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凭清远宫与万象阁的宫人们忙前忙后，只是甩开女伴，循着竹的召唤，游荡在竹林所奏的万叶千声之中了。

置身在这片万千竹心编织成的节节汪洋，亦不免丧失往日敏锐，对着她沉思片刻，方举袖还以礼仪：“程……美人？”
此时应当懊悔身边不曾携带那个贪玩的圆脸女侍，便也只好悻悻解释：“我看宫人们忙碌，所以不愿在阁中，拘束了她们。”

买了新衣服。

这是一场不太讲道理的诘问，何才人从起身至援手行礼，确实与这个面目灵秀的崔嫔并未说一个字。随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何才人安静的低下头。在她发号施令的过程中，何才人两笔青淡的眉似乎要慢慢地拢到一处。最后。才人沉下脸反问：为何非要去拜？又是谁容许崔娘子来到妾的阁中发号施令并禁止妾讲话，是宫规这样定下的？还是太后娘娘、程妃娘娘呢？

转身同她坐下，一璧看侍女们将窗下的书案上横陈的无数纸张、细软归置好，一璧给她冲起蜜水来，最后那对瓷娃娃就正摆在窗下，冲着两个人耀武扬威的笑：“去竹里馆游荡，遇到程美人，算是与她在哪里初相识了，对了，你怎么来得这样早？”

于甚嚣尘上的流言中，挑了一个雪天午后，请见文山，马前卒之言是：前事伤情，特请自辩。

才要缳手致敬，却是很自然地接过宫人们手中的铜觚，替她捧花至案前：原以为在年节里匆忙，此时来给娘娘拜年，却是正得雪后的一把花信呢。

彼时的殿中罗浮香幽，宫人侍奉殷勤，何才人便在金玉堂前微微一笑，不曾掩饰目光中过分清冷的月色：流言无稽，妾从不觉娘娘会偏私。然而崔娘子口称自己——承天赐神爱，若有错处，自有尊者、长者处罚，另妾需得缄口听从她的指挥，妾亦自知崔娘子品级在上，可如此上门无故质问、发怒，妾很想明白，当时当事，妾究竟该承受这样无由的怒火，孩子气的玩闹与发号施令，还是回禀您？又或者，为嫔御、为草芥，究竟那种身份，什么样的应对，才算得宜。
就此，何才人起身援袖行礼，以一种不能再诚恳的坦然，请求这位昔日名扬京中、如今又将登上后位的程氏同样出具她的心声：娘娘是世中美玉，亦有统筹禁中的考量，妾何蘅，但请程娘子赐教。

何才人立在被明月和烟火装饰的窗下，灯影几度游移，她踩在这场盛世宴会的影子下，徐徐巡阅。而当她自宫人的句谈声中走向应嫔的时候，微笑深妙了起来：人似江心百炼金。

新衣丰容的何才人列座此间，与屏外侍女们遥遥相对的几刻中，思想着她与程妃大抵相似过，在此方世界中却又如此微妙的差异着：香中雅事、凡人捧花，妾确逊一筹了。然而这短暂的认同后，何才人终究没将程妃的话听进去，于是后话也不似前时热诚：今日前来，一为拜谢娘娘前时宽慰，一为年里贺岁。不过妾前言不改，纵使花团锦簇，风气却不十分地好，一时只是一时，妾笃信，惟以心论迹，以迹证道，方可成一世之功。

天子家事，又何敢恨乎？此话她不会对这位宗室珠玉说出口。只是在伏袖道别之余，微微抬起头，一则回报式的提醒，此刻正掷在这座巨大而流丽的水晶宫中：妾听闻郡主自幼长于宫中，亦是先帝的手心，那么如今称天子为弟弟、称太后为舅母，就能回到做舅舅手心的日子吗？

被此话惊扰到的，正是吟游在薄薄的天光之中的何才人，她捧书答道：云云众生相，打动不得张美人这尊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