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嚎哭撕心裂肺,犹如在地狱岩浆中痛苦挣扎的怨灵的呻(和谐)吟!
莫言并不喜欢看热闹,但他不得不承认,面前渐渐围拢过来的人群占了大半个街道,他想走都走不了。无奈,他捧着苹果,在人壁稀薄的地方靠近了些。只一瞥,他却怔住了,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如雷贯耳地,在他胸腔里疯狂地颤抖起来,震动着他的耳膜,使他大脑一片空白。
莫言发现自己的身子在颤抖,就像生了大病一样。
想都没想,身体就已经先于大脑作出反应——他转过身,长臂一甩,手中的苹果便向飞刀一般破空而去!
——“啪”地一声,撞碎在几步远的赶车人后脑勺上!
“你——给我站住!”
莫言喘着气咆哮出声,一双眸子水雾蒙蒙,身子仍不停地颤抖。他突然觉得没来由的胆怯,像是所有的勇气都在刚才那一刻爆发殆尽。看着赶车人回过头来的那张扭曲震怒的脸,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他抓着衣角,居然……后退了一步。
身后的呻(和谐)吟声已经有些断断续续的虚脱,莫言愣了一下,又像重新找到勇气般站定,“你轧了人,就这么走了么?”
那乍一看起来连恶魔都要为之抽痛的鲜血淋漓,皮肉中混着生生被车轮碾碎的骨头碴子,泛着沾了腥的森冷白光,如同无数尖刀,扎进了莫言心里。
怎么,怎么会有这样的人,鲜血就在他眼皮底下绽开,都不能让他停一停,回个头吗!
“你说什么?”
赶车人的脸上勾起一丝冷笑,莫言咽了口口水,“我说,你应该带他去看医生!”但这条胳膊按这里的医学水平,恐怕也只能废掉了。粉碎性骨折,这说明轧着人的时候,这辆车并不是飞速奔驰的。
他明明,明明有机会将车停下来,却能就这么听着人的惨叫,还置若罔闻地从人的手臂上,一点一点碾过去!
“医生?”
赶车人愣了愣,随即爆发出一阵响亮的大笑,不,不只是他,这么响亮的笑声——
莫言扭过头,只见包围着的人群中,有不少人也随着赶车人一起捧腹大笑,像是听着傻子在高谈阔论,莫言真的僵住了。
为什么,为什么,血就在他们面前一点点干透,这里还有个人就要痛死了,他只不过是想找个医生救救他。为什么,这样他们都能笑得出来?
他,做错什么了吗?
他不知道,他觉得自己的身子越来越冷,就像甫一醒来的那天,他一个人被困在狭小的空间内,只有毒蛇在他手边游走时,那种渗入骨髓的冷。不,比那更冷,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是游离在这个世界的人之外的。在他们眼里,有很多自己无法容忍的事情,他们却可以当作笑料。他不想也变成那样,但不同道,他就会这里彻底孤立。
这样明显的区别,逼着他注定在良心泯灭前,孤军奋战。
没有谁可以依赖。
“小子,你让我给他找医生?给一个下(和谐)贱的奴隶?”赶车人仍笑个不停,车就那么停在那儿,轮子上的鲜血逐渐变成暗红,渗入木头的纹理,“他不配!”
奴……隶?
莫言有些傻呆呆的。他不是不知道在这里,奴隶是多么卑微,即使那车轮从他头顶碾过,也不会有人感到同情——那只是代替了他最后被活活累死或打死的另一种死法罢了。
但——不是这样的啊!
莫言并不想去扯什么众生平等的空话,只是如果是奴隶的话,残废只会让他更快、更无尊严的死去。残疾人其实拥有多少钱都不会快乐,他们因为残疾,已经被世人贴上了水平永远低人一等的标签,即使再努力,也终究会健全人所排斥。
那种不是因为自己的无能,却要被人视为无能的痛苦,莫言没有尝过,但一想起这个正当壮年的人,他本该可以平平淡淡走完这一生,即使卑(和谐)贱,即使最后被打死,至少他能在死时有更多人陪着他,守着他离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众人的笑声中生不如死,他便觉得心里一阵翻搅的难受。
你不懂的,你什么都不懂!
莫言意识到跟赶车人讲理,他不可能讲过他,便转身跑向那个已经痛到休克的奴隶,站在他身边手足无措地看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将他没受伤的那一边胳膊抬起揽在自己的脖子上,手抱起他的腰,使劲往上提。只是他实在太弱小,忙活了半天,那人也没有挪动一下,反倒更疼地皱起眉。莫言终于被他拽得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喘着气。他仰起头,看向四周,声音小得近乎绝望。
“求求你们,帮帮我……”
莫言几乎无意识地喃喃着,泪开始从他的脸颊滚落,他不想求他们,他知道越求,就会让他们笑得越欢。他不是在求他们,只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明白啊——
为什么,你们都可以不听,不看?
为什么,你们都可以这么平静?
为什么,你们都可以忍受自己没有心!!
“谁来……帮我一下……”
他的手仍扶在奴隶的腰上,泪滴落在地上,化开了些许即将凝固的血,但他却觉得自己全身的血已然凝结成冰。他害怕,他平生第一次如此害怕,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弱小,多么无能,若不是一开始遇到了拉姆瑟斯,他现在早就成了毒蛇的美餐,祭祀的祭品!
我究竟,能做些什么?
我究竟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他闭上眼,声音破哑,就如同天使的号泣。
“拉姆瑟斯……”
我究竟……能够找到可以追随,可以依靠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