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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在清天 ——痴心人无奈续写《甄嬛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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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色堇IvyZhu
笛音解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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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文,是我专为玄清写的,只为还他一份应得的幸福,原本发在天涯 娱乐八卦论坛,图那里热闹,后来发现,每次丢一段小文进去,就像一根鸡骨头丢进了沸腾的大杂烩汤锅,转眼就不见了,捞都捞不着。得,还是找到这里,好清净的地方,就让我在这儿刨个坑窝着吧,谁也别拦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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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
2014-02-23 1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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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色堇IvyZhu
笛音解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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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我一向是个不着调不合宜的人,所以《甄嬛传》热过这么久,我去年冬天才开始看。看便看了,却无端添了桩心病,只因神游书中世界,不意遇上玄清,大爱其品格之纯真高洁,深恸其命运之惨烈孤绝,因此耿耿于怀,眉间心上。这世间人头攒动如浊浪翻涌,佳人固然不可多得,好男儿又岂可轻易辜负,所以在我的一点痴心里,玄清自然有千百个理由活下去,也有千百个可能活下去。
然而寻寻觅觅终未找到一个合意的续篇,作者流潋紫更以一句“不不不”彻底断了我的念想,本想着忍下便是了,奈何一丝遗憾始终萦绕心头,只是放不下。直到某天我突发奇想,想到自己捉刀来写,由此一发不可收拾,终日穿越于清嬛的世界,捕捉他们的形迹举止、音容笑貌,渐渐穿织起后续的故事。在此仅以拙笔记录之,以飨同好玄清的人们,只是文笔才情实在不敢望原作之项背,只好请各位看官看着玩罢。
2楼
2014-02-23 1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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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色堇IvyZh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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纾润登极,予涵别居,我抚养的四个孩子中,眼下只有灵犀和雪魄仍跟我住在一起,灵犀居东配殿,雪魄居西配殿。趁孩子们午睡没醒,我喝过茶依旧跟槿汐闲话,门口小太监突然来报:“启禀太后,李长求见。”
我跟槿汐对视一眼,示意:“传。”
李长微躬着腰不紧不慢地走进来,脚步贴地却悄无声息,脸上堆着和蔼的笑容,恭恭敬敬地请跪安:“奴才李长给太后请安,太后万福金安。”
我让槿汐扶他起身,问道:“最近难得见你过来,可有什么事?”
他站起身来,仍躬着腰,声音平静如常:“回太后,奴才是请退来了。”
我颇有些意外:“请退?这好好的,莫非遇着什么事了?”
李长脸上的笑意愈发深了:“哪里有什么事,不过是奴才觉着自个儿年老体衰,不配再伺候主子了,想出宫去过几年清净日子。”
我回想起来,自己当年进宫的时候,李长已经五十左右,这一晃就是十八年,他确实上岁数了。虽然他历练多年,眼下依然手脚利索,反应机敏,可细看那两鬓苍苍,后背微驼,都已经露了沉沉暮气。
我略感悲悯,脸上却带了些笑,慈和地说:“你是三朝的老人了,这些年伺候先帝左右,劳苦功高,即便不愿主事了,在宫里养老即可,难道不比在外面好么,又有谁敢说三道四?”
李长脸上的谦卑恭顺熨帖得如同溶化在骨肉中一般,俯首回道:“虽然没人说三道四,心里终归不踏实,奴才福薄,消受不起荣宠,倒不如在宫外头自在些。”
说罢回头示意,门口又进来三个小太监,低头跪在地上,手里各举着一个托盘,里面是一些夜明珠、白玉如意、翡翠摆件、象牙雕刻、田黄石印章之类的玩意儿,并几轴名家字画。
李长指着这些东西,眼角含笑道:“这些都是历年来先帝赏赐的宝贝,奴才觉着皇家的珍宝不宜流落民间,还是留在宫里头比较好,所以拿来一并交还给太后。”
我听他说得诚挚,不由不感动,又怎忍心当真收下,想了一想说:“天下万物都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这些东西本就来自民间,历朝历代,不知道又从宫里流了多少出去,也不在乎这点。不如你自个儿留着吧,好歹也是先帝的一点恩泽,留着作个念想。”
李长呆了呆,见不好再推辞,忙磕头谢恩,方又站起,让小太监们都退下。
我注视着他熟悉而慈祥的面容,不知怎的,心里竟颇有些不舍,柔声道:“先帝归天刚刚一个月,七日大殓,二十一日移灵万岁山,二十七日合宫才刚脱了孝服,后头还有恁多程式。哀家年轻不懂事,就怕行差踏错让宫里宫外闲话,你若是走了,哀家可上哪儿去找这么能干妥帖的帮手?”
李长仍一如既往谦卑地笑着:“太后您聪慧贤德,英明果断,又有那些个执礼大臣和内监帮着,万事都能保得周全,奴才本来就帮不上什么忙,不敢让太后您失望。先帝还要在万岁山停灵半年,奴才预备出宫之后,每天去山上寿皇殿陪陪先帝,免得他寂寞。”说到这里眼角潮湿,悄悄举袖子擦了。
我心头唏嘘,缓缓问道:“李长啊,你伺候先帝多少年了?”
李长肃容道:“奴才进宫五十三年,有幸伺候先帝三十七年零四个月。”
宦官本是无根之人,比普通人体弱早衰,位低的劳力易夭折,位高的劳心易招祸,能齐整到老就不容易,到李长这样的年龄、资历和地位,怕是哪个朝代都不多,这必定是得益于他的为人与处世吧。
我不禁动容:“难为你了,素日里兢兢业业,妥妥帖帖,伺候先帝这许多年,也帮衬哀家不少事,堪为后辈楷模,这些功劳哀家不会抹了你的,便再赏你三百亩良田,供你颐养天年。”
李长伏地谢恩:“谢太后恩典,奴才没齿难忘。”
我转头看着槿汐:“哀家知道你们夫妻感情甚好,原本该放槿汐也出宫去,让你们团团圆圆过日子。”
槿汐听到这里,忙上前与李长跪在一起,温言道:“太后不必过虑,奴婢愿意留下服侍太后。”
我微微颔首,缓缓道:“哀家只是舍不得你,若是你也走了,哀家便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了。所以哀家只赐你自由出入宫中的权利,从此不必值夜,无事可以出宫回家,当值的时候再进宫来。”
二人连忙谢恩,跟着抬起头来,相视一笑,神情尽是欢喜。。
我心中酸楚,不意间露出一点怆然的神色,李长何等乖觉,已经不露声色地看在眼里,他站起身来,欲言又止,想了想,躬身祝道:“太后宅心仁厚,德配天地,必能洪福齐天,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怕是此生已经无望,只是得非所愿罢了。
我弯了弯嘴角勉强露出一抹笑容:“借你吉言。”
李长千恩万谢地走了,我让槿汐送他,自己远远透过槛窗,默然看着二人的背影。秋风微起,落英缤纷,一些泛黄泛红的树叶,翩然如蝴蝶一般,纷纷离开树梢,随风而去了。
10楼
2014-02-23 1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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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色堇IvyZhu
笛音解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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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故人
翌日纾润来请安的时候,我提起去甘露寺进香许愿之事,纾润自然不会拂我的意。于是第三日上午,我便带上予涵、灵犀和雪魄,以半幅太后仪仗出了城。
一别经年,甘露寺并无太大变化,只是静岸已经驾鹤,如今是莫言当了住持,想必寺中风气为之一肃。
下了凤驾,见莫言率众尼在路边跪迎,忙扶她起身,一番寒暄。
八年多未见,莫言的面相少了孤介之气,添了平和练达,只是依然言语直爽,笑声朗朗。我在宫中见惯了和眉顺目,听多了低声下气,到她这里倒颇觉神清气爽。
于是一路谈笑着进了寺,身后三个孩子好奇地左顾右盼,小允子引着金碧辉煌的仪仗肃穆地拱卫两侧。
甘露寺四周群山环绕,层林尽染;寺内古树参天,殿宇巍峨,香雾氤氲,梵音缭绕,身处其中,让人顿生庄严清幽之感。
不敢不想也不该回头眺望,却还是忍不住回了头。远远只见清凉台的一角,白墙碧瓦依旧,清晰锐利得似一片刀锋,直划到心里去,痛得几乎要迸出泪来,赶紧咬牙回头,片刻后方又谈笑自若。
我率众人依次参拜了谨身殿和几个主要佛堂,吩咐仪仗去偏殿歇息;又带孩子们赏玩了碑林、崖刻、藏经阁、钟鼓楼等几处景致,一行人来到住持净室休息。
坐定后,我下了懿旨,赐寺院供银两百金,亲书经文十卷,沉香山一座,珐琅五供一堂,又赐莫言赤金护身佛一座,槿汐将东西一一点付,莫言携众尼磕头谢恩。
莫言起身之后笑言:“太后赐了这许多宝贝,贫尼却贪心得很,还想再要一样。”
果然快人快语,我也笑起来:“但说无妨。”
莫言施礼道:“贫尼私心里想请太后给寺院题个字呢。”
我瞪起眼来嗔道:“你寺里历代帝王和名人的题字还少么?非要哀家这不入流的笔迹拿来现世。”
莫言答得爽利无比:“都是些臭男人的字,也该有个厉害的女子来露一手。”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端了这半日,终于露出原形来了,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也敢浑说。况且你一个出家人,还这般有分别心,可见修行不够啊。”
话虽如此,两下里都高兴,于是亲笔为观音殿题写了匾额:“慈航普渡”,莫言自欢欢喜喜收起来不提。
午间由莫言陪我和孩子们用过素斋,又闲话了一会儿,我只说要去后山拜会故人,让她悄悄引我们从寺院侧门出去,随身只带了槿汐,并小允子和小连子提着些东西。
一家子本是素服,无需更衣,倒也方便。
临出门,我停住脚问莫言:“凌云峰的禅房,如今可有人住么?”
莫言笑着回道:“太后故居,谁人敢住。贫尼派人隔几日便去打扫一下,应该还算干净。太后若有兴趣,不妨去看一看。”
甘露寺的后山一派自然风光,与前山宝刹庄严的景致大相径庭。
山路弯弯,树木葱郁,到处是黄栌、银杏、丹枫,又有许多柿子、山楂、秋梨等夹杂其中。山色如醉,鸟鸣自在,霜草浅绿,野果半红,使人五官得了福利,心也去了桎梏。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予涵诗情大发,悠悠吟起:“秩秩斯干,幽幽南山。”灵犀转悠着一双翦水双瞳,沉静地欣赏着景色,偶尔被飞来跃去的小鸟牵走视线;雪魄却无一刻安宁,牵着我的手,一会儿指这:“这是什么?”一会儿指那:“这是什么?”问到我终于烦了,叫小连子抱着她。她却只管伸着胖嘟嘟的小手,不住去抓沿路的叶子果子,往众人身上丢,见人闪躲或者丢中了,便“咯咯咯”笑个不住。
被这童趣感染,我也浅笑殷殷,心头却涌上阵阵酸楚,如波涛轻拍着堤岸一般。十几年前,正是在这条路上,我曾经挑水担柴,尝尽艰辛;曾经有玄清言语安慰、捎来家书,倍感温暖;曾经狠心拒绝了他,转身暗自伤怀;曾经与他十指紧扣一路同行,欢喜无限...那么多的曾经,一幅幅一幕幕,不断重叠交映在我脑海。
心事虽然绵长,脚下却不生疏,循着往日记忆踏上那条偏僻的鹅卵石小道,曲径通幽,须臾已见安栖观。
雪魄在身后奶声奶气地叫起来:“咦?这里还有一个寺!”
我无心向她解释,望着那熟悉的白墙灰门、门上金漆剥落的匾额,不由得近乡情怯,放慢了脚步。太妃,她这些年过得怎样,又会怎样待我?
11楼
2014-02-23 1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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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色堇IvyZh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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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月色反而更见清亮,照得地上明晃晃的,若不是亭台楼阁、花草树木原本鲜艳的颜色都已化作深深浅浅的灰色黑色,几乎要让人当作是白天。
我在花园里独自走着,踏着树枝的疏影,穿过百花的暗香。园中有一层飘渺的雾气笼在半空,使周遭好似仙境般空灵。
我却全无看景的情致,而是全神贯注地追着一缕若有若无的气味。它总是堪堪欺到我跟前,待我的鼻子即将捕捉住它的时候,又轻灵地闪到一旁去了,象是特意来勾我的魂。
追了许久,我终于发起狠来,提起裙子快步前去。看来方向是对了,这味道越来越浓,越来越清晰。我翕动鼻翼,仔细分辨着:清香而略带幽暗的苦涩,正是杜若的气息。
我欣喜若狂,更加着力奔去。忽然,我看见了,就在茂密的花树间,有一抹身着简约蓝衫的颀长背影正飘然而去,远远望着,只觉那背影竟如春松般挺拔远逸,有股说不出的闲逸之态。
我盯着那背影,心跳如鼓,口干舌燥,脚下一软,竟象是被钉在地上一样动弹不得。
是玄清,绝不会错,一定是他。
我想要叫住他,嘴里却发不出声音,想要追上去,脚下却使不上力气,眼睁睁看着那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淡。
我竭力挣扎,挣扎...终于,醒了过来。
寝殿里一片幽暗,河阳花烛在兰草茜纱灯罩后发出昏黄的光,只照亮了烛台下的一小圈紫檀桌面。
窗外月华如练,花枝树影微微摇动,无声无息。
我缓缓坐起身,想把槿汐叫起来说说话,听到墙边有个绵长的呼吸声,却比槿汐的略粗重些,这才想起,是侍寝的品儿坐在那里睡着了,槿汐已经不值夜了。
我呆坐了一会儿,极轻地披衣起身,慢慢走到窗前。
应该快五更天了吧,再过一个多时辰天就要亮了,中秋之夜即将过去。
我默然望着窗外: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
月亮已经升得极高,高得只剩远远的一枚,叫人难以看清月亮的脸,银白光华却更加耀眼凝练,将整个天空映照成晶莹剔透的白玉巨碗倒扣。
我望着月,月照着我,这样怅然相对。想来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月中那一位,应该与我一样在独自徘徊吧。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我不知不觉地发出一声轻叹,不期惊醒了品儿。她一个激灵,马上翻身跪在地上磕头不止:“奴婢一不当心睡着了,竟没听到太后起身,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望太后恕罪。”
我再叹,转身走回榻边:“起来吧,倒杯茶给哀家。”
重新躺下后,品儿殷勤地过来帮我掖好被角,抵在我颌下。我忽然想起在凌云峰,玄清也曾这样来帮我掖被子,当时,他的眼神是那样眷恋缠绵...
我心中骤然一酸,转头向里闭上了眼睛。
在那层层飞金镂花的紫檀衣橱的隐秘角落里,有一只小小的描金匣子,里面锁着玄清的那枚衿缨,便是在那日的桐花台,从他冰冷的怀中滑落,如同他柔软芬芳的一颗心,无声无息地停泊在我手中。那时我便明白,从此天人永隔,明月松岗,只有它陪着我了。
可是这三年多来,这只匣子始终静静地躺在那里,我只是不敢打开再看一眼。
一分空虚,两分寂寞,三分悔恨,四分绝望,足以酿成这世上最毒的酒,穿肠绞心,销魂蚀骨,似乎永生永世难以解脱。有谁知道那日喝下毒酒的人,究竟是他,还是我。
我辗转反侧,抹不去的遗恨,数不尽的更漏。
毕竟不成眠,一夜长如岁。
14楼
2014-02-23 1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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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色堇IvyZh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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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孤影
又过了几日,依旧是秋高气爽的天气,暖阳高照,穿过窗子洒在乌黑发亮的地砖上;几枝“天香毓秀”菊花在案头的花瓶中静静绽放着,雍容如盛装的美人,璀璨如乍现的烟花。
我端坐桌前,手腕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丝帕,卫临两指搭在上面,正聚精会神地给我诊脉。
良久,他神色一松:“恭喜太后,脉象平稳,凤体安康。”
我笑一笑:“有劳你了。”
他站起来行礼,准备告退。
我眉毛一扬,想起个事来:“你可知杜若能入药?”
他微感愕然,旋即恭恭敬敬答道:“是。杜若性辛,微温,益精明目,温中止痛,补肾益阴,可治皮间风热,头痛流涕,跌打损伤,蛇虫咬伤等症,于每年二月间采根晒干后用。”
我本一直微微颔首,听到最后一句,不免有些意外:“根?难道不是用花吗?”
卫临一愣,微微笑了:“杜若的花或许可以制香,入药倒未听说过。”
我“哦”了一声,蹙眉沉思起来。卫临等了一会儿,见我再没有其它话,便躬身告退了。我盯着某个地方出神,只挥了挥手。
我心下疑惑,习惯性地想叫槿汐来说说话,低低叫了一声,没人应,便站起身来向窗外看去。
正巧看到小厦子跟槿汐站在宫门口,小厦子在槿汐耳边悄悄说了些什么,槿汐的眉头便皱起来了,转头又看着小厦子问了两句,小厦子一律低眉顺眼地答了,槿汐方挥手让他走了,自己也转身进屋来。
我见她进来,便把刚刚卫临的话跟她说了,末了笑道:“也不知道老太妃到底是个什么病,竟要用香花做药引子,又是个什么样的糊涂大夫会做这等奇事?”
槿汐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并不接话,我留意她的神色,象是在想着什么心事似的,却无意对我说出来,她一向跟我无话不谈,这倒激起了我的好奇心。
我趁她心思正恍惚处,忽然开口问她:“刚刚你跟小厦子在宫门口嘀咕什么呢?”
槿汐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看着我,眼波有片刻的闪烁,仿佛是在太阳底下往池塘里丢了颗石子之后一漾一漾的水波,终于慢慢平静下来,收敛在睫毛后。
她顺着眉眼答道:“没什么,是李长叫他给我捎了点话。”说着声音也低下来,“正是跟老太妃有关。”
我一惊:“老太妃怎么了?”
槿汐的声音更低了,有一种隔着窗纸看日色般的模糊:“说是着了风寒,发了几天高烧,把阿晋他们都吓坏了,这两日才好些。”
我心里“咯噔”一下,老太妃已经上年纪了,发几天高烧,是很危险的事情,心里有点着急,口气便重了点:“怎么不早点来报?”
槿汐叹息:“李长也是刚知道,估计阿晋是怕惊扰了太后。”
我心里不安,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了会儿步,终究是不放心,想来想去,长叹一声:“罢了,再去进一次香吧。”
与上次去甘露寺一样,又过了两日才能成行,这次自然是带上了几位太妃和全副仪仗,浩浩荡荡的队伍往城外走。
到了甘露寺,依然是莫言来迎驾,她大约是不清楚我这么频繁造访的原因,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肯说,只在旁边伺候着,一路上倒是我跟几位太妃的话多。
等香也上过,佛也拜过,景也看过,终于在净室里坐下来,我轻轻捶着腿,叹道:“难得爬山,走了会子竟有些累。”
几位太妃原本还矜持着,听我这么说,也放下架子来:“可不是嘛,脚都快走断了。”众人说笑着抱怨了一回。
我望着莫言笑了笑:“谁叫甘露寺造得这样高,地方又这样大,想来依着山势慢慢造出这许多殿宇和禅房,也是多少年的积累了。”
莫言微笑着回道:“甘露寺从初建至今,总有一百一十多年了,香火一直久盛不衰,这都是历代君王的恩泽,也有民间香客的布施。”
我微微颔首,若有所思:“哀家见一些殿堂房舍颇有些旧了,檐上长了苔,瓦上长了草,也该整修一下。哀家有心出资,又不敢一人独占这份功德,不知道几位太妃意下如何?”说罢笑着向她们看去。
德太妃掩口笑道:“我说太后这回巴巴地把我们带来,原来在这儿等我们呢。”
贞怡太妃和欣恭太妃听了只是笑,贵太妃却正色对德太妃道:“你当寺庙的门是随便进的么?这一路上看了多少个菩萨,都笑眯眯地望着咱们,手里可都是空着呢。”
众人大笑,于是我认捐一千两白银,贵太妃和德太妃各捐五百两,贞怡和欣恭各三百两。
我问莫言:“可够你寺里整修一番了?”
莫言合什回道:“阿弥陀佛,有舍有得,大舍大得,多谢太后与各位太妃慷慨布施,本寺当可焕然一新,此乃大功德一件。”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说说笑笑用过了素斋。
到了午时照例要午睡一个时辰,莫言便安排了几处清净整洁的院落,给各人休息。
17楼
2014-02-23 1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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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真相
落日在安栖观大门上镀了一层金,给这地方平添了几分庄严华贵。我一跃下马,将缰绳一丢,奔上前去叩门。
心急如焚,突突乱跳,仿佛等了许久,才见阿晋前来开门。他见两个宫人站在门口,颇为诧异:“你们...”眼神一错,已经看清我的容颜,更是张口结舌:“太、太...娘子怎么回来了?”
我不出声,推开他直奔右首禅房而去,阿晋在身后长唤:“娘子,您不能去!”
我哪有心情理会他,只管扑到门前,双手去推房门,一推之下却纹丝不动,里面竟是闩上了。
我急得以手拍门,叫道:“清!是我!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等了一会儿,里面没有一点声息,我一颗心渐渐下沉:难道你真的不愿见我?
心里一酸,柔声唤道:“不管怎样,让我看你一眼,只要看到你,我就放心了。”
我倚在门前,身影正印在门上,夕阳不动声色,只一丝一丝缓缓下移,使我面前的黑影一点一点凑上来。隐约听得里面有些细微的声息,仔细去听又没有了。我不再出声,与屋子里一起沉入静默。静默伴着山风,在屋里屋外细细穿梭流淌。
内侍衣裤本就厚密,我一路驰来满身大汗,立得久了,山风一吹,身心俱是冰凉,手指和膝盖都在微微发抖。
身后传来一声:“嬛儿。”是太妃在唤我。她一脸悲凉,点着手:“过来,我跟你说。”
我失魂落魄地走过去,跟她进到房里,阿晋也跟了进来。
太妃让我坐下,面有忧色地看着我,轻轻地说:“你心里有什么话,尽管问吧。”
我抬起泪眼:“清在里面?”
太妃点点头。
我心中一宽,委屈的泪水直流下来:“他为何这般对我?”
太妃叹了口气:“这个恐怕要问他自己了。我只是猜,以清儿的性子,他一定不愿让你看到他如今的样子。”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如今是什么样子?”
太妃脸上的凄凉之意象是冬日欲雪的天色,她闭了闭眼,狠心道:“病骨支离,不成人形。”
这八个字入耳,我会过意来,只觉一阵揪心的痛楚,怔怔道:“为何如此?”
太妃的叹息如飞雪一样漫天撒下来:“清儿中毒太深,这几年多亏温太医妙手医治,否则早就没了。如今虽然体内的毒已经去了大半,可是元气大伤,眼看着还是慢慢地虚弱下去。”
我喃喃失声:“中毒太深?”是啊,他中毒是毫无疑问的,怎么会死而复生?温实初又是如何牵涉进来的?我再也掩不住心中疑惑:“当年我眼见他毒发死在我怀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妃看向阿晋:“这里头的因果,你来讲给娘子听吧。”
阿晋应了,二话不说便竹筒倒豆一样讲起来,倒像是这些话已经在他心中养了许多日,只等着机会往外倒似的:“王爷当年被送回府中的时候,是说已经死了。我们见他衣服染血,脸白嘴紫,浑身冰冷,也当他是死了,只是伤心罢了。可是那天李长悄悄告诉我,王爷有可能没死,因为他喝的是假死药,只是里面掺了一点鹤顶红,也许七天之后就会醒过来。”
我眉头一跳,忍不住打断他:“是谁弄的药?”
“李长没有说,我私心猜想,总不过是他或者小厦子。”
我“哦”了一声,想着这事只有问槿汐了,便示意阿晋:“你接着说。”
阿晋点点头接下去:“我悄悄告诉了隐妃,隐妃一听就明白了。本来第五日该大殓,她推说第五日不是吉日,要改到第八日,先帝也准了。”
“谁知到了第七日,隐妃守了一天,王爷也没有醒,使尽法子也不见作用。隐妃急了,想派人找温太医来,谁知根本出不去。当时夏刈的人把王府上上下下都围着,他们说:大殓之前,阖府不许出入。”
“第八日王爷还是没醒,隐妃只是抱着不让入殓,她哭着跟我说:王爷身子还没有变色,一定会醒的。旁边有老奴劝她,说中毒的人身体是不易腐坏的,隐妃只是不信。”
“就这么一拖再拖,王爷终究是再没醒来,到第十日实在拖不过去了,先帝口谕也下来:今日无论如何要入殓。夏刈的人如狼似虎,硬是抢了王爷放进棺材里,准备合盖。隐妃这才绝了望,只知道呆呆地流泪,再不说话,后来趁我们不备,一头撞在棺上,又挣扎着爬进去,抱住王爷咬舌自尽。在场的人没有不变色的,一府的人痛哭失声。”
阿晋声音带着哽咽,想到那情形,我的眼泪也落下来。
阿晋举袖擦一擦眼泪,接着说下去:“大殓之后守卫撤了大半,李长也哭着回去复命,然后才许报丧和开吊。温实初大人来吊唁的时候,跟我说了会子话,我就把这事的前后告诉他了。没想到温大人听了大惊,问我能不能把王爷弄出来,他要看看。”
“当夜便叫人把灵堂外面的守卫请去喝酒,一个个都灌醉。等开棺取出王爷的身子,温大人仔细寻摸了一会儿,取出金针来给王爷扎了几针,王爷的脸色就慢慢变了,居然有了呼吸,只是仍然昏迷不醒。”
“温大人说:假死药喝了以后,人是深度麻痹着的,其实有极微弱的呼吸和心跳,只是常人看不出来;药里那点鹤顶红本不可怕,因为王爷当时胃里出血,已经吐出大半,若是马上服些解药就好了;可是王爷躺了这么久,毒素散入五脏六腑,四肢百骸,身体受了很大损伤,若不是王爷身体底子好,求生意志又强,只怕已经没了;当务之急,需要找个清净安全的地方好生治疗。”
“我想来想去,要清净又要安全,只有太妃这里了。于是想办法引开王府后门的守卫,当夜就把王爷送到太妃这里来了,温大人也一起跟了来,府里头恢复原样,丧事接着办。”
我想起一事:“这么说,发丧的时候,棺椁里面只有隐妃一个?”
阿晋点头:“是!”
我心头一松,转念一想,又不禁为玉隐伤怀:她对玄清情根深种,耗尽了一生的情思与心智,死得又如此惨烈悲壮,身前身后却都只落得一个空名。
阿晋见我黯然,也面有不忍,停了一会儿,又接着说下去:“说来真是辛苦温大人,长留安栖观陪着王爷,为王爷使尽了针石汤药各种手段,还要想办法喂吃喂喝,一直过了两个月,王爷才睁开眼,人已经瘦了不少,每日里倒是昏睡的时候多,只是起不来床。”
“又治了大半年,王爷才慢慢清醒,只是肌肉萎缩,四肢无力,指尖麻木,每天夜里都浑身疼痛,发作起来满床打滚,彻夜睡不好觉。”许是勾起了痛苦的回忆,阿晋的眼睛黯淡下来,声音慢慢低下去,“为了减轻王爷的痛苦,每次痛得厉害的时候,只好给他吃鸦片丸子。”
听到鸦片这两个字,我的头皮一阵发麻,一股凉意漫上身来。这东西自然是听说过的,只是每每都跟一些垂死之人联系在一起,入耳便觉不祥。
“又过了一年,王爷才能下床慢慢行走,只是胃口不好,始终四肢乏力。近年虽然还在服用温大人的汤药调理,只是见效慢了,鸦片的用量倒慢慢加大了些。”
我心里正毛毛躁躁如塞了一把枯草,想到温实初,方感到些许的踏实暖和,难怪这几年都不见他人影,原来竟默默地忙着这些事:“如今温大人还常来吗?”
“如今温大人每半个月来一次,开完药方关照几句就走了,说是若有急事可去妃陵找他。”
我点点头,又问:“王爷的事还有谁知道?”
阿晋抬眼瞄了一下我的神色:“自打王爷能起床,我们都很高兴,就知会了李长和九王,他们都来看过王爷,只是王爷再不叫他们告诉别人。”
我不禁有气:“为何不能告诉我?”
阿晋叹了口气:“之前是温大人不让说,他说他深知娘子的性子,必然会做出惊天动地的事来,他已经很后悔了一次,这次千万不能再让娘子知道,万一露了形迹让先帝察觉,大家都是个死。后来王爷清醒了,更不让我们说,王爷说若是告诉了娘子,就是要了他的命。”
我一时气闷,说不出话来。
阿晋神情悲哀:“先帝驾崩后我又问过王爷,王爷还是这么说。”他忽然举起袖子捂住脸,哽噎着说:“王爷再不是从前的王爷了。”
19楼
2014-02-23 2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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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前缘
我出了一会儿神,回头关照小允子:“若是有人问,就说是替我去取忘在甘露寺的东西了。”
小允子应道:“太后放心,稍后我去上驷院还马,自会去敬事房说明。”
以小允子如今的身份权势,按说不惧什么,只是在这是非之地,一步行差踏错,后果往往出人意料,所以素日里仍需言行谨慎。今日已是出格,少不得叫他遮掩一下。
槿汐迎上来,见我脸色沉沉,便不多话,只扶我进屋,着人伺候我沐浴更衣。
待到坐下来,我才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乏,浑身酸痛麻胀,似那过河的泥菩萨,几乎要化作一滩泥,膝盖的旧伤也有虫噬般的隐疼。
槿汐一边替我擦干头发,一边小心翼翼地问:“现在传膳吗?”
我无力地摇摇头:“我不想吃,来一碗红米粥就好。”
喝过粥,示意宫人退下,寝殿里空落下来。
我心里还有一层疑惑在,于是把槿汐叫到身边,拉着她手道:“槿汐,王爷果然不肯见我,是我太心急了。”我把阿晋的话拣要紧的讲给她听。
槿汐听了叹息道:“看来王爷似乎有心结,需得慢慢来开解。”
我微微颔首:“我晓得。”又出了一会儿神,努力压制住翻腾的心思,从回忆中抽离,抬头望着她的眼睛说:“只是还不知那药的来龙去脉,你不妨把知道的都告诉我吧。”
槿汐应了,低着头想了一会儿,便慢慢讲起来。她说话不急不徐,清晰洗练,一句句明明白白送入耳中,自有一种让人宁静的力量。我凝神听着,既不打断也不发问。
“这事要从当年先帝会见摩格,熊罴大闹会场说起。当时奴婢们都在殿下随侍,听得里头大乱慌忙冲进去,眼见您遇险千钧一发,只是离得太远来不及救;又见王爷扑上去了,那种奋不顾身的劲儿,跟平时判若两人,明眼人一看便明白。”
“李长当时看在眼里,什么也没说,等王爷领兵出关把您救了回来,他才问我。我见瞒不过去,只好点了头。他一边感叹王爷情深义重,一边直叫可惜。他跟我说,他在先帝身边多年,最了解先帝的性子,除非王爷不回来,回来便凶多吉少。那阵子他总在屋子里团团转,一直念叨着要想个万全的法子。”
“有一天,我便想到了那包药,跟他说了,他眼睛一亮,想了一会儿说:‘好东西!兴许能用得上。’只叫我好生藏着。”
“王爷回宫那天,李长来找我要了那包药去,我问他打算怎么用,他沉着脸,什么也不肯告诉我,只说:‘你不知道才好,万一有事我一人承担,与你们都不相干。’”
说到这里槿汐有一瞬间的哽咽,停了话头。我心下感动,也不禁红了双眼。
槿汐停了一小会儿,恢复了平静,淡淡地接着讲下去。
“过了很久李长才告诉我,先帝当日与王爷饮酒,话里话外都是猜忌,王爷只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他便知道不好,拿了药准备见机行事。次日一早,先帝果然让他去太医院拿一包鹤顶红来,他取了悄悄回屋换成假死药,想想又觉得不放心:先帝那时候重用夏刈,要紧事都让他把守,怕是瞒不过去。他想了又想,狠了狠心,用指甲挑了点鹤顶红混了进去,这才拿去交给先帝。”
我胸中块垒全消,细细一想,前后都对上了。
槿汐又说:“后面的事情太后都知道了。李长当时等在桐花台外面,心里火烧一样,既怕王爷或您喝了毒酒,扛不住药力;又怕王爷没喝,出来落在夏刈手里。等您出来他才放了一半心,只是没伺候好您,见您摔伤,赶紧把您送回来医治;再去看王爷,见身上吐了不少血,心里叫得一声苦,不知道王爷是真死还是假死。”
“后来,王爷被送回王府,李长被派去料理后事。王爷大殓之后,李长回来跟您回禀后事,见了我先摇了摇头,我见他一脸的泪痕,心里也难过,知道事情终没有成。怕您更添伤心,药的事我们都没敢提。”
“上次去安栖观,我看情形不对,问了阿晋,才知道王爷还活着,只是阿晋说,王爷情况不好,不让告诉您,否则奴婢也不敢隐瞒。”
我拍拍她的手,轻声道:“不妨事。”至此事情虽清楚了,心里仍有一点疑惑不明,凝思了片刻,终于问出口:“槿汐,李长一向聪明乖觉,如何肯为六王做这等掉脑袋的事?”
槿汐眼波幽幽,微微叹息了一声:“他对娘娘感恩戴德,对我情深义重,”说到这里微有赧色,“所以我起先会错了意,以为他是在为您效力,后来又觉得不象。我也问过他几次,终有一次他松口告诉我。他说平日里见的那些王公大臣、妃嫔贵人,何曾正经把他当个人看,不过因为他是个得脸的奴才,勉强赏他一点脸面;只有六王不同,是真正把他当个正正常常的人看待,待他总是那么温和有礼,谈笑可亲,遇事总为他着想;也只有在六王跟前,他才觉着自己活得还象个人样,心里头只是舒坦。他说,他自小在宫中讨生活,每日如履薄冰,见惯大风大浪,把生死荣辱早就看得淡了,只是觉得这份恩情可贵,若有机会能报答一二,自然是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这四个字落在我耳中,如钟鸣一般洪亮。我联想起他甘露寺的相助、暴室的担当、先帝驾崩后的辞请,不禁感慨万千。原来自己一直小觑了他,以为他不过是个懦弱无能的小人物,原来这小人物有情有义有勇有谋,竟能在无可转寰处爆发不为人知的能量。我无端想起叶澜依来,想起她那句“对于我,已是毕生不可得的温暖”,想起她行刺玄凌,临死前那双清澈含笑、无怨无悔的眼眸,忽然如醍醐灌顶,心中一片清明。
历史的巨轮将无数小人物碾作尘土,可是它前进的方向,何曾离开过这些小人物有心无心的拨动?
我泪盈于睫,上前朝她深深一拜,槿汐赶忙扶我起来。我望着她温和明澈的眼睛,流着泪说道:“这么多年来,若是没有你和李长,也就没有我和王爷,苦难的时候你们相扶相持,紧要的关头又是你们出生入死,如今救了王爷,也就是救了我,此等大恩大德,我甄嬛没齿难忘。”
槿汐也流下泪来:“太后您说这样的话是要折杀奴婢了。遇到太后这样的主子,是奴婢的福份,没有主子的好,哪有奴婢的好,奴婢做什么都是应当的。”
我伸出食指虚按她的嘴唇:“以后在我跟前,万万不要再自称奴婢,你我同甘苦共患难,早已超出了主仆的情份,理应情同姐妹。”槿汐含泪带笑,用力点头。
21楼
2014-02-23 2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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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未写完,后续会和天涯一起更新,大概是每天一章,请勿见怪。
精力有限,也知道这里人少,因此这边只更新,不会来回复帖子。若有人看到,可以当脱水版看,有议论可以去天涯发,原帖:
http://bbs.tianya.cn/post-funinfo-5041326-2.shtml
>>
27楼
2014-02-23 2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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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午,梁多瑞带了甲字库主事一道来请安,手里捧了一只普通的檀木小匣子,交给槿汐呈上来,然后跪着小心翼翼地回道:“禀太后,昨儿的事情奴才已经查清楚了,原是库里头一个打杂的小太监因着缺钱花,一时胆大包天,竟设法偷了宝贝出去卖了,如今人赃并获,请太后发落。”
他向后面一摆头,门口一个暗红服色的小太监“扑通”一声跪下来,手脚并用爬到屋子中间,一直爬到梁多瑞的侧后方,哆哆嗦嗦说不出话,只是不住磕头。
我见东西有了着落,心头一阵热血涌动,忙示意槿汐去请卫临来,回头冷冷打量着那个小太监,叫他:“抬起头来,哀家要听你自己说。”
小太监抬起头,一张清瘦稚气的脸,看来不过十四五岁,满脸是泪,偷偷瞄了一眼梁多瑞,见梁多瑞正拿眼珠子嵌在眼角那里盯着他,不禁打了个寒噤,垂下眼睑抽噎着道:“奴才小史子...是奴才...是奴才听说那犀角金贵,才动了念头...偷...偷出去卖了...”
我语调平平,慢慢问:“卖去哪儿了?多少银子?”
小史子低下头:“卖给药店了,五百两。”
五百两,是这等小太监的二十年俸禄了。
我依旧慢悠悠的:“五百两银子不少了,作什么用了?”
小史子不由自主地又去瞥梁多瑞,梁多瑞这时也越发不安起来,只是低着头,在地上微微扭动着身子。
小史子说话一抖一抖的,象冷风地里枝头飘荡的最后一片树叶:“奴才...奴才...只有一个老娘,银子...银子...想留着给她养老。”
这时卫临来了,进屋请过安,我示意他上前来验东西。
卫临打开桌上的小木匣子,拿出一块犀角来,比昨儿的那块要小些,模样看着有些象,只是表面那层幽碧光泽更为自然,竟如同绒毛一般细腻顺滑,气味清香之中带着些许苦涩与辛辣。
卫临左看右看,面带喜色,须臾向我点头示意,退后待命。
我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再去看面前跪着的三个人,三人皆敛声屏气,伏低在地上等我发落。
我沉吟着,此事貌似已经水落石出,如今人赃俱在,口供也有了,若是摆在华妃、皇后、玄凌等人的面前,都只有一个结果:“杖毙!”
冷冷的秋风从窗缝间透入,细细薄薄如同刀锋一般,轻轻撩着人脖子后的寒毛,叫人暗自心惊,身上起了一些鸡皮疙瘩。
我无端想起了那个梦:无数狰狞的灰色鬼魅,潮水一般漫过宫中的台阶,向我直扑过来...如今生杀予夺的大权在我手中,只要我一出声,不过是宫中盛产的孤魂野鬼的庞大队伍又添一个新丁罢了。
但一些蛛丝马迹告诉我,事情不会如此简单,就小史子这样的,只怕没有胆量做出这等事,也不可能做到这么精细,更没有明显的动机。
梁多瑞等了许久,悄悄抬头瞄了我一眼,眼神中是几分不解与忐忑。
一股恨意直涌上我心头:这天杀的贼奴才,给我摆上这么一道,是料定我顾念大局,必然会杀一儆百,否则以后贪墨之风更盛,岂不全是我的过失。
杀,还是不杀?我目光扫着这些人,屋子里的空气凝滞得如同一坨冰,最终还是被我泠泠的声音击碎:“小史子,盗卖贡品,杖毙。甲字库主事,怠忽失职,降一级,罚俸一年。梁多瑞,疏忽失察,罚俸半年。”
小史子瘫倒在地,立即被拖了出去;梁多瑞似乎悄悄吐了口气,领着手下谢恩退出,只在光可鉴人的地上留下几滴冷汗。
我叫小允子进来,悄声说:“跟行刑的打个招呼,留他一口气,就说哀家有话要问。”
小允子答应着去了。
我问依旧站在屋子中间的卫临:“卫大人以前在宫中见过碧犀角么?”
卫临躬身回道:“微臣没有在宫中见过,只在《奇方汇》和《医海拾异录》中见过描述。”他迟疑了一下,“几个月前,微臣在某个大药房的后堂见过类似的东西,号称镇店之宝,一万两银子也不卖。”
我嘴角浮起一缕讽刺的笑:“也许就是同一块。”
卫临与我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神,沉默了一下问道:“如今东西拿到了,不知还有什么是微臣可以效力的,请太后尽管吩咐。”
我笑笑,温和道:“你已经帮了哀家的大忙了,其它就不需要劳烦你了。”
卫临微笑告退。
小允子闪进来:“那边已经停手了,太后要去问话么?”
现在问话不一定能问出什么来,倒是先保住他小命要紧,以后或许还有用。梁多瑞之流顶多算个老鼠,待朝中的豺狼之辈清理得差不多,自然会有人来料理他,多留他几日倒也无妨,省得脏了我的手。
我摇摇头,细声嘱咐小允子:“你带两个人去,先悄声叫小史子装死,然后只说这家伙吃不住打,已经断气了,叫手下拖出宫去丢到乱葬岗。”
小允子眼中略含着些疑惑,却干脆利落地应声去办了。
我又把槿汐叫来,如此这般跟她说了,槿汐连连点头,自去忙她的了。
我把碧犀角收好,另着人去妃陵请温实初回京。
做完这些,我叫宫女进来擦地,看着她们利索的动作,慢慢恢复了心平气和。
稍后玉娆进宫,依旧按上次的法子,带我出宫去。
30楼
2014-02-24 0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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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间屋子宽敞舒适,家俱齐全,尽里头是一张油亮的雕花大木床,玄清穿着月白寝衣,正坐在床上看书,见我进来,乌沉沉的眸中亮起几颗星星来,惊喜道:“这会子你怎么来了?我以为你今儿不得空。”转念又微有担忧之色,“宫门快关了吧,等下如何回去呢?”
我坐到他面前,仔细打量他一番:脸色自是不好,眼底还有血丝,虽仍然憔悴虚弱,倒也并没有比之前更坏。这才微笑起来:“今晚不走了,陪着你,明早再回去。”
玄清一愣,一丝欢喜的微笑浮上嘴角,却还未成形就僵住,瞥了一眼温实初,神色有些不自然起来:“我...夜里陪我太辛苦了,只怕你会受不了,不如我们说会子话,你去别的房里好好休息吧。”
我怎会不懂他的心思,坚决地摇摇头:“我来之前便想好了,无论怎样,我都要陪着你。”
玄清虽仍有些犹豫之色,听了这话却也高兴,剑眉一展,星目微弯,露出带着些孩子气的纯真笑容,倒叫我心里一酸:他是这样容易满足啊。
于是从怀里拿出碧犀角来,给玄清看过,交给了温实初。温实初端详赞叹了一番,自收了起来,又教了我关元、气海、膏肓、足三里等穴位的位置,说是若玄清夜里醒来,可以给他按摩按摩。
温实初走了,阿晋端了碗小米怀山药粥进来,看见我在,高兴地说:“娘子派来的好厨子,连小米粥也能做出许多花样来,还熬得特别香,爷倒是比昨日多喝了两碗呢。温大人说了,再过两日就可以试着吃点别的了。”——之前我让温实初关照过他们,到了温府,人多耳杂,不必再叫“王爷”了,可改叫“爷”。阿晋伶俐,已经叫得很顺溜。
我听了自然高兴,接过碗来的时候,留意到阿晋的脸色,发黄还泛着些潮红,不禁有些心疼:“阿晋,看来这几日你着实累着了,不如回自己房里去睡吧,这里由我陪着。”
阿晋只是笑:“我不怕,扛得住,娘子刚来,夜里一个人怕看顾不过来,我在窗边榻上睡着,有事也好帮个手。”
我想想,这样倒也稳妥,便笑着点点头,回头喂玄清喝粥。
有阿晋在,玄清也不好跟我说什么体己话,只能拿眼瞧着我,吃得香甜无比。阿晋看了,“嘿嘿”地傻笑几声,自去榻上歇下了,很快发出轻微的鼾声。
喂他喝完粥,漱了口,我扶他躺下,熄了几支烛,只留了床前一盏灯,轻轻脱了外衣,穿着中衣偎在他身边。两人在被子里牵着手,耳鬓厮磨,悄声细语,说不完的相思牵恋,诉不尽的浓情蜜意。耳听得阿晋在那边鼾声细远,我们也渐渐困了,相依相偎着睡去。
仿佛是与他手牵着手,一同走在山路上,阳光和煦,山花烂漫,空气中有醉人的甜香。山岚微兴,两人白衣飘飘,舒缓闲逸如自云中来,我与他不时含笑对视,淡淡欢喜。
这样执了手一步步往山顶走,眼看着山势越走越高,高到只看见山腰的白云,白茫茫的一直延伸到天际,青翠的山头露在云外,倒真象是白银盘里一青螺。
我与他并肩立在山顶,放眼四望,沉醉于这美景之中。
忽然间脚下的土地摇晃起来,越来越剧烈,一阵阵地动山摇,雷声隐隐,巨石纷纷滚落。
两人大惊失色,他牢牢抓住我,将我护在怀中,不料脚下一空,落脚处已经陷落,他失去平衡,向外倾倒,千钧一发之际,双臂将我松开,不肯将我带落。
他潭水般深邃的眼眸绝望而又深情地望着我,里面清晰映着的我的身影,正越来越小,我仓促中一把拉住他手,跌在地上,他则挂在悬崖边,身下是波涛般涌动的云朵,渐渐旋转成涡状,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窟窿。
我手上疼痛,嘴里只叫:“抓住我,不要松手!”他一手抓着我,另一手想要攀住什么,可是崖边无处着力,挣扎中,抓住我的那只手正渐渐滑脱。他忽然静止下来,仰望着我无限温情地一笑,嘴里轻轻说了一句什么,眼见即将滑出我手,落进那黑窟窿里去。我心中剧痛,大叫:“不要!”挺身想去捞他...
猛然惊醒!心依然在狂跳,手也依然在疼,眼睛适应了昏暗的光线,看到自己和他正睡在床上,心里漫漫生出一阵安慰:幸好只是个梦,他还在我身边。
马上觉得不对,玄清向外佝偻着,身子正不住地颤抖,手上劲儿很大,将我一只手挤得生疼。我将他身子扳过来,只见他眉头紧锁,脸色铁青,额头上尽是冷汗。
我慌忙叫阿晋,阿晋奔过来一看,沉声道:“爷是疼得发晕了。”以拇指掐住他人中片刻,玄清这才松开眉头,迷迷糊糊睁了眼,发出一声呻吟。
阿晋将玄清扶起半坐,去倒了碗热水给我,让我喂玄清喝,另取了铜盆放在床前防止他吐。我将碗送到玄清嘴边,他却只将嘴唇沾了沾水,不肯再喝,无力地摇着头,又翻滚到床上去。
我从背后搂着他,发觉他正在冒虚汗,浑身冰冷,身子的颤抖一阵紧似一阵,低头看他,脸色潮红,两眼迷离,脚在床上无助地蹬着。
我忙给他按摩穴位,阿晋也在一旁给他揉腿,不时给他擦擦汗。玄清痛苦的样子并不因此舒缓些,我渐渐明白过来,不管我们这时候做什么,对玄清而言其实都是杯水车薪,这不过是温实初的一点善意,让我们觉着自己还能为他做点什么,总比眼睁睁看着他难过好。
我心酸地摩挲着他的脸,想着跟他说说话也好,便在耳边轻轻问他:“你觉得怎样?”
玄清“嗯”了一声,隔了一会儿才含糊地说了一个字:“疼。”
我又问:“哪儿疼?”
玄清皱着眉头,嘴唇无力地翕动着:“哪儿都疼...像是要把我磨成粉...”
说着,他身子的颤抖越发频密了,忽然一条小腿痉挛起来,随之身子弓起,面容变形。我和阿晋连忙帮他用力揉搓,好不容易让腿上肌肉放松下来,不久他身子另一处又痉挛起来,叫我们应接不暇。
玄清数度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焦渴的唇微张,急促地喘着气,张开手在空气中摸索,狂乱的目光四下扫视,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却又什么都找不到。我自然知道他在找什么,心中暗痛,伸手紧握住他冰冷颤抖的手。玄清看清我在他身边,目光便定在我身上,眼神渐渐清澈宁静下来,蕴出些许柔情,须臾闭了眼,只是抿紧唇,绷紧身体,忽长忽短粗重地喘息着,一心与疼痛对抗。
更漏缓慢而沉重地滴答响着,如同时间的锯齿在我们的神经上缓慢拉扯,一个齿又一个齿地慢慢扯,割一下又割一下地慢慢疼。
许久,玄清的颤抖才渐渐衰弱,身子也渐渐瘫软,脸上身上都湿漉漉凉冰冰地,只是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忍耐着,偶尔从鼻底喉间漏出一丝低微的呻吟。
我喂他喝了点水,又叫阿晋去弄一个火盆来,放在床前,希望能让他暖和些,却发现能传到他身上的热气终究有限,索性自己下床去,站在火盆边上烤。
火盆里的炭烧得正旺,红火炙热,哔啵作响,热力如同针尖一样刺着我的肌肤,鼻尖能闻到一点衣服和寒毛的枯焦气味,我竭力忍耐着,直到衣服和皮肤俱是滚烫,才到床的里侧躺下,让他的身子侧过来贴住我。
这样一个滚热而干燥的拥抱,让玄清发出舒服的“唔”的一声,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我。当我感觉他身上的冷和湿正一分一分过渡到我身上时,唇角不禁绽放出无比欣慰的笑容。直到今天,我才体会到他卧雪冰身为我退烧的心情,原来能为自己心爱的人做这些事,是这般让人踏实与欣喜。
等身子凉下来,我又下床去烤,如是几番下来,玄清的身子慢慢变得温暖干燥,疼痛也渐渐止住了,终于他沉沉入睡,眉目舒展,气息悠长。
我任他紧紧地抱着,望着他沉睡的面容出神,只觉柔情胀满胸臆,直胀得胸口微微发疼:清,即使恒河沙那样多的珍宝,也比不上你的珍贵。我是多么希望能用自己的一切来换回你的健康,多么希望能与你朝夕相伴,多么希望能为你的口中食、身上衣亲力亲为,为你做任何事只求你展颜一笑;可是,这些我眼下都做不到,这样与你紧紧相拥的日子,还能有多少?
更漏似乎滴得快多了,不久,窗纸上慢慢泛起一层鸭壳青色,我心下明白:时辰到了。
心里暗暗叹息一声,轻轻挣开他的怀抱,才发现被抱得久了,手足俱已酸麻,我摸索着慢慢穿上外衣,又为他盖一盖被子,目光眷恋地抚过他的眼角眉梢,终于狠狠心不顾而去。
外面的空气新鲜清冽,我打了个寒战,抬头望着东方熹微的晨光,心头百感交集。经过这样一个漫漫长夜,黎明似乎都变得有些陌生了。
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前院,老刘已经在轿边等候。他依旧低头一言不发,只打开轿帘扶我上轿,再帮我盖上布,拉马出门,到李府接了槿汐,才往贞顺门而去。
快到贞顺门的时候,四下里钟鼓之声齐鸣,宫门“吱呀”响着缓缓打开——卯时刚到。此刻天方发白,视线朦胧,槿汐拨开帘子跟守卫打了个招呼,便畅通无阻地进了宫门,由小连子接了送到颐宁宫中庭。我下轿回到寝殿,唤人更衣梳洗。
38楼
2014-02-27 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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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药酒
这些日子,玉娆依然频繁进宫探病,玄汾依然忙得不见人影,又过了几日,听说江西出了集体贪腐大案,玄汾亲自赶去处理了。
那日下午,玉娆匆匆来到我宫中,神色紧张:“长姐,顺陈老太妃不好了。”
我忙坐正身子,盯着她问:“怎么?”
玉娆难过地说:“老太妃这两日转成右肋下疼痛了,而且疼得厉害,她自己用手抚摸,发现里面有个硬块,诸葛太医重新来瞧过,说是胆上的毛病,应该是结石,发作起来是很痛的;背地里却跟我说,此症瘕怕是已隐藏多年,如今才发作出来,再没法可治了。”
我大惊:“诸葛太医人呢?”
玉娆回道:“我来之前,他还在瑞寿宫。”
我匆忙起身:“走,去看看。”
进了瑞寿宫东配殿,见太医还在写药方,心里略安定些,先去看望老太妃。
才几日不见,老太妃已是脸色蜡黄,双目凹陷,昏睡在床上闭目呻吟。
我看了心酸不已,出来后召诸葛太医到一旁问话。
我沉声问:“老太妃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诸葛太医果然有些口拙:“微臣也不太确定,看表征是结石,查脉象只是体虚,然而观气色已是绝症了。”
我气结:“事到如今,竟不能有个明确的推断么?”
诸葛太医想一想:“微臣认为,老太妃这个病是多年的症瘕,因胆部结石而起。结石日渐长大,壅塞了胆道,胆部因此郁结肿大,压迫到附近经络,因此老太妃常常背疼,只是脉象查看不出。如今胆部病变肿大得越发厉害,故而发作起来了。其它脏器受其影响,也将逐渐衰弱,除了肋下苦痛,必将渐渐羸瘦,妨于饮食。”
我皱眉:“如此可还有医治的办法?”
诸葛太医缓缓摇头,低声道:“此症早已不可逆,无药可医。”
我失声道:“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她疼死么?”
诸葛太医叹息:“只能用鸦片镇痛了。”
我听到这个词,心里仿佛被一根刺扎了一下,想想不死心,又将其他几位太医都唤来看了一遍,结果个个摇头,道无力回天。
我半晌无语,叹道:“怪道说医生只医得了病,医不了命。”
仍旧问诸葛太医:“老太妃还有多少日子?”
诸葛太医低头回道:“若是一直镇痛,加上饮食调理,应该在两个月到六个月之间,需看老太妃自己是否能坚持。”
玉娆听了,两行清泪落下来,哽咽道:“玄汾尚未好好尽孝膝前,老太妃可一定要多支持些日子。”
我沉吟了一会儿,一拍椅子扶手:“给她用最好的药和鸦片,再去御膳房找一位有经验的老师傅来这里的小厨房,专门负责老太妃的饮食。无论如何,要让她坚持到玄汾回来。”
当日去温府,见玢儿、采蓝与陈叔正在厨房忙碌;进了西厢房,发现床前不远的地上多了一只半人多高的大浴桶,里面已经放了些热水,水汽袅袅腾起;桌上则多了一小壶酒,旁边有一只酒杯。
温实初正站在玄清床前,见我进来,笑眯眯说道:“你来得正好,这酒泡了一个月了,今儿就来试试药效。”
玄清也微笑着,星目中虽有些期待的神色,脸上却似无风的湖面一般平静。
我喜出望外,待想一想,却有些不放心,遂轻声问:“以清现在的状况,能扛得住酒力吗?”
温实初望着玄清,眼底也有几丝隐忧,却仍微笑道:“我让陈叔热了些羊奶,稍后兑着酒喝,不伤胃,只是其中的药力大小尚不清楚,需试了才知道。”
说话间,阿晋和采蓝又提了热水进来倒进浴桶里,温实初用手试了试水温,跟阿晋说:“再加两桶热水就够了。”阿晋应着去了。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泡澡的水方才备好。阿晋又提来半桶熬好的乌黑的草药汁,注入水中搅匀;采蓝则端了碗热乎乎的乳白汁液来放在桌上。
温实初又试了试水温,点点头,示意阿晋留下,采蓝便退下了。
温实初叫阿晋关上门窗,自己从酒壶中倒了杯酒出来——竟是浓郁的红褐色——兑进那碗羊奶里,搅匀了,让玄清喝了下去。
稍候片刻,眼见并无异状,遂让玄清入浴。
玄清深深看了我一眼,微带赧色,脱了寝衣,露出清瘦的身躯,由阿晋和我扶着,走上浴桶边架着的木梯,小心地跨入桶中。他撩起水洒在胸前和肩膀,然后缓缓在内凳上坐下,热水刚好齐胸。玄清朝我们点点头,脸上的表情愉悦而惬意。
我和阿晋站在两侧,用毛巾蘸了热水,为他轻轻擦拭脖子和肩膀,温实初坐在一旁观察着玄清的面色。
浴桶里的水粗看是墨色的,抹在皮肤上变成乌龙茶的颜色,散发着草药的苦涩气味。只见茶色的温热水珠,流散着稀薄的水汽,纷纷从玄清苍白的皮肤上滚下,落进桶里。他双目微瞑,极安详地坐着,仿佛一朵洁白而单薄的夕颜。
我的手捏着毛巾,轻轻抚过他横亘的锁骨,突出的肩胛,起伏的脊梁,心中一痛,眼前无端浮现出那年在桐花台,他强忍着剧烈的痛楚,极力绽放出的那种温柔与安详的笑容,那笑容如此清晰地铭刻在我记忆中,让我一想起来便觉得心碎。
玄清的眉头突然一跳,我的心也随之颤抖了一下。
温实初平静的声音:“有感觉了?”
玄清“唔”了一声,微微蹙起眉头来,良久方开口,声音中含着丝丝缕缕的颤音:“四肢百骸之中,似有无数的小针在扎。”
温实初略有些紧张,问:“奈得住么?”
玄清不说话,只微微颔首。
温实初的声音放松了一些:“嗯,再泡会儿试试。”
玄清依旧闭着双眼,眉头轻颤,额上有汗渗出。我用手巾去拭,竟是褐色的,拿给温实初看,他注目片刻,微微点头。
又坚持了一阵,玄清的面色渐渐发红,眉心因痛楚而扭曲,身子开始颤抖,桶中的水起了阵阵涟漪。
温实初走上前来,两指搭在玄清脉上,沉吟片刻,说:“今儿就到这里,起来吧。”
玄清睁开双眼,缓缓站起身来,微微有些摇晃,我和阿晋连忙扶住,他扶着桶沿努力稳住,身子却骤然一抽,呕出一口黑血在地上。
我心中大乱,阿晋在对面看我,也是一脸惊惧。见他吐完血后勉力站直了身子,并无再吐的意思,我们忙扶他出水,给他披上一件素棉浴衣,温实初一径低头去查看地上的血。
我用手巾拭去他嘴角的血迹,往日黑色的记忆又重现脑海,似冰冷的冬雾一般将我裹住,心底是阵阵翻涌的恐惧,脚下似乎踩在云上一般绵软;什么也不敢说,手下却不停,跟阿晋一起帮他擦干身子,待汗落尽,方换上寝衣,扶他上床坐下,盖上被子。
玄清仍蹙着眉头,眼观鼻,鼻观口,努力调匀呼吸,良久,眉头渐渐舒展,脸上红潮也慢慢褪去。
温实初走过来,仔细看了玄清的脸色,又替他把了脉,面有喜色:“这碧犀角的药力,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
我迷惑不解:“那吐的血,出的汗,是怎么回事?”
温实初看着我笑道:“这药酒自能解毒驱毒,加上热水中发汗疏散的药物,使血液在周身运行加快,推动体内淤积的毒素随着汗液排出体外,由于药力过猛,血液也渗了些许出来,汗中带血因此发褐。至于吐的血么...应当是脏腑中少许毒血逆流渗出,引起吐血。”他回头看着玄清:“只怕你此后便溲也是发黑带血的,却是好事,无需恐慌。”
他见玄清仍闭着眼,又问:“你感觉如何?”
玄清睁开眼来,神色平静:“多谢温兄,之前的确有些心慌和疼痛,方才已纾解了,眼下我觉着浑身轻松,只是还有些头晕。”
我这才觉得双脚又落到实地上了,长出一口气,拍着心口笑道:“药效虽好,也不必这般吓人吧,倒象是又喝杯了毒酒似的。”
玄清看着我,笑容舒展如冬日的阳光。
阿晋在一旁双手合什,直叫:“阿弥陀佛!”
温实初也笑了,对阿晋说:“给你家主人弄碗粥来,经过这番折腾,他一定饿了。”说完跟我们点点头,便自顾踱出屋去了。
阿晋赶紧去了,很快端了碗热乎又软糯的赤豆薏米百合粥来,交到我手里,转身跟玢儿和采蓝一起收拾浴桶和清理地面,又忙活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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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3-02 1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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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安然坐在床沿,喂玄清喝粥。
屋里人来人往,玄清大约有些不好意思,伸手对我说:“让我自己来吧。”
我听他说话的中气似乎比之前还足些,心下欢喜,微笑道:“便让我再喂你一次,又有何妨,过阵子你好多了,再用不着我喂了。”
玄清听了,微微一笑,便不强求,依旧就着我手喝粥。
喝完粥,众人也收拾好屋子,走了个干净。
我拉着他手,仔细打量着他,经过方才惊心动魄的一幕,这会儿从他脸上已经看不出所经历的痛苦,反而有些容光焕发。
我略觉奇怪:“为何你每每受了许多罪,转眼就能云淡风轻了呢?”
玄清有些好笑:“若是苦痛已经从身上流过去了,我还要再去缅怀它么?”他轻轻夹一下我鼻子,笑道,“人生苦短,当然是多想着开心的事,多念着美妙的人,才不辜负啊。”
我明明应该高兴,心下却是黯然,望着他恬淡的容颜,轻叹道:“假如你当年爱上的是一个平常的女子,哪里用得着身受这许多折磨,归根到底,终究是我误了你。”
玄清收敛了笑容,目光灼灼地望着我,眼里渐渐露出一丝悲悯来,缓缓道:“你知道我的身世,自从我长大到明白人事,便知道自己这一生,皇权非吾愿,功业不可期,所能着力的,唯有一个情字而已。以我当时的少年心性,总以为一定要娶这世上最好的女子,与我相契相知,若是找个平常的,只恐将来不甘心罢了。”
我心下一动,露出一丝苦笑:“这样的少年心性,我也曾有过。”
玄清嘴角微微向上扬起,望着床头的雕花木罩出神,似乎在说不相干的人和事:“我寻寻觅觅,可惜,过尽千帆皆不是,所以当年心中惶恐,担心自己终究遇不到一个合意的人,以至于一生虚掷,人间无味...直到十九岁那年,遇见了你。”
我取笑他:“之后便‘过尽千帆皆不视’了么?皆视而不见。”
玄清回眼看我,忍俊不禁:“是!无非‘曾经沧海难为水’,所以‘取次花丛懒回顾’。”他声音低回,语气中略带了一分伤感,似是多年伤怀的一抹余痕,“你知道,我一旦认准了一样,便不会再考虑其它,你说我孤拐也好,乖张也好,我大约是不会再改了。”
心中仿佛有根长长的羽毛拂过,一阵柔软酸麻,我低头摩挲着他的手,嘴里轻轻说道:“这样的孤拐,我是极喜欢的。”
玄清看着我,眼神中流露出无限怜爱来:“若是没有你,我也许会平平安安地孤独终老,但在我的私心里,经历过这些才是有滋有味的人生,哪怕很痛,也比无知无觉的好。”他又自嘲地一笑,“佛说,人无论求什么,必将受其折磨。所以我受些苦都是自取的,你不必为我难过。”
清,总是这样随遇而安,也总是这样善解人意,他为我所受的种种,都不说是因为我,只说是因为他自己,将我的心疼与负疚,这样淡淡一语便带过了。
我心下感动,却不流于容色,只浅笑道:“好吧,以后我再不说这样的傻话,你遇见我,我遇见你,都是命中注定,不是冤家不聚头罢了。”
玄清大笑,又伸指来夹我的鼻子,被我笑着躲过去。
屋子外头传来脚步声,须臾是玢儿推门进来,陪我们过夜来了。我与她简单说笑几句,伺候玄清洗漱过,便各自躺下歇息了。
在被子里紧紧依偎着他,与他十指相扣,听着他轻缓的呼吸,闻着他身上的味道,心里是那样安稳恬静。这一夜,或许是我睡得香甜,居然没察觉到玄清夜里何时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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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除了去温府,我隔天也去瑞寿宫看看顺陈老太妃,却是完全不同的光景。
因整日痛得厉害,她每日要服用两三次鸦片,在疼痛镇住后往往陷入虚弱的迷糊中,因此清醒的时候不多。
若是在她清醒的时候去,听到门口的脚步声,她一双凹陷却精光四射的眼睛总是盯着来人,目光中流露出热切的渴望,待看清了,却变成明白的失望。
玉娆多半在旁边陪着,见此情形,冲我无奈地眨眨眼。她曾跟我说过,她给玄汾写了信,玄汾回信来说,眼下这头事情太大,一时脱不开身,只能抓紧时间处理完,尽量在两个月内赶回来。
想来老太妃起初背上疼的时候,被当成了小毛病,玄汾整天介忙忙碌碌,竟未及抽空来看过她一次。
如今见她这般模样,自然知道她盼着谁,心中酸楚,不过是强笑着与她闲话一阵,有时候也听她讲讲玄汾小时候的事情,语气中俱是疼爱与骄傲,却甚少听到她提起自己年轻的时候。
她自知出身卑微,为了儿子的前程,将玄汾自小送于庄和老太妃抚养,如同我于绝境中将胧月送于敬妃——如今的德太妃抚养一般,我想我更明白她此刻的心情。一个母亲下狠心这般做,自然是为孩子着想,哪怕心里再割舍不下,然而这样一来,总是跟孩子隔了一层,只怕孩子越大越跟自己生分,自己再酸楚伤心也只是说不出。
所以,在她清醒的时候去看她,常常心酸得紧。
若在她昏睡的时候去,我多半只能和玉娆、欣恭太妃默默坐上一阵,看着床上老太妃那日益憔悴的容颜,愈发突出的颧骨,以及头上又新添的几丝华发,想起那句诗来:“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在阒然流逝的时光与生命面前,唯余深深的落寞与无可奈何。
已是十一月份了,天气越来越冷,每次虽在相同的时间去温府,天色却越来越暗,街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少。
那日,刚刚出宫拐过两道弯,轿子忽然停下了。我和槿汐等了一会儿,槿汐轻声唤:“老刘!”
老刘“唔”了一声,这才继续赶着马往前走。
待进了李府,老刘凑过来悄声道:“方才后头有人跟踪,为了引开来人,请娘子下轿,换一辆车。稍候我自赶这马轿出去,待我走远了,您再去温府。”
跟踪?!我陡然一惊。是什么人?又是什么目的?我自认已经很小心,对方是知道了些什么?
心下栗栗,依言换了车,槿汐待门口清净下来,另着人送我过府。
第二日早上问老刘,他只淡淡道:“没事。昨夜那人被我带着在城里乱逛,后来我又去酒馆喝酒,那人便自行走了。”
虽松了口气,心里到底多了层顾虑,只怕这事没完。
隔了一天,轿子刚走到温府门前,老刘忽然低叱一声,甩出马鞭去敲响大门,起身便走,只听衣袂之声如离弦之箭一样飞快远去了。
我明白过来,他必定又发现有人跟踪了。心的那一跳似乎拼尽了全力,将浑身的血液都挤飞了似的,只震得全身发麻。正愣神处,耳听得有人开了门,我掀开一点车帘见是老秦,向他招手示意,他忙过来引轿马进府。
我下得轿来,忍着不安,只叫老秦:“等老刘回来即刻报于我知道。”
大约半个时辰后,老秦来敲西厢房的门,我便跟着他来到前院老刘的住处。
老刘垂手肃立,低沉回道:“方才那人被我抓住了,只是什么也问不出来,本想把他带回来,他竟咬舌自尽了。”他拧紧眉头,又补充了一句,“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公公。”
我身子一晃,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叫老刘好好休息,自己依旧走回西厢房去。
玄清见我回来,诧异道:“为何你的脸色这样差,出了什么事?”
我在床沿坐下来,方觉出心口是猫抓一样难受,还有些窒闷欲呕,我用力揉搓着额头,皱眉道:“晚些时候再说。”
待睡下后,我才在枕边轻语,把此事的前前后后告诉了他。
玄清听了,半晌无语,在昏暗的世界里,只见他眸子上有一个亮点,静静地安住在那里,仿佛是夜空中最亮的一颗星。
我揪着他手,难过地说:“自从得知你还在人世,我感激上苍的好生之德,再不想与人争斗,再不想沾染血腥之事,谁知树欲静而风不止...只怕我在位一日,便不会有一日真正的安宁。”说着有泪滴落,一阵寒意侵来,身子微微颤抖。
玄清轻舒猿臂,将我整个拥入怀中,温软的嘴唇贴上我冰冷的额头,须臾叹道:“本该由我来保护你,如今我却变成了你的软肋。”
我苦笑:“我的软肋是你,你的软肋是我,还不都是一样。”我仰望着他眼中的那颗星,“我不想你象从前那样,总在我身后保护我,随时准备为我牺牲,而宁愿我们携手并肩,共同进退。”
我低头抚摩他的手臂:“我好不容易才牵回你的手,再也不想放开。”
玄清将我搂得更紧,轻轻“嗯”了一声。
我又道:“如今唯一的麻烦,是我这太后身份,它既是我最大的依仗,却也是我最沉的枷锁。”
我缓缓捋起他右边的袖子,露出他臂上刺青,指尖轻柔抚摸着那熟悉的图案,声音带着一丝梦幻般的痴迷:“我多想借你这把青锋,斩断我身上的铁链,与你做一对不问世事的布衣夫妻,朝夕相守。”
玄清抬起右手,手指穿过我顺滑的发丝,怜惜地抚着我的头,将我的脸贴到他胸口上。
我听着他的心跳,咚咚有声,心里慢慢安定下来,只听他缓缓说道:“我怕这把剑太沉,斩开了铁链,也断了你的藤蔓,付出的代价太大,终叫你将来后悔。”
我静静听着,不再说话,我俩心意相通,他又如此聪明细心,自然清楚我还有哪些东西放不下。
又听见他说:“如今看着强敌来犯,我虽帮不上你,却也不想掣肘,更不想因为我而搭上更多人的性命,何况我眼下身子也好多了,你暂且不必每日过来看我,待此事平息了再说。”
我心中不舍,良久,也只有点点头,想说什么,却又觉着多余,只喃喃轻唤:“清!”伸手环住他腰。两人紧紧相拥,默默出神,不知何时才入眠。
48楼
2014-03-03 0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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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们的鼓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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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3-03 1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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