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念只能在课上听见颜路的声音，隽润温融，像沁凉的泉水淌过心田；其他时间里，他看见颜路一个人坐在角落默读书卷，不与人交谈，也无人与他交谈。他让伏念想到冬日湖面上的雾气，又轻又细，透着一股难以捉摸的拒人千里。
也许书是与他交流的唯一方式，伏念想。他从颜路明亮的眼睛中，从他微启的嘴唇间，从他始终洁净素雅的手指上，毫无理由地信任这个人对书卷怀有一腔热情。
他握紧了手里的书，一步一步向亭中背靠湖水坐着的颜路走去。
“我带了书给你，《周易略例》，它应该对你有帮助。”
颜路闻声抬头，伏念在他的眼里看不出明显的情绪反应。他把它当作默认，一种接受。他在座位的另一端坐下来，内心局促不安远没有外表来得那样镇定。
颜路专心地看书，而他坐着仿若一个被凝胶固定了活动关节的木偶，湖风从他的背后吹来，伏念闻到了对面荷花的味道。
直到手里的书被抽走，另被人塞了卷进去，伏念才从湖风的吹拂中回过神来。他看见颜路打开了他带来的那卷略例，目光停留在卷面上方，眉头微皱。
“我读给你听吧，上面的字我都认识。”
伴随这一句的脱口而出，伏念局促的心瞬间安定下来。他意识到他来此是为了什么。
颜路把书递到他手里。
如此六日，伏念下午都会去凉亭给颜路读书。颜路安静地听，有时候会用端详的眼神凝视伏念。一日一章，颜路凝视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第七日，当伏念读完最后一个字，他合上书卷，转头正对上颜路的眼睛。他久久注视这双瞳孔的深处，看见光彩在其间闪烁。
“我喜欢这里。”颜路说。
“我喜欢书。”他的声音宛若沁人的泉水，一滴一滴注入伏念的心。
“我也……喜欢在这里听你读书。”他微微低下头。
伏念先是屏息，他随后坐近颜路，手抚上他微烫的脸颊，倾身吻住了他。
分开后，伏念抵着颜路的额头，对方的呼吸与他一样的絮乱。
“你喜欢，我会一直读给你听。”

最近对电脑里的文档进行了整理，把完结的全丢在了onedrive上，再就是翻出了一篇13年写的旧文，一并放在这里。
【墨笔点卷一人少一人】
船行过湍流窄道，水面由窄至阔，再行不过一个时辰便可停靠桑海。
颜路与一位老人站在船栏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老人出外远游多年，说起风土山川绘声绘色，感叹一年别时再回已是凡荣华皆成古，这次在别地得了坛醇酒，想起有一个窝在桑海闻到酒香便一脸心满意足的老家伙，这不就直接乘船准备找他痛饮几碗。
提及故人，老人一脸怀念神情，凭栏望海喃喃自语道：“说起来前几年那老家伙寄信给我，说桑海小圣贤庄遭帝国铁骑践踏，山上火光连他这山下人看着都心寒心慌，更别提那些当事人了……”
颜路一手捂住嘴，却是止不住咳嗽声，他将另一手持的竹简换到松开手掌上，轻轻嗯了声。
老人斜眼看了颜路一眼，骂道：“有病还站这吹海风，真当自己是年轻小伙子仗着身板硬就可以乱来了？”
颜路微笑刚要回话，见到一位女子脸色苍白走出船舱，扶着栏杆模样狼狈，身后跟来一位男子动作轻柔为她拍背，女子晕船呕吐严重，走出舱外依然不见好转，所幸有栏杆撑着才没有一屁股跌坐下，要她再走回船舱已是十分勉强。
身后男子向她说了两句，蹲下身示意女子上背，起初那女子犹豫了几下，拗不过对方坚持，趴在背上面带羞涩。
颜路眼神恍惚，看着一脸柔情的男子，再看向笑容幸福的女子。
那天秋雨刚歇，走在前面的伏念发现他左脚迈步不自然，蹲下身，背他走完了书楼到居所的一段路。
路途长短，伏念并不挂念，他却默默数了步数，九百一十二。
那时候的他趴在伏念背上，可不就是一模一样如此笑容吗。
颜路低头看向手持竹简，这些年手中过卷无数，唯这一卷他时翻时看，不展卷也能想见其上伏念的走笔行书。
颜路走到西面船栏旁，遥望一眼已是依稀可辨形的桑海城，身后是一如他与伏念当时场景的男女。
离船登岸，颜路并没有选择上山的路，只是路过路口时朝上望了一眼，山道无人走动多时，砖缝间野草茂密。
昔日儒家显学，来庄拜访求学问学的士子络绎不绝，待到马蹄破门后只留空庄寂寥，再不复士子围聚对辩时的风光殊彩。
世人皆叹儒家所藏典籍尽付诸一炬，却不知到底是保住了一小部分。
颜路突然捂住嘴，咳嗽了几声，摊开手掌血迹猩红。
他看向手心血迹，只是淡淡一笑。
小圣贤庄破败又如何，二十年潜心修学的日子被打破也不算什么，这都不是他自己最痛最在意的缘由，哪怕这些年结庐村落僻居一隅，只是校书补注，也不曾走出过自己的画地为牢。
圣贤庄求学圣贤书，那都是他们的事，在心里颜路只认一个圣贤庄，没有佶屈聱牙的经典藏籍，没有天马行空的高谈阔论，没有青衣士子，没有博学老傅，有的只是一个他喜欢的男人。
恰应了船上老人的一句话：“一年别时再回已是凡荣华皆成古。”
醒时三更忆少长想百年后俱是梦。
又何止是一年。
当年他护书下山，庄内人如何罹难，如何对敌，他都不知，只知道此生再不能相见。
修道践习已成功夫，于己心又当如何论？
想起他把他推出门外时的最后一眼，现在想来，不就是不悔二字吗？！
颜路握紧了手中的竹简，走街穿巷来到一户院落前，推门入院，突然作呕，连忙捂住嘴巴却止不住喉头鲜血上涌，血滴落在地触目惊心。
颜路轻轻叹息一声，感到有些疲倦，来到院中坐在塘边一块石头上。
院中有方池塘，池水已枯，中央倒了一地枯枝败荷。
两人曾一起手植青荷，塘前空地是伏念练剑处。
颜路仍是止不住咳嗽连连，看着身前空地喃喃自语道：“补注二十九本，记一册中章有缺失，校订一十四本，剩六册因原本丢失存疑。”
“你要我保护儒家经义，我就这样做了，如你所愿。”
颜路指腹摩擦所持竹简，笑了笑，“倒是你这一册让我头疼。”
挡不住沉沉袭来的倦意，颜路低头闭上眼睛。
有所感应般，颜路睁眼，看见一袭米黄色襦裙向自己走来。
他轻声道：“师兄。”
对方向自己伸出一只手。
一如当年见自己落座一处便走来牵起自己那样。
所以颜路举起手臂，握住了那人伸来的手。

【不用理睬我的恶趣味
伏念把最后两件衣服收拾打包后，转头看见颜路一脸闷闷不乐。
他走到他面前。“阿路，我向你保证信件不会中断，开心些好吗，你不能在之后的一年中都用这幅表情与老师和其他人相处。”
伏念想用手抚摸颜路的脸颊，却被对方避开了。颜路的声音非常悲伤，他说话时甚至都没有看伏念。
“我做不到，你行冠礼后从三省屋舍搬出去住已经够让我难受的了，我们相处的时间缩短了，而现在，你要游学一年，这意味着我有一年的时间触摸不到你，光想一想这糟糕的情况就让我窒息。”
伏念把人拉进怀里，手指上下温柔地轻抚他的脊背。他贴在他的耳边说，“一年，就一年，以后的几十年都是属于你我彼此的，你有我的承诺。”
说完，他亲了他一口。及冠后游学是庄子的规定，伏念暗暗叹了口气，至于颜路也需游学的那年，他现在只能故意忽略它；颜路当前的精神状态已经很不稳定了，他不想再拿别的提醒去刺激他。
可惜事与愿违，伏念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阿路！”伏念推开挡路的人群，他用力抱住颜路，后者的身体正不住地颤抖，手上的琴弦滴着血，血液一滴一滴在地面上晕开了花，鲜红刺目；两人的对面，躺地的弟子捂着受伤的脖子，惊恐地望着颜路，眼里充满了陌生与隔阂，仿佛面对的是一头骇人的野兽。
“没事的，没事的，把弦交给我，好吗，乖孩子，你做得很好。”
琴弦脱离颜路手的一刹那，他像是被猛扎了一针般转身紧紧地抱住伏念，哭声混杂着惊惶无措。他彻底迷路了。
“师兄，不……不，我没有故意伤人的意思，我感到呼吸不过来了，我无法听到任何人口中关于你即将离开的消息。”
“没事的，没事的。”伏念温柔地拍着颜路的后背，“子乐，子傅，你们快带子泽去二师叔那，我一会儿会亲自去向师叔和师尊解释。”

Broken Statues断章
当颜路醒来，他看见灰蒙蒙的光线从窗帘的缝隙中流淌进来，像铅灰色的水流，悄无声息地填满了地板的狭窄河床。
他维持着初醒的姿势，安静看着光线由灰至白，再至暖黄，身旁伏念翻了个身，从后面抱住了他。
“早，”伏念亲吻着他的耳朵，“早餐想吃什么？”
“都可以。”颜路翻身正面向他，晨光中，伏念的脸庞看起来有不输那咯索斯[注1]的精致。他继续说道：“只要是和你在一起。我们分开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他叹了一口气。
伏念盯着他的脸打量了两秒，然后露出一个轻轻的微笑。
“再睡一会儿，早餐准备好了我来叫你。”
颜路等着伏念的脚步声在厨房响起。他移动到伏念那侧的床，枕头上的味道闻起来像家、像安全，他已经好久没有像现在这样放纵自己整个浸入伏念的味道中了。颜路深深地吸了一口枕头上的空气。房间外，伏念正在厨房中忙碌。
早餐非常美味，伏念的厨艺值得他一再的称赞。当然，在坐入餐桌前，颜路起了玩心地自导了一场小插曲：他站在厨房，用赤裸的右脚轻轻踢了踢伏念的小腿，让他给自己拿来拖鞋穿上。
伏念将涂抹好酱的面包递给颜路。
“今天有什么安排？”
颜路咬了一口面包。“我和你一起去趟办公室吧，我需要了解下‘他’之前做的是什么。”
伏念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他用另一句话做了拒绝。
“我有他的备份。”
颜路停下动作，像是在考虑着。伏念对他有防范，这不应该，他让一切都表现得很自然，现在的防范毫无理由。
“那我留在家里看。”他说。
伏念的拇指上沾上了一大块果酱，他起身走去水槽冲了冲。颜路站在他的身后，在人转过身的时候体贴地递过一块毛巾。
伏念拿毛巾擦了手，但他突然顿住了，他直直地盯住颜路，眼中一瞬间升涌起的愤怒让颜路错觉不是自己站在他的面前，而是那座荒岛上的野性而丑怪的奴隶[注2]。
“怎么了？”他冷静地问。
“你是左撇子。”伏念把每一个字都咬得非常清晰。颜路能感到他正在努力按下冲动。
“我是。”
颜路刚说完，就被伏念猛地抓起右手腕，力度几乎要折断它。
“是你给他的暗示，是你让他最后举起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伏念的眼里充满了压迫，“是你。”
颜路卸下吃疼的表情，他面无表情地望进伏念的眼底；听完话后，他微笑了，笑意从唇角展开，辐射到面部的其他部位。
“是我做的。”颜路的眼底闪着亮光，“你是怎么知道的？”他非常好奇伏念是如何想通的，他自信与“那一位”的接触没有留下任何让人察觉的线索。
“他握枪的手是左手，但是设定是右手。”伏念松开了手，闭上眼睛哀伤地说道，近似喃喃自语。
颜路刚准备开口，被伏念挥手打断。
“吃完饭我们一起去办公室，我和你说一些……差别。”
[注1]：那咯索斯，古希腊神话中著名的美男子。
[注2]：指凯列班，莎士比亚剧作《暴风雨》中的一位出场人物。他意图借登岛者脱离普洛斯彼罗的统治，最后以失败收尾。

【封禅归来】
“子缚，麻烦你把马车驾回庄里，我自己从这儿慢慢走回庄子就好。”
伏念目送马车渐行渐远，车轱辘声逐渐被山风鸟鸣所取代，他抬头望了眼尚是艳阳高照的天空，开始踩着石阶一级一级上山。
走在小圣贤庄外墙边的石板道上，伏念看着脚下的线条，无来由想起了幼时自己曾来此一条条认真数过，七百八十二，在尽头边门后，数完数的他抬头即见到了颜路。
他望进边门，颜路站在中央，安静地望着他，脸上挂着一如当年的温醇笑容。
“泰山之行如何？”
颜路等伏念走入边门，自然转身与他并肩同行。
“大部分都在意料之中。”
颜路轻嗯了声，再无发言。
“子房呢？”伏念问。
“他上午就出门了，不过他答应我会守着师兄的门禁时间回来的。”颜路说得温温和和。
行过了荷池，伏念回头对颜路说：“我去书房。”
颜路点点头，“我也到时候上御课了。”
颜路说完即往跑马场走去，伏念站在原地看他走了几步，然后停了下来，没有转身。
“子路。”伏念以平常音调唤了声。
“嗯。”颜路清晰地应了声，侧头微点，继续向跑马场走去。
END
背景设定在伏念参加完封禅大典回来，庄子风雨欲来，两位师公心照不宣地照顾彼此，想要表达的就是这些。

松涛沉吟，伏念坐在书馆门前的台阶上，安静看着广场上弟子们练剑的身影，逢有弟子与伏念目光对视，他都鼓励地向人点点头。
衣料摩擦声由远及近，有人挨着他坐下。伏念没动。
沉默与伏念一起看了阵广场上的授课，颜路轻轻开口，音调沉隽如羽毛缓落，“为什么选这里？”
伏念没有第一时间答话，伸出手，动作轻柔地揉了揉颜路脸颊左侧垂下的发丝。颜路挪了挪位置，与伏念又坐近了几分。
“老师把担子交给了我，”伏念说，“这些年，我一直以候选人严格要求自己，但真正面临这一天，我感不到开心。”
“老师老了。”
颜路的声音很轻，秋风一送几乎辨不出音尾。伏念回头看了看颜路，对方直直地望了回来。
“不用担心我。”
伏念说完这句，起身整了整衣服，走下台阶去与广场上的弟子们一一说了指点。颜路仍坐在原地，静静看着伏念为弟子调整姿势，执剑示范。
风拂秋凉，颜路紧了紧衣服，抬头望了眼日暮的天空。
夜要来了。

<下阕>看花回
尘事常多雅会稀。忍不开眉。画堂歌管深深处，难忘酒盏花枝。醉乡风景好，携手同归。
书馆放课正逢秋雨沥沥，伏念走出书馆，在门口的窄檐下发现一名避雨的书生，那人恰巧与他对了一眼，笑容温浅，与天水一色的衣袍相得益彰，腰佩的玉锒在秋风吹拂下逶迤悠长。
他向伏念做了一揖，话声隽雅一如清雨细雾。“我来想拜访吴先生，请问先生他现在方便吗？”
伏念一愣，回道：“老师他……前年已去世了……”
那书生不掩戚容，愣愣出神望着檐下空去的燕巢，遗憾道：“知遇之恩，竟是难报了。”
“你是颜路？”
那人面露惊讶，“是我。”
“老师和我提起过你，他有一本书留给你，一起进书馆吧，我拿给你。”
“如此，有劳了。”颜路微笑。伏念将伞半倾，他顺势走入，两人并肩走入院内。
走了一半，颜路熟稔地抬眼望了居左花圃，见其中花苞恹恹，委顿无气，停步怅然道：“‘定巢新燕，湿雨穿花转’，可惜了。”
伏念闻言有些窘迫，他看着在自己手下始终照料不得法的花圃，“兄台懂园艺？”
“稍懂一些。”颜路慢步走到花圃前蹲下，用手扶起花枝仔细看了，“水浇得太勤了。”
伏念没答话，将话暗暗记下了。
颜路起身，面向伏念略带歉意说道：“抱歉，先生生前最喜侍弄花草，我没忍住……”
“没事，”伏念打断道，“有愧的是我。”
颜路轻笑了下，玉锒声扣，衬得院中人笑靥愈发出尘。
“书馆开课，定时吗？”返至院门前，颜路开口问了句。
“半日，”伏念点头，递过一把伞，颜路双手接过。
“多谢你的伞，和书。”颜路撑伞点首示别。玉佩轻鸣，和步渐行渐远。伏念站门前细细目送颜路走远。
回到院中花圃处，伏念蹲下，伸手轻柔摸了摸微垂的花苞。
————并不是摆设的分割线————
伏念发现花圃花势有了明显好转是在半旬后。
第二日他特意起了早，雨霁日晴，煦日斜照下的木门纹理深浅不一，映着小院书馆年岁悠悠。他轻轻推开院门，意料之中地看见了正在料理花圃的颜路。
人未至，影先移。颜路注意到伏念的影子覆盖上花圃一角，放了铲子，起身向来者微笑作揖。伏念察觉出他有些紧张。
“花开得很好，”短暂的沉默后，伏念率先向这位不请自来的“登门者”开口夸了句，“颜兄为老师留下的花圃如此费心，我想问问你希望我……”
衣下摆沾了点点泥土的颜路低头复抬头，其声溶溶若青管山嶰。“确实有一事。”
伏念静等下文。
“娶我。”颜路笑得粲然。
伏念深深吸了一口气，意料之外情理之外地点点头：“好。”
END

两扣 颜路18岁伏念21岁设定
“阿路？不一起进来吗？”
伏念半脚踏入院门，回首见颜路站在门口的一棵老槐下，细细抚摸着茁壮树干，脸上表情看不出深浅。
闻得伏念呼唤，颜路转首温婉笑容相示。“师兄先进去吧，我想先摘些这树的嫩芽。”
想了想，他又补充了句：“煎药。”
伏念见怪不怪地点点头。
等伏念走入院门，颜路渐渐敛了笑容，望向抽芽老槐，眼神阴沉。
他伸指掐诀，左手拇指在食指上一划，以血在树干上画下符箓，手掌一拍，轻声念道：“拔鬼摄邪。”符箓消融不见。
做完这一切，颜路满意地点点头，走入内院。
“回庄前，先去山下茶摊坐会吧。”才出书院，伏念脸上已是倦意难掩。
颜路担心说道：“庄子里要为老师处理案上积务，本也不轻松，师兄你该早睡。”
伏念点头，换了一个话题：“你摘嫩芽干嘛？”
颜路慢慢说道：“槐生嫩芽，滚水煎服，服之可令人发不白。”
伏念瞧了眼颜路的偏灰发色，“可以试试。”
后者摇头，轻轻开口：“给你准备的。”
伏念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现在考虑这个还太早。”
“不早，”颜路在茶摊的一桌空位上坐下，神情严肃，“门口的槐树被人动了手脚。”
“对你还是对我？”伏念旋转茶杯问道。
“对我。抱歉，害得你被卷进来，”颜路静静等着伏念终于撑不住茶里药性的一刻，人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我会处理好的。”将伏念额前垂下的发丝捋到耳后，他起身，走到茶摊另一端头的桌子前，桌前坐了一个年过而立的男子，朴素布衣，气质温雅，让人无端生出亲近心情。
“你好。”颜路平淡微笑，向那人做了一揖。
那人笑意玩味，手里把玩着一截柳枝，说道：“后生可万万当不起真人这样一拜，出门游历前，家里人嘱咐我如果有幸遇见真人，能讨教一二是最好，无缘相见，也不强求，不想真人主动现身，小生真是诚惶诚恐啊。”
颜路置若罔闻，仍然是那一副闲淡笑意：“你要杀师兄，我就杀你。”
话音刚落，两人间的桌子立即散做木片四分五裂。那人一瞬疾退三十步，面沉如水，死死盯住意态闲适的颜路：“你就不怕被气数反噬？！”
颜路左手边围了一圈灵活飞舞的锋利木片，他闻言，不以为然地笑道：“以旁门左道窃取气运，被贫道撞见，理应替天行道。”
说完，颜路在一片正好悬停在他指尖前的木片上不断敲敲点点，一点即符一点即箓，木片化光莹流四溢，杀气立时暴涨十分。
持柳枝的男子没有坐以待毙，给颜路完成符剑的机会，九成内力灌注入柔弱柳枝，脚尖一点就向颜路冲去，身形如虹掠天门，气势峥嵘。
颜路身形不动，左手继续敲点，右手当空迅速做出一套繁复手势，手指尖向柳剑剑尖一指，一气化玄。
男子一剑递至。
其声如撞大钟！
下一幕竟是男子吐血倒飞出去。
颜路九剑结阵，以食指为阵心片片飞旋，气机牵连结网，流光首尾相接接成仙人箓。
屈指弹剑一，颜路轻喃：“指山，指山山去填海。”
剑二。“指海，指海海去摧山。”
三四五六七八剑自拧成线，从剑阵飞掠而出。
颜路双袖飘摇，恍恍然若仙人在世。
他两指夹住最后的剑九，平淡说道：“八剑已足够杀你。”
男人站起身，狰狞笑道：“想趁我临死前把从你师兄身上所窃气运全部拿回来，我要让你竹篮打水一场空！”
颜路不悦地皱眉，旋即叫了声不好，缩地成寸，掠至剑客身前，不给他自毁气海的机会。
一缕极淡的金色气丝被颜路从男子眉心生生拽出。
男子嘲讽地看他。
颜路震怒，气海已毁，来得及拿回的气运只有一分。
没有任何犹豫，颜路掠回尚在沉睡的伏念身边，摸上伏念印堂，将所取回的气运连同自己的三道紫金气丝一并输入伏念体内。
做完这一切的颜路安静趴在伏念左侧的桌面上，认真瞧了心上人熟睡的模样，握住他的一只手，静静闭上眼睛。
END

颜路将清洗干净的菜刀用布擦干，齐整地摆在刀架上。他擦干净自己的手，走到一边专心煎蛋的伏念身后，伸手从后面抱住了他，下巴搁在他的肩上。
“桌上都摆好了？”伏念将煎蛋熟练地翻了个面。
“嗯。”颜路含糊地应道，隔着衣料在伏念的肩头轻轻吻着，伏念夹了块已经做好的煎蛋过来，他乖巧地吃下。
“这周又有一个案子送到Adam手里，看手法，是同一个。”
颜路轻笑，“念，你是变着法让我减肥吗？早上就不要谈这分尸案了，我更想和你聊聊这周六，就是后天，我们怎么一起度过，一起看场电影怎么样？我们好久没一起看电影了。”
伏念抓住颜路一直在他胸膛上抚摸的手，反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讨厌这事了？”
颜路的声音如耳语般轻柔——他正是将嘴唇贴在伏念耳朵上说的。
“上周你告诉我那家伙是怎么一步步把美丽无辜的女高中生切成肉块，再怎么一步步把它们摆列，我就知道他已经拿不出什么新花样了，我对黔驴技穷的人没有任何兴趣。”
伏念将煎好的蛋放入盘子。颜路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做完这一切。
“Adam早就想从这糟糕的案子中摆脱出来了。”伏念看着颜路说。
“当然。”颜路微笑，倾身轻轻吻了吻对方的唇，“你无需再为他操心，聊聊周六的安排，嗯？”

当伏念推开内室的门，他发现颜路正躺在他的床上，呼吸绵长而安稳，他走进看他，颜路侧躺在被中就像一只疲倦而乖巧的小鹿。伏念轻划了划他的脸，悄悄退了出去。
他一直处理了半个时辰的庄务，直到颜路披着一件他的外衣，灰发松散地走到他面前。
“我睡了多久？”颜路拿起一份扫了两眼，又轻轻放下。
“一个时辰，我猜。”
颜路点点头，注视伏念仿佛他是一件弥足可贵的珍品，目光热烈而深沉。
“我们应该多花些时间陪陪对方。”
“当然，”伏念将人拉进怀里，吻落在额头，“你留在这里，呆多久都可以。”

【颜路将死之际看见的幻觉】不要打我
……
……
“今年又长高了不少，估计再过两年你就要超过老师了。”
叶影斑驳，树下的青衣少年伸手在树干左右两道相距五厘米的刀痕上轻轻抚摸，“老师，我以后也会继续比路高出这么多吗？”
高大老者闻言轻轻一笑，认真地思考了一阵，面对转身等待的少年伸出手掌，在高出自己头顶大约三厘米处比划了下，笑道：“阿念的话，能长这么高吧。”
说完，他又拿出一只手，与另一只手掌的高度齐平，想了想，老者微笑，并将一只手掌的位置微微抬高了些。
“子路的话，应该有这么高。”
至始至终站在老师与伏念身旁却不被两人所见的颜路惊愕，老师的手掌高度，恰好与他现在的身高等同。
“老师……”他双目微红，盯着面目和蔼的老者，喃喃自语。
伏念跑出了桂树阴影，托着老师那只象征自己身高的手臂，向上抬了抬。
“我要比路长得高。”他抓着手臂，说得坚定。
“为什么？”老师的笑容保持不变。
伏念抬头，直视老师的眼睛，“如果哪天天塌下来了，由我帮路抗着，老师你说过的，长得高的人有这份优势。”
颜路瞬间五指握拳，死死咬住嘴唇。
“那你一会儿找子路商量商量，叫他少吃肉，你多吃，这样你以后就可以比他长得高了。”
老师蹲下身，宠爱地摸了摸伏念的小脑袋。
伏念想了想，迟疑地点点头，又摇摇头，“老师，这样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你不说要长得高吗？”
“可是长高不代表要让路少吃肉啊，他本来就吃得不多。”
“那你把剑法练好，剑法好的人也能长得高。”
“真的？”
“真的，你看为师我不就很高吗。”
……
……
@BIUEWONER @星远XY @小石狮

“师兄，你想过到树上去看看吗？”
“去树上？做什么？”伏念回头望着自己的师弟。十七岁就像一道分水岭，他有时候会觉得十六岁的颜路的思想难以掌握，充满了天马行空。
“阳光从树顶上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落下来，很好看。”颜路微笑，眼中有隐隐的期待。
伏念抬头望了树梢一眼，树长得枝繁叶茂，枝干粗壮，承受两个青少年的体重应该没问题。
“那我们上去看看吧。”
树叶间的阴凉有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伏念和颜路并排坐在一根结实的树枝上，他跟着师弟一起抬头，看见了顶上阳光斑驳细碎地落下，周围叶片的边缘闪闪发光，像镀上了一层灿烂的金粉。
“……很漂亮。”他不自禁赞扬道。
颜路抬起了一条腿，又放下，如此反复。他的声音中充满了喜悦：“我昨天爬上来后发现的。”
伏念被他的兴奋情绪感染，柔声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爬树了？”
颜路回头，“因为这里很私密，在这里……会有很多念头不断冒出来。”他重新望向头顶的阳光。
“这样……是挺不错。”

【就是想写傻白甜系列之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傻白甜】
葱茏夹道的山道上有两骑并行，在左一名士子相貌俊朗，腰佩一柄质朴古剑，骑马上身腰板笔挺，相较师兄的意气风发，另一骑上的士子就要低调谦逊很多，一手牵绳一手执册，专心读书的他眉眼温和，自有股浑然天成的温润气质。
走了一阵，佩剑士子先行开口道：“我记得前面有个无人的山寺，我们可以在那歇一歇。”
读书的士子轻轻嗯了一声，双眼不离书本。
佩剑士子继续说道：“上山前我听茶摊的人说这山上有一伙歹人专以抢劫过路人为生，这种人我定要将其正法，然后交给官府的人处理。”
“嗯。”旁边人仍是心无旁贷的模样。
“阿路。”伏念重重叹了口气。
“念。”颜路闻言抬头，向伏念露出温醇一笑。
“书可以一会休息时再看。”
“我记得有人在书馆驻足了整整两个时辰，’再等等’，他说了四次，”颜路收起书卷，似委屈地看了看伏念，却是没能掩住眼中的得逞笑意，“让你也体会一下被书抢了人的滋味。”

颜路醒来，他感到身下的床单湿黏黏的，贴在背上。伏念那侧的床是空的，颜路朝门外喊了声，没有回应。
屋里非常安静，他能清楚地听见窗外传来附近中学播放的国歌声，他翻身躺了两分钟，然后迅速地起身走入浴室。热水覆盖了歌声，持续的水流让他的心情稍稍放松起来。
当他在洗手池前刷牙时，他听见了钥匙开门的声音。伏念的声音从客厅中传来，“我买了早饭。”
过了几秒，声音又在厨房响起，“快过来吃，要冷了。”
颜路用清水漱了口，他走进厨房时看见伏念正将一杯水一饮而尽。
“早饭在桌上，我上班要迟到了，你自己吃。”伏念边看表边往外走，过了会儿他西装齐整地走回来。临走前他亲了口颜路的脸颊。“晚上见，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