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浩峰吧 关注:411贴子:1,412

我就不信了 我发小说 徐浩峰的,吧主你看不看

取消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如题,来人我就发


IP属地:贵州1楼2016-09-28 19:30回复


    IP属地:贵州7楼2016-10-22 21:44
    回复
      再来人,我便再来一篇小说,徐浩峰


      IP属地:贵州17楼2016-10-22 21:53
      回复
        国士


        IP属地:贵州21楼2016-11-14 18:45
        回复
          石风涤给了美术教师艾可丹,开封人,二十二岁。理由是,各拳种是选修课,美术是必修课,全体学生都上,人数决定面积。
          武人们松了口气,暗赞英明。
          艾可丹是石风涤的代笔,“三绝”之一的扇面画,多出自她手。扇面画为官绅阶层重要社交礼品,从明朝晚期兴起延续至今,已四百年。以赠画求画建立新人际,人际圈中祝寿、离任、新居都需画作支撑场面,有画名,应酬多,请代笔是默认之事。明朝代笔规则,染色可代,墨笔体现画者个性,不能代。逐世放宽,至今已是皆可代笔,唯印章为真。
          传闻石风涤交谊一位贵人,为显诚意,亲手绘之,画完自觉未达代笔水准,让艾可丹重画送出。
          一般而言,代笔人深藏秘养,不露于公众视线。艾可丹来校就职,武人推测,是她效劳多年,石风涤给她的补偿。“石佬厚道”——是公论评判。
          她是职业画师,毕业于北平美术专门学校。石风涤是业余爱好,明朝至今的传统,以业余身份为高雅,各行名家都是业余者,甚至四百年来的名医多是看书自学的人,临床实例寥寥,以医理著述博名。
          专业人士,难成名家。


          IP属地:贵州24楼2016-11-15 19:30
          回复
            言正理直,郝远卿一时无语。
            石风涤:“你打倒五人,严重触犯校规,要受开除处罚。”
            郝远卿:“开除后,我按武行规矩,向你挑战。”
            石风涤平和面容变得严厉:“事情一件件办,你是正式聘来的,也要正式去,到教务室领解聘书、财务室领遣散费,手续齐全,才有尊严。”


            IP属地:贵州27楼2016-11-15 19:31
            回复
              如中魔咒,郝远卿肋夹木枪,夹尾狗般走出教室。


              IP属地:贵州28楼2016-11-15 19:32
              回复
                石风涤自知,此举慑住乡绅与拳师,威望将升。一瞥,站在角落的艾可丹,没有预期的仰慕神色……
                回校长办公室,静等郝远卿到来。


                IP属地:贵州29楼2016-11-15 19:32
                回复
                  遣散费开得高,


                  IP属地:贵州30楼2016-11-15 19:35
                  回复
                    遣散费开得高,是一户日杂店五年利润。
                    对他稍有愧疚。一年前的国考,皆知他将拿下国士称号,但一个无门无派的人,凭军营兵技在武术盛会上夺魁,各派名家均觉得不是滋味。
                    阻止他容易,办雅了难。悔不该出风头,说出那番场面话——中华武学是宽恕之学,国考取消决赛,为向大众宣示,具备止戈罢战、好生厚物的精神。方为真国士……
                    门开了,郝远卿走进,挂着笑。
                    他是来道谢的,比武的事没了……
                    郝远卿:“给这么多钱,真是高看我。”如盐溶于水,笑容消释,“花光了,我跟国术馆便彻底了断,到时再向你挑战。”


                    IP属地:贵州35楼2022-02-11 19:31
                    回复
                      【三】
                      民国地捐按地基面积征收,不算楼层,酒店越高越合算。新县顶级酒店名“耶麦托霍推罗”,高达八层,本县前所未有,为英式建筑,聘葡萄牙经理。
                      供水独立,井深674尺,英商中华凿井有限公司承凿。水暖、厨房、灭火设施由亚洲合计机器公司承制。日租金按房屋规格3元~12元不等,郝远卿住12元房间,交预付款时,才知旺季淡季均打4折,4.8元一日。
                      此地没有旺季……石风涤给的是银票,700两。1两银子折合1.3个银元,如何花得完?
                      街上最大饭馆为天津鸿宾楼分店,楼高三层,清真菜肴。这一代鸿宾楼主人雄心壮志,但本店经理有言,选地有误,物流昌盛地毕竟不同于经贸繁荣地,新县人不爱吃。
                      此地居民多不会炒菜,习惯煮食,伴以玉米饼,少见肉类。本店主厨调去了沈阳分店,那是正确选择。
                      菜价低廉……郝远卿坐人鸿宾楼,点了八鱼翅、一品宫燕、烧大乌参、红烧鱼唇、两色广肚、红烧干贝、清蒸原桶鲍鱼,想到清真菜肴以牛羊肉为本,又点了清炖牛肉、油爆肚仁、芫爆散丹、炖牛舌尾、烤羊腿。
                      结账时,伙计告知,已有人代结。
                      整个餐厅,除郝远卿,西南角还有一桌,是位谢顶的矮胖老人,穿着朴素,食用简单,一碗羊肉泡馍、一碗爆肚、一壶花茶。
                      郝远卿走近:“你我认识?”
                      老人有着水族的双眼,如鲶鱼青蛙,令人极不舒服,一笑:“不认识,交个朋友。”
                      低头吃饭,无意攀谈。
                      想交朋友的人很多,此日之后,郝远卿来鸿宾楼吃饭,均有人结账。
                      他退回耶麦托霍推罗,不再出门。酒店内设电影院、餐厅、展览厅、舞场,空寂无人,稍稍兴盛的是改为茶馆的咖啡厅,聘请了评书艺人开书场,六十人座位,每场不足半数。
                      跟鸿宾楼主人一样,酒店主人也择地失误。
                      住客消费,可打四折,郝远卿看电影、看展览、吃西餐,无论干什么,均有人结账。
                      一周后,大小解皆恶臭难闻,汉人体质不适于西餐,再去了鸿宾楼。鲶鱼眼老人仍在,一碗羊肉泡馍、一碗爆肚、一壶花茶。
                      郝远卿点了桂花羊肉、葱爆羊肉、炸牛排、锅烧鸡,配清真小吃凉糕、撒糕、切糕、甑儿糕、芙蓉糕、蜂糕各两块。
                      吃几口,扔了筷子,走到老人桌前:“今天你结账,明日我请客。”
                      老人翻开眼,眼白一层非哭非泪的黏液。
                      郝远卿:“明日宴后,我离开新县。白吃了你们这么久,算作答谢,总得让我花点钱吧?”
                      老人眼中黏液锃亮,咧嘴一笑。
                      郝远卿订的菜单,在十分钟内到了石风涤案头,艾可丹在赶制一副扇面,他在斟酌题款措辞。送给南京中央国术馆的名誉教务主任,一位在陕南拥兵五万的军总。
                      订的是全羊席,羊的每一部位,至少做出三道菜。如羊耳朵,耳尖做“迎风扇”,耳中段做“双凤翠”,耳根做“龙门角”。从头至尾的菜名不用“羊”字,文雅多趣。
                      全羊席是清朝皇室招待回族贵宾的菜品,清灭后流入民间。本地鸿宾楼主厨已走,无力做此宴。鲶鱼眼老人汇报,郝远卿说做成什么样都成,看重的是这席菜的礼仪性质。
                      “懂事。”石风涤叹口气,让艾可丹停手,在她画的红绿花叶上,补了两道枯藤。
                      遒劲苍雄,笔墨功力在艾可丹之上。
                      谋划正确,年轻人的锐气不能持久,很容易消耗。不是石风涤的主意,是从北京赶来的一伙老哥们的谋划。让他的钱花不出去,日子一久,他便会重新思考手里的银两,冷静下来的人不会不在乎银两……
                      此事,如此解决了?松口气,也隐隐有些失望,石风涤拿出一个信封:“明日赴宴,这个给他,我的亲笔,去广东开平县围术馆任教的推荐信。”
                      开平是经贸繁荣地,堪比省会广州。
                      鲶鱼眼老人:“他会去?”
                      石风涤:“是个礼仪,让他走得有面子。人有面子,便无怨气。”转眼看向艾可丹,她伏在画案上,在细钩叶脉,由于近视,脸颊逼近纸面,臀部高翘。
                      成名之后,做了半辈子风流才俊,看一个女***常仪态,便知她在床上能有多好。这是个好女人,跟在身边四五年了,未曾越过雇主与代笔的关系,彼此保持着职业尊重。
                      尊重一个女人,是如此有趣……或许,是自己老了。
                      转开眼光。


                      IP属地:贵州36楼2022-02-11 19:32
                      回复
                        【四】
                        石风涤到达新县的朋友很多,皆为名家。全羊席是六张桌拼成一条长桌,这是西化影响,汉地传统视为不雅,只有粗陋无礼的乡下才有拼桌之事。
                        桌面铺深蓝色桌布,也是西化影响,北方旧俗表达宴会隆重,是铺地毯,不会铺桌布。请客主人须显谦卑,郝远卿坐于南方下首。
                        北方上首的主客位置,坐的是鲶鱼眼老人,他穿了新衣,通身的黑色大衫套深红色外袄,花白发丝油亮。
                        在座老者皆衣着华贵,相貌堂正。按北京话讲,名家须“养样”,养得有模有样,让人望而生敬,场面周旋占尽优势。望着这帮年久成精的人,郝远卿感慨:人老了,竟可长得这么好看!
                        席间,名家们络绎不绝地跟他搭话,风土人情、时局政治,礼貌得体,言辞风趣。一度恍惚,觉得活在这帮人中间是如此惬意。
                        鲶鱼眼老人开口,慈祥体贴:“国士称号,就别在意了,找石大哥麻烦,不过是出口恶气。你搭上我们这帮老哥们,比国士称号强得多。那是个虚名,我们办的是实事。”
                        郝远卿:“是呀,人得有朋友。”
                        鲶鱼眼老人大笑:“第一眼见你,就知道是聪明孩子,不会不开悟。以后,在座的都是你老哥哥,我们多年累下来的关系门路,都是你的。”
                        郝远卿起身鞠躬致谢:“小弟也有敬意。”喊一声,伙计捧个托盘上来,盘中一沓红色信封,分发诸人。
                        礼仪信封统一为白色,婚宴红柬也是封在白信封中。士绅清高,视钱为秽物凶物,红信封是用来装钱的,红色可祛秽镇凶。想必是一份份银票,作为礼金。
                        按名家身份,一位不少于三十两,才够体面。七百两,他剩不到半数。
                        诸人均有些感动,心疼这年轻人懂事,生出真交谊之念。诸人将红信封对折,收入袖中。不会启开数钱,那样不雅。
                        郝远卿则招呼众人拆信。
                        难道超过了三十两?唉,还是年轻人,只知显气派,不知暗受的恩情,他人的感谢会更久些。
                        一人手快,拆信惊叫。
                        无钱,一张白纸黑字的挑战帖,落款签了“郝远卿”三字,空着起首姓名。常规挑战帖跟婚宴一样,红柬白封,逆用红白的帖子,是无礼表现,比拼生死。
                        郝远卿语音铿锵,如军校操场训话:“我还要住下去,再吃饭,谁代付,挑战谁。想代付的人,自己把名字填上。手续齐全,才有尊严。”
                        十三位名家,一人出手,是鲶鱼眼老者。郝远卿从屏风后取出一把木枪、一柄单刀、一柄剑。刀剑铁制。
                        木枪夹子肋下,道:“刀剑挑一样。”
                        鲶鱼眼老者:“这种不上品的刀剑,不屑一握。小孩子耍的木枪,你拿着合适,我有手。”
                        他的手蛇皮般厚实,指节茧子黑如铁渣。是常年插铁砂、抓树皮的手。
                        郝远卿:“您上了岁数,请自重。”
                        老者冷笑:“你的木枪,一抓就碎。一会儿小心,我有兵器,你没有。”随手捏碎一只茶杯。鸡蛋一磕即碎,但捏碎,是壮汉也做不到的事。酒杯近似鸡蛋的圆形卸力结构,而瓷质强于蛋壳钙质。
                        郝远卿:“我可以先告诉你结果,你的手还没来得及使劲,枪就打到你了。”
                        老者:“笑话。”跃步上前,郝远卿猝不及防,木枪胡乱向前一杵。
                        如鹰捕兔,五指精准抓住枪头。
                        枪托打上老者后颈。
                        老者倒下,指尖仍紧扣枪头。
                        几秒后,指节松软,垂落于地。
                        枪头油光,毫无损坏。
                        在惊叫言辞中,郝远卿才知鲶鱼眼老人是王冠真,世称鹰爪王。
                        名家的名声,都是半生费尽心机攒下的,没有人再动手。
                        县城卫生队设有诊所、兽医站,监管食品,进县蔬菜要撒免疫药水,须菜农购买,行同勒索。
                        卫生队担架是德国进口,王冠真被抬走前,有片刻苏醒,白知名声已毁,为显最后风度,要来印泥,在挑战帖上按下一个朱红手印,表明是正式比武,不拖累郝远卿受治安追究。
                        名家们伴郝远卿走下鸿宾楼,街口分手时,有人问郝远卿去哪。
                        “回酒店,你们呢?”
                        “同术馆多问一句,你这么做,只为出口恶气?”
                        “小看我了,我图别的。”
                        “什么?”
                        “事发即知。”


                        IP属地:贵州37楼2022-02-11 19:32
                        回复
                          【五】
                          1928年,国考无周士,出了三名武士,郝远卿、唐几谓、梁少唏。
                          唐几谓就职于南京中央国术馆,梁少唏就职于长春同术馆。两人均收到郝远卿来信,说他已向石风涤挑战,但发现石风涤功深难测,顿失信心。
                          考虑到三人齐名武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为避免败于石风涤后,拖累唐梁二人名誉,决定登报放弃武七称号。
                          南京与长春相隔遥远,不及通信商议,但唐梁二人判断一致,即便郝远卿放弃武士称号,世人也会将三人等量齐观,必须阻止比武,两人一南一北,启程向新县。
                          奢侈数日,想正经吃顿饭,郝远卿步上鸿宾楼,点一碗羊肉泡馍、一碗爆肚、一壶花茶。食罢,胸口暖暖痒痒,暗赞鹰爪王是真懂享受的人。结账,伙计说已有人代付。
                          调转坐姿,西南角不知何时开了一桌,背身坐着一位女子,点一锅涮羊肉,配一盘本地特色油花煮白薯——郝远卿吃不习惯,白薯南北部是烤制蒸制,她应是初来乍到,尝个新奇。
                          相距七八步时,她转身站起,时髦女性的喇叭袖连衣裙,大方地露着半截小腿,小腿着毛绒质感的黑绵袜,连衣裙有一根细细的修饰性系带,与裙同色,几乎隐没。
                          辨出系带,颇感心惊,位置在常规的腰线之下,臀线高度。
                          放低的系带,让她身子长长,仿佛1928年南京的刨冰少妇。
                          她小脸,鼻眼粗看肉肉的,细看精敛……五官也像郝远卿默吸口长气,道:“你我认识?”
                          她含笑摇头:“梁少唏,你认识。”
                          她是粱少唏未婚妻,现在天津法政学堂渎书,立志做民国第一代女法官。天津距新县比长春近,她先一步赶到,为夫解难,阻止比武。
                          她叫莫天心,衣着时髦,日用节俭,背被褥而来。国人忌讳与他人共用被褥,中式旅社的房间供床为光板,脸盆枕头也须私带,中式旅社比两式便宜,打折后,一日六角,不按房问按床位,一房两床或五床不等。
                          她住四床间。
                          郝远卿:“把另三张床包下来了?”
                          她噘嘴:“那干吗?没必要。”
                          郝远卿:“跟钱无关,不知道中式旅社有接水?”
                          传闻巾式旅馆的伙计会联合扒手,窃客人钱物,名为接水。
                          她慌了。
                          郝远卿带她迁入耶麦托霍推罗,三十年来,西式等于高贵,酒店外观有着高贵的强势,一二层外墙是黑色花岗岩抛光贴面,可照人影,德商自青岛崂山开掘;三层以上是咖啡色釉面砖贴面,色调厚重纯粹,英商控股的上海泰山砖厂出品。
                          她喜欢大门上端巨大的铁架雨篷,觉得像轮船机舱里的造型,充满功能性美感。背着三十斤行李卷,郝远卿步入大门,似英雄壮举。
                          房间一张平拱樘的铜架宽床,鹅绒被褥,白洁如雪,室内桌椅箱柜齐全,桃木柚木所制,无色喷漆。窗户宽大敞亮,顶端拱圈造型,弧线悠长,她仰望半晌,赞道:“工业文明。”
                          她仰头的时候,下巴至锁骨连成一线,似乎脖颈拉长,如雨中颤抖的荷叶杆或风中飘旗,美得超越人形。
                          郝远卿暗叹,你才是工业文明。
                          唐几谓先一步赶到,背着被褥,寻到耶麦托霍推罗,正值郝远卿陪莫天心看电影《爵士歌王》,美国华纳兄弟公司出品。一曲过后,歌手竟然有话:“别急,肯定录上了,我保证,你不会什么也听不到。”
                          这句误录的台词,让全世界大惊小怪,赚足了钱,之前电影无声,发展到有音乐歌曲,仍无人想到可开口说话。
                          票价一个银元,莫天心已看了三遍。等那句话说出,才愿走出影院。
                          郝远卿要在酒店西餐厅给唐几谓接风,唐几谓笑道:“英人德人口味糙,俄人只知油腻解馋,法国佬在饮食上是开窍的,但跟湖南人怎么比?”
                          清末湘菜成为一大菜系,因出省发展的湖南人多为美食家。请去鸿宾楼,吃了几口,唐几谓嚷起来:“这地方没主厨啊?帮厨的手艺!”
                          帮厨只负责宰杀割洗,不许上台做菜。
                          问明白这是本地顶级饭馆,无它处可去,让伙计叫出厨师:“没本事炒菜,就花工夫煮吧,教你个笨法子,肥鸡一只,牛脊肉一方,与鱼翅合放罐中,将灭将熄的小火煨十二个时辰。鱼翅得是长须排翅,不烂熟不停火。今日无奈了,明晚要吃好。”
                          指导厨子,人生乐事。
                          三餐快慰,唐几谓没提过一句比武。不厌其精的贪食者,多是有大心机的人,他在等梁少唏到来。
                          他不住酒店,住进城内商业储蓄银行的招待所,没有“接水”之忧,中式待遇,光板木床。
                          两日后,梁少唏背被褥到达。长春经贸繁荣,标志之一是南肴北上。他带来平湖糟蛋、南浔大头菜、金华火腿、广东香肠、福建肉松,作为送莫天心的礼物。
                          他和她都是河北滦县人,滦县产石英砂,上品陶瓷原料,两家都是开瓷器作坊的富户,自小相识。
                          他在银行招待所安顿下来,唐几谓秘语:“瞅着嫂夫人和郝远卿情景不对。”他笑了:“你是说俩人都住酒店?呵呵,女人就该好吃好住。”
                          滦县有九条大河,滦县人心怀坦荡。


                          IP属地:贵州38楼2022-02-11 19:32
                          回复
                            【六】
                            莫天心是有些改变,男人对女人的敏感是天赋。梁少唏决定在招待所请客,以作判定。
                            招待所建筑样式中西式合璧,餐厅中餐,西式领班制。服务员穿白色大褂,副领班大褂外套蓝色坎肩,领班套紫色坎肩。三位武士光临,领班亲自接待。
                            滦县最出名的是肉饼……梁少唏把菜单递给唐几谓,唐几谓瞄一眼,无非是京味和豫味。京味是改良的山东菜,豫味吸收不少山东菜。
                            食欲一般,道:“瓦块鱼、纸包鸡、糯米鸭子、铁锅蛋……”将菜单递给郝远卿。郝远卿是保定人,保定最出名的是驴肉火烧……
                            他没接菜单,仰头直说:“有没有一口吞?”
                            领班一愣,他讲得津津有味:“先做一份鸡蛋炒米饭,狠下油狠下盐,蛋比米多。在菠菜叶子上抹层黄豆酱,卷着蛋炒饭,一咬一过瘾。”
                            领班被说得有些馋了。
                            这是赶大车的马夫边走边吃的东西,梁少唏看向莫天心。
                            她静静而坐,身朝郝远卿,不定的视线,眼中是正午湖面的晴光……曾经见过,订婚后,在双方长辈陪同下,两人曾去滦县城外二里的金泉亭游玩,梁少唏一路说笑话和大话,她便是这样的眼光。
                            国人习惯,吃菜闲聊,汤后说事。
                            最后一道菜是本地特色,油花煮白薯。第一次吃煮的白薯,稀烂如四分熟的鸡蛋黄。梁少唏连吃两块,似是烫了舌头,眨眼淌下泪来。
                            拭泪,叫汤。
                            一大盆鱼头鱼尾熬的汤,应是做瓦块鱼剩下的。唐几谓面显鄙夷,在湖南,没熬过十个时辰不能叫汤,只是一盆热水。
                            他直腰正视郝远卿:“我跟梁兄,放下一切,大老远赶过来,是份诚意吧?”郝远卿坐直,咽尽口中食,道:“有诚意。”
                            梁少唏以丈夫对妻子的口吻,吩咐莫天心:“老爷们谈正事,你先回酒店。”她起身,款款出餐厅,极为懂事。
                            刚感宽慰的心,中刀般刺痛。
                            她回头瞥了一眼,看的是郝远卿。
                            梁少唏端正身姿,与唐几谓保持一致:“跟石风涤,就别比了。”郝远卿一脸郑重,“写信说过了,我放弃武士称号。”
                            梁少唏:“放弃了,世人也会把我们三人看作一样,你输了,丢的是我俩的人。”眼角余光中,她已出门,想追一眼,耳听郝远卿话起。
                            郝远卿:“你怎知我一定输?”
                            眼珠转意刹那泯灭,略感羞愧,认定他输,也是否定了自己。
                            郝远卿:“另外,咱们仨怎么就一样了?一年前,我不知道,现在我也不知道。”
                            唐几谓:“你什么意思?”
                            郝远卿:“想知道。”
                            在招待所门房存了一剑一刀一把木枪,叫服务员搬来。领班急了:“在这动手么?”
                            郝远卿:“打不坏东西,只会打坏人。”瞪去一眼,领班再无话,面若死人。
                            刀剑开刃。
                            不想杀人的人,用凶器有顾虑,武功至少折去三成——这是郝远卿的算计。
                            唐几谓持刀,梁少唏持剑,两人相互谦虚几句,走出来的是梁少唏。在算计中,有心机的人,凡事不会打头阵。
                            梁少唏很不顺手地拿着剑,用剑须经特殊握法训练,一般武人只是练刀,握刀符合常人习惯,上功快,易精深。跟唐几谓一起,他不会拿到刀。
                            劈来一剑,用的是刀法。
                            郝远卿木枪冲刺,眼无凶光,近乎同情。
                            梁少唏格挡,姿态矫捷,不愧是国考小组的胜出者。刀法格挡用刀背,刀背厚重,可挂住木枪。
                            剑体轻薄……
                            枪头被削去一片豆角大木屑,冲势不减,压过剑,击在梁少唏上臂。
                            一声铁器落地的脆响。
                            郝远卿耳中是臂骨断裂声,人耳听不到,那是对自己击打效果的判断。
                            枪托击上梁少唏左腿胫骨,不是弧线抡打,是直线戳击,如一根钉子整根钉入。又是一记断骨幻听。
                            梁少唏倒地晕厥。
                            郝远卿肋夹木枪,凝同的惊愕神情,出手重了……昨夜,与莫天心在酒店舞厅跳舞,四曲一个银元,直至凌晨……舞是她在天津学的,无私地教给他,她的眼神似乎永别……
                            餐厅门响,抬头,不见唐几谓。
                            不紧不慢地追着,唐几谓拎刀而逃,身虚步软。小腿上有肝经,肝主搏杀,平素锻炼有法,不会一受惊即溃尽气势。
                            早有耳闻,唐几谓父亲是跟石风涤一样的名家,国考分组,他那一组强手多是他父亲的徒弟,有意要凑他胜出。
                            路上有过一次交手,枪头被削去一块,郝远卿从地上拾起,小小的三角形,放于手心,可供把玩。
                            唉,他不是有大心机的人,只是伶俐。
                            国术馆坐落于县城主路,赶羊般,将他赶到。他气息不稳,喊不出惊动众人的音量,好在知道去校长室。
                            无人。
                            郝远卿离开门口,任他夺路去美术教室。那里,石风涤一身墨香,大画案上并陈七八副扇面,艾可丹伏案——盖章,比汉人女子涨出一罔的臀型。
                            木枪冲刺,唐几谓挡得大失水准,横着刀面。以为最大面积最安全,是俗人意识。
                            枪头击于刀面,刀面撞在胸膛。唐几谓皮球般跌出,在地上弹了一下便不动了。
                            住校的拳师和名家赶到,郝远卿大声宣言:“大家见证,武士中的胜出者,就是国士了。”
                            碧绿笔洗里盛着清水,涮去笔端墨色,石风涤道:“记得你曾向我挑战,还有这事么?”
                            计划中,挑战石风涤是虚招,不想真与这类人脉深广的人物为敌,也料他不敢应战。一切作为,只为国士称号……
                            话赶话,不得不应,郝远卿:“当然有。”
                            石风涤:“可以,容我先辞去校长一职。”


                            IP属地:贵州39楼2022-02-11 19:33
                            回复
                              【七】
                              交接教务繁琐,校长辞职须五日。
                              五日里,长春《大东报》、南京《新民报》均发布一则启事:国考三武士为弥补决赛缺失的遗憾,私下友好切磋,郝远卿胜出,获“国士”称号。
                              后附公证者名单,是石风涤为首的一伙北方名家。
                              这两家报纸以严谨著称,都有石风涤认识的记者,没来电核实,即刊登……他是有背景的人。
                              很快查出,他在保定军校的一名同学现是东北军新贵,南京常驻代表。稍感失望,还以为他是一个人,一个人硬气——京城来的名家均劝石风涤免去比武,甚至献计,以家宅失火为名,离开新县:“一所房保住一世名,值得。”
                              石风涤在京城有六处房产,笑道:“下策。”有人还想说,石风涤瞪了眼。
                              比武前夜,艾可丹在赶制扇面。答应辞职后,送本地乡绅一人一副。他们档次不够,爱看热闹,明日都会来。
                              要在比武前送给他们……万一落败,再送就无趣了。
                              石风涤闭目坐于画案前,似斟酌提款词汇,忽然自言自语:“他有背景?我可是玩了一辈子背景的人。”半晌又言,“前景草木和后景山水分不开,没了远近,整张画就不精神。我不精神很久了。”
                              艾可丹直起身,怔怔望他。
                              石风涤张开眼:“拳怕少壮。最后一次动手,在三十年前,你说我和他谁会赢?”
                              艾可丹:“你。”
                              斩钉截铁。
                              石风涤哑然失笑。画案边沿,有一把象牙裁纸刀。宣纸质地,利刃不便,钝刃为佳。
                              走到艾可丹身前:“跟了我四五年,见过我习武么?”她摇摇头,惊觉左肩裸露,衣料裂开。一只男人的大手在肌肤上擦过。
                              象牙刀划了五寸长,手指也划了这么长。
                              手感怪异,果然与汉人女子不同。
                              石风涤转身而去,教室为礼拜堂格局,行了二十步,仍未出门。身后一声“混蛋!”女性愤怒特有的亮音。
                              石风涤:“——老混蛋。扇面不用画了,明日我谁也不送。”
                              象牙刀入袖,跃步出门。身姿京剧武生般好看。
                              正规比武,比武场要由第三方提供,一位乡绅家后花园。种满海棠树,赏花之用的路径,镶嵌着石子拼就的精美图案。
                              路面不宽。
                              时值冬季,花叶无存,空枝纤细,不碍视觉。中式比武,少有大幅度躲闪追击,三两步、一两下即结束。便在石子路上比武,旁观者站于树间。
                              郝远卿穿长沙军校教官服,高沿军靴。实在厌恶名家们绸缎衣裤、平底布鞋的打扮,看似宽松,实则有碍运动。
                              已想清楚,与石风涤比武,是更上层楼。国士还只是报纸一则消息,打下个名家,便拿稳了这个称号。胜算七成,国考经验,功力越深的人越不做反应训练。
                              功力——速度和力量,带有欺骗性。
                              距比武时间十分钟,石风涤才到,歪了口眼,由卫生队担架抬来。艾可丹跟着,不知哭了多久,眼皮红肿,瞳孔土绿色鲜明。
                              他清晨洗漱时摔倒,确诊为偏瘫性中风,右手右腿已不能动,只有些冷暖感觉。他呀呀几句,表示口齿困难,由艾可丹代言。
                              艾可丹:“比武一定要进行,不能比兵器,还可以比劲。”
                              横握木枪,郝远卿站到担架前。
                              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搭在木枪上,在郝远卿两手之间。
                              裁判三人,首席裁判音调惨厉:“时候到了。”
                              话音刚落,郝远卿跌了出去。
                              硬胶皮鞋底与石子的摩擦声尖利,稳住腿,白了面色。
                              石风涤摆手,示意可再比。
                              郝远卿慢慢走近,递上木枪。
                              手搭上,掌根抵得死死,仍不能止住指尖轻颤。
                              两人同时发力,郝远卿双脚钉在地上,身形稳如泰山。木枪脱手而出,一道弧线越过头顶,落于身后一丈处。
                              木质上乘,音色悦耳。
                              被偏瘫病人击败,国士名号不值什么了。
                              郝远卿未拾木枪,踉跄而去。在场观者拥到担架前祝贺,忽然止声,郝远卿义走了回来。
                              他神色正常,如一个登门访客。
                              “今日起,我将研究太极拳,想定个三年的比武之约。我无基础,三年是预计的最短时间。中风的人活不长,你等不过三年,我击败你门下弟子,便是胜了你。可以么?”
                              石风涤呜呜哼声。
                              郝远卿:“诸位见证,他答应了。”穿树急行,拾走木枪。
                              用敌人之技战胜敌人,才赢得彻底,方能挽回国士名号。
                              太极拳,何其难……


                              IP属地:贵州40楼2022-02-11 19:33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