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公元二二三年四月,蜀汉皇帝刘备殂于永安宫,时年六十三岁。五月,梓宫自永安还成都,刘禅率官民等出城百余里,跪地迎候,待见远处天子华盖缓缓移来,刘禅放声大哭,不能自制,左右好歹劝住。与诸葛亮,李严,赵云等厮见毕,刘禅亲执白幡,左右扶持入城,沿途黄土垫道,拜祭人潮不绝,赵云但见满城衣冠如雪,心中喟叹,又见幼主憔悴消瘦,流泪不干,心中忽觉这孩子十分可怜。再看远远地处处府门大开,不问老少俱伏拜于地,全着纯素,也不辨是谁家家眷,赵云想,自己的妻儿应该也在其中吧。
仪仗至宫门前停下,请灵仪式整整进行了一个时辰,待一切安顿毕,天已擦黑,刘禅在内帷小升殿,与诸位大人将军极道辛苦,又取诸葛亮于刘备驾崩后所呈之本,缓缓读道,“伏惟大行皇帝迈仁树德,覆焘无疆,昊天不吊,寝疾弥留,今月二十四日奄忽升遐,”便读不下去,过了一会,方道,“臣妾号啕,若丧考妣。便乃顾遗诏,事惟大宗,动容损益;百寮发哀,满三日除服,到葬期复如礼;其郡国太守、相、都尉、县令长,三日便除服。臣亮亲受敕戒,震畏神灵,不敢有违。臣请宣下奉行。”
放下奏本道,“虽父皇之意如此,小王怎敢不尽人子孝道?故于父皇崩后即凶服居丧,至于今日。现父皇梓宫已至,小王当于今夜起守灵三日,三日后百官除服,便也不违拗父皇了。”又道,“丞相,尚书令,及诸位大人一路劳苦,不论何事,容父皇服满后再议。”向赵云看了一眼,“赵叔且留一留。”自己起身,亲将众人送至殿口。
待刘禅回来,赵云已自袖中取刘备口诏,举手过顶,请刘禅接过,刘禅一愣,急忙接了,跪地展读,赵云也急跪下,刘禅读罢,哽咽连声,忽笑道,“倒是平民百姓家父母天伦,胜过我这娘亲早逝,爹爹时常连面也见不到的人了!从今以后,还哪有说话的人呢?”说罢便哭,赵云暗道再比不得小时,有苦只得自己抗,硬起心肠,道,“殿下不可如此。”伏地叩了一个头,刘禅止住悲声,拉起赵云道,“将叔叔留下,一是想问问叔叔身体可好?二是想知道父皇临终之情状,叔叔说给我听。”便拉赵云坐下,赵云略一沉吟,将刘备病情大致述说一遍,又道陛下对太子殷殷切嘱,非言语可尽万一,最后说,“陛下走得安详,未吃什么痛苦,二位小殿下都在陛下身边陪到最后,陛下心中颇为安慰,也是为太子尽孝了。陛下知道太子学业长进,欢喜无限,且又成家立室,太子不可自行摧折,当更求闻达才是。”
刘禅向赵云看了一眼,笑道,“赵叔觑着我是未来的天子,也开始跟我说官话了。”赵云勉强笑道,“太子想让叔叔说什么?”
刘禅把赵云看看,眼泪刷地流下来,赵云一笑,“好吧。”把他的头搂在怀里,道,“哭吧,最后做一次小孩子。”
赵云回府时已是掌灯时分,沈徽带幼子并府内一干人等早已在门外焦急等候多时,赵云下得马来,见沈徽披着玄色披风,向他深深一揖,两个孩子早已泪眼巴叉,此时再也按耐不住,把规矩尽丢到一旁,扑到赵云身上大哭起来,尤其赵广哭得最伤心,赵云摸头逗笑,总算把两个孩子哄住,一手牵着一个,随侍卫并家人入了府中,庭院内早摆了几张小桌,布置了些点心果子,因天色已暗,又点了灯,沈徽也顾不得赵云,只招呼赵云侍卫亲随等个个入座,每人斟满小小一杯盏酒,最后让赵云坐在上首,让道,“陛下丧中,只得以此薄物相待,略表心意。”将各人看看,道“我眼前的这些人各各都好,真是比什么都好了, 诸位护持夫君,不避刀劐,若有什么损伤,我们心里怎么过得去? 所幸个个都平安归来,又有长高的,又有更加历练的,却是放心了。我代夫君敬各位一杯。”说着便饮,众人都笑了,便都举杯来饮。赵云笑着看着沈徽,见此忙举杯道,“云敬诸位兄弟。”那些人呼啦立起,道,“将军岂敢!”将杯中酒都尽干了。
沈徽将酒行了一圈,天色更加暗了,便撤了席,这边各各叮嘱,渐渐散了,才有家人方聚上来,各述别情,却见小桃抱着一个大胖小子过来,红着脸向赵云问好,赵云便知这是小桃和小江的孩子了,笑得接过来,道,“我这天天打啊杀啊,昏天黑地,不知见了多少人死去,终于有生出来的了!”众人都笑,赵云见那孩子手臂小腿儿都胖成一截一截的好似莲藕,见了赵云使劲笑,道,“这娃娃要是洗澡,可不得把这肉掰开来再洗!”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沈徽伸手在那孩子脸上刮刮,笑着把孩子接过,道,“云哥,你看天色晚了,大家也乏了,有什么话不如明日再说。”把孩子交给小桃,招呼赵统过来带弟弟先去换家常的衣裳,等众人都散去,这才与赵云入了房内。
赵云还未坐稳,沈徽便掌了灯过来,赵云便站起来,沈徽两眼通红,将灯向赵云脸上照一照,道,“云哥,想把你看清楚点。”便扔了灯,赵云不待他说完,伸手将她抱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