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利历664年5月 巴塞尼亚城外
百余名戍卫骑兵紧张地勒住缰绳，手挽骑弓，惊慌的眸子直直地望着东方，顺着他们的视线向东望去，数百名队形散乱的骑兵正不顾一切地奔来。
“快通知奥姆尼亚，野战军团被击溃了！”一直冲到戍卫骑兵面前，他们才堪堪勒住战马。一名扛着已破烂不堪、甚至旗面上还插着几支箭矢的军团旗的骑手，不顾流到嘴中的血液，大声吼道。
戍卫骑兵的百夫长认识这人：奥姆尼亚第三军团的监军！不到十天前，这位监军还身披紫袍，在巴塞尼亚城和议员们谈笑风生，如今，他却身着一件甲片破碎零落、甚至有几根箭羽裸露在外的重型鳞甲，左臂的环臂铠少了一大截，下面的链甲上几条可怖的豁口甚至还在渗出血来，座下战马的鳞甲胸铠已经成了悬在胸前的几段布条。扫视骑兵，这些佩剑骑枪上还沾着血的士兵也没好到哪里去，甚至其中的多数情况更糟。
“监军大人，请随我来。”心知情况紧急，百夫长干脆省去了盘问和身份审核的环节，扭过马头转向西方，“瓦汉，继续带队警戒，二队三队跟我走！”
两排戍卫骑兵从队伍中分离出来，护卫在败军的两翼，在最前面，百夫长驭着座下的猎马，带着败军向西疾驰。
一路疾驰着，众人冲入了巴塞尼亚城内，戍卫引着大多数人前去军营休整，而百夫长和监军则一夹马腹不顾路上的新人，直接策马冲向议事厅。
巴塞尼亚城不是一个大邦，不消多久，两人已进了议事厅。砖石结构的议事厅中，用拱顶撑起了天花板，用镶嵌画装饰的地面上，铺着一座圆石制成的讲演台，在讲演台的两侧，青石和大理石混合搭成的坐台平行排列着。
一些议员已经到了--他们是城邦的十二领主，见到两人，十二领主立刻走下坐台，围了过来。
“战事怎么样？”尽管已经想好了劝慰的言语，但临到人前，紧握的手心中满是汗渍的公民兵代表还是不由自主地把心中最大的担忧直接抛了出来。
“将军阁下，请原谅……”“奥姆尼亚和卡那苏斯的六个野战军团及其辅助军团，全军溃败。”就在商业行会代表想要为公民兵代表的鲁莽致歉时，监军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语。
监军用死人一般的眼神看着商人行会代表，冷冷地沙哑着开口道：“这不是寻常的挑衅和冲突：德萨军队至少有三万步兵和一万骑兵，”他用手捋掉眼角边缓缓流下的血滴，“并且这一数量还在增长--在我们会战前，斥候的回报是两万步兵和五千骑兵。”
“必须……必须立刻通知奥姆尼亚，下达动员令，向洛曼尼亚……”话未说完，监军的身体突然像折断的旗杆一样扑通倒落。
“卫兵！卫兵！找医生！”……

一天后的黎明，浅浅的青光刚刚抹上深灰的天幕，斑斑点点的暖光点缀下的奥姆尼亚城一片祥和静谧。
“蹬蹬、蹬蹬、蹬蹬、蹬蹬……”城门仍在吱呀，一匹快马便跃入城内，马蹄铁疾速地踢踏着铺石路，用清亮的脆响搅乱了路旁的寂静。
“是哪个找事的家伙！”一名市民抬手用亚麻被裹住了自己的头，闭着眼不满地嘟囔道。
这扰人的脆响从东门一路响到了议事厅，戛然而止。其上的骑手跃身下马，按住腰间的布袋，顾不得身上的泥土浮尘，急急忙忙地跑到了议事厅的廊柱下。
“站住！”“紧急军报，必须立刻汇报行省议会！”不等持矛阻挡的卫兵开口询问，这人先开了口。两名卫兵愣了一霎，随后其中一人立刻转身进了议事厅。片刻后，那人又跑了出来，招呼同伴放行。
“当——当——当……”几分钟后，议事厅顶楼上的铜钟在木槌的作用下缓缓晃动，洪亮有力的钟声撞破了日出前的宁静。接着，城中的钟塔相继敲响，悠长的钟鸣流遍了全城。
这是召集三级会议的钟声！市民们被突然的杂音从熟睡中惊醒，但在听到钟声后却没有任何愤怒。相反，他们那紧锁的眉头，微微颤动的面部肌肉却描绘了前所未有的紧张和焦虑——关注时局，哪怕只是不是去往酒馆喝上一杯的人都知道德萨的入侵合野战军团的迎击，而在此时，却紧急召集了三级会议，这两件事联系起来……很多人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冷气。细密的汗珠从额头、后背渗出，扑腾扑腾逐渐加速的心跳将炽热的血液冲遍全身，涌入脑中的股股鲜血让他们当即从起床的迷茫中惊醒过来。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们的揣测，主干道两旁的居民可以清晰地听到急促、慌乱、驳杂的马蹄声愈加响亮嘈杂，越来越多的车马向议事厅涌去。
愿神保佑一切平安。赶往议事厅的议员在胸前低头划着十字祈祷。但当穿过廊柱，进入议事厅的大门，看见十二名高领主神情肃穆地看着一纸羊皮卷，一名风尘仆仆的戍卫士兵侍立一旁时，行省议员和城邦议员们瞬间安静了下来。
“我们的时间不多。”商人行会代表见人来得差不多了，肥嘟嘟的和善的脸上不禁抽搐几下，“请议员们尽快就坐，我们有紧急要事要说。”
窃窃私语着，议员们登上了坐台。除了商人行会代表外，其他的高领主也坐在坐台的一侧，静静地怀着忧郁地看着站在讲演台中心的，握着羊皮纸的商人行会代表。
“肃静！”公民兵代表起坐正色道，在众议员渐渐平息后才再次坐了下去。
“议员们！”商人代表肥硕的身材中发出了洪亮而充满磁性的声音，他一手抚胸，一手背到背后，和善但又带着些许焦虑的双目缓缓扫过两列的议员，“正如航行于海中的船只不可能没有颠簸，我们当前同样面临着些许风浪。”
“超过四万名德萨士兵入侵了我们的土地，勇敢而忠诚的野战军团主动迎击，用牺牲换取了各邦的喘息之机。”
“我们决不能辜负军团的志愿。十二高领主会议将遣人向洛曼尼亚求援，并提请行省议会下达动员令并集结鸢尾花军团！”
他的视线突然停住。
“我们没有选择。”

@丝袜嗑裤子
@第四分身冥启

东方那遥远的天际之上，一段平行于地平线的橘黄的并蕾着橘红彩边的长锦缓缓伸展、蔓延。熹微星光之下，众多模糊的闪影从奥姆尼亚的八个城门中鱼贯而出，伴随着飞溅的浮尘和碎石，在四方大道上疾驰而去。
在议事厅内，商人代表嘴唇微动，轻声念着已不知被读过多少遍的草稿：
“十二至高领主会议、联邦议会和共和国议会的诸位代表和议员：
这是一个不幸的时刻：超过四万名德萨士兵入侵了我们的土地，奥姆尼亚及卡那苏斯的六个野战军团的将士在不屈斗争中英勇殉国。行省已经发布了动员令，各邦戍卫军团及退伍士兵已经被征召起来以保卫共和国。但德萨帝国来势汹汹，并仍在不断增兵，共和国的东方领土岌岌可危，亟需支援。”
上千名议员的寂静围观下，共和国的至高领主之一，身着紫袍的商人行会代表盖乌斯•布鲁图斯用沉重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念出了手中羊皮卷上的信文，随后抬头望向众多的议员，“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上千人在场，但大厅中全没有丝毫的杂音，只有轻微的呼吸声依稀可辨。
“议员们，请尽快决策。”盖乌斯铿锵道。
坐台上的众人开始窃窃私语，但众人越谈，脸上的阴霾越重，失望、迷茫的情绪在议事厅中弥漫。盖乌斯心中一揪，觉得气氛不太对劲，脸上表情未动，只是将头稍稍仰起。
“我们必须应战！”他再次铿锵道，“我们无法承受失去东部行省的损失，而我们有能力迎击。”“可是西线战士吃紧，短时间内可以调动的军队只有洛曼尼亚第三和第七军团，可敌人至少有着四万人。”一名联邦议员一脸忧虑地说道。

“我们还有万夫团和凄惨无望队可以调动，加上东部行省动员的戍卫军团和退伍士兵，”盖乌斯坚定地回应道，“即便他们有八万人，也只是势均力敌。”
“众神啊！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一名只有三十多岁出身市民阶层的议员惊呼，“这意味着洛曼尼亚将几乎不设防！”
“苏拉，”被盖乌斯叫到的这名同样身穿紫袍的至高领主愣了一下，但盖乌斯并没有看向他，而是仍盯着那名议员，“洛曼海军能否保证珠峡的安全？”
“噢！”这名身为公民兵代表的至高领主从坐台上站了起来，“如果东部行省仍是受洛曼人控制，那么没有人能登上洛曼尼亚岛，但如果……”苏拉用食指的指节贴住上嘴唇，故作忧惧地说道：“但如果失去了东部行省，洛曼海军无论如何也挡不住持久的消耗战。”
“并且，”盖乌斯淡然地打断了苏拉，“主动权将被我们，再次丢给德萨。”
坐台上的众人的窃窃私语逐渐嘈杂，议员们相互交换着意见，有些看法不同的议员甚至发生了争执。盖乌斯神情未变，掩在袍下的左手微微握紧，心跳不知为何地愈加清晰入耳。
“议员们！”盖乌斯看似气定神闲地抬起右手，“现在开始表决，同意出兵的请举手。”
铿锵的话音在厅中回荡，显得分外洪亮。回声未散，另外十一名至高领主举起了手，接着来自东部行省的议员举起了手，南方行省的议员也陆陆续续举手同意，最后，西部行省和中央行省的议员也稀稀拉拉地举起了手。
“大人，总共781票，联邦议会114票，共和国议会677票。”三名文员分别将各自统计的人数报给了盖乌斯，尽管如此，三人所报的数字完全一致。
盖乌斯表面上不为所动，心中却忽地轻松了许多。
“反对出兵的请举手。”盖乌斯的嘴角微微上挑。
一些西部行省的议员举起了手，接着又有一些其他的议员零零散散地举手。
“总共107票，联邦议会14票，共和国议会93票。”
绝对多数。盖乌斯的心中悬石最终落地。也只有那些普选产生的共和国议员才分不清轻重缓急。
尽管对这些共和国议员嗤之以鼻，盖乌斯并没有将这股鄙夷表露出来。他仍旧保持着稳重的姿态，将左手横于胸前，用着贵族那柔和的腔调开口说道：“在联邦议会中，以114票同意比14票反对，在共和国议会中，以677票比93票反对，在十二至高领主会议中，以12票同意比0票反对，超过三分之二的议员参与了表决，根据洛曼共和国神圣的法律，十二至高领主会议决定，派遣万夫团、洛曼尼亚第三军团、洛曼尼亚第七军团及凄惨无望队保卫共和国东部行省奥姆尼亚及卡那苏斯，并征调奥姆尼亚及卡那苏斯的戍卫军团及动员军随同作战，即刻执行！六六四年五月三十日。”
音落笔停，速记员将手中的莎草纸交给了一名身穿整洁亚麻布衣的奴隶，这名奴隶走上前来将文书递给了盖乌斯审阅。盖乌斯单手拿起莎草纸，快速地扫了一眼，头也不转地又将文书交给了这名奴隶。奴隶低着头，退到了一名文员旁，将文书双手递给了这名文员。文员接过文书，立刻向议事厅旁的一间小屋跑去。
“散会。”盖乌斯的双眼带着些许解脱地稍稍向斜下方垂去，淡然地宣布会议结束。
议员们三三两两地离开了议事厅。当最后一名议员也离开议事厅后，那间小屋的门也打开了，几名年轻人揣着一些羊皮纸，急匆匆地小跑出来，见到盖乌斯还在外面，立刻施了一礼，随后立刻转身跑了出去。
盖乌斯收起仍握在手中的带着点点汗渍的羊皮卷，背过待命的奴隶和文员，无声地叹了口气。

与此同时，在圣洛曼城的郊区，一名五十岁上下，带着些许白发却精神奕奕的洛曼贵族一手扶着自己镶着紫边的洁白绸衣，坐在木椅上，在一名身着皮甲的士兵和几名奴隶的陪同下，看着家族中的小辈在郊区的花场中嬉戏。
“蹬蹬，蹬蹬……”一阵马蹄声从不远处的四方大道上传来。马上下来了一名跨着布包，文职打扮的年轻人，与路边的一名奴隶交谈着什么。片刻后，在奴隶的带领下，这名年轻人急急忙忙地小跑了过来。
这名贵族身边的士兵主动迎了上去，并挥手让奴隶回去。
“午安，先生。”“午安。”两人先相互打了个招呼。
“请跟我来。”士兵一手扶住剑柄，一手做出请的动作。文员稍稍颔首一谢，就立刻向那名贵族走去。
就在那两人走来的同时，这名贵族的心头涌上了一个预感：他似乎又要回到熟悉的地方了。
文员快步走了上来，从布包中取出一份羊皮卷递给了士兵。士兵接过羊皮卷，打开检查了一眼，就又递给了那名贵族。
贵族接过文卷，展开来读。卷中的主要内容与会议一致，只是在最后多了一句：
“十二至高领主会议征召任命弗拉维斯•加图•马格努斯为军队司令官。”
弗拉维斯合上了双眼，微微叹了口气，把羊皮卷收了起来。
“尽职尽责的年轻人，我要去哪里任职？军营吗？”弗拉维斯坐起身来，微笑着看着这名信使。
“不，我的大人。至高领主希望您现在直接去格利港，在那里万夫团正在集结。”年轻人俯着身，毕恭毕敬地答道，“军队这段时间可能就要出发。”
“没有和其他军团会合，直接从城中的港口登船？”弗拉维斯的眼中闪烁着，低声自言自语。
“你回去吧。”弗拉维斯起身说道，“给这个辛苦的年轻人分一些糖糕和葡萄酒。”
“招呼孩子们回家了。”弗拉维斯对一名奴隶说道，又转向了卫兵，“我们现在就回去。”
两人走到战马旁，按鞍上马，双腿一夹，上了四方大道向城内奔去。
“没想到这才刚刚回到军队，又要指挥第七军团了。”弗拉维斯在心中念到，“如果没有记错，沉默的普布里乌斯应该还在第七军团吧。”
还有当年的日子。弗拉维斯的脸上忽然沉郁了许多。当年也没有想到过会变成现在这种状况吧。
几十分钟后，弗拉维斯终于穿过了层层的小巷，来到了城区中心处的家族宅府。
他看着武库中用布包裹着的盔甲，沉默了片刻，挥手让私募重骑兵上前。
一名身着重型鳞甲，面部被锁子面帘保护只露出两只眼睛的私募重骑兵上前扯下了麻布，用这块布将挂在木架上的重型鳞甲里里外外擦得干干净净，另外几名私募重骑兵虽然同样身着重甲，但似乎丝毫不受影响，分别取来了鳞甲、头盔、覆板靴、棉甲和配件，在一旁双手捧着，等待着。
半个小时后，交待完了家族中的事务，弗拉维斯坐上披甲战马。此时的他，与身旁的百名私募重骑兵一样，人马都被黯淡无光的黑灰棉甲覆盖，棉甲下是坚固的鳞甲。只不过，在这百余人中，在这众多用锁子面帘保护着脸和脖子的骑兵中，只有他一人未戴头盔，让带着些许皱纹却显着干劲的脸显露着。他也没有像身边的骑兵那样，在左臂上绑着小盾，另一只手握着一杆倚在肩上的三米多长的骑枪，只是一手握着缰绳，一手随意地搭在腿上。
“走。”干脆地一声，上百名骑兵伴随着足下爆发的震雷之声，轰隆而动。

到了晚上，高地上已空空如也，但漆黑夜幕下，格利港仍是一片灯火通明。无数的火把在港口上闪烁着，等待登舰的士兵们仍排着整齐的队列，其他人则干脆席地而睡。港口工人和勤务兵无视黑夜，仍如白天一样忙碌着。生死存亡之时，无人敢于懈怠分毫。
当遥远的海洋被洒上一抹橙黄时，一队队车马从四方大道上赶来。他们满载着来自洛曼尼亚岛各个城市为军队出征筹集的物资，武器、盔甲、被服、粮秣。数以百计的马车将无数的物资送到港口卸下，等待着装舰。
弗拉维斯和埃提乌斯仍旧来到了那高地之上，俯瞰愈加繁忙的港口。
“大人。”一名身着重型鳞甲的私募重骑兵走了过来，先向埃提乌斯和其他将官施了一礼，转向了弗拉维斯，“您的家族派人捎了封信给您。”说着他从腰间抽出了一纸羊皮卷，双手呈给了弗拉维斯。
“多谢，约翰。”弗拉维斯单手拿过羊皮卷，展了开来，丝毫不顾虑站在一旁的埃提乌斯和其他将官。
“什么内容？”埃提乌斯问道。
“是家族中的善意和宝贵的支持。”弗拉维斯浏览了一遍信件，浅浅地笑着，“家族已经派人联系了东部行省的商队。加图的商队将为我们提供一些私兵和物资上的支持。”
“约翰，”弗拉维斯把信件收了起来，微笑着看着昂首挺胸正在待命的私募重骑兵，“你是我手下可以依靠的将领，对吧？”
“当然，大人！”这个有着黑头发、浓眉毛，留着络腮胡，明明是洛曼出身，面容却显着蛮族人一般的粗犷的私募重骑兵的眼中充满着坚毅，以他富有中年人魅力的、因长期呐喊而略显沙哑的声音立刻回应道。
“数百名勇士将加入你的队列，”弗拉维斯仍保持着微笑，挥了一下手，“回去为他们的到来做些准备。”
“是的，我的大人。”约翰单手抚胸，浅浅一躬，退了下去。
“家族应当也知道你将同行。”弗拉维斯对着埃提乌斯说道。
“他们若是连这都不知道，”埃提乌斯望着海面，突然笑出声来，“那他们在参加议会的时候不是聋了就是瞎了。”
弗拉维斯意味深长地看着埃提乌斯，叹了口气：“我的兄弟，禁军会的律例也没能改变你野马般的心。”
“哈哈！”埃提乌斯再次笑出声来，“我是那光明的太阳鸟，可学不会，也没打算去像你一样去投入那暗流涌动的政治。”
“也是。”弗拉维斯苦笑道，“我不该用我的枷链锁住你的本性。”

十余日后，弗拉维斯站在甲板上，看着几十名工人将货物从已几乎空旷的港口广场搬入船舱。
“起航！”当工人们和军需官最终完成了对物资的清点后，弗拉维斯所搭乘的战船上响起了悠扬的号声。
“嘿——咻！嘿——咻！……”船底的奴隶桨手在来回巡视的海军军官的号令下，整齐划一地推动桨杆。在港口上，可以看到五列桨舰的五排桨齐齐向后拍去，将桨舰推出码头。
在外面，在海上已漂了数日的双列桨舰随之而动，向外海散开来。上百艘桨舰相继驶出码头，加入已留出船位的舰队。两百余艘战舰卷着波波拍起的浪花，朝着东方那仍橘黄着的太阳航去。
驶出港口不久，另外一支舰队汇合进来。近四百艘桨舰，搭载着万夫团、第三和第七军团，以及凄惨无望队，肩负着共和国的希望和使命，航向对岸的奥姆尼亚，保卫共和国的安宁。
“请您尽快进屋吧。”一名海军水手来到弗拉维斯身旁，颔首说道，“离开边缘海后会比较颠簸。”
“嗯，我知道了。”弗拉维斯闭上了眼，感觉着渐渐浮过皮肤的海风，“多谢。”
“我的荣幸，大人。”这人鞠了一躬，从弗拉维斯身边退去。
十几分钟后，弗拉维斯已回到了自己的休息室。借着随船只上下起伏而微微晃动的烛光，弗拉维斯摊开了一张地图，奥姆尼亚和卡那苏斯行省的地图。
用手缓缓抚平地图的卷曲，弗拉维斯的眼珠微动。
“我们将面临什么？”
……
“我们将面临什么？”伫立小丘之上，俯望整个战场，弗拉维斯重重叹息，“四万步兵，三万骑兵。”
“正好势均力敌。”普布里乌斯靠了过来，“我们有近三万野战军，还有四万动员兵，以及诸神的护佑。”
“嗯……”弗拉维斯微微颔首，但眼中的凝重并未溶去分毫。

在辽阔草原之上，洛曼人和德萨人分别在西侧和东侧相向列阵。
在德萨帝国的军阵中央，是两万名装备参差不齐的步兵。步兵的两翼各部署了五千轻装骑兵，步兵的背后，是有一万名步行骑兵组成的阵列。步行骑兵的两翼各部署了一万步兵。在他们的背后，则是一万名严阵以待的重骑兵和装备双手大剑的精锐突击步兵。
与德萨相对着，洛曼人同样列开了自己的阵势。两千余名凄惨无望队在军阵中央列成纵队，前段伸出阵列十余米。万夫团的重装军团和军团弓箭手在凄惨无望队的两翼列阵，洛曼尼亚第三、第七军团及其辅助军团在万夫团的两翼展开。两万多名士兵与德萨步兵本阵遥相对峙。在洛曼军阵的左翼，鸢尾花军团领着五千戍卫骑兵保护着步兵本阵，右翼则是第三第七军团的辅助骑兵率领的另外五千戍卫骑兵。野战军团的阵列之后，一万名戍卫军团的步兵正在待命。再往后，是五千名被重新征召的退伍士兵——他们由于各种原因无法继续作为骑兵作战，但哪怕是军阵中因肥胖而难以穿戴厚重盔甲的奥姆尼亚商人行会代表，都以一种视死如归的态度准备赴死。弗拉维斯在近千名私兵的保护下伫立小丘之上指挥全局，在他的面前，是一千八百名圣甲骑兵以及三千六百名军团突袭兵，另有一万五千名动员老兵组成的轻重骑兵作为预备队严阵以待。
两军阵列相距两百多米，双方旌旗在早晨的清风中缓缓飘动。德萨士兵面对即将到来的战斗，用言语相互激励着，而洛曼人的军阵却死一般的寂静。
“诸神护佑。”塞弗，一名凄惨无望队的百夫长，十一抽杀令中幸存的逃兵军官，按住倚在肩上的双手剑，用他满是血丝的混浊的双目仰望稀薄的云端。四十岁上下的他，链甲面帘下仅露出的双眼周围的皮肤却已粗糙着生着道道极深的不符合他的年龄的皱纹。片刻后，他收起了彷徨，双眸平静地望向几百米外微微飘动的德萨旌旗。
一只草原雄鹰突然从薄云中跃出，矫健地俯冲而下，掠过绵延数公里的两军阵线中央，锐利鹰眼中映出的排排人影迅速后奔而去。
“呜——”两军军号同时惊起。双方军阵相向而动。凄惨无望队握持双手长剑，快步向德萨队列逼近。
两军相距不足百米。德萨军阵突然停住。除前方几排的撒克特重步兵外，后排的征召民兵和重装民兵纷纷拉弓搭箭，一百多个百人队连续攒射，数以万计的箭矢隐天蔽日。
凄惨无望队小步快跑，而重装军团则在号声之下顶盾防御。几波箭雨下来，大多数的箭只落空或被盾牌挡住。这些软弓轻箭对身披重甲的凄惨无望队同样收效甚微。
洛曼步兵本阵齐齐停住，五千六百名军团射手及数千名辅助步兵将重箭从箭囊中抽出，搭于弓弦之上。众射手微仰上身，手臂与上身成十字形，拉动反曲强弓。一声令下，霹雳弦惊，万余支利矢齐齐离弦，呼啸着跃过已发动冲锋的凄惨无望队的头顶，先于黑袍人穿入德萨军阵。前排的撒克特重步兵迅速顶盾，并凭借着装备的铁头盔、链甲面罩和重型扎甲，并未承受多少伤亡。但德萨民兵们仓皇之中只能匆忙地收弓拉盾，简单的皮甲、链甲在破甲重箭之下如若无物，被轻易穿透。众多民兵在伤亡之下，一时混乱起来。
“是时候了！”眼看近在咫尺的德萨士兵在箭雨下露出了破绽，塞弗不自觉地紧咬尖牙，面帘下的脸庞狰狞起来。不顾插入臂铠间隙的箭矢，他猛地斜举长剑，与身边战友一同狠狠撞向德萨士兵。
凄惨无望队挥舞着双手长剑冲入德萨前阵。这些昔日的悍匪、违反了军法的士兵，熟练地用双手剑挑开撒克特重步兵顶在前方的圆盾，并立刻用剑尖刺向撒克特人防御较薄弱的喉咙和锁骨之间。而作为撒克特族优秀武士的重步兵们在锁子面帘下仅露出的双眼并未显出任何惊慌，右手的长剑弯刀迅速抬起，格开突来的剑尖，并顺势砍了回去。塞弗的长剑同样被眼前的撒科特重步兵格开。面对砍来的弯刀，他心中微微一凛，双手向下一收，剑身斜直着挡住了弯刀。接着他右身向前一侧，双手握住剑柄向下一拖，剑身顺着弯刀刀刃向后一滑，挥过大半个圆，左申再次向前一侧，剑身跟着塞弗向前一突，剑尖从面前这名撒克特人的正下方一拉而起，撩开他保护大腿的链甲下摆，双臂向斜上方一挺，剑尖噗地一声捅入了两腿之间。塞弗左腿一抬而起，一脚踹倒已力气尽失的撒克特人，两臂一举，将沾着血的双手剑一抽而出，据于身前，冷眼看向另一名撒克特人。
在凄惨无望队与敌接战的同时，万夫团和洛曼尼亚军团的重装军士稳步推进。在百个由长枪、长盾组成的重步兵墙形阵之后，近万名弓箭手向几十米外的德萨军阵持续倾斜箭雨，压制德萨人的弓箭反击。
洛曼墙形阵与德萨重步兵狠狠地撞在一起，长枪弯刀盾牌相互挥舞着。双方战线随之胶着。
而在凄惨无望队方面，这些不畏死亡、以死赎罪的战士在撒克特重步兵的阵线上生生撕开了一个口子，径直楔入了德萨步兵本阵中央。征召民兵和重装民兵纷纷收起弓箭，倚住长枪方盾，试图阻滞凄惨无望队可怖的突击。

与久经战阵的德萨骑兵相比，这些主要是十八到二十岁义务兵组成的戍卫军团的士兵要脆弱的多。你来我往间，德萨骑兵灵活游走的弯刀令许多洛曼人难以招架，几个回合便被砍中盔甲。尽管大多数戍卫士兵装备了皮甲，但接连的打击仍使他们伤痕累累。一个接一个洛曼骑兵受伤落马，洛曼士兵以德萨士兵的近两倍的速度迅速减员。
尽管一开始人数处于劣势，德萨轻骑兵却在洛曼骑兵中打开了多个豁口，将洛曼骑兵割裂开来。洛曼人的队伍遭到来自多个方向的挤压，愈加单薄起来。
一名身着重型锁甲，握着曲柄弯刀的阿玛尔轻骑兵突入了一个戍卫骑兵百人队的侧翼，抬手用左臂上的蒙皮铁边圆盾抵住了砍来的长剑，右手从右往左一挥，手腕一收，弯刀那锋利的刀剑直接划破了一名戍卫骑兵腹部的皮甲，刀身在他的肚子上直接拉开了一个大口子。
手起刀落，一名戍卫骑兵随之落马。更多的阿玛尔轻骑兵袭入了这队戍卫骑兵的侧翼，短短几分钟内，十余名戍卫骑兵受伤落马。
“妈妈呀！”一名不知何时丢掉了头盔，散乱着不短的黑发，看着约莫十九岁的戍卫骑兵的眼中充满了恐惧。在他面前的一名同伴最终拖着血肠落马后，他终于支撑不住，惨叫一声抛下同伴向后逃去。
他逃跑了，这仿佛给其他的士兵指明了一条求生的路。身边的士兵一个接一个向后逃跑，来自野战军团的百夫长叫骂着，用剑柄敲打着，阻止士兵的溃逃。在他的恐吓下，身边的士兵勉强稳住了，但稍远一些，百夫长已失去了控制力。前方的士兵相继溃逃，后排的士兵不明所以，以为前方已然失败，也动摇起来。除了鸢尾花军团仍不惜生死地殊死搏斗外，整个左翼骑兵岌岌可危。
突入的德萨骑兵再次向戍卫骑兵的后排进行了一次突击。刀剑锵然中，数十名戍卫骑兵受创落马。年轻而缺少战场历练的戍卫骑兵们再也无法承受溅在脸上的血滴、闪着寒光的刀刃以及对死亡的恐惧，顷刻间，全军崩溃。溃逃的戍卫骑兵如热带草原中受惊的羚羊群，惊慌失措地四散逃开，整条左翼战线，只剩下鸢尾花军团的单薄战线在前后夹击下苦苦支撑。

前来左翼支援的动员骑兵距离战线已不足三百米，却看见戍卫骑兵哗的一下溃散了。这些溃逃者心惊胆裂地朝着动员骑兵逃来，全然不顾仍在奋战的鸢尾花和自己身为战士的尊严。
“汉克！你个**养的！”一名人马俱甲、蓄着花白山羊胡的动员骑兵怒瞪双眼冲着正溃逃的一名戍卫骑兵叫骂，“老子没你这**！连帮娘们都不如！”
许多动员骑兵都在逃跑的戍卫骑兵中发现了家族中的小辈，只是碍于军纪不便开口。现在这名退伍领军破口大骂，无疑打开了他们心中憋闷的闸门。对于这些有辱家族名誉的懦夫，这些野战军团退役的暴脾气根本忍不住，冲着敌人冲去的同时，逮着族中小辈叫骂不绝。
迟疑着，一些戍卫骑兵停住了马步，满脸通红着原地踱步。片刻后，许多戍卫骑兵转过马头，加入了动员骑兵的队列。相继着，戍卫骑兵们渐渐重新集结了起来，排列在动员骑兵的两翼和后背再赴战场。
四千多名德萨骑兵将只剩一千多人的鸢尾花军团团团包围，一名阿玛尔轻骑兵绕到了鸢尾花的背后，扬起弯刀砍在了一名正要攻击他同伴的女战士的脖颈之背上。
“马上就要赢了！”他的眼中满是喜悦。
来自草原深处的他，在这次入侵中劫掠了几百枚金银币，足以抵上他在草原上放牧多年的收益，可以买上上千头牛羊，甚至近万都不是不可能，他们家也可以凭此跃居当地小贵族之列。而更大的胜利则意味着更多的财富！喜上眉梢，即便是再次挥出的弯刀被链甲摊开，和反击的长剑突刺而来，都没能打断他的幻想。抬手举盾挡住剑尖，并贴身将刀一画，将那名轻骑兵砍下马来。他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勇武即是财富的保证！
“敌袭！”一名同伴失声大喊，伴随着从背后传来的阵阵踏雷。他上身一扭，两腿一夹，座下的纯白骏马默契地转过身来。握起弯刀，他已准备好再取一级，以换得分享更多战利品的权利。
噗！当他刚刚转过身来，突然感觉有什么捅入了他的小腹，抽走了他浑身的力气。他挣扎着抬起眼睑，模糊间，只看见了一双笼在铁面具下的冷峻双眸。
前排的具装骑兵排成马上枪阵，后排的骑兵则高扬骑弓。飞蝗箭雨中，重装枪骑兵如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德萨骑兵阵上。顷刻间，德萨骑兵损失了数百人。后排的洛曼人从两翼包了上来。三面夹击下，这些部族骑手又难以战胜近身的具装骑兵。草原上求生的才能涌入心中，德萨骑兵瞬间土崩瓦解。
德萨帝国的统帅在圣陨骑兵的保护之下，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些来自附属部族的骑兵的崩溃。他丝毫不意外，也没有半点担心。任凭草原上的疾风渐渐肆虐，他骑于披甲战马之上不动如山。
他早已预料到这一幕。在看到上万名洛曼骑兵溅着泥土、草粒，裹着扬尘踏马而来时，他已做出了反应：五千名仲裁者重步兵被派往右翼支援，而三千名中装骑兵则早已在左翼之后待命。
此时，他已经看到步兵本阵中，由民兵和撒克特人组成的阵线几乎被呈楔形的洛曼人凿穿，两翼的骑兵在洛曼重骑兵的打击下连连后退，整个德萨阵线如今正如一个半环一般，只有德赫干标枪兵仍坚持着自己的阵位，作为半环的两端，成为嵌入洛曼阵中的两个突出部。
然而，看着眼前的新月，他的眼中反而显露出一丝得意——猎人看着猎物进入陷阱的得意。尽管民兵们损失惨重，但他们只是炮灰罢了，而洛曼人，却是实打实的精锐。当洛曼人最终突破了民兵的阵线，精疲力尽的他们，将面对精力充沛的步行中装骑兵。之后获得支援的两翼取得突破，便是新月合拢之时！

眼看两翼的洛曼骑兵就要彻底击溃德萨骑兵，并要转而冲击德赫干标枪兵的侧翼，五千名挥舞长柄战斧的精锐重步兵和三千名快速重骑兵突然从左翼和右翼杀出，径直冲上了洛曼骑兵，将洛曼骑兵死死咬住。
风，越来越大，低矮的绿草嫩花不住地摇摆，一浪接着一浪。弗拉维斯却无心在乎这些。他看到了两翼的战斗在此陷入僵局，看到了戍卫步兵在两倍的敌人的压迫下缓缓后退，更令他心中一阵惊栗的是，野战军团早已嵌入了德萨本阵，现在却在德萨中军的阻击下难以寸进，而德萨的中军逐渐向上顶来，与侧翼的步兵一同，形成了一个正逐渐合拢的铁钳……这仿佛是数百年前洛曼伊阿亚王朝与米士底帝国的一场完败的翻版！
“命令野战军团暂缓攻势，恢复阵型，巩固防御；动员步兵向前，保护野战军团的侧后；命令待命的动员骑兵前进到步兵本阵后可以随时发动冲锋的距离。”弗拉维斯快速地吐出了一串话后，昂起头，闭上眼，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转头对身边骑马待命的约翰淡然说道：“率领圣甲骑兵、突袭兵和全部的私兵，从左翼出击。我不管用什么代价，圣甲骑兵，一定要攻击到，不，击溃德萨步兵。”
约翰仅露出的双瞳略一抖动，随后缓缓地低下头：“左翼，圣甲骑兵，击溃步兵。”传令兵同样重复了一遍命令。弗拉维斯轻轻点头后，约翰迅速跑下小丘。
丘上旗帜挥舞，丘下万人震地而动。
弗拉维斯望着渐小的军旗，轻轻地叹了口气。
“孤注一掷？”普布里乌斯再次靠了上来。
“孤注一掷。”
“这是在冒险。”普布里乌斯握着剑柄，“我们已经没有底牌了。”
“我知道。”弗拉维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战场，“但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没有风险的。”
“格拉迪乌斯大人，”万夫团的传令官贴到埃提乌斯耳边，“司令官大人命令我们暂缓攻势，收缩阵型，巩固防御。”
骑在马上的埃提乌斯正向前方眺望。一名凄惨无望队的士兵挥剑挑开了一名步行中装骑兵的圆盾，并顺势将长剑在空中打了一转，接着惯性将剑身甩到敌人头顶锋利的浸在血中的剑刃径直切入了他的头壳。
“我们正在取胜！”埃提乌斯自得地说道，“为什么要收缩防御。”
“我的大人！”传令官的声音略显焦急，“我们的侧翼已经和戍卫军团脱节，现在正处于的撒的口袋之中！”
“可是……”埃提乌斯望着已难以推进的战线，犹豫了一下，又想说什么。
冷静和理性。
“哼！”埃提乌斯从鼻子里，狠狠地哼了一声，“命令野战军团暂缓攻势，恢复方形阵，原地坚守！”
赛弗将身子向左一侧，挥剑削断了刺出的枪杆，之后将肩膀向前一顶，双手剑从右下方向左一提，剑尖从步行中装骑兵的胫甲上削过，在那块铁板上留下了深深的沟壑，但却并未击穿。在对方拔出佩剑正要反击时，他将剑刃向前一挥，身体却连着几步向后退去。
他双手据剑，大口地喘着气，锁子面帘上甚至凝出了晶莹的液滴——他太累了。
多层铠甲下的胸口猛烈地起伏着，贴身的棉甲甚至已被汗水浸透。缓过神来的德萨人一剑刺来。赛弗几乎是咬着牙驱动着剑身格开佩剑，再用力催动着长剑向前顺着来剑砍去。德萨人举起圆盾，剑刃狠狠地斩在盾面之上，将蒙皮连带着下面的半层木板破开，之后再次被抵住。赛弗胸中一声低吼，迅速抽回了剑，两笔高扬，右身向前一侧，任凭敌人如何刺剑，他只管将双手剑从上方转动，用剑旋击敌人的头盔。
嗵的两声同时响起。赛弗的双手剑切穿了敌人的头盔，斜着嵌入了他的半个脑壳，而德萨人的佩剑刺穿了赛弗的鳞甲的弱部，却被下面的链甲和棉甲卡住。
“该死！”大口喘气的赛弗一脚踢开尸体，任凭那红白之物从豁口中流出，盖住那仍坚毅却已再无半点神采的双眸，在心里暗自骂道。
作为破阵的突击部队，对付前排的撒克特人和民兵都是势如破竹，原以为胜利就在眼前，却没想到敌人竟然还有众多以逸待劳的重步兵。连续突破了十几排敌人，即使采用了前后轮换的方式凄惨无望队也早已精疲力尽。面对精力充沛的德萨重步兵，疲惫欲死的凄惨无望队虽然仍有心杀敌，但却难以保持原有的灵活和力度。近身搏斗下，连连的破绽给了德萨人可乘之机，众多同伴死在德萨的枪林之下。
难道我就要殒命于此了？满是汗水的眼角渗出了两滴极小的泪珠。或许这便是对我当年抛弃战友的惩罚吧。赛弗的眼中没有半点绝望，反而透露着淡然。看着一步步靠上来的德萨人，他据剑而守，面脸下的嘴角微微上扬。

“呜，呜——”背后突然响起了撤退的军号，塞弗的双眼瞪大了，眸中满是难以置信的颜色。
“百夫长！”一名从后排跑上来的凄惨无望队的士兵欣喜地喊道，“军团长命令我们回到重装军团后待命！”
塞弗感觉自己仿佛获得了新生，用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催动手中长剑，向着一名突进的步行中装骑兵一挑，拨开盾牌，接着将长剑顺势在空中挥了一圈，一记玫瑰斩径直斩入了敌人用锁子面帘保护的颈内。
“后撤至重装军团后！”塞弗双臂一收，将长剑抽回，同时嘶声向周边大喊。
不仅仅是凄惨无望队，洛曼尼亚军团中的辅助剑士也在接到命令后开始撤退。从上空俯望，数十个残缺不全的百人队方块再次结成了密集队形，一步一步地撤入了重装军团之中。后排的弓箭手早已射尽了箭矢，他们中的一部分人担住撤下来的同伴，一部分人穿过阵列间的间隙，在重装军团的掩护下把伤员扛回来。
上百个百人队的重装军团列成了重步兵墙形阵，各个百人队间只留出了两矛的间隙。重装军团们这样左右衔接着，如一堵坚墙。步行中装骑兵们大步向前，踏过数千具尸体，用长枪的配重锥刺穿洛曼伤员的喉咙，迅速吃掉了楔头撤下留出的空地，并狠狠地向洛曼人撞来。
洛曼重装军团接到了原地坚守的命令，便不再考虑机动性的问题，楔头上的重装军团撤了回来，百余个方阵一字排开。最前排的重装军团士兵半跪下来，将长枪的配重锥插入早已被踏实的泥土中，左手将盾牌列在前方，左膝顶住盾牌，右手将长枪向上斜举着，使三米多长的长枪从卵形长盾的圆缘旁伸出，枪尖直指喉咙的高度。第二排的士兵用长盾抵住前方同伴的脊背，右手将长枪举了起来，枪杆架在盾牌上，枪头越过前排的友军斜向下指着前方，第三排的士兵则将长枪平持，从前排的间隙中将长枪探了出去。
近万名步行中装骑兵和一万多名德萨步兵再次推了上来。残余的撒克特人和民兵们冲到了洛曼枪棘之前，前排的士兵惊恐地大喊着，要求同伴停下，但后排的士兵既没有听清同伴的尖叫，也不在乎敌人的阵势，只知道敌人已经退却，乘胜追击未必不能取得大捷。
于是，在后排的推搡下，前排的士兵绝望地被迫扑向了三层闪着寒光的枪尖组成的可怖枪墙。最前排的洛曼士兵将头压在了盾牌之后，不在乎外面战况如何，只管死死撑住手中的长枪。噗嗤作响着，枪杆上传来了无比的巨力，但第一排的士兵不能动摇分毫。躲在盾牌后，他们咬着牙从身体里一丝丝地挤出力量来，坚定地压住枪杆。后排的洛曼人看见敌人扑上枪尖，握持长枪，抓住机会就从上方直接刺向德萨士兵防御薄弱的颈部、面部，而第三排的洛曼人，其实已经难以看清前方的实况，只能自顾自的凭着感觉将长枪捣出，抽回，捣出，抽回……
两翼的德萨步兵尽力地用盾牌挡住交错的枪尖，并尽可能地找机会捣出长枪、挥出弯刀。混乱中，大多数的攻击都落在了洛曼人的卵形长盾的弧形盾面之上。尽管如此，他们仍奋力地挤压着，试图冲破洛曼人的防御。
但在中部，情况却大不相同。步行骑兵踏过尸体，扑到了洛曼人面前，同样看到了洛曼人的枪墙。但与民兵们不同，步行骑兵们当即停住，在洛曼人十步之外结成了密集队形，和洛曼人静静对峙着。除了德萨几名军官的交谈外，整个中部战线寂静地如一潭死水。疾风呼啸之下，两翼正打得热火朝天，中部却尴尬地冷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