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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且放白鹿青崖间(瓶邪在不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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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放着


1楼2015-05-28 06:24回复
    我爷爷在世时跟我说,这世间所有坚冰,都有化为滚滚春水的那一天。
    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
    “这是哪里?”
    “尼泊尔,樟木口岸。”我身手给他掖了掖衣服,扔掉手里的烟,摇上窗户,问他冷不冷。
    他摇摇头,皱眉:“我怎么在这里?记不得了。”
    “没事,你本来就有这毛病。”我耐心地给他解释,“我们结伴出行,你受了风寒。”
    想了想又问他:“感觉好点了么?”
    他不说话,掀开外套从后座起身,沉默地看着窗外。
    “以前,你带我来过这。但我们只是路过,很多地方都没去。后来我想得紧,却一直没时间,现在可好了。”我冲他笑笑,弯腰从副座捡起一瓶水扔给他,“别担心,忘掉的事很快就会想起来的。”
    然后拉上安全带,戴上墨镜,重新发动汽车。
    我们在春末的高原上一路向尽头走。从尼泊尔到不丹,还有百来公里的路程。两个国家中间横梗着一条国境线,天连着天,山连着山。等过了国境线,听到的山歌却不同了。
    自多雄拉山口来,出了山关基本都是平坦的公路,放眼望去一望无际,这让我想起天姥山苍茫的云海,跟这景致是两番风味,却同样令人心旷神怡。
    小哥醒了以后有点迷茫,坐在后边裹着棉大衣,时不时问一句时间,地点。后来我把地图递给他,从后视镜看他把地图摊开在腿上,用手掌抹平,仔细琢磨了起来。
    窗外从一片平野到山峦起伏,到渐渐平坦。凌晨四五点的天还是青黑,空气氤氲湿润,有云雾自低矮的山谷里出生,而视线顺着前路延展却是清晰的。我寻思着再一个钟头,差不多能看到高原的天光,不禁加了车速,一口气开到一百五十码。
    要是在城市里,哪怕高架桥上,车开过一百三,一切都变得仓促模糊了。眼下天地很矮,只余一缝,在平扁的缝隙中穿行,明明开到了一百五,遥远的山景却缓慢地向后移动。
    转过山弯,下边是一条闪闪发光的河川,横原而过,而我们不知怎的竟已行在高地上了。
    眼前再无遮拦,一眼天光如泄,杳杳千万里。
    我把车停下来,兴奋地一拍方向盘,下意识地回头看小哥。发现他也在转头看着窗外,微微睁大眼,一手搭在膝头的地图上,竟有些怔忪。
    我摸着方向盘笑了,又叫了他一声,看他转过头看我,我推开车门就走了下去。从旁坐扛出D5来调镜头,又不由分说把他从后座扯了出来。
    小哥一失忆就很乖,整个人处于有点茫然的状态,很听话。
    我曾经以为他就是这样,后来有一次他发病时我不在身边,小花说他整个人醒来都很戒备,对谁都不冷不热隔着段距离。我才明白,他并不是一无所知,对我的话他一向很顺,那是来自于一种无条件的信任。
    把他拽到山崖边,背对着后头的河湾,我又扯了扯他的胳膊,让他比了个憨憨的剪刀手。
    看着看着觉得有趣,拍着他的肩笑了好几声:“想怎么站就怎么站吧,透透气,你别管我的镜头。”
    他领会了,就转过去不再看我,只给出半个侧面,转头看山谷下的云雾。
    我举着镜头,在几米开外不断调整白平衡和曝光,镜头对焦,从小小的镜头里看他。
    小哥的侧脸一直很好看,虽然他这人长得就养眼,平时看上去犀利得不行,不知怎么的换个角度,侧脸却是柔和的线条。尤其有光从后头照过来,勾得他从额头到鼻梁再到唇角一条流畅的线条,给人一种他这人很简单的错觉。
    有时候,我宁愿他是简简单单的,就像现在。
    我扛着D5兴致勃勃地拍了很多张,刚才那一碗天光这会儿全打开了,散得整个天地间都亮堂起来。风还是冷,吹得很烈,我把整张脸快埋到厚重的围巾里,见小哥已经脱了外套,眼神有点犹豫,像是想上来给我。我忙两步上去把他裹紧了,又给他把帽子拉了两下,直盖到眉毛,压得他刘海都瘪下来挡住眼睛。瞧着他这副模样,我又好笑地笑了起来。
    他露出有点懊恼的表情,扯着我把我往上车上送,又抢过我的相机,挡在脸前冲我做了个快门的手势。
    我乖乖地让他把门关上,把窗户摇到最底下,扒在窗框上对他傻笑。小哥也对我笑,当真按下了快门,很有兴致地拿过来给我看。
    后来想起来,那次在不丹的经历特别好,回忆起来,一切都非常鲜明。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这个地方的种种美好以前只存在我爷爷的故事里,所以想带着小哥也来。在觉得好的地方,也留下点觉得好的记忆。说不定下一次,就没有这样的机会。
    不丹的确像我爷爷那说的那样,草很青,是真正的青翠欲滴的那种青。要是遇上艳阳天,阳光照到大片鲜绿的草原上,竟然亮得连眼睛都觉得发酸。
    那个时候小哥就抄着我把我抱到牦牛背上,我趴下身子抱着牦牛的背,把后背整个晾出来,晒太阳。我晒着晒着总能睡着,不停地往下头掉。小哥没法子,也跨坐到牦牛上,从后头托着我,让我靠在他肩上。那种感觉,很稳妥,踏实。像在天地间行走,却从来不怕是孤零零一个人。
    当地的牧民很热情,请我们喝热茶,他们煮的油茶又和纳木错的不同了,是两个味道。我喝不惯,趁着主人转头冲小哥吐了吐舌头。那种时候他总会笑。
    他笑的时候,嘴角上扬的幅度很小,眼里却是满满的高兴。是真高兴啊,那种毫无顾虑的,单纯的高兴。我总是不自觉就想到一首歌,然后哼起来,你眼睛会笑,弯成一座桥……
    这个国家,夹杂在两个国度之间,喜马拉雅峰之中的小国,小到更像是一条边境线,却总有令人惊喜的发现。
    我们在破冰的雪峰下冰川中,透过厚重的冰层,能看到里头攒动的游鱼。有时是一两只,有时成群结队的。
    我总会咚咚敲两下冰面,对小哥说:“门不开,进不去啊?”
    他笑我像小孩子。
    人过了一个年纪,越是到了纯粹的环境里,越像小孩。
    我就问小哥,如果要你活在这里,会开心吗?
    他摇摇头:“再好的地方,不属于那里的话,待得久了只会觉得空。”
    “你也不属于我啊。”我伸手拽了拽他额前略长的刘海,“可我喜欢你跟我在一起的样子。”
    “我也喜欢。”他说着,很快地握了一下我的手,又放开了。
    我们一路往西走,后来把车扔在游牧人家,想去爬雪山。
    起先小哥怕我累着,后来见我坚持,也就妥协,只是路上总要抢我行李。
    我问他,你这么安静,是不是不喜欢这里啊?
    他说不是,就是因为安静才喜欢。
    我就坏心眼地问他,认识他起一直很静,是不是打早就看上小爷了?
    他就转过头盯着我,也不说话,把我看得面红耳赤了,才转过头说,这才对。
    对什么对,分明又是作弄我,就看不得我一次得逞的。
    “我父亲年轻时,跟着我爷爷越过雪山去挖虫草。那时候家里不富裕,爷爷不愿父亲靠做九门的事营生,觉得不值当。他们翻过雪山,要沿着山脉走,天气冷,心却热,听说再累的时候喝一杯油茶,就又能活过来。”我遥遥指着前头白茫茫的山脉,顺着走势描给小哥看,“你看这一条,上头都没有人的,听说没人能上去。我爷爷说他爬过一次,走到半山就很多奇花异草。有些他认得,那些要在中医里都是名贵的药草,但是怕人都跑到这里,所以没有介绍给他那些中医朋友。”
    “不丹的雪山上头,有神鹰。”
    我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问他怎么知道。
    “也是听人说。”他神色淡淡,眼神却清亮,“住在雪山绝顶,一百年才下来盘旋一次,在人们头顶祝福。”
    “那个时候的人真好啊。”我手心炽热,看着雪白的天山,静悄悄握住他的手。然后很慢地,攥到手心,再张开手掌,是指交错,“怪不得他们活得那么好,其实世界不大也不打紧,不曾受苦受难,连简单的幸福都很有意义。”
    “因为有想守护的东西。”他垂下眼,不动声色抓紧我的手,“民俗也好,神话也好,或者后来现实点的军队管制也好。边境线不能再随意穿越,像这样的地方,知道的人越少,对他们越安全。”
    我转头看他,看他面前和气成龙的白雾,看他被冻得有些发红的耳朵。没能忍住,凑过去蹭他的嘴角。
    “他们很值得,我也是。”他说。
    我笑了笑,拉着他坐到路边休息,两个人分喝一瓶水,吃一块面包,吃得浑身都是渣滓,然后再互相乱拍一通,闹着笑着。
    “知道吗,那个时候虫草还没那么流行,现在越来越贵。我爷爷说这里买很便宜,因为到处都是。夏天的时候不丹的人就把虫草挂在屋檐上,寻常人够不着,你要到他家做客,陪他聊聊天,他会高兴地给你一把。或者你赶时间,用一根大前门就能换一根虫草,在他们眼里,都是很便宜的草药了。”
    他低着头嗯了一声,好脾气地看我的脚尖一下下踢着他的。
    “后来我爷爷老了,爬不动了,我父亲有了点钱,开始做生意,就办了那家古董店。开始的时候和我一起经手,说早点有经验也好,后来店里有了王盟,看我也挺上道,就放手不管啦。他自己喜欢旅游,以前爱带着我妈胡天海地乱跑,我妈生病的时候把他给急的,到现在都老老实实陪着。我知道他心里头还是想去别的地方的,但也装着我妈。”
    小哥扯了扯我的袖子,顾自起身,又把我的那份背包背起来,我怎么抢也抢不过。我听到他说,你有个很好的家。有家就好,就像有一片净土,像这里。
    我就同他说,你少身在福中不知福,你也有个家。
    他看了我半天,笑了,转过头去说,肉麻。
    我们顺着雪山拍了很多照片,也花很多钱,压根都不知道钱都花哪里去了。本来带在身上的也不多,等翻过雪山,看过雪山顶上冰峰的湖水后,下来已经分文不剩了。
    沿原路返回,我回到车上,我看了眼油箱说完了完了,我们回不去了,一箱油怎么跑回去。
    他说,大不了我们骑牦牛回去。
    我说那可要到猴年马月,等回到尼泊尔我们都饿死了。
    小哥就探过来吻吻我的嘴角:“那就一起挖虫草,一根虫草换一包方便面。”
    我们俩就这么走了很远的路,好不容易在当地比较繁华的地域,又换了些钱,这回省着花,不敢再浪费。又顺着另一条公路,一路从国境线的那头开回去。
    在不丹一共待了六天,我们在第七天的时候返程。一路上没有疲惫,放着不知循环了多少遍的唱片,突然有些怀念,以前听磁带、或者唱片机时的感觉。
    天山过了,再往前走就有了零散白色红色的佛楼。这里没有青山,没有车轨,也没有秘密。
    小哥已经渐渐想起了他的事,还是看着窗外发呆。我宁愿他当这七天就是一场梦,但是他告诉我,他会永远记得那些青草,冰川,白云,还有辽远的山歌。
    “什么时候再一起来吧。”我对他说。
    转过头,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裹着外套睡着了。
    把音乐的分贝调到最小,我停下车出去抽了根烟。
    头顶的天依旧白云翻滚,风从耳边掠过。
    我低头抖了抖烟灰,它们立刻散在了风里。


    2楼2015-05-28 0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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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结- 找点小朋友到微博一起玩~ 微博 @二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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