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电脑传来悦耳的邮件提示音。朝田含着牙刷打开了邮件。“啊，藤吉……要我回电话吗？这种地方哪来的电话，搞什么啊有事不能在邮件里说清楚。”有些不耐烦地咕哝，朝田的表情却似乎有些愉悦。
三天后，朝田终于拔通了给明真的电话。“喂，有什么事非得让我回电话啊？”电话另一端的藤吉表情严肃：“朝田，有个病人，弥漫性大细胞淋巴癌，但是他不肯做化疗。”朝田轻轻地叹了口气“几期？”“IV期。不做化疗的话只有三个月到六个月的时间，做的话也许能多活一到两年。”尽管依然不解藤吉的用意，朝田却已经习惯性地开始问诊：“姓名？年龄？性别？要是病人要求放弃的话，为了末期的生存质量考虑，还是安宁疗法比较好吧。”藤吉的声音有些奇怪，像是在哽咽：“年龄31，性别男，姓名伊集院登。”
朝田如遭雷殛，强行保持镇定，但他没发现自己声音中那一丝祈求：“不要开这种玩笑！”藤吉声音低沉沙哑：“朝田，是伊集院啊。”那个，一直跟在你身边仰望你的伊集院啊……
朝田扔下一句“我马上飞回去！”就挂了电话。
跑出公共电话厅，朝田直奔机场，“Give me a ticket to Tokyo, the faster the better.”“Sir, the latest plane to Tokyo will take off after two days.”朝田抹了抹脸，“Whatever, just give me one ticket.”“OK, sir.”
拿着两天后的机票，朝田无法不去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早一点给藤吉打电话，要是……要是早三天，不，两天，自己现在已经在日本了。耳边似乎又响起了藤吉的声音：“是……伊集院啊……”突如其来的心脏抽痛让他不得不张开嘴作深呼吸，试图多摄入一点氧气。怎么可能！那个笑起来像樱花在开放的青年，那个眼镜下藏了璀璨星光的孩子，那个……目光总追随他的伊集院啊。
飞机上。
上了飞机就闭眼假寐的朝田怎么也睡不着，闭上眼睛脑海中盘旋的是在明真的一幕一幕，然后发现，每一幕都有伊集院。只到自己胸口高度的青年，每次递来的咖啡，收到病人短信时哭泣的脸，和自己道别时候的微笑……也许从进入明真的第一天起，就注定要和他纠缠一辈子。可是朝田怎么也没想到，一辈子这么短，只剩三到六个月。不期然地，朝田想起美纪的问话：“小龙，那个孩子对你而言，是怎样的存在呢？”当时他回答了什么？“他是伙伴。”可是现在，朝田发现答案也许没那么简单。
朝田跳下出租车，没有心思和在一旁等待的藤吉寒暄，只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藤吉医生也是一样的，两人快步走向办公室。
翻完了伊集院的病历和CT结果，朝田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化疗也许可以为伊集院多延续一段时间的生命，但是伊集院要忍受没有意义的痛苦，而且化疗能起到的作用十分有限。身为医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最后的结局会是什么。他烦躁地扒了扒头发，长出了一口气，抬头问藤吉：“我能见见他……伊集院吗？”藤吉无言点头。
站在病房门前，朝田伸出手却又缩回，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只是突然失去推开这扇门的勇气。似乎只要不推门，就还可以当作伊集院的病是假的，他回过头去依然可以看到伊集院的笑容。他狠狠地闭了下眼，轻轻推开门，对上的是几乎没有变化的熟悉的身影。
“啊，朝田医生！”听到声音的伊集院转过头来，露出了和以前一样的惊喜笑容，“您怎么回来了，是有手术吗？”朝田一阵气闷，“没有手术我就不能回来吗？”伊集院急忙摇头：“不，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看着青年极力否认的样子，朝田弯弯嘴角：“我回来了，伊集院。”

一阵猛烈的疼痛袭来，打断了伊集院的“欢迎回来”这句话，伊集院蜷缩着身子倒在床上，咬唇试图抵抗，白色的床单已经被抓出了褶皱。看着伊集院痛得喘不过气的样子，朝田的心脏猛地一抽，抢上前去为他拍抚着后背，好像这样就可以帮他减轻一点痛苦。
半晌，伊集院重重地喘息着，试图坐起来，朝田拿过一个靠枕，帮他垫在背后。伊集院接受了他的好意，把自己的日记本拿过来打开，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开始书写：“16日上午9时，距离上次疼痛约48小时，疼痛位置：胸腔。疼痛持续时间：约10分钟……”尽管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但是字迹依然因为刚才的疼痛而有些无力。朝田捏捏眉心，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把笔和日记本从伊集院手中接了过来，边问边写：“疼痛性质？刀割样痛……疼痛程度？重度疼痛……约8~9级。”写完之后，朝田担忧地望着伊集院，问：“真的没问题吗，不需要打止痛药吗？”伊集院感激地摇头：“谢谢您，朝田医生。我觉得还不需要，毕竟这是第一手的痛感资料，等到我真的不能忍受的时候再打吧。”
朝田帮伊集院把日记本收进床头的抽屉里，问清他没什么需要之后，走出了病房。在洗手间狠狠地洗了把脸。他不知道如何宣泄心头莫名的悲愤，只是一遍遍往头上浇着冷水。
朝田找到藤吉，拿到了伊集院的治疗方案，发现是伊集院自己要求尽量少用止疼药的。他重重地阖上治疗方案，问藤吉：“你知道他在做什么吗？”藤吉沉沉地点头：“我知道。他说要用自己的亲身体验，留一份相关病症的真实记录。他说没有人能比医生本人更准确地描述疼痛症状。”朝田无力地跌坐在沙发上，是啊，确实如此。可是，他不愿意让伊集院如此痛苦。
藤吉无力地扯了一下嘴角，问朝田：“这次回来，打算留多久？”朝田摇头：“不知道，也许等到伊集院……”随即停住，虽然他没说出口的话两个人都已经心知肚明，等到伊集院走完最后一段时光。
“哟！”荒濑的黄毛出现在门口，“74公斤回来了！”“嗯。”朝田敷衍地点了下头。注意到桌上的病历，荒濑的表情也失去了惯有的轻松：“你……已经知道了？”朝田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沉默以对。荒濑拍拍他的肩膀，“至少多待几天，让那个孩子走得开心一些。你知道，他眼里只看得到你一个人。”

朝田回到病房，看到伊集院正在慌慌张张地藏一个看起来像是笔记本的东西，他深深地看了伊集院一眼，什么也没有说。
“伊集院医生！”真柄带了午餐过来，看到朝田也在，瞪大了眼睛：“你你你，你不就是那个，那个”“是朝田医生啦！”伊集院打圆场。“对！”真柄看了下自己买的东西，小声说，“可是我只买了两份午餐诶。”伊集院赶忙说：“没关系，朝田医生吃我这一份就可以了！反正我也不饿。”“诶？”真柄看看朝田，又看看午餐，忍痛把两份午餐都递了出去，“算了，我下午休息，要去逛街，到时候再吃算了。”“这样怎么可以呢？三餐不规律会把胃搞坏的，你不要以为藤吉医生会乐意看到你去看内科……”伊集院开始唠叨。真柄翻了个白眼，“知道啦！”
真柄走后，病房重新陷入了宁静，伊集院和朝田静静地吃着各自的午餐，或者说只有朝田在吃，因为伊集院只吃了一块寿司就吃不下了，在朝田的威逼之下才多吃了一小块菠萝包。看着伊集院的那份便当还是满满的，朝田突然也失去了食欲。食欲下降，剧烈疼痛，以及明显的消瘦，眼前的这些征兆都让朝田无法再假装视而不见伊集院已经没有多少时间的事实。他强迫自己三口两口吃完午餐，把伊集院眼前的便当盒一起拿去扔掉。
朝田再次回到病房的时候，发现加藤和真柄都在。他看了真柄一眼，“你怎么又回来了？”真柄晃了下手中的iPad：“我是给伊集院医生送这个来的，免得他太无聊。”伊集院眼睛一亮，伸手接过来，“谢谢！”
加藤示意朝田跟她出去。朝田只是掩上病房的门，留了条缝观察伊集院的情况。“说吧，什么事？”朝田表情有些不耐。“既然你回来了，那有打算吗？和心脏外科签一年的合同吧？”朝田毫不犹豫地拒绝：“不。”加藤一笑，眼神有着直视人心的力量：“你不可能一直陪着伊集院吧？你的力量不在这间小小的病房里。一年三千万，助教授，只做预约好的手术，手术之外的时间你可以自己安排。”朝田看了她一眼，语气略有些嘲讽：“教授真是很了不起啊。”“你毕竟是个医生，我不相信你愿意放下手术刀。何况，伊集院也不会愿意看到你整天‘无所事事’只陪着他的。”朝田看了一眼病房里的伊集院，说：“一个月最多两次手术。”加藤翻了个白眼：“四次。”“三次。”“成交！”加藤一口答应。
“等一下！”朝田叫住了已经走出两步的加藤。加藤停下步子，用眼神询问他。朝田靠在病房的门边，“帮我搬张床到他的病房吧。”加藤愣了一下，眨眨眼说：“好。”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不然你回心脏外科也行，沙发一直为你留着呢。”朝田双手插兜，只是瞥了她一眼却没有说话。
真柄和伊集院说了再见，推门出来，迎头差点撞到朝田，慌得连退三步，嚷着“对不起啦”迅速跑掉。朝田连看都懒得看她，走进病房，拿过伊集院手中的iPad，催促伊集院午休。伊集院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iPad，还是瘪着嘴躺下了。
“阳光真好啊。”午休起来的伊集院表情有些落寞。“要出去走走吗？”朝田看了一下外面的天色。“诶？可以吗？”伊集院瞪大了眼睛。“当然。”朝田点点头，“有轮椅。”“诶？那个，我……可以不用轮椅吗？”思考了一下，朝田同意了伊集院的想法，但是再三提醒他如果支持不住就立刻回医院。
“你想去哪里呢？”朝田问伊集院。“书店。我想去看最新的心外杂志！”伊集院语气里露出一丝雀跃。“那，走吧。”朝田按开了电梯。

书店门口。
伊集院有些不好意思：“那个，朝田医生，我想去取点钱，您等我一下好吗？”朝田看了看五步开外的取款机，点了点头。“啊，谢谢！”伊集院转身要走，却被朝田拉住了右手。他不解地看着朝田。朝田摇头，伸手把他手中的一摞杂志和书接了过来，“我在这儿等你。”“嗯！”伊集院羞涩地点点头。
看着伊集院取完钱转过身来，突然露出了惊喜的笑容冲朝田跑过来：“龙！”朝田急忙喝止他：“不要跑！”伊集院吐了下舌头，放慢脚步，但是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没有停，而是走向一个头发有些卷的青年。“啊！是伊集院啊！好久不见！”那个青年温柔地拥抱了伊集院一下。看着伊集院和那个好像是叫“龙”的青年寒暄再告别，朝田没有发现自己的眉毛已经皱在一起了。
回医院的路上，伊集院看到朝田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那个，朝田医生，我和小龙很久没有见面了，所以才，嗯，我下次肯定不会跑了！”朝田清了清嗓子，装作不经意地发问：“你和，呃，那个龙，是什么关系？”“诶？”伊集院露出了思考的表情：“这个嘛，朋友吧。其实是这样的，上次龙的学生因为急性心肌炎发作送到了我们心脏外科，龙送他过来的。可是龙把我当成了他的朋友武田启太，因为我和小武长得很像，他还以为是小武假扮了医生来逗他的，差点要打我呢。后来就认识了。你知道吗，朝田医生，我和小武真的长得很像哦。”朝田看着伊集院因为陷入回忆而闪闪发亮的眼睛，突然觉得有些不舒服。
“伊集院，要吃晚餐吗？”朝田打断了伊集院的回忆。“好啊。”伊集院点了点头。朝田带伊集院去了离医院不远的料理店，要了拉面和饺子。可能是下午出来走走确实消耗了体力，伊集院吃了和以前差不多的量。如果不是他过分苍白的脸色，朝田几乎以为回到从前做完手术出来吃饭的日子。
吃完晚饭，朝田和伊集院回到了医院。推开病房门，伊集院就愣了，后退一步看看门牌。朝田越过他先走进了病房：“放心吧，没走错门。”“诶？”“是我让加藤那家伙加了一张床，不然我要睡哪里？”伊集院有点不知所措：“可是……”朝田打断了他未出口的话：“你要把我赶出去睡海边吗？还是让我去睡心外科的沙发？”“呃，不是的，我没这个意思。”伊集院连忙摆手。朝田耸肩，丢了个“那还不进来”的眼神给伊集院。伊集院回头关门的时候，不曾发现朝田眼神里浓重的悲哀：伊集院，我只是想，多陪你一些时间……

【会不会，有一天，时间真的能倒退。退回你的我的回不去的悠悠的岁月。】
今天一天的体力消耗相当大，伊集院很快就陷入了沉睡。看着他的睡颜，朝田越发清醒。如果伊集院没有得病，如果他没有离开过，如果时间可以倒退，是不是可以不后悔？可是，世上从来都没有如果。他可以完成最精密的手术，可以把0.1%变成100%的可能性，可以让停跳的心脏重新跳动，但是唯独做不到让时间回到最初的那天。朝田沉沉地叹息一声，伊集院啊，我该……怎么办呢……
“不要……不要！朝田医生！回来啊！”伊集院的梦呓打断了朝田的沉思，他翻身坐起，看到伊集院在挣扎。朝田控制住自己的力度，握住伊集院的手，柔声说：“伊集院，你在做梦，我在这里。”
又一次做这个恶梦了，伊集院知道这是梦，知道下一秒朝田就会从楼顶飘落，却无法醒来，因为这是梦，也是真实发生过的事。但是这次好像不一样了，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唤他，把他从不见底的黑暗拉回人间。“……！！！”睁开眼睛，梦里的那个身影好端端的在他身边。伊集院浑身颤抖着扑上去抱住了朝田，喃喃地说：“朝田医生……朝田医生……我梦到你从楼上掉下去……还好你没事，没事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不习惯和别人如此接近的朝田先是僵了一下，然后才放松下来接受了伊集院的拥抱。轻轻抚摸着伊集院柔顺的黑发，朝田感受到心口泛起一阵陌生的疼痛。原来，自己几年前从楼上掉下来的事，给这个青年带来这么深的阴影。朝田伸手拧亮了床头灯，“啊！”伊集院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趴在朝田身上，连忙手脚并用的退开。看着伊集院拉开的距离，朝田突然觉得有点莫名的空虚。
“伊集院。”“啊？”伊集院抬起头来。朝田问：“你喜欢我吗？喜欢到即使我不能和你交往的地步，也没关系吗？”看着朝田的目光，伊集院轻轻地点头，又摇头：“不，朝田医生你并不喜欢我，和我交往你不会开心的，我也不需要你的同情。”“你啊……”朝田沉沉地叹息一声。看着朝田的眼睛，伊集院终于在这双眼中找到了自己的存在，眼泪“刷”的一下流了下来。

第二天，伊集院醒过来的时候，朝田已经不见了。“果然……还是让朝田医生尴尬了。”伊集院失落了一瞬，拍拍脸，强迫自己振作起来，早就该有心理准备了啊，那个男人，怎么可能为了小小的伊集院留下呢。伊集院轻轻叹了口气，翻身下床，叠好两张床上的被子，踩着拖鞋去洗漱。他洗漱回来，却发现一脸着急的朝田就站在病房门口张望。
看到伊集院回来，朝田松了一口气，问：“你去哪儿了？”伊集院强迫自己露出若无其事的表情：“我去洗脸了。”他把牙刷牙膏放进柜子里，转身对朝田说：“朝田医生，昨天晚上的事，就请您忘记吧。我知道我让您困扰了，反正，”他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反正，也没有几个月的时间了。”
看着眼圈发红的瘦弱青年，朝田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笨蛋！关门！”“诶？”虽然有些不解，伊集院还是关上了病房的门。
朝田从白大褂的兜里掏出一个首饰盒，露出两枚款式一样的戒指，单膝跪下，表情郑重：“伊集院，和我结婚好吗？”“诶！”伊集院瞪大了眼睛，无法反应。朝田挠挠头，露出了少有的局促：“我不知道怎么去保持一段长久的关系，我也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情，但是如果下半生有一个人陪我度过，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可是，可是我……”
朝田盯着伊集院，表情诚恳：“伊集院，说好。只要说好就可以。”伊集院笑着流下了眼泪，但还是说了：“好。”
朝田情不自禁地捂住胸口，感受长久以来的空洞被填满了。原来这种感觉就叫幸福。

“朝田！”朝田刚刚迈进心外科，迎接他的是加藤的怒火“今天办入职还来得这么晚！你能不能少给我惹点麻烦啊！”朝田自知理亏，瞥了她一眼，不再说话。
“哟！”小高医生举起手，冲朝田打了个招呼，朝田点头表示回礼，举起咖啡杯浅浅地啜了一口，眉毛不为人知地皱了一下，果然还是……伊集院买的比较好喝。加藤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说：“我现在要去查房，你等我回来带你去办入职！”“嗯。”朝田表示自己听到了。
“喂，你结婚了？”小高笑得有一丝妩媚，盯着他手上的戒指。“嗯。”朝田依然只用单字来回答，脸上的表情多了一丝温柔。“嗯……我猜一下，和小弟弟吗？”朝田无奈地点头，“怎么猜到的？”小高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你看小弟弟的表情很不一样。居然拖到现在才结婚，差劲！差劲透了！”朝田表情有些恍惚，原来我早就觉得伊集院不一样了吗……“喂，你可别说你对小弟弟是同情，不然我一定会揍你！”小高突然认真起来：“小弟弟值得你全心去珍惜的，不要因为同情去做什么事。”朝田起身扔掉纸杯：“值得同情的人太多了。”小高轻轻一笑，拍了下他的肩膀，“现在值得同情的变成其他人了。”“嗯？你什么意思？”“没意思啊。”小高摆手走出了办公室。“喂！我说你不是北洋的吗，为什么在明真？麻醉医这么乱跑真的没问题吗？”“当然是有手术啊。”小高医生已经走远了。
和荒瀬一同看完病人的情况，约定了手术时间，小高又回到了心外科办公室。看到朝田还缩在沙发里发呆，她忍不住凑过去，坐在朝田旁边。朝田看了她一眼，往旁边挪了挪。小高翻了个白眼，问：“大块头，讲讲你是怎么求婚的吧。”“……”朝田的眼神里写满了嫌弃。“不然一会儿他们就回来了，你要讲给所有人听吗？”“……”朝田败下阵来，支支吾吾地讲了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的事。听完，小高爆发出一阵大笑，“不会吧？就这样？你真的好差劲！”“怎么差劲了！”朝田有些恼怒。“就一枚戒指就想把我们小弟弟骗走？也太便宜你了。婚礼呢？”朝田脸上透着苦涩：“婚礼太浪费精力了，我怕他太累。”小高恨铁不成钢：“笨死你算了！你不会去问问伊集院想不想办啊！何况，不办复杂的还不能办简单的吗？”“……”朝田无言以对，只能默默地接受了小高的鄙视。
看看朝田，小高拽着他起身：“走，我陪你一起去问小弟弟。”朝田被拽得一个趔趄，他瞪了一眼小高，“松手，我自己会走！”
毫不意外的，当上教授脾气见长的加藤回来时，迎接她的是空无一人的办公室。怒吼声响彻了整个房间：“朝——田——！”

“小弟弟！”小高医生摇曳生姿地走进了病房。“啊，小高医生啊。”伊集院把手里的杂志收起来放到一边的床头柜上。“咦，什么杂志啊？我可以看一下吗？”“当然可以啊。”伊集院微笑。“啊，是TRAVEL啊。这个季节应该出去看红叶啊！”“是啊。再过一段时间就该看雪景了呢。”伊集院依然微笑着。把杂志还给伊集院，小高笑得像只狐狸，“小弟弟，我有个问题问你。”“诶？”伊集院眨眨眼。“你喜欢什么样的婚礼啊，日式的还是西式的？礼服呢？要不要穿华丽的王子装？啊，你们两个穿起来一定很好看呢！”小高已经陷入了自己的想象中。伊集院一头雾水：“婚礼？什么婚礼？”小高被打断了想象，无聊地从口袋中摸出一颗巧克力塞进嘴里：“笨。你和那个笨蛋的婚礼啊！”“诶！”伊集院的脸泛起了一层粉色，他悄悄看向朝田，却发现朝田冲他点了点头。“啊……那个……”伊集院脸上的粉色加深了，他腼腆地说：“简单的就好。”“那礼服呢？”小高一脸兴奋。伊集院歪头想了下，说：“医院制服就好。”小高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制服……你确定吗？”“嗯！”伊集院转头问，“朝田医生觉得呢？”朝田看了他一眼，伸手握住了他的手，两枚戒指放出银色的光芒：“制服很好。”小高摇头，却在微笑：“你们两个啊……笨蛋。好吧，那就交给我吧！”
夜晚的病房，伊集院放下手中的杂志，对朝田说了“晚安”，准备睡觉。“伊集院。”“诶？”伊集院收回准备关灯的手，望着朝田。“不做医生的话，伊集院想做什么呢？”伊集院有些犹豫：“这个嘛，可能去做足球运动员吧！或者做美食家也不错！”朝田瞟了一眼那摞杂志，问：“为什么会是美食家？”“因为可以四处走走，看到不同的风景，吃到不同风味的美食，不是很幸福的事吗？”望着他眼中的光彩，朝田微微一笑，说：“等你病好了，我们一起去。”“嗯！”伊集院点头，按灭了灯。
病房里一粗一细的呼吸却无法掩盖压抑的气氛，等……病好了啊……

轻轻地翻了个身，伊集院发出一声轻不可见的叹息。“没睡着吗？”朝田问。“啊，不，我睡着了！”说完，伊集院简直要掐死自己，为什么在朝田医生面前自己就变成了笨蛋啊！朝田轻轻笑了一声。“那个，朝田医生也睡不着吗？”“嗯。”“那朝田医生能给我讲讲在MSAP的事吗？”黑暗中看不到伊集院的表情，朝田却能想象他闪闪发亮的眼睛。他扬起了嘴角：“好啊。有一次在阿富汗，我给一个难民做手术，他……”朝田讲了很久，很久。直到听到伊集院轻浅规律的呼吸声，他才无声地叹了口气：伊集院，如果后悔，已经不能后退，是不是就只能往前……
转天，朝田办完了入职手续，跟着加藤查房，敲定了下周一的手术方案，终于回到伊集院病房门前。推开门，伊集院没有发现他的回来，正拿着持针器做模拟练习。中午的阳光给青年的身影仿佛镀了一层金，持针器在指尖上跳出静谧的舞步，朝田痴痴地看着这个画面，不忍心打破这一刻永恒。
“啊，朝田医生，您回来了！”伊集院抬眼看到了他。“嗯。”朝田走进病房，坐在床边，伸手拿过伊集院手中的持针器看了看，“还是那个？”伊集院脸一红，还是点了点头，“嗯，一直都是。”看着这样的伊集院，朝田感觉整颗心又酸又软。他忍不住抬手把伊集院揽进怀里，低声说：“伊集院，如果有来世，换我来找你好不好。”沉默了一瞬，伊集院在他怀里轻轻点头，“我还要做外科医生，朝田医生要记得找到我喔。”朝田勾住了伊集院的小指，盖下自己的印章：“这是约定。”“嗯。”

【空无一人的大街，闯入无人婚纱店，为你披上雪白誓言】
婚礼当天早上，伊集院早早地醒来，他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要和朝田举办婚礼了。是朝田医生呢。他微笑着转过头朝另外一张床上看去，发现朝田也正在凝视着他，而且似乎已经醒了一会儿了。伊集院红着脸跟朝田道早安，得到一个早安吻。两个人洗脸回来，穿上了款式一样的西装裤子和衬衣。伊集院正要把白袍拿过来，却遭到了朝田的阻拦。
“？”伊集院疑惑地抬头看向比自己高了18厘米的朝田。朝田微笑摇头，拿过伊集院的白袍抖开，退开半步，示意他转过身来。伊集院脸一热，还是顺从地伸出了双手。为伊集院穿好白袍，抚平肩线，蹲下身拉平每一个皱褶，朝田站起来，后退两步打量一下自己的成果，满意地点点头：“嗯。”
小田切龙从来没有参加过这么奇怪的婚礼，双方都是男的也罢了，毕竟这年头同性婚姻也不少见；在医院办公室举办也就算了，据说是为了纪念相识的地方；双方都穿白袍也就算了，入境随俗嘛；怎么西式婚礼连神父都不请啊，这是闹哪样啊！可是看到前方并肩站立的一双身影，他还是泛起了微笑：长得跟小武很像的伊集院医生，要幸福啊！
办公桌早就被大家推到了一边，腾出空放椅子，虽然来的人不多但还是把不大的办公室挤满了。
藤吉看着眼前的两个人，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示意仪式开始。朝田握住伊集院的手：“我，朝田龙太郎愿意和伊集院登成为伴侣，从今日起，无论幸运还是灾难，无论富裕还是贫穷，无论疾病还是健康，在我们的有生之年，爱他、忠诚于他并珍惜他。希波克拉底见证，我在此起誓。 ”伊集院坚定地望着朝田，郑重开口：“我，伊集院登愿意和朝田龙太郎成为伴侣，从今日起，无论幸运还是灾难，无论富裕还是贫穷，无论疾病还是健康，在我们的有生之年，爱他、忠诚于他并珍惜他。希波克拉底见证，我在此起誓。 ”“好，我宣布新郎可以亲吻新郎了！”
看着眼前唇舌交缠的一对身影，听着耳边的掌声和口哨声，加藤忍不住对身边的外山低声说：“虽然朝田经常给心外惹麻烦，但是他们两个真的很般配啊。”外山敷衍地点头，是啊，太般配了，完全没有其他人可以介入的地方。

酒吧里。
因为朝田这么懒的人是肯定不肯办婚宴的，所以心外科只好集体替他作了决定，包下了小香所在的酒吧，荒濑嚷嚷着一定要大醉一场，而且，当然是朝田买单。外山颇为肉痛地瞪着从自己手里掏出的带金色花纹的礼金封，也表示赞同。
伊集院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带着羞涩的微笑，喝着苏打水。藤吉递给伊集院一杯酒：“伊集院，新婚快乐！”伊集院盯着那杯酒：“可是……我不能喝吧……”藤吉摆手：“没关系的，偶尔一次。”伊集院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发现酒味并不大，于是放下心来。但是他没看到小高暗地里冲藤吉竖起的大拇指。
有了小高的授意，医龙队的队员们都在致力于灌醉伊集院，等朝田发现的时候，伊集院已经坐在沙发上呆笑了。小高举着一杯龙舌兰慢慢啜饮，猫一样的眼睛斜睨着朝田：“小弟弟喝醉了最好玩了，问他什么都会回答哦。”其他人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小高凑到朝田耳边，轻声说：“小弟弟喜欢的人是你，也是上次喝醉说出来的哦。”
朝田瞪了小高一眼，拉起伊集院：“我们走了。”伊集院小小地打了个酒嗝，仰头看来的表情有些茫然：“呃！去哪里呢？”“……回医院。”听到这个答案，伊集院突然试图挣脱朝田的手：“不，我……才不要回医院！我要回家！”朝田默默地扶额，荒濑递给他一把钥匙：“给，伊集院家的。我在他办公桌的抽屉里找到的。”藤吉理解地笑着：“是啊，伊集院在医院里待得也够久了，你们回去住几天也没关系的。”朝田点头表示感谢，半挟半抱着伊集院走出了酒吧。
下了出租车，朝田打开伊集院的家门，在玄关替他脱掉皮鞋之后，打横抱起了他。手中的重量让他心一沉，已经好久没听过荒濑叫出伊集院的体重了，是不忍心说吧……伊集院的小套房面积并不大，几步就走到了卧室，推开卧室门，朝田又无奈又好笑，难怪刚才这帮人明里暗里怂恿他俩回家，原来是这样的。他把已经睡着的伊集院放在卧室的椅子上，毫不心疼地把白色床单上的玫瑰花瓣扫净。想了想把床单拎起来抖了抖再重新铺好。朝田替伊集院摘下眼镜，放到床头柜上，才把伊集院放在床上。转过身，朝田看到床头柜上的玫瑰，忍不住嘴角抽了一下。想去洗澡，发现伊集院揉着眼睛醒了过来。
伊集院朦胧的眼神和微微翘起的嘴角看得朝田有些燥热，他连忙清清嗓子，掩饰自己的尴尬：“伊集院，要喝水吗？”伊集院摇头，抬眼看了一下卧室，像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家里。朝田挠头：“呃……你说不想回医院，然后我就把你带回来了。”伊集院茫然点头，看得朝田一阵心头无名火起：这个笨蛋，是不是随便谁都能带走啊！伊集院突然向朝田扑了过来：“朝田……医生！”朝田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刚才的火气都忘得一干二净，上前一步接住了他。伊集院贴进朝田的怀里，闻到熟悉的皂香，左右蹭了蹭，不再动弹了。在朝田以为他睡着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胸前泛起一阵湿意。他抬起伊集院的头，果然……在哭啊。细细地吻去伊集院脸上的泪水，朝田一边吻一边说：“伊集院，别哭了。伊集院，别哭了。”伊集院抽噎着说：“朝田医生，我好怕……我怕我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今天才和你结婚啊，我不甘心幸福只有这么短。”朝田无言以对，只能紧紧抱住瘦小的青年，试图把他揉进自己身体里，永不分离。

第二天早上，伊集院被唧啾的鸟鸣声吵醒。他试着伸展手脚，发现身前的触感不太对劲，不是柔软的棉被，而是光滑而温热的……人体？“喝！”伊集院惊慌地睁开眼睛，在看到熟悉的睡容时，记忆才慢慢回笼。婚礼……酒吧……以及昨天晚上……“轰”的一下，伊集院的脸一点点变红，他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天啊……昨天自己怎么会……怎么会……啊！伊集院惊慌地摇着头试图否定自己的回忆，但是反而越来越清晰。
醒来的朝田坏心地看着伊集院把自己摇成拨浪鼓，忍不住轻笑出声，他伸长手臂把伊集院揽回自己怀里，微笑着说：“在想什么？”伊集院头也不敢抬，语无伦次：“昨天……我……那个……”朝田暧昧地用手抚过昨天留下的痕迹，“伊集院的声音很好听呢。”伊集院的脸烧得更红了。朝田啄吻着伊集院的头顶，越发心情愉悦：“不用害羞，伊集院对我有反应，我很荣幸。”推开朝田，伊集院下床想去洗脸。但是刚迈出第一步就差点摔个趔趄，他恼怒地瞪了朝田一眼，却只能得到朝田无耻的笑容。
伊集院坐在马桶上，回想昨天晚上的情景，简直有种哀嚎出声的冲动。“伊集院，还没好吗？”朝田在外面拍门。“啊，嗯，好了好了！”伊集院匆忙站起身来，往脸上泼了两把水。
看到伊集院走出厕所，朝田忍住扑倒恋人的冲动，问：“伊集院，你……没事吧？”伊集院瞥了他一眼，小声说：“没、没事啦！”朝田松了一口气，若无其事地招呼：“我刚才下楼买了三明治，快点过来吃。”“嗯！”伊集院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两个人一起吃完早饭，朝田回明真收拾伊集院的药品和衣物，伊集院留下看家。朝田不放心地叮嘱：“你只要休息就好了，不管要做什么都等我回来。”“好。”伊集院微笑点头。
伊集院走进卧室，散落在床脚的衣服提醒他昨天发生了什么，他忍着脸上的热度一件件捡起来，然后一起丢进了洗衣机。
衣服洗好了，看着阳台上两件同样款式同样颜色相差三个码数的衬衣并排挂在一起，伊集院露出了满足的微笑。

【如果有，就让你自由。】
伊集院突然想起什么，连忙抓起手机给加藤打电话：“喂？加藤医生！”“啊，伊集院啊。怎么样，身体还好吗？”来自平时看起来冷淡的加藤的关心让伊集院心中一暖：“啊，没事的。刚才朝田医生回医院帮我收拾东西了，麻烦您帮我把日记本给他好吗？在病房床头柜的第一个抽屉里。……啊，好的，谢谢！”电话那头的加藤露出了微笑：“看来你们的新婚生活还不错啊。”“诶？！”伊集院又迅速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加藤会心：“这么说，朝田的一年合同简直赚到了。”“……”和加藤敷衍了几句话，伊集院放下了电话。这几天的日子太美好，让他几乎忘了这件事，自己只有几个月的时间了，朝田医生是为了自己才勉强留在明真的，等自己不在了，朝田医生还要继续束缚在这里，不能回到MSAP……
伊集院的表情渐渐凝重，怎么才能让朝田医生在“那一天”获得自由，他还要再想想。
打开文档，笔记本的屏幕上映出伊集院带着一丝苍凉的笑。这篇论文他已经写了两年多了，相应的案例也收集好了，现在只剩结尾了，本来想在下次的亚太小儿心脏病会议上发表的，他几乎可以肯定这篇论文能得奖，但是现在……没有犹豫，他按下了发送键。不一会儿，伊集院接起了电话：“加藤医生吗？”
“伊集院，你这篇论文……？”精明的加藤扫了一下梗概就明了这篇论文的意义，但是她不明白伊集院的意图。
伊集院无意识地用指尖轻触桌面上医龙队的合影：“我们明真的心外科和北日本大学的心外科国家级论文相同是吗？如果多一篇重量级的论文，形势会完全不一样的吧。这篇论文我已经快写完了。署名权什么的，我都可以放弃。但是，我想跟您谈个条件。”“你说。”加藤毫不犹豫。“等我……死去的时候，请您让朝田医生自由，好吗？”伊集院声音有一丝颤抖。加藤悠悠地叹息一声：“你不需要问问他的意思吗？也许他愿意留下呢。”“……”伊集院无言以对。加藤静默了一瞬，说：“我答应你。但是，伊集院，我更希望你幸福。”“谢谢……”伊集院的声音低不可闻。
到夜色开始降临时，朝田才踏进了家门。他脱下外套挂好，随手活动了下快要僵硬的肩膀，朝伊集院走过去：“伊集院，在做什么？”伊集院微微笑着：“在看风景照，很漂亮哟！”朝田顺口说：“哦，你准备一下行李，明天还有一台手术，我们有一周假期，你想想要去哪儿走走。”“真的？”伊集院有些不敢相信。“嗯。”朝田点头，“你想去的地方，我都陪你去。”“好！”伊集院的笑容成功地取悦了朝田。没人注意到伊集院眼中转瞬即逝的伤感：朝田医生，谢谢你。让我再自私一次，然后，我会还你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