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小兕无数次告诉自己，巴林格格已经成为归乡的一缕风，有长眠的塞上之地，也许她会卷上碧空成为逍遥的云，积水化雨，顺着她所讲述过的西拉木伦河一路奔腾南下，浩浩荡荡地逢降甘霖，继而缠绵蕴藉地融进四九城的巷南巷北，她会吗？——黄小兕，醒醒，醒醒！黄小兕要被这近乎愚蠢的想象给逗笑了，唇角又分明凝出的是苦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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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然是雨，也只会下在她梦里的最深处，伴随着骢马凿蹄的声音，和野草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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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已然陷入了一种尴尬的现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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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其实不尴尬的！但在众口铄金之下似乎成为一种定理，又不得不尴尬。这太奇怪了，因着巴林格格的干系，没有多余的人可以分担她的疑虑、困惑和微妙的“少妇”心事。如何避免喜怒哀乐袒露脸庞是宫廷生活的重要一课，她把实战演练用在周瞒身上，只消把长眉狠狠一拧，端出一个冷酷典范，然后猝不及防地、风驰电掣地消失在人前。——应该学得还不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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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乐观了。黄小兕仍旧不熟稔於权力的游戏，譬如刻下，她站在衍庆殿阶前遣人通禀后，想让自己如同一座秋峰华岳般崛峙，脊背不必摧屈，神色却肉眼可见的拘谨，直到绕过雅致的梅子青屏扇与周氏晤面，镇摄灵台，吐罢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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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冒昧登门，实是事出有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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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唤来捧持漆盘的扬佳虫儿，将兄长探视引出《马上小集》的来龙去脉道个清析）如今故事集在编纂中，窃以为除却文字，若有扉画和插画，定然成效显著。早闻慧妃擅作画，且融贯中西，不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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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眼观去，睫底闪过一丝讪然）可有意？

【她整个人印于深深的阒寂里，郁然孤峙，身影与露阳纠缠，几乎要烧着了，薄薄的一片光，一片火。我使了坏，不那么刻意地叫住戴青，要她站了站，为了让自己多观观察敏感又莽撞的小犊。俄而放女侍出去请人，听黄小兕的纤履叩在衍庆殿的青砖上，一阵踌躇的呵嗒——真真是好为难的动静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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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比所有人都遥远，只针对于周妃的遥远……让人猜不透的前尘，阴郁的怀念，一个秘密就缄默在她的面庞上，熹妃黄氏，自她亟亟地从周妃的面前离开，与遁逃无差的离开，已经又过去好些日子，我犹记得那双杏子眼里溢出来的光泽，好冷酷、矛盾的情感，我要不要去解这个迷案呢？我索性假装已经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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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却又忽然登了周燕卿的门。来看旧巢新燕？可这里不是翊坤，我亦非那传闻中的漠南长庚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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熹姐姐。【两卷诗从我的手中解放，不及待地向来人展示写给世人看的孤独。「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有什么燕卿能帮到姐姐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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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的一句“熹姐姐安”便将这位岭南小兕唬得“逃之夭夭”，如今又是什么促使她受着腼腆和拘谨，亲自登门？下一刻便有了答案，粉桃似的姑娘捧来一个漆盘，当中似乎是本手札，听熹妃道来《马上小集》，既是集册，便有扉画插画，过去兰房绣闼里的周燕卿可没少和仲恵夫人研习，画得腕肿臂酸，头晕目涨。她是为了一部故事集，我恍然明悟，原来心下的耿介仍然不曾消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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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确善国墨和西油，要助姐姐不难，【眨眨清水眼，请她上座，一把密绣蝶穿花扇遮着半张脸，轻轻偏螓，似顽笑半句。】但在此之前，我想知道，姐姐缘何对我忽远忽近、亦冷亦热……

（黄小兕透过半面妆看向棕褐瞳仁，秋天歇息在那双眼睛里，偏螓藏笑时流露天真又狡黠的神色，鲜活得令她一怔，转瞬而来的腼腆与自尊抓尖要强，随即驳道）我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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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渐弱，眼泊滉漾得欲盖弥彰）好像......可能......是有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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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果循环，自有定数，万事皆有轮回。若无法与之冰释理顺，往后数载如何安处常宁？黄小兕思忖巧伪不如拙诚，心底的勇气和期许开始慢慢发酵，禁止在下定决心时感到惶窘不安，她告诉自己。平淡而庄重地吐出故人的名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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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应该也听说过，先丽妃巴林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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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免徒惹絮聒，不忘询访意见）你想听吗？（答案自然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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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很少有人晓得我和她之间的关系。对于四九城来说，我们都是初来乍到的外乡人，迥於帝都门阀士族的格格们。天祉末年，我在嫂嫂隆庆公主持办的端阳宴上，第一次见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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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要从何说起，此刻、彼岸，热情而短暂、美好但残缺，执着的思念无声无息地吞噬她的记忆，与周瞒娓娓道来时愈加清晰，她在故事里，也是叙述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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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州周氏衣冠百世、俎豆千秋，同宽厚丰盛的漠南风情截然相反，黄汝贞与周六郎、乃至那位蹈节死义的尚书大人亦有些交情的，虽则不曾与诸位媛女一一晤面，但黄小兕有所耳闻，她再明白不过了。山川如故，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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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像她——却绝不是她。（末了判语如滚汤浇雪般）我跟你说这些，不是想让你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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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眄望眼前这枝南国鲜芳，先松气泄劲，视线斟量太久）实在不知该怎样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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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臾一瞥眼，恍然瞧见湿漉漉的灵魂，心口阵阵掣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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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把你当做她，那么无论是对你、还是对她，都是一种侮辱。

【是的，黄小兕终于说起：她与她最初的相逢。不是在这座宝篆兰庭里，而是另一座菖馥荚瑞的珍台闲馆、无人知之处，讲起一个端阳日里辛辣、微醺的雄黄酒般的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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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在衍庆殿中，清润的屏山璧上，绿风将自己解开，敲打煌煌金笼，绮绮罗帷。我与黄氏熹妃四目相触，一瞬的明波嬗递，我终于也滑倒在她的回忆里，浑身湿漓漓，听到一位胸怀纯洁、张扬热烈的草原姑娘与她讨论筹策八卦，两颗不属于帝都绮华的异乡心灵藉此靠近……人作殊方语，莺为故国声。我既是听者，亦是叙中人。周燕卿也有子期式的知交，倘或在某日不经意间失去了故友岳穗，我与此刻的小兕会有何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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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相知时，也如绮阁芝兰，纵然你与她是异土殊培，却都洁似蟾光枢华，交心不受内闱纷争的裹挟影响。而今斯人已逝，芳魂瘗埋，你仍念她，足能见你与先丽妃的情谊至笃了。于我而言，并没有什么称得上为难的，小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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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再称她熹姐姐，或是黄熹妃，我们可以暂时不做瑶墀妾妃、华庭媵臣，只做金阁里最寻常的一对宿缘嫒女。黄小兕不是烝皇国典最推彰的那类妃妾，她心绪骀浩，情义丰沛，面对同类坦诚太过，好像我已是她足够信任的同伴，令她可以把埋藏在心底多年的追思亲口道出……自先丽妃薨逝，又过去了多少春秋，她那美好而残缺的友谊经过深酿，已经发涩，发苦，往后不知何时才又能提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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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兕，你今日解我疑惑，便是对我最大的尊重。你们的金兰之谊日久弥新，我想，她若是知晓，碧落黄泉，也定无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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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手端起斗彩盏，递上温芳清润的桐城小花。】我与草原的长庚星截然不同，也无意做谁的影子。但我依然想要结交你这位朋友，小兕，你会怎么想呢？

（当旁观的人品读黄小兕与巴林萨那这段浅短兰谊时，句句字字追琢入妙，一声“小兕”道尽所有，她再一次确认了，周瞒只是周瞒。以及——置身事外的周瞒已足够懂她。死去的魂灵入土为安，活下来的人更应该自爱自重，她们的故事跋尾写到最后一行，墨笔洇结成个“缘”字，新的相遇从余烬中诞生，苦守的瞳仁望见来路者，千万个幸好，周瞒亦不属于宝篽之中千篇一律、拘滞平板的那类宫妃，命运齿轮如此细密转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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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唇欲说些甚么，却觉甚么都太多余，遂只是凝视着周瞒，衔挂眉角似笑非笑）自然......自然是好的。（两掌持握花鸟纹的温涼玉斝，终于如释重负地，启声如锵金铿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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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瞒，只要你愿意。

【世间缘法何等玄妙，当再想起豆蔻年纪的周燕卿，于绩溪蕉窗下搦管阅缥时，正有另一个容貌相似的姑娘涉过响水河，负弓跑马，纵情在无垠的草原…法不孤起，仗缘而生。此缘为何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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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熹妃或许尚未放下心结，需要用更长的时间来与遗憾、惋惜的情绪和解，不过从她不输蟾彩霜华的澄净瞳光里，周妃能读到一丝释然。身居兰掖四载，曾见壸围相斗，也曾见金兰相守，女子情肠百转，性子或坚或韧，黄小兕的女子之道、她与与周瞒的故事又会是怎样，我开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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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想读一读你的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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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册《马上小集》上钤印尚新，捧在我的手中，似乎没有太多重量，但在漫长的宫闱岁月中，它会成为妃嫱们遗留下来的玉壶冰心，见证关于她们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