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都说海是倒过来的天

主寸心

文……很散

都说海是倒过来的天，我却看不见你海里的倒影。

我头一回对杨戬深表感激。
心情快乐舒畅的方式原来不止一种，或许最好还是像我这会儿那样，感到安宁，满足，享受保护，不管天长地久都得享安宁，往后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可以得救了。
常言道，同舟共济，鲛人就是如此。可我和他们不是同舟。鲛人族的子民对我一向不屑一顾。
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个微不足道的外来者。
邻居家的年轻小姑娘问我，为什么从来没有龙族的人来看望过我，我跟他说，从龙域到鲛人族部落的路太难走了，很多人都是不会走到这里来的。
“从我年幼，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听过抛弃自己族人的。”她看着我的眼睛，认真的说到。
我说，“反正这世间对我来说也长不了。”
有一天，我听到有人同她说，“那条龙也是在这受罚的，不然你以为一向自视甚高的龙族怎么会踏足我们此等荒芜的地方呢，她在等待天庭赦免，恐怕得等上好久咯。”
他们哪里知道其实我早就是一个等的不耐烦的人了。
一天， 夜阑人静，我打晕我的侍女，游到鲛人族部落，就这样不告而别了。
龙族没有人追究我的下落。
我刚来到这个部落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我，只看见鲛人们在闲聊，谈论着什么。
“那个破房子吗？死也不去，那是个凶宅呢。”
后面的宅子空关着，风刮起来乒乒乓乓响。鲛人们都说宅子闹鬼，不愿意靠近。
不愿走近，也就没有人走近我的家了。
我过惯了孤独的生活，可我的邻居仍然有着打算和希望。
她是个残缺的鲛人，但是她每天早晨依然骑着海马到处遛遛，丝毫不顾其他鲛人三五成群，站在一边嘲笑她，尤其在她的“腿”磨出血来以后格外如此。
她曾经因为爱上了一个人类的男孩子，生生把自己的尾巴劈成了两半。
后来有一天，我看见她的海马躺在珊瑚丛下。我走到海马跟前，可海马不是病倒，而是死了。
“这下我就出不了门了，我会被困在这个房子里的。”她说，“今后我就得和你一样，被囚禁在这里了。”
她是个善良的人，可是善良的人偏偏最会伤害人。
我说，“我总不能日日夜夜帮你守着那只海马吧。我已经老了，旧时光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抓住它也没有用。”
可是她办不到。她还年轻呢。
“我知道是他们下的手，我的海马就是被他们给毒死的。”她恶狠狠说，“我知道他们都在笑话我。”她不断说“欺人太甚了！”我说，“你能装瞎就瞎，能装聋就聋，说不定还能平平安安的过一阵子。”
她恳求部落里的一个大夫给一个孤儿看病，那个孤儿游起来摇摇晃晃，讲话又口齿不清。我不知道大夫跟她说了什么，也不知道她跟大夫说什么，总之大夫从此再也没有去看过那个孤儿，后来她就变了。突然变了，不是逐步变的。她瘦了，不爱说话，最后她竟一步也不肯离开宅子。

我的花园曾经又大又美，跟龙宫里那个长着金色海葵的花园一个样。可是花园荒芜了。小径上杂草丛生，一股败花的味儿和鲜花的味儿混在一块儿。有一种长得像条水蛇，还有一种像章鱼，长着细长的棕色触须，片叶不生，从盘旋的根部往下披垂。“章鱼花”一年开两次花——开花时连一丝触须都看不出来。只见一大片花朵儿，有白的，有淡紫的，有深紫的，好看极了。香味芬芳浓郁。
我从来不走近它。
整个鲛人部落都跟这花园一样荒芜了，蔓草丛生，这点根本不使我感到伤心。我可不记得这地方当初繁荣的景象。
我的邻居经常扶着墙走来走去，沿着屋子往上，是一片竹林，她站在竹林旁看，鲛人部落可以一览无遗，可是路过的人也可以盯着她看。他们盯着她看，有时还哈哈大笑。笑声远去了，消失了，久久之后，她还闭着眼睛，攥紧拳头。
她讨厌我老是皱眉头，有一回她似乎想摸摸我的脑门子，我把她推开，出手并不粗暴，，而是又沉着又冷漠，一言不发。
我认为，现在的她对我毫无用处。
我要陪伴那个孤儿坐坐，或者到没人纠缠的地方随意走走，我要安宁，要清静。
所以我多半功夫都住在离她很远的一间房里。
到了傍晚，碰上她心情好就给我唱歌。我总是听不懂她用土话唱的歌，不过她倒教了我一支歌，歌的大意是“一往情深的男人孤孤单单，姑娘遭到遗弃，儿女一去不回。”
她唱的歌不像鲛人，她这人也不像别的鲛人。
她肤色黑得多了——深蓝色的皮肤，瘦瘦的脸，她能说很好的鲛人族土话，可是她还是力求像一个人那样说话。不过别的鲛人都不愿意跟她打交道，她只有一个朋友——一个叫敖寸心的龙族。
那些住在海湾边时不时会路过的小孩子们见了我都怕。我不久才知道，原来他们都晓得，我曾经的恶毒行径。
我打听我那个邻居的底细。她爱的那个男人在哪里?她什么时候离开部落，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是被作为礼物送给那个男人的——算是他礼物中的一件吧。人们还以为捉个鲛人能讨好他呢。我不知道她离开时多大，总之年纪相当小吧。你干嘛总缠着我问这些老早的事情?她回到部落是因为她愿意回来。我敢说，如果她跟我们作对，她早就死掉了，死掉倒是好造化了。一死了之，被人遗忘，就此安息。不用知道自己遭到遗弃，受人哄骗，无依无靠。”
“我也愿意待在这”我说，“还有那个孤儿。”
“你愿意在这？你不过是要个地方睡觉，要个容身之地。”老者气呼呼说，“那个小娃娃，当初她母亲大摇大摆走掉，把他扔在这里，什么都不会，光会吃。他装傻，其实他并不傻——他不想好好活着罢了。”
“你们愿意让他留下吗?”我说道，他却笑了。
“他不愿走，我可学会少惹麻烦了。”他说。
“如果你们让小芬走，她会走吗？”小芬就是我的那个邻居，她一直不肯告诉我她的名字，我便自作主张叫她小芬。
当然，我只是心里这么想，嘴上没问，我不敢问。

那天，整整一个晚上，我的母亲都不跟我说句话，也不看我一眼。我心里想，“摩昂说得对，她嫌我丢她脸。”
我趁早上了床，一下子就睡着了。我梦见有个恨我的人跟着我。我听得见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尽管我挣扎喊叫，就是动弹不了，我哭醒了。盖着的被单掉在地上，我母亲正低着头看我。
她叹了口气，替我盖上被子。
我重新入睡时，母亲那边的光还亮着。第二天早上我醒来就知道，事情都会好起来的。
那个人以前总是一大早就出去，到老晚才回来——累坏了，因为他参加了狩猎或月光下的聚会。他每次回来的时候我都有一种感觉——我从没见到他这么年轻过，他一走掉家里就凄凄凉凉。
所以我也离开家。
我走另一条路，去了鲛人族的部落，到那个地方去没有大路，没有小路，没有足迹。锋利的野草割破我的腿臂，我就想“总比待在家里好”
好，好，比呆在家里好。
年少轻狂时，就在人生路途上跌了这么一大跤，他应该是恨我的吧?可是，跌跤的，不只是他吧，我伤得可不比他轻啊……
我看着太阳下的红花黄花，心里什么都不想了，恍如打开一扇门，我身在别的什么地方，成了别的什么东西，再也不是自己了。

“我听说你和那个男人是成过亲的，那他现在在哪里？为什么没有保护你呢？”我问小芬。
“一个礼物，不过是随波逐流罢了，哪来的丈夫。”小芬说，“他没有保护我，他不是我的丈夫。”
我说，“没错，丈夫应该是要保护妻子的，可是我没有丈夫。”
错误的婚姻，我们都后悔了。
但是当那个人朝我伸手的时候，我也曾以为这一生都可以跟他走。
我想起布袋老人说“成亲！他买一个鲛人回去又不是来做妻子的——他跟别人一样，都是用她来赚钱的。很多鲛人都在贱卖。不过，整个事情都是个谜。屋里养着个鲛人族部落的漂亮女人，一定有用。”他指的是小芬。他这话用的是嘲弄的口吻，不是正经说的，不过一下子很多人都这么说了——而且是正经说的。
布袋老人并不喜欢我，我是个公然违反天规的人。
“你的丈夫为什么不帮帮你呢？”
我跟他说我丈夫是个大英雄，不喜欢我，他说，“胡扯。”
“不是胡扯，我们住在一起的时候，如果我和他说话，他就生气。他恨我。不久前他当了司法天神，我就回家去了，在那以前我有什么办法呢？我并不聪明。”
“那是你胡编的。我不信。愚蠢的女人啊。我要是你父亲的话，我一定很讨厌你的丈夫。”
“你们谁都不了解我们”我心想。

我重见摩昂的时候，我还是住在那个老房子，虽然干净整洁，可是感觉上就是不一样了。
摩昂来看我了，我心里高兴。
有人说，我快要被赦免了。
很多鲛人都游来跟我问东问西——除了小芬，我一个都不喜欢。
有一天我正在屋子里坐着，忽然非常害怕。房门向阳开着，有人在吹口哨，可我心里还是害怕。我好像看见屋里那口旧黑箱子里藏着一个干枯的孩子，正慢慢，慢慢地咽气。鲜血正一滴一滴地淌在地上，我听得见这声音。
没人跟我说起过这个屋子的事——可我知道要是我敢去问的话会听到什么。
这时小芬进来找我，我就此忘了此事，要不就是我对自己说早已忘掉了。
布袋老人知道我吓成什么样子准会笑。甚至笑得比摩昂听说杨戬把杨婵压在了华山下的时候笑得更响。
我在这里的生活，才起了个头。
他们说来说去都在说着我以前的那些事，现在我就难得听到他们骂小芬了。我知道他们不待见我——可是如果让我走呢……就像我对摩昂说的话。那可办不到。
“你总得有什么理由吧，”摩昂说。我不是回答道“我需要换个地方住”，就是回答道“你可以去看看熬烈啊。”熬烈是我的孪生哥哥，在西天做了个菩萨。他总是呆在西天，我们都不大能见到他。
“可以找个人来照顾你嘛。暂时照顾一下。本地人讨厌你。鲛人们讨厌龙族。”他直截了当说，我就此开怀大笑。
“摩昂，讲讲道理吧，我既是司法天神的前妻，又是西海龙王的女儿，你来的那会儿，我已经在这儿住了将近五百年了。不过我也没受到骚扰，受到伤害啊。”
“你怎么知道你不会受到伤害？”他说。“你现在已经不是公主了”他跟我说，“你是人家的笑柄，而且我们现在不能保护你了，”他说，“你不是个傻瓜。难道你不知道现在外面的情况吗？”
“这很自然，我独自过的日子太久了。摩昂，我知道谁会对我不怀好意，我不会再走极端了……怎么我一提杨戬，你听了就像刺猬似的？”
“不准提杨戬，连说司法天神也不行，一定得说那个**。”
“你就不喜欢他身上的优点，连承认也不承认，”我说，你就是不肯相信人家身上另有一面。”
“杨戬可是很宝贝这个妹妹的，不会伤害她的，”我说，“这我知道。”
“会也罢，不会也罢，他们可是比你们要相爱的多，而且会让你出于莫名其妙的原因变得凶险狠毒。”
“对，我莫名其妙，”我总是说。“我根本莫名其妙。”
谁知他又说起要带我走的事。态度固执，怒气冲冲。
我只希望他赶快离开，谁知他竟抬头看太阳下山，
“邻近有什么活动？小屋都走空了。”
“有人成亲”我说，“他们会在这个夜晚聚会。”
“你不会爱上这里的某个雄性鲛人吧？”
“不会的，”我说。“不会爱上谁的。”他对我皱皱眉，我倒笑了。
当他终于离开鲛人部落的时候，海天都一片火红。看着老远的地方，我好像看见龙宫高高的影子，闻到一股花香和河水的味道，我又感到安全了，仿佛我是一个好女人。
鲛人们都说我不是个好女人。

我好凄凉，没人回复……

没有深奥啦，可能是我写的跳脱了一点。

番外
疯女人 ——记小芬·
“阿好，还是不要去了吧？”她扯住他的袖子。
他回头，奇怪地看着她：“你怕呀？”
她支吾着不说话。他转身，看她的眼神跟看笑话一样：“你是鲛人啊，我以为你去到鱼市就跟看到亲戚一样亲切呢。”
她把他的袖子攥的更紧了。
他啪一下重重打在她的手上，逼着她松开了自己，皱眉道：”别让人说你夫君刚愎自用，都知道物以稀为贵，那种到处都能看到的货色又如何卖个好价钱？”
她局促的摸摸自己藏在衣裙下的“腿”。
“我已经答应了人家，我家从不失信于人。”
她看了看他，小声说;“你究竟带我来这鱼市干什么？”
他想了想，笑“不进去我怎么给方大人惊喜呢？有了那个，方大人也就不需要别的了。”
她大惑不解：“你要什么？”
“你的一块腿骨，一小块就够。”
他解开背在背上的布包，从里头抽出一把大刀来。
看不见的屏障横在他们之间，摸不到任何东西，但就是看不见。
认识他的时候，她才八岁。
那天下着大雨，她作为一个礼物被人送到他家。
他十岁那年第一次见到她时，就跟他母亲说：“娘，我要娶她当媳妇！”
可他就是喜欢她啊，世上怎么能有这么漂亮的姑娘呢，海水一样的蓝头发，海水一样的蓝眸子，还有那宁静似海的蓝鱼尾。
可母亲就骂他荒唐。
“于小姐是个坏女人，你娶谁都比娶她好！”
他来了气：“我就是要娶她如何？除了她你认为我应该娶谁？”
“我啊！她冲口而出，”你说过要娶我的！”
“笑话！”他说，“一个连腿都没有的人，莫说女人，你连人都不是，我凭什么娶你！”
她却突然地安静了下来，好像被人抽走了骨头，整个人都颓下来。
片刻之后，她回过神来，抬头缓缓道：“我有腿的话，你就会娶我吗？”
他一愣，皱眉道：“对。如果你有那一天，我娶你。”
她笑了：“好。”
鲛人是可以在陆地上生活的，大部分都会自然而然的幻化出双腿，但是偏偏就是有那么一群人，他们无法幻化出双腿。
龙神有体恤苍生的慈悲之心，只要诚心向他祈求，他一定会听到，到时候，说不定她就可以幻化出双腿了。所以她塑了一座龙神像，一到夜里，她就会去拜龙神，到日出才会离开。
可是龙神没有帮助她。
她因为他的一句话，所以劈开了自己的尾巴。
他低估了她对这句话的在意。
什么方大人说了，只要制得千年名器“鲛骨琴”，就可以让他富贵显赫，平步青云。都是骗人的鬼。
于小姐最大的爱好便是抚琴，她总嫌弃自己的琴奏不出最完美的曲调。
他演了一场戏，就这样轻易拿走了她的腿骨。
她心灰意冷，便回了鲛人部落。
族人们都笑话她，瞧不起她，只有木木，呆呆傻傻的，不会欺负她。
木木和她都是一样的人，是被龙神所抛弃的人，无法自由的幻化出双腿。
后来，她认识了一个同样被抛弃的女人。
她们相似，却也不似。
再后来，她为了不再被族人所抛弃，便舍弃了那个女子。
那晚的对峙之后，她看着那个女人被一群风姿绰然的天神接走。
她们终究还是不同的，她到底还是有人疼，有人爱。
而她，甚至连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都没有。
鲛人部落没了敖寸心，没了木木，所有的咒骂，便都只冲着她一个人。
从她年幼，一直到现在，见多了都是被抛弃的人。
当她终于爬上陆地的那一刻，她惊奇的发现，自己居然长出了双腿。
大夫说，她和木木之所以不能幻化出双腿，是因为三界之中，他们没有亲人，没有爱人，没有朋友，没有人真爱他们，没有人爱，自然也就没有能够幻化双腿的力量。
如今，只有一个解释，这么多个百年，终于有人爱她了。
她哭了，仿佛山崩地裂。
从此以后，她眼睛再也失去了珍珠的光彩。
没有了泪珠，她永远无法看清海底的路了。
转眼又是八月十五，中秋节。
一对夫妻在河畔散步，身边是一群嘻嘻哈哈，追闹玩耍的小孩。
“爹，娘，快看！舟上坐着个披头散发的疯婆子！”
一艘孤舟悠然而过，舟上的人早已摸回舱里，船渐渐驶远，消失不见。
她渺茫于海上，孤独终生……

“我起床时，看见自己的脑袋，缠着绷带，”我说。
“你的伤不缠绷带不行。你原来伤得很厉害，寸心，”杨婵说。“不过你现在跟我们在一起平安无事了。”
她扶着我站起身来。
“该喝药了，”她说着就走出去。等我喝完了她就收拾掉碗，站着低头看我。
“我起床是因为想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那你知道了吧。”哮天犬说。
“当然知道。可我怎么会到真君神殿呢？”
“你都不知道我主人对你有多好。他一赶到南海鲛人族的部落，就想着找你。他一路上都陪在你身边。你说他对你好不好?”
“好，”我说。哮天犬看上去又瘦又丑，毛发也没梳理整齐，所以我就闭上眼，不想看他。
“木木死了吧？”
“这可怜的小娃儿，在路上就死了”哮天犬说。
“在那以前他就死了，”我想到，可是太累，说不了。
“二哥在凡间。在公干。快回来了。不久你就可以见到他。”
“我知道了，”我说，““你实在用不着特意告诉我。”
先前我醒来过，听见杨戬大声嚷着“别伤她。你们若伤她，我就杀了你们。”
我双手蒙住耳朵，他的大声叫嚷又响又吓人。我睡着了，等我醒来四下已是一片寂静了。
杨婵还守在床边瞧着我。
“我的头缠着绷带。热死了，”我说。“我额上会留下疤吗？”
“不会，不会，”她头一回笑了。“伤口长得很好。到你拆绷带的那天不会叫你破相的，”她说。
她弯下腰来问我。“你还要什么？想吃点东西吗？”
“不，不吃东西。给我唱首歌。我还从来没有听过你唱歌呢。”
她幽幽唱了起来。
唱的是雪松树只开一天花。
“别唱这首。我不喜欢这首。唱《远处有座山》。”
她挨着我坐下，轻声柔气唱了，“远处有座山”。我一直听到她唱“一家人在屋里住——”这上半句。下半句我没听完，可临睡前还是听到了“一家人在屋里住。”

我要去找杨戬了，杨婵硬是要我去，我只说要自己去，不要别人，因为我还没好透，他们才让了步。我记得我一路上那股低落的心情，因为我并不想见他。他是我过去的一部分，我的过去完了，他也完了。这点我深信不疑。可是当我到了他在凡间住的那幢整洁漂亮的小屋时，我就跳下云来，尽快奔过草地。前方有门，我没敲门就进去了，愣愣看着屋里的人。只见一个男孩，一个雄性龙族，还有一个男人低下头坐着，低得我都看不见他的脸。可我认出他的背影，还认出他那身衣服。
其实我不太敢看他。
我还看见了听心姐姐，我双臂搂住她，她也紧紧抱住我。
我说：“你没死，太好了，你没死”。
她却突然一把推开我，说;”杨戬，你干嘛把寸心带出来惹麻烦？没她来添乱就够麻烦的了。”
回去的路上，我们都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