北原，他没有给出任何否定意见。
　　“可以啊，拿去呗。”我朝图图犬挥挥手。他抽出十几张受潮并不严重的稿纸，抓在手里，带回精灵球里。
　　“我晚点再去买点新的稿纸吧。”北原将剩下的受潮稿纸卷好，丢进垃圾桶，“雨季提前，降水在变多，大王燕群快飞过来了，你马上就可以画傲骨燕了。”
　　北原没有说错，下雨确实越来越频繁了。
　　“说来，我记得你上中学的时候没看过在雨季迁徙的大王燕群吧？去看看吧，很壮观的。从古玫镇往北走到森林里就行——你和奈绪美一起去吧。”
　　刚刚结束实习的奈绪美欣然答应我的邀请。临出发前，我带上画板、画笔、稿纸和颜料，想着也许会有机会画傲骨燕也不一定。
　　头顶铅灰色的云朵如鱼鳞一般排列，一排排云从北方漫延向南方，并无甚精彩之处。
　　——忽然，北方传来高亢的鸣叫。无数管喉如喇叭一般爆发出的音波撕裂森林原本的寂静，而后在树林中不断回荡，落在每一片树叶上，又飘向更远处。天空北侧，出现了一团青色的墨点。这墨点愈来愈浓，愈来愈大，仿佛是一团墨流入清水。定睛看去，无数只大王燕在云朵之间穿梭。铅灰色的云消散又汇聚，气流裹在大王燕身上。
　　这是画不了的，这绝对是画不了的。一只只大王燕在天空与云朵之间穿入穿出，他们身上青色与白色的羽毛裹着云朵，互相遮掩，互相衬托，无处不在变化，总有新的画面在迅速生成。
　　不，不止大王燕。大王燕群身下那流变着的色团是狩猎凤蝶与毒粉蝶群。红色、灰色、绿色、紫色……彼此渗透，彼此融贯，彼此交错。颜色在切割颜色，红色被绿色盖过，然后绿色再遮掩红色，如此重复。无数种组合在不断生成出来。这是颜色的风暴。
　　图图犬不知何时捏着受潮的稿纸从精灵球里面跳了出来，他把一张稿纸摆在画板上，用尾巴画上深青色的几笔，又在稿纸上点了几滴铅灰色。
　　——深青色的团块在稿纸上极速蔓延，又与铅灰色在含水的部分交融，仿佛是成群结队的大王燕在绵密的乌云中穿梭。
　　“传统的丰缘花鸟画在染色上过于细致，是画不了在雨季迁徙的宝可梦群的……只有新古典艺术风格才能做到。”
　　我感到自己浑身酥麻，仿佛天空已为我降下艺术的启迪。拿起画笔，在略微受潮的稿纸上挥毫。如此沉浸，就和当年我画那只大树果旁的傲骨燕一样。
　　一笔，两笔，三笔……颜料在吸收了雨季雨水的稿纸上穿梭、遮盖、交融。鸟群的风暴，森林的风暴，颜料的风暴，雨水的风暴。
　　而奈绪美，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那些大王燕、狩猎凤蝶与毒粉蝶，还有那些云。

　　-5-
　　画完《在雨季迁徙的宝可梦群》的那天晚上，我问奈绪美：“你现在还觉得迁徙的那些宝可梦可笑吗？”
　　“我不知道。”
　　“呃，其实，也不一定要离开橙华或者古玫吧……？”
　　“为什么？”奈绪美静静地看着我，幸好，这次她没喝酒。
　　“就算回来当老师，也能培养出一代代新人，画新的作品，新的宝可梦……就像，就像你虽然回来打工，但你见到了你以前没见过的雨季迁徙宝可梦群。回归故里也挺好的。”
　　奈绪美没有回答我。她静默地坐在那儿，看着头顶的夜空。四五年前，我就和她坐在这里，讨论自己要学什么专业，要去什么大学。
　　我不认为自己的图图犬处境尴尬，在一次次写生中，他明显得到了独属于他自己的招式——我称之为对艺术的完美直觉。
　　最后，我决定把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感整理成一份报告，与画作《在雨季迁徙的宝可梦群》一并提交，我想报告题目就叫《回归故里：季节性迁徙与新古典艺术风格》为好。

　　-结语-
　　这篇小说在构思上受到了鲁迅的短篇小说《在酒楼上》以及德勒兹的哲学专著《差异与重复》的启发。在这里，我特别表示对鲁迅与德勒兹二人的感谢，他们的作品对我的思想体系、人生追求、审美风格有很深的影响。
　　《在酒楼上》我读过不下十次。三四年前，初读这篇小说，我心里并不尊重吕纬甫，而当我今年再次拿起这篇小说，才真正理解吕纬甫的痛苦与悲哀。就像吕纬甫所言的那样，像“蜂子”一样回归故土，看起来似乎只是虚妄的绕圈。
　　但，就像德勒兹在《差异与重复》中所说的那样，“重复是差异的重复”。回归故里必然意味着往事归零吗？群鸟的季节性迁徙必然是空无的徒劳吗？回归古典花鸟画必然意味着用辉煌的过去掩盖当下的颓败吗？并不。重复本身就意味着差异的发生。
　　回望我人生中的一次次失去一切、一次次复归原点，这也是我给出的最后答案。《回归故里：季节性迁徙与新古典艺术风格》，是我对自己青春往事所给出的答卷。
　　同样，这次回归神奇宝贝吧，回归宝可梦同人小说创作，也不是一次简单的重复，而是一次差异性重复，是为诸位献上有所不同的、更加醇熟的故事。
　　最后，也希望你能在这个故事里面得到你所渴求的东西。我是第一个阅读这篇小说的人，而你，重复着我的阅读；我确信，你的重复，必将带来差异性的解读。
　　我是马佐夫，我们有缘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