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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风】我也来搬文!《山中人》by:菖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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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有爱的文,本人可喜欢了><

安碧城镇楼【虽然和文章没关系……


1楼2012-09-14 23:43回复

    是感念不尽!」想了想,又笑着补上一句:「不好给公子添麻烦,公子请先休息吧,我在这里坐坐便好,等天一亮我自己就会下山去的……」
    「客人累了吗?」
    青年微笑着打断了他的话。
    他一愣。
    那青年已自顾自接下去道:「要是不累,能不能陪我喝盅酒?」
    细细的银色水练慢慢注满酒杯,青年一面微笑着,缓缓地道:「这山居岁月,说起来有趣,其实却是冷清得磨人呢!我这里又偏僻,一向少有人来,身边就这么一个小童,偏生年纪又小,还不大懂事,这么一来,平日里竟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可巧今日有客人来了,倒是好不容易才找着了个说话的人,因此也不管客人是不是疲了,就拉着说话,竟是顾不得唐突了。」
    他浅笑答道:「公子又何必客气?这时候横竖也是睡不着的,要是一个人待着,又该是无聊了!说起来,还要谢谢公子肯陪我这过路人熬这一夜呢!倒是公子,不困吗?」
    俊秀青年浅浅啜了口酒,把那杯子在两手问转动着,微笑像在脸上生了根:「我习惯了。」
    「哦?」
    「每年到了这个季节,我都是整夜不睡的。」
    「那又是为什么?」
    他好奇起来。
    那俊秀青年一顿,含笑回答:「我在等山鬼。」
    他微怔,然后不置可否地一笑。
    青年靠在案上,也呵呵笑着,转向那小童道:「小四,你看,公子被客人取笑了呢!」
    小童眯着狐狸也似的眼睛,清脆地笑出声来:「想是客人不信公子的话吧……」
    那青年陡地收了笑,一脸严肃地看向他。他心里一动,屋子里,名叫小四的小童的笑声在身后吃吃地响着。于是便莫名紧张起来,他的眼睛紧紧盯在那张脸上,却还是努力维持着波澜不惊的浅笑。
    「客人不相信我的话?」他却没发现他的忐忑,正色问着。
    「……公子当真相信有什么山鬼?」他松了口气,侧着头反问。
    俊秀青年淡淡笑了,没有回答,却举杯饮了口酒,好半天悠然开口:「这样的季节……是山鬼出没的季节呢……」
    「夏天的晚上,总能听见奇怪的兽鸣,像是虎啸又像是狼嚎,其中又有『呕呕呀呀』的,模模糊糊的像是人声,那就是山鬼了。山鬼说起话来含混不清,就像是牙牙学语的孩子似的,可声音却又低沉得很,好玩得紧。」
    他好奇地移近了身子:「那么,真有山鬼吗?」
    「是啊,」青年微笑着点头:「就像是海中有鲛、泽中有犀,大漠上,有红衣红裙的飞天夜叉。山里面有山鬼又有什么好奇怪的?所谓山鬼,也不过就是隐藏在山林间的精物罢了,它们既是山的一部分,又是山的精灵和守护者——对了,客人你的迷路,说不定就是它们的恶作剧呢!平时,这些山鬼或寄居于土石,或依凭于林木,或幻化为飞鸟走兽,总是难得一见,唯有在夏夜里,它们才显出原形,出来活动。
    「所以,每年到了这个季节,屋子周围就都是它们的脚印,有时候夜里,还能听到外面林子里,沙沙的,有什么东西踩着树叶渐渐地走近了……」
    「那,公子可曾见过山鬼?」
    「只怕说了客人不肯相信,我幽居在此,亦时常会有山鬼上门打扰呢!一来二去的,渐渐都熟悉了,它们也就爱来我这里借些物事,山鬼总是夜半才上门,我怕它们来时人都睡了没人应门,因此每年到了此时,都正夜不睡的在这厅内等候——客人来的时候应该也看到了吧——门外那灯笼,便是专为它们点的。」
    他回想了一下,这不见人烟的竹林深处,那一盏深夜的白灯笼,听主人这么一说,似乎当真便只该有这一个用处似的。但却还是将信将疑。
    青年看他神色,笑了笑,回头叫着小四:「去,把东西拿过来!」
    小四应菩声,进了内室,过不片时就用一只锦盒捧了几个小碗出来出来搁在案上。一共五只,其中四只一般的都是通透澄澈的翠绿,表层有着细致繁复的花纹,只有中间那一只不知为何,却是有些单薄的白。那青年伸手把中间那一个拈起了,递到他手上。那碗轻飘飘的,竟是全无重量。
    「是个纸碗?」
    他有些惊讶。
    青年点点头,娓娓说道:「这原是一套上等的翠绿釉暗花薄胎龙纹碗,乃是前朝永寿公主的旧物,相传这套瓷碗工匠原本烧制了九只,但在窑里破了一只,因此成品;共是八只,皆是精致绝伦、巧夺天工,每一只都是世间罕见的珍品。
    「当年,这套翠绿釉暗花薄胎龙纹碗烧制成功之时,正适逢永寿公主下嫁到镇北将军府,皇后便把这套碗赐给爱女,做了陪嫁之物。据说大婚当夜,公主看到自己的驸马还只是个九岁顽童,惊怒之下,失手打碎了一只。之后十年,镇北将军作乱被平,驸马死于乱军之中,永寿公主自刎,这套瓷碗也就随着将军府里其它宝物一起充入了大内。」「再过得十余年,天下大乱,流寇四起,终于不可收拾。百年间,刀光剑影兵马倥偬,花花江山几易其主,宫里秘藏的种种宝物亦渐渐零落流散,便是『清江悠悠王气沉,六朝遗事何处寻』——这期间,竟又有多少成王败寇、多少红颜含恨、多少人间憾事引只是不得而知了……」
    说罢悠悠一叹。
    他不禁微笑,从容回应:「我人听说起,京城的泥水匠给人造房子,一生中只见过主人颓败、搬离房舍的,却从未曾见过房屋先于主人家垮掉。可知尘世变迁迅若飞光,青苔碧瓦堆,曾是金陵玉殿;水榭歌台,终究风流冰消。可叹那些个公子红妆玉叶金枝,又哪敌得过这般沧海桑田呢……——人犹如此,更何况不过是些死物?」那青年微笑颔首,指向前面的锦盒:「待得这套瓷碗辗转流传到我手中时,已只剩了五只,现下,又有一只变成了纸碗,因此便只余下四只了。」
    他不免讶异:「那又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变成了纸碗?」
    「这遗失了的一只,便是借给山鬼了——每年这时候,山鬼出没,不知道是不是也到了呼朋


    3楼2012-09-14 2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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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总有一日会开的……」杜衡轻笑点头,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沉了声音,又补了一句:「若是终于不肯开,那大约就是无缘了吧?」
      无端落寞的语气,让小晏忍不住抬头看向他侧脸,看他凝视着不会开花的优昙花,于淡淡微笑下,淡淡倜怅。
      一点冷烛,两杯薄酒,三分月光登堂入室。
      促膝而谈的夏夜,室中有幽兰香气,流水响动。
      「……春天是桃花水。雪化得差不多了的时候,桃花也就开了。风一吹,花瓣都落在溪水里,或沉或浮,要不就是在水里打着旋,渐渐地卷往下流去了,究竟是花逐流水,还是回逐花流?倒叫人忍不住迷惑起来。若是夏天的话,最好是夜半时分一梦方觉,半睡半醒之间,看那月光照在枕上……」
      春来桃花水。
      夏夜玉满床。
      秋天是雾。
      冬天,便是红炉一点雪。
      杜衡靠在窗边,漫漫地说着,心不在焉也似,神色悠远得迷人。
      小晏坐在一旁,含笑听着。月光下,那人那面目竟是恁的动人!他的眼、他的眉、他的面目,一一在心底描摹过、描摹过……——便是蓦地一惊,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又是在想些什么?然则,这样一个夜晚,他又该做些什么、想些什么?
      一时间,竟是连笑容都无措了。
      只好埋头喝酒。
      借了三分酒意,小晏问杜衡:「公子正是如日方中年纪,学问又好,究竟为了何事,要离群居、避世于此?」
      杜衡闻言敛了笑意,脸上神色竟是落寞,好半晌,方才缓缓道:「我是伤过心的人,那紫陌红尘又哪还是我待得的地方?深山虽然萧索,但比起人间风波,世途机阱,却已如是身在仞利天中了。」说罢一叹,眼里闪过一道光芒,突地问道:「小晏你呢?你又为何一个人在这深山野岭的地方出没,就不怕这山里野兽凶猛吗?」
      他一怔,只是瞹昧地笑,像是不知该怎么回答。
      杜衡笑笑,起身面向庭中,那双清亮如水的眼睛像是看透了墙垣,笔直地注视着黑暗的彼方:「你听。」
      小晏定了定神,也侧耳听去。不知是不是错觉,四周安静得可伯,像是突然之间,连那夏夜特有的蝉声和虫鸣都变得稀薄,只听见山风刮过林梢,带着种难以名状的低喊般的『呜呜』声。
      「起风了……」
      杜衡用愉快的语气说道:「静得叫人寂寥的晚上,突然刮起风来,有东西在风里低声笑语,那便是山鬼来了……」
      小晏抬起头来看着他,问:「山鬼……山鬼究竟是什么样子?」
      他略略一想,答道:「小晏可读过《神异经》?书上记载『西方山中有人焉,其长尺余,一足,性不畏人,犯之则令人寒热。』但其实不然呢!山鬼之中又分好几种,有的山鬼高度只及人的小腿,看起来就像个小孩子一般,但却只有一只脚。它们浑身透着暗绿色,走路时总是佝凄着身子倒退而行,行动则有风——这种叫『热内』,大部分山鬼都属于这种——」
      「有的十分高大,样子就和人一般,穿著皮衣,带着斗笠,这种叫『金累』;还有一种是鼓赤色的,也只有一只脚,名字是『晖』……」
      他笑眯眯地说着,如数家珍。
      「原来如此,山鬼之中竟还有这么多种类呢,亏得你竟都认识了,真是不容易!」
      他抚掌而笑。
      但杜衡却蓦地停了口,望定小晏,笑容里渐渐多了点深邃的意味:「——但,有种山鬼,我却从来也没有见过。」
      「哦?那是什么?」
      他像是有些不安地换了个坐姿。
      杜衡只是笑着,看着他。
      长长睫毛像蝴蝶扑烁,投下阴影。眨着眼睛,他收敛眸光,将自己藏身在阴影之后,躲避那俊秀男子的注视。
      「魈——」
      杜衡微笑着,沉稳地说出答案:「我没见过魈。深山里总有许许多多的山鬼,然而这些山鬼,却只有唯一的一个首领。山鬼们告诉我,那许许多多之中唯一的,就是『魈』。它们说,『魈』是一位绝代佳人,墨色眼瞳,流云长发,淡至极艳。我猜,那大约就是《九歌》中的<山鬼>了吧!?『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山鬼之中便只有『魈』,我从未见过……」
      心里一跳。
      猛地抬头,正迎见他笑容暖过三月春风,而那样的目光,那样的视线,就像是山涧里清澈的泉水,在顺着他烟绿色的衣裳,缓慢的,轻柔的,一直流到他脚下,终于汇成一泓荡漾的碧水。
      小晏牵动唇角,却没能笑出来,终究只能在他的注视中低了头,不再去看他。
      走的时候,杜衡送他到门口。
      「明年,我等你。」
      他说。小晏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烟绿色的背影就这样没入拂晓的山色里。
      杜衡在门里看着,待到看不见小晏身影,就长长叹着气,带点倦意地喃喃:「等明年夏天……」
      ※ ※ ※
      之后便年年来访。
      总是烟绿衣衫,环佩如水,于夜色中翩然而至。
      芳草萋萋满庭,年复一年的绿,而那一株优昙花,依然沉默地不肯开放。
      


      5楼2012-09-14 2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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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个夏夜里,有时有月,有时有风,有时落着雨。冷翠烛下,他听他讲起海中的蛟、泽中的犀、大漠上红衣红裙的飞天夜叉;听他说云在巫山,雨在蜀道,论水色是月涌大江流、千里裂帛。
        每个晨昏,小晏来时如惊鸿,去时若朝露。
        每个夜晚,杜衡笑容如春风,眼神如暖玉。
        拂晓将至时灯火摇曳。
        这时候,杜衡会靠近去嗅他身上香味,话语里倦倦地带点醉意,但一双眼睛却分明澄澈:「有时候我会想,不知道魈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也风裳水佩,幽兰香味——就如你一样?」
        心,跳漏一拍。
        小晏别开头望着庭中,语气致力平淡:「
        「优昙花……今年还是没有开呢……」
        杜衡却蓦地拉住他手——
        「小晏……」
        他唤他,声音醇得像埋在地下百年的美酒,在耳边低沉萦绕。
        「你可知我于花中独爱优昙?你可知优昙又名忘情?一晌贪欢,朝来春梦无痕,原来已是前尘。于是任它如何绚烂夺目的夜晚也只好忘却——若有一日终于不复相见,我会记得,在我寂寞的时候,是那个名叫小晏的人,伴我做了一宿好梦……」
        小晏猛地回过头,眼神惊疑不定,但,只瞬间,闪烁眸光便又收敛于清澈黑瞳—下。
        杜衡望定他,微笑着沉默。
        摇曳烛火中,他看不清杜衡睑上神色,他只看到那一双眼睛,澄澈而明亮,在灯火下流转着百样光华,美过天上星辰。
        之后的那个晚上,也是一个极好的月夜。
        庭中,优昙花莹白的花蕾在夜风里轻轻地晃动着。
        他叫来小四,在庭中摆下美酒,然后笑着唤他:「今天晚上,优昙花会开……」
        月光最明的时候,花开一半,他和他都有些醉了。杜衡叫来小四:「我这里没事,你们都下去吧!」
        小晏于是大笑起来,伸手去拉他月白衣袖:「你醉了——除了你、我还有小四,这里哪儿还有别人?」
        杜衡也大笑着:「你才是醉了呢!这里里外外许多人,你都看不到吗!?」
        小四应了,走到庭前,大声道:「公子说没事了,让你们都下去吧!」——也不知究竟是在跟谁说话。小晏瞪大了眼看向外面,月光下林梢间似乎有些什么影子闪过了,但却又看得不大分明。
        他傻傻地回头,询问地望着他:「你们在跟谁说话?」
        小四正走向内院,闻言忍不住笑嘻嘻地回头:「小晏公子不知道,我家公子乃是天人临世,故此随时都有四天二十八宿护卫左右呢!」
        小晏怔怔点头,跟着,大笑着伏倒在桌上——月亮把竹林房舍的影子都投在地上,没有风,然而,那竹林的影子确确实实在摇曳着。
        一切都在月光下暴露着。
        小晏笑着拾眼,看向对座的杜衡。
        ——月光在杜衡发间倒影,明亮的,顺着青丝梳过,像红尘俗事,爱恨情仇,一丝、一缕,脉络分明……
        他想,他亦是在月光下呢。
        情不自禁的,他循着杜衡的目光回溯,一直望进男人的眼底。眼神短兵相接——不觉忽生恍惚……
        月光如此皎洁,而月光下的杜衡在慢慢靠近,男人的温度渐渐穿过薄薄衣衫浸透他五脏肺腑。这一刻,四野寂寥。
        这一时,虚空生华。
        越过杜衡的肩头,小晏看见迷离天色。
        他缓缓伸手,一寸一寸,如光阴伸展,直至触到那温润如玉脸庞。杜衡的嘴唇有温柔触感,而随之袭来的所有痛楚,都是冰冷伤怀的甜蜜。
        他慢慢环住了那人背脊。
        门外,竹林呼啸,是否山鬼御风而行。 ※ ※ ※
        晓来他带着流水的声音离开。
        快步走在林中。
        风在竹枝与竹叶间环绕。身后不远处,杜衡的声音顺着风琅琅地传来……
        「若行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那一年的冬天,山外下起了大雪,把十丈软红尘都生生地埋在雪下。山里更是连着好几天的大雪纷飞,遮天蔽日,地上的积雪和天上压下来的鹅毛大雪连成白茫茫的一片,连路都看不见。
        小晏一个人去了那宅院。
        宅院里空空荡荡,没有长着狐狸眼睛的小四,也没有温润如玉青年。雪地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脚印,浅浅的两行,从远处延伸而来。整天整夜的,他在那冷清的宅子里四处游荡,指尖抚过案上的桐琴、架上的书册,传来微凉的触感,就犹如此问主人那悠悠的视线。末了,他躺在前厅的软榻上,疲倦得像是一生都没有睡过,他想,他这么倦,怕是等不到来年夏天了,但,夏天终归还是要来的……
        刺骨寒风穿堂而过,小晏隔着竹帘看向外面。
        雪在月光下泛着青影。
        大雪压弯了竹枝,不时簌簌地落下雪团。
        小晏躺在夏天里他躺过的软塌上,想起他总挂在唇边的微笑,想起他温润如玉眼神,想起他暖如春风嗓音。
        四年寒暑,四个夜晚,能有几多对谈?
        


        6楼2012-09-14 23: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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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想起他说过的话:「有个年轻的公子,生活在几世几劫之前,谁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年代,临朝的又是哪一位圣明天子。他和几个小才微善的女子参禅——虽说之小才微善,个个却也多情而风华绝代呢——他说:『任凭他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但其实最后应验了的,是另一句『你既无心我便休。』」你既无心我便休——
          那一时半刻,他说得漫不经心轻描淡写,他听得心惊肉跳五内纠结。
          你既无心我便休……
          于是再看向外面时,那枝头簌簌落下的便都是寂寞。
          眼泪没来由地跌落下来,沿着冰凉得失了温度的面颊滑下,势不可挡似的,但他却又分明地知道,那两行眼泪,就像他留在雪地里的两行脚印,不用等到明天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知道痛苦是不是可以预演。若是可以,那么,反复预演之后,等到它真正来临的那一天,是不是就会习惯了不再那么的痛?还是说,不过只是白白多痛心一场?
          ※ ※ ※
          泰和廿八年。
          夏天再去的时候,杜衡就站在阶下,不知在想些什么,怔怔的,神色有些怅然,但嘴边却还兀自带着点浅笑。
          「在看什么?」
          幽幽的绿光绕过他身畔,没进草丛里——却是一只流萤,躲在他身后,也跟着偷偷溜进了院中。
          杜衡惊醒似地轻轻一颤,看了他好一会,才若无其事地笑起来:「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
          「进去吧。」
          他说。
          小晏点点头,默然跟在他身后。
          「草……」
          「什么?」
          「……没什么,只觉得这草又比去年苍翠了些似的。」
          杜衡立定了,问过身,侧着头着他,跟着眯起眼睛笑了:「春草年年绿,哪一年不是这样的——怎么想起说这个?」
          他强作笑,正要回答,门口突地响起敲门声。
          杜衡看了眼门口的方向,轻声笑道:「想必是山鬼来借碗了。」回身叫着:「小四,想必是山鬼来借碗了,把东西拿出去吧!」长着狐狸一样眼睛的小童不知何时已成了长着狐狸眼睛的少年。小四爽快地应着,抱了一摞精致的瓷碗,兴冲冲地跑出来,看见他,脚下一顿,然后眯起狐狸样的眼睛笑了:「小晏公子来了?」
          虽是数个寒暑交替,但,算来亦不过几个夜晚的交情罢了,竟热矜得像是做了一辈子的邻居呢。 小晏笑笑,一抬头,杜衡也正看着他,神情竟是难得的严肃,眼睛里都是思绪:「我等了你很久……眼看夏天一天天的过去了,我还以为今年你不会来了——我一直在想,你会不会真的不来了,若是你今后都不来了,我该怎么办……」
          他平平说来。
          他听在耳里,却是百感交集,欢喜而又悲凉的,是期待抑或不安?
          然而,杜衡没来得及说完。
          小四捧着碗,费力地挪出一只手去开门,门才开了窄窄的一道缝,半空突然凭空响起炸雷一样巨大的轰鸣——「魈在这里!」紧接着,那门被风吹得『砰』一声重重关上了,小四一骇,手一抖,那一摞瓷碗就这么掉到地上,全都摔得支离破碎。
          「魈在这里!」
          「魈在这里!」
          「魈在这里!」
          「魈……」
          ……
          异类嘎哑的声音围绕着这藏匿于深山中的古旧宅院嘈杂地响起,回声般此起彼伏,竹林随之哗哗作响,栖息林中的鸟儿也都惊叫着飞起,—时间,风声、鸟声、拍翅声、低哑怪异的吼声……都一齐刚力敲打着这寂寂夏夜。
          他和他不约而同地摒住了呼吸。
          杜衡惊讶地转回头看着他,闪动的眸光里掠过一丝了然:「你……」
          「不要说!」他慌忙打断他:「不要说!」
          「是的,不要说。说出来,一切就完了。是吗?」
          杜衡低下头,喃喃着,露出凄凉笑意。
          小四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向两人走了两步,又站住了,像是不知道该不该走近、能不能走近。
          良久,他低声道:「我明晚再来……」
          杜衡没有回答。
          突然间喉头一阵哽咽,他低了头,快步出门。门外灯笼发着昏黄的光,那光是那么的微弱,照不透这夜色,他走进黑暗的竹林中,想起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自己也是这样,穿梭在落叶和山石之间。
          风过竹林,呜呜的,像是在哭。
          ※ ※ ※
          最后一个夜晚,他带着一坛酒前去赴约。
          透过竹林看见—截微光,是杜衡提了灯笼在门外等候。
          他微笑着,沉默地随他进门。庭下优昙花开得正艳,走过时,小晏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而远处,有隐约的山涧水声,和身上环佩呼应地响起。
          「我们以后会怎么样?」
          杜衡问。
          小晏没有回答,只是把带来的那一小坛酒斟满面前两个杯子。浅碧的液体带着甘冽的酒香,


          7楼2012-09-14 23: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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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的……有一个人可以……」
            无染喃喃着回答,这一瞬间,他明白了允臻。
            允臻微笑起来:「是的,有一个人——那就是允臻自己——终于可以继承帝祚君临天下的允臻自己!」
            无染沉默着,突然问道:「你不问我是谁派我来的?」
            「二哥?六弟?是我十二个兄弟九个姐妹三个皇叔中的一个?还是朝中某个元老,后宫哪个妃子?不,无染,我不需要知道这些。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父皇会知道,有那么多人想要我命呢!——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整整十四年了……」
            允臻再一次,长长的、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像是要在这一叹间,吐尽绵绵心事胸中生尘。接着,他走向无染,抬起右手,轻轻碰触着他的脸,那双凝视着他的眼神,像是沉淀了什么,迷朦而怅惘——
            「无染,你真美……这么看着你的时候,我时常疑心,站在我面前的,莫非当真是美丽的山魈吗?我也时常想着,要是可以一辈子都这么看着你,该有多好?希望你快点动手,又盼着你不要动手,想与你春来簪花、秋浓煮酒,了此—生……无染、小晏,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他淡淡说着,语气不带起伏。
            他却终于忍耐不住,眼泪霎时滚落。
            允臻微凉的手抚摸过他的眉目,刻画过他的唇线。
            「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几世几劫之前,有个年轻的公子和几个小才微善的女子参禅,他说:『任凭他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但末了应验的,是那句『你既无心我便休』——就像是优昙岁美,但到得拂晓时分,便终需忘情……」微凉的手从他颊上滑落。
            允臻闭上眼。
            再睁开时,那里面便只剩下冷冷的果决:「你走吧。」
            你走吧……
            心灰意冷的种子发了芽,在允臻的温柔声音里开了绝望的花,终于把全部的生命都变成一掊灰败一场破灭。
            心底一片冰凉。
            但,却又像是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楚明白。
            「……你放我走?你放我走?」他沉默着,然后像是自语又似喃喃地低诉。
            「……我让你走。」
            无染默然许久,惨然一笑,缓缓起身走向门口。
            手持寒兵的侍卫发出细碎的响动,让出一条道来。
            「无染!」
            允臻踏前几步,唤住了他,踌躇着,许久许久,终于只是沉默。
            庭中芳草萋萋,像是一直连到天际,当中一株开败了的优昙花,泛黄的花瓣萎顿地垂挂,再无恍惚的眩目。
            无染回头望去。
            ——允臻站在阶上。
            七步之遥,他笑容如春风,眼神如悬崖。
            转过身背对着他,无染用尽全力露出微笑,然后决然出门。
            身后,小四的声音陡地划破夜空:「来人啊!有刺客!有刺客!」
            ※ ※ ※
            他穿行在山涧和树林间,黑得像这夏夜一样的长发在山风里飞舞,如是中夜而来的孤魂。被他的脚步惊动的萤火虫从蛰伏处飞出来,在四周飞舞,一点一点明亮的流光,徘徊旋绕,映在身上,连发丝和指尖都发着幽绿的光。漫无目的,只是不停地走走走。
            破晓时分,天地间陡地一亮,刺痛了眼。无染猛然一惊,蓦然抬头,原来是旭日喷涌,而自己已站在山巅。
            回首望去,看不见此刻护送皇子往京城进发的车队。
            但,眼底是起伏的山峦、辽阔的土地、遥远的城邑……——
            万里江山都如磅礴画卷,毫无保留地在眼底寸寸展开。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多少能人异士,一览而生问鼎之意?于是吐脯倒履,以致天下之士;内有子房无忌之徒,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外将劲卒精弩百万之师,投鞭断江,逐鹿中原。又有那些个垓下歌、平乐宴、金谷酒、辽西梦,染就阳春烟景般殷红颜色……
            天地悠悠,如此江山!
            ——
            「我从不相信有山鬼。从来就不。」
            「想与你春来簪花,秋浓煮酒,了此一生。」
            


            10楼2012-09-14 23: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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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缓慢但毫不迟疑地握住男子的手,无染低低说着:「我一直在等你。」
              允臻的手极轻地颤了一下,旋即反握住无染的手——杯子里,浅碧液体微漾,像是年来他烟绿身影都融在其中——「有多久没有这样和你喝酒了?」看看无染面前的杯子,再看看自己面前,允臻微笑着自语,伸手拿起杯子爽快地喝下了。「原来真的是好酒……——莫非果然是用大荒山里八年一开的魂魄花,扶桑树上三十年一结的精卫果,还有那巫山谷底的行云水酿成的吗?」
              略略一顿,允臻像是感叹又像是自语的说着,淡淡笑语下不觉带了沉湎的怀念。
              无染摇摇头,眉宇间噙了一丝奇怪的笑意。
              叹了口气,他含笑答道:「不过是山下野店里打来的竹叶青罢了。什么行云水,什么精卫果什么魂魄花,不过是一个玩笑。殿下莫不是真的信了?」
              允臻一怔,脸色陡地一变。
              幽兰香气从对座隐约地传过来,无染不急不徐,娓娓道来:「殿下说过:譬若优昙,一晌贪欢,然朝来终须忘情——世上有哪一场黄粱梦不是凄凉收场?又有哪一场梦,醒来还能闻见梦中的花?未了,所有的传奇都只不过是一张画皮罢!所以,无染终不是小晏,小晏亦终究作不得山鬼……」
              看着眼前男子,他笑笑:「殿下此来所为何事?是探访故人,还是来告诉我,如今你已不必破釜沉舟,如今你的天下已容不得半分危险?王爷、驸马、臣子、太妃、金枝长叶,能对你不利的人都已经不在了,这一次,就是不是轮到我?」
              允臻脸上神色则常,淡淡问道:「酒里有毒?」
              「我说过,我一直在等你。」
              「你什么时候服下的解药,我竟没有发现?」
              「我没有喝过毒酒,何必服解药?」
              「可是杯子里那半盏残酒?」
              「你又如何知道,我那半杯酒一定是从这壶里倒出来的?」
              眸光闪动,这一刻的无染却是笑靥如花:「我说过——我一直在等你。」他递给他半颗碧绿色的药丸:「这是解药,不过只有半颗,要是没有剩下的半颗解药,明天一早毒性就会发作——这次,你不会再有三天时间赶回京城。」
              允臻默然片刻,伸手接过了,竟也是一笑——
              「你想怎么样?」
              「我要你陪我看一夜昙花。」
              将近薄暮,他的声音清亮如山泉,林中不时划过鸟鸣,是倦鸟归巢……
              这一夜却是无风。
              溶溶月下,优昙花一朵一朵悄然绽放,先是全无缺口的花蕾,防卫森严如一座城池,然后不知何时就破了一个口,而后渐渐一层一层舒展开来。
              注视着的时候看不到,留心的时候无所获。还以为等到天长地久都不会有半点变化,然而在某个时候,猛一回神——原来已经开得冷艳!
              他看眼身边那人——
              那人说看花,便真的只是看花。
              动也不动地凝望着,分明若有所思,却终夜不曾吐露一个字。 静到极致,几仿佛能听到花蕾在虫鸣竹吟中绽破的声音。他望着他。他望着昙花。恍惚中,像是有无数个三年过去了,又像是一切都还停留在那个疑真似欢的夜晚。然而昙花开了,又谢了,三年,或是一夜,都是一般地流逝。
              光阴只若香象渡河,截流而过。
              天色微明时,他的声音划空而来——
              「你问我,这几年是怎么过的,其实找自己又何尝知道?寂历空山,都忘甲子。我只是日复一日从这里看向外面的竹林。春天的时候,新绿的竹叶从枝头上长出来,而后看着那新绿渐


              12楼2012-09-14 23: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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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渐翠了、渐渐老了、渐渐枯了,渐渐落了……于是一眨眼已经到了冬天。但,等到来年春天,便又有新叶发出,新草长出——一年一年,就这么过去了……」
                「细细想来,大约光阴亦不过就是那几片枝头的竹叶罢?绿了、黄了、老了、落了,长了落,落了长……等发现的时候,已是流光偷换芳华暗转……」
                心头微动。
                允臻望向无染。
                无染却不看他,自顾自说着:「你看这庭中的优昙花,开得快、谢得也快,但世事变迁何尝不是迅若飞光?我还记得那些晚上,你与我秉烛夜谈,月下小酌。像这样红尘无事,闲看花开花落,一生中能有几次?」
                一顿,倦倦叹着气——
                「或者,再得几个这样的夜晚,这辈子也就耗尽了。」
                「——无染……」
                无染微露笑意,转头看向允臻:「独自在这里看花的时候,总想起来你说过的话来,你说花中你独爱优昙,你说优昙又名忘情。可是想了很久之后,我终于明白:忘情、忘情,若是到得拂晓便终须遗忘,为什么不肯趁着月色忘情一场?——天亮了。你回去吧。另外那半颗解药,一早我就放在酒里,你可以放心。你若再来——你若再来,不论你来做什么,我总是会在这里等着你。」
                他怔怔看着那一株衰败的优昙花,没有回答。庭中芳草离离,无染坐在他身侧,身上有幽兰香味流水响动。
                淡淡橙色划破最后一片夜空。
                「允臻——」
                沉默中,无染唤着,清如山涧嗓音打破寂静。
                闻声回头。
                他看着他,浅浅微笑,淡淡开口:「我与你空空而来,平平而过,可否了了而去?」
                心上遽痛。
                再无回答的余裕,眼泪汹涌上眼眶,允臻猛的回身,紧紧拥住那烟绿身影——
                ※ ※ ※
                末了每个人都会遇到另一个人。
                他想。
                月光是散发着幽香的苍老,那淡淡金色的光线,是淡淡金色的河流,带着冰凉的抚触从他肩头婉蜒着流过。
                窗棂外是青翠竹海,在月光的冲刷里,沙沙响着,是宁静的海啸。
                如今,终于轮到他避世于此,等待每个夏夜他的前来。
                「你知道,为了这场相遇,我用了一辈子的时间去筹谋计划去精心编制,于是终于可以在那样的夜晚以那样的姿态来与你相遇。你说,那天晚上,你就进入了我的生命,然而,又焉知不是我走进了你的岁月呢?就在你看着我的同时,我的影子不也一样倒映在你的瞳眸里吗?」
                他微笑着喃喃低语,就像是那正行在路上的男子可以借由山风听到他的话。想着,不知道允臻此刻是正在林间穿行,还是已将到门外?
                竹林外,有歌声远远地传了来,想必是哪个忘归的樵子,却不管夜深呢,放开了嗓子只管唱,那嘶哑苍凉的声音在空旷的山林间涟漪股地回荡着……
                ——今古情伤,
                闻谁个真心到底?
                但果有精诚不散,
                终成连理。
                万里何愁南共北,
                两心哪论生和死。
                笑人间儿女怅缘悭,
                ——无情尔!
                


                13楼2012-09-14 2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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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不会稍微有一点那啥……
                  但菖蒲的文风好唯美,很有韵味的><


                  14楼2012-09-14 2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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