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刚到苏赛克斯丘陵上的三角墙山庄任教后一个月,可敬的老校长哈罗德·莫赫斯特便因劳累过度而逝世了。尽管只相识了几周,这位老人却待我很好,因此我满怀悲痛地参加了他的葬礼。随处可见的黑色礼服和苍白悲伤的面孔让我感到沉重得喘不过气,在为莫赫斯特先生的石碑前放上一束小苍兰后,我就悄悄退出了人群。
我甚至走出了学校,在那之前我从未去过离教师宿舍更远的地方。我向丘陵南部的海岸线走去,想看一看学生们口中所说的“壮阔的大海”。
也许是我偏离了一点方向——我生来就没有什么方向感——但大体上仍旧向南。不管怎么说吧,总之我偏离了那条大家去海边游泳时常走的路,转而走上了一条路边满是长了青苔的石子的小路。
走了大概一千米后,我站在了一座普通别墅的花园门口。常春藤零散地缠绕在铁栏上,长势旺盛的忍冬花纠缠其间。漆成黑色的铁门没有上锁,于是我就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推门进去了,或许主人可以告诉我去海边的路。
院子里长满了开白花的酢浆草,偶尔有几株紫罗兰混迹在里面。有一条水泥砌成的小径通向住宅门口,小径左边种了一小丛玫瑰,右边有棵七叶树和一些苍兰,还有很多杂草,似乎雇佣过一位懒惰的园丁。七叶树的树荫下有一摞木箱,我有些近视,便走近看看那是干什么用的。
这时一个高亢而有些刺耳的声音喊道:“站远点儿,女士!这些小东西有点儿怕生。”
我转过头,身后的木箱嗡嗡作响,那是一群蜜蜂。
房屋的门口,一位老人正从台阶上走下来。他的腿略跛,但没有拄拐杖。他身材瘦削,鹰钩鼻、高颧骨和深眼窝无一不显示出他古怪而坚毅的独特个性。他用一种内省的目光打量了我几眼,问道:“是学校新来的教师吗?”
我正因误闯了他的别墅而感到愧疚,但听到他的话还是十分惊讶。 “很抱歉就这样走进来,但是……您怎么知道我是新来的教师呢?”
他颇有些得意地微笑了一下,说道:“几天前数学教师伊恩·默多克前来拜访我时提到了新来的化学教师,而你看起来又是第一次来这里——苏赛克斯的丘陵一向少有人来。那么,能否冒昧请问您是来散步,还是迷路了?”
“我……呃……迷路了,我原本想来看一看海峡。”尽管在别人面前承认自己迷路是一件很窘迫的事,但这位老人仿佛具有让人说出真相的魔力,他灰色的眼睛里闪烁着睿智,似乎能倒映出眼前的一切秘密。
“向东直走,有一条小路通到海岸。”
“谢谢,”我已经叨扰了主人太多时间,便赶忙向院外退去,“非常感谢您,先生。”
我顺利地看到了海,并回到了学校,没有再迷路。当我向老伊恩·默多克先生提起此事时,他告诉我那是来丘陵做研究工作的约翰·巴斯尔先生,是一位博学多识的老人。
默多克先生在学校里性情古怪孤僻,不爱与人交谈,他没有告诉我更多。这些模糊的概念远不能满足我的好奇,我第二天便找了个理由亲自去拜访了巴斯尔先生。
当我再次走进那座园子时,蜜蜂们又在蜂箱里嗡嗡鸣叫起来。它们的主人从门里走出来。
“怎么,女士?您又迷路了吗?”巴斯尔先生皱着眉头大声问道。
我笑了:“不,先生。默多克先生告诉我您是来苏赛克斯研究蜂群的,我对此很感兴趣,所以想请求您让我参观您的蜜蜂。”
巴斯尔先生的眼里又出现了那种穿透性的目光,我感到自己被看透了,成了一块玻璃。我正紧张着,听见他问道:“我恐怕不止如此吧?”
“呃……顺便以新邻居的身份来拜访您。”我承认了我的目的,并希望他不要拒绝。
“好奇心有时并不是好事,”老人以警告的语气说道,“不过,鉴于您是三角墙学校的化学教师,我倒很乐意让您看看我关于蜂毒提取物的实验。”他出乎意料地露出了一个浅笑,向侧面转过身,让出了门口。
“很少有人来拜访我,这儿通常只有我和管家两个人。默多克先生曾受惠于我,因此偶尔也会来。不管怎么样,您愿意这么做我很感激。”当我们走到门厅里时巴斯尔先生说道。我把帽子和罩衣交给管家,跟着巴斯尔先生走上二楼。
事实证明巴斯尔先生确实学识渊博,他能够引用许多法德名句,在生物、音乐、法律等各方面都很有造诣;而化学知识尤为精深,甚至比专业人士所了解的更多。他的书房有一半都被改造成了实验室,充满了试管、烧瓶和**。这着实让我大吃一惊,我就是在那里目睹了巴斯尔先生高超的实验技术,他点样的手稳得可怕。
鉴于我已经来不及赶在学校食堂关闭之前回去,尽管我再三推辞,善良的管家还是说服了主人留我吃午饭。
“您无疑有些好奇心过盛,克里克特小姐(我告诉他我的名字叫乔安娜·克里克特),但您尊重别人的隐私,从某些方面来说这也是一种品质。您是我为数不多的客人之一,我这人不擅交际。”在餐桌上巴斯尔先生这样说道。
从那以后我常去看望巴斯尔先生,有时是给他带去一些化学试剂,有时是为了他阁楼上五花八门的藏书——他似乎在各种领域都有研究。此外他还有一种极为出色的观察力:比如看一眼我的领子和袖口就知道我上午拿一个调皮捣蛋的学生没辙了。他管这叫“演绎法”,我查阅词典后大体明白了这算是一种回溯推理。
巴斯尔先生的缺点也不少。他有些路西法式的傲慢,有时对我反应迟钝的大脑十分不耐烦。讲话时常常带着讽刺挖苦的语气。这就像,虽然我们喜欢看王尔德那样的冷幽默,但一旦讽刺到自己身上来谁又受得了呢?管家也曾向我抱怨巴斯尔先生在凌晨拉小提琴,或者在思考时用烟草把房间弄得像伦敦城。“天才总有怪癖”,哲学教师莱恩说的很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