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感念不尽!」想了想,又笑着补上一句:「不好给公子添麻烦,公子请先休息吧,我在这里坐坐便好,等天一亮我自己就会下山去的……」
「客人累了吗?」
青年微笑着打断了他的话。
他一愣。
那青年已自顾自接下去道:「要是不累,能不能陪我喝盅酒?」
细细的银色水练慢慢注满酒杯,青年一面微笑着,缓缓地道:「这山居岁月,说起来有趣,其实却是冷清得磨人呢!我这里又偏僻,一向少有人来,身边就这么一个小童,偏生年纪又小,还不大懂事,这么一来,平日里竟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可巧今日有客人来了,倒是好不容易才找着了个说话的人,因此也不管客人是不是疲了,就拉着说话,竟是顾不得唐突了。」
他浅笑答道:「公子又何必客气?这时候横竖也是睡不着的,要是一个人待着,又该是无聊了!说起来,还要谢谢公子肯陪我这过路人熬这一夜呢!倒是公子,不困吗?」
俊秀青年浅浅啜了口酒,把那杯子在两手问转动着,微笑像在脸上生了根:「我习惯了。」
「哦?」
「每年到了这个季节,我都是整夜不睡的。」
「那又是为什么?」
他好奇起来。
那俊秀青年一顿,含笑回答:「我在等山鬼。」
他微怔,然后不置可否地一笑。
青年靠在案上,也呵呵笑着,转向那小童道:「小四,你看,公子被客人取笑了呢!」
小童眯着狐狸也似的眼睛,清脆地笑出声来:「想是客人不信公子的话吧……」
那青年陡地收了笑,一脸严肃地看向他。他心里一动,屋子里,名叫小四的小童的笑声在身后吃吃地响着。于是便莫名紧张起来,他的眼睛紧紧盯在那张脸上,却还是努力维持着波澜不惊的浅笑。
「客人不相信我的话?」他却没发现他的忐忑,正色问着。
「……公子当真相信有什么山鬼?」他松了口气,侧着头反问。
俊秀青年淡淡笑了,没有回答,却举杯饮了口酒,好半天悠然开口:「这样的季节……是山鬼出没的季节呢……」
「夏天的晚上,总能听见奇怪的兽鸣,像是虎啸又像是狼嚎,其中又有『呕呕呀呀』的,模模糊糊的像是人声,那就是山鬼了。山鬼说起话来含混不清,就像是牙牙学语的孩子似的,可声音却又低沉得很,好玩得紧。」
他好奇地移近了身子:「那么,真有山鬼吗?」
「是啊,」青年微笑着点头:「就像是海中有鲛、泽中有犀,大漠上,有红衣红裙的飞天夜叉。山里面有山鬼又有什么好奇怪的?所谓山鬼,也不过就是隐藏在山林间的精物罢了,它们既是山的一部分,又是山的精灵和守护者——对了,客人你的迷路,说不定就是它们的恶作剧呢!平时,这些山鬼或寄居于土石,或依凭于林木,或幻化为飞鸟走兽,总是难得一见,唯有在夏夜里,它们才显出原形,出来活动。
「所以,每年到了这个季节,屋子周围就都是它们的脚印,有时候夜里,还能听到外面林子里,沙沙的,有什么东西踩着树叶渐渐地走近了……」
「那,公子可曾见过山鬼?」
「只怕说了客人不肯相信,我幽居在此,亦时常会有山鬼上门打扰呢!一来二去的,渐渐都熟悉了,它们也就爱来我这里借些物事,山鬼总是夜半才上门,我怕它们来时人都睡了没人应门,因此每年到了此时,都正夜不睡的在这厅内等候——客人来的时候应该也看到了吧——门外那灯笼,便是专为它们点的。」
他回想了一下,这不见人烟的竹林深处,那一盏深夜的白灯笼,听主人这么一说,似乎当真便只该有这一个用处似的。但却还是将信将疑。
青年看他神色,笑了笑,回头叫着小四:「去,把东西拿过来!」
小四应菩声,进了内室,过不片时就用一只锦盒捧了几个小碗出来出来搁在案上。一共五只,其中四只一般的都是通透澄澈的翠绿,表层有着细致繁复的花纹,只有中间那一只不知为何,却是有些单薄的白。那青年伸手把中间那一个拈起了,递到他手上。那碗轻飘飘的,竟是全无重量。
「是个纸碗?」
他有些惊讶。
青年点点头,娓娓说道:「这原是一套上等的翠绿釉暗花薄胎龙纹碗,乃是前朝永寿公主的旧物,相传这套瓷碗工匠原本烧制了九只,但在窑里破了一只,因此成品;共是八只,皆是精致绝伦、巧夺天工,每一只都是世间罕见的珍品。
「当年,这套翠绿釉暗花薄胎龙纹碗烧制成功之时,正适逢永寿公主下嫁到镇北将军府,皇后便把这套碗赐给爱女,做了陪嫁之物。据说大婚当夜,公主看到自己的驸马还只是个九岁顽童,惊怒之下,失手打碎了一只。之后十年,镇北将军作乱被平,驸马死于乱军之中,永寿公主自刎,这套瓷碗也就随着将军府里其它宝物一起充入了大内。」「再过得十余年,天下大乱,流寇四起,终于不可收拾。百年间,刀光剑影兵马倥偬,花花江山几易其主,宫里秘藏的种种宝物亦渐渐零落流散,便是『清江悠悠王气沉,六朝遗事何处寻』——这期间,竟又有多少成王败寇、多少红颜含恨、多少人间憾事引只是不得而知了……」
说罢悠悠一叹。
他不禁微笑,从容回应:「我人听说起,京城的泥水匠给人造房子,一生中只见过主人颓败、搬离房舍的,却从未曾见过房屋先于主人家垮掉。可知尘世变迁迅若飞光,青苔碧瓦堆,曾是金陵玉殿;水榭歌台,终究风流冰消。可叹那些个公子红妆玉叶金枝,又哪敌得过这般沧海桑田呢……——人犹如此,更何况不过是些死物?」那青年微笑颔首,指向前面的锦盒:「待得这套瓷碗辗转流传到我手中时,已只剩了五只,现下,又有一只变成了纸碗,因此便只余下四只了。」
他不免讶异:「那又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变成了纸碗?」
「这遗失了的一只,便是借给山鬼了——每年这时候,山鬼出没,不知道是不是也到了呼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