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金殿,华堂,白玉阶。凌霄殿近在眼前。
他一袭白衣,疲惫地踏行在登天路。
“君临,你身为妖帝为何要向天庭屈膝!”大妖咆哮质问。
“君上!”众部将悲吼。
“不要去天庭,求你了……”
“你原先不是反抗天庭吗,现在为何又要归顺天庭。”
“什么烂天庭地庭的,只要君上你一句话我们就一起把它打下来!”
“君临你进了天庭就别回来了。”
他面色铁青,谴责之声如芒刺在背。
“都回去吧,我不是妖帝了。”
“你既然承认不是妖帝,何不回到天庭。”
猛然回首,昆仑山上已了无妖灵的踪迹。只有一个人淡然立于山巅,面容含笑。
天帝!
暗红的瞳如恶魔之眼狰狞。空若尺碧波流转,如长虹贯日直冲向那个风轻云淡的身影。
淋漓澄净的血喷涌,倒下的身影笑容嫣然。
他的心渐渐冰封,呓语般念出两个字,声音颤抖地不像自己的:
“阿眉?……”
他久久地抱着她,于是迷茫了自己该做什么。
自己这样赌,是否值得。
以史上最惊才绝艳的妖帝做注,来窥破天机。
洞察天庭的弱点,然后等待彻底颠覆天庭的那天的到来。
已经有太多的生命凋零在这无意义的战争中了。只是将一代代的仇恨与暴怒越积越深。
血腥的诅咒不该绵延万世。
那么,只有斩断宿命。
可是,这执剑的代价,他真的支付的起吗?
天庭。
他抱着青色的小狐狸走入凌霄殿。
众神微笑认可他。他面无表情,不喜不怒。
“冕阳,你回来了。”
天帝轻轻地说。像迎接刚回家的兄弟一样自然。
“不,我很累了。”他平静的看着天帝,“我是来告诉你……再见了。”
“再见?”
“是的,也许就是不死不休。”
“冕阳,你当初从没认输过。”
“叫我君临。我是妖帝。”
“是吗。”天帝一指他的怀中,“那这是谁?”
他低头。空泛的暗红色眸子中瞳孔已然涣散。但那双暗红的瞳似乎依然盯着他,幽深似寒潭,藏着生死攸关的秘密。
“你杀死君临不正是为了回归天庭吗。”天帝张开怀抱像是要拥抱他,“来吧,我们将共同执掌世界的权柄。劫数已满,该回家了,冕阳。”
他困惑地怔住了。
那只小狐狸呢?
忽然像是黄钟大吕鸣起,他的记忆中破开一条缝隙。
悠长的轮回历程之前,浩瀚磅礴的黄昏天幕下,两个孤独的少年相拥,却依然瑟瑟发抖。
那时的天空没有华美的宫殿,炽烈的炎阳与彻寒的孤月下,朝生夕死的生灵放肆地宣泄天生的暴戾。
肆意妄为地生长随心所欲地破坏,混乱无序的年代,仅有的善良温存被碾压得体无完肤。
两个相拥的孤独少年蛰伏着不怀好意的阴影,等待着他们的虚弱。
举世皆敌。没有援军没有希望。
“哥哥,我们会死吗。”
“永远不会。”少年咬碎牙根承诺,“我们要缔造天国,让善的与恶的从此泾渭分明。让一切罪恶不能逾越天界的屏障,加害善良的人分毫。在此之前,我们永远不会死!”
“真好。如果有这么一天,我一定帮你守护它。”
黄昏的寒流吹拂,颤抖的身躯说出的誓言毫无力量。可这是极暗世界中唯一的希望火光。
“从前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一声咆哮将他惊醒,抬头时,杨旭辉狰狞地握起直如尺矩的剑直指着他。腹部濡染着嫣红,那是天帝的权剑留下的伤口。
“我……”
“不记得了是吗。”他举剑,“你竟然都不记得了。那么多事你竟然都不记得了!你果然是选择了天庭而不是妖族!”
凛冽的剑罡刹那既至,不容他有喘息的机会。
他挥尺格挡,大声辩白:“停下!我是妖帝,我没有背叛妖族!”
“去死吧,冕阳。我要为君临和全妖族报仇。”
杨旭辉的表情异常狰狞却也异常虔诚。长剑已架在他的咽喉,生死不过一线。
杨旭辉终于还是没有割破他的喉咙。而杨旭辉自己的嘴角则淌下一缕血痕。
空若尺已然将其洞穿。
而他,不知是悲哀还是震怒。
“去死吧,冕阳。我要为君临和全妖族报仇。”
杨旭辉狰狞而虔诚的表情历历在目,临终的话语彻底让他迷惘。
我是谁。
君临,还是冕阳?
“杀了冕阳,为君上报仇!”
“冕阳纳命来!”
“还我君上命来……”
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到自己也听不清:
“我就是君临啊……”
他已经被喧嚣声淹没了。
我是谁。
君临,还是冕阳?
也许这根本就不重要吧。
总之,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他垂下空若尺。平静地看着汹涌的恶魔们像灰色的海,扑出浑浊的浪花将他湮没。
昆仑山上,雪衣赤冠的人坐下。妖灵们顷刻将他掩埋。
只有澄澈淋漓的血,在野蛮肉体的缝隙中像风一样飞溅出来。
暗红色眸子中瞳孔已然涣散。幽深的瞳却似寒潭清冽,倾吐生死攸关的秘密。
轻摇的树枝起伏的水波。恍然如梦。
有一轮明月。
一切景物都在战栗,唯有那轮明月,亘古不变。
水波。是水波声。光在扭曲在拉伸,追逐着水面跃出的身影。光线汇集,却被影子甩在了身后。
光线怎配追上自由的精灵?
影子飞到那轮明月前,像是回头看了一眼。洁白的月像代表神性的光环,映衬在它的脑后。蓦然间那轮明月照得夜空亮如白昼。借这光,他看清了明月前的如雪白羽。
那是一只雪鸮。
“禹瞳?”他小心地念出这个名字,像是开启了尘封的咒言。
“禹瞳!”当空泛的眸子回复了神采,他大吼着肆意挥舞七尺妖尺。生灵凋落的血铺就他冲向天庭的红毯。
他猛然掷出空若尺,盈碧的长尺如同流星莅临,火光下南天门四分五裂。
拖着残破的身躯,在化为废墟的南天门前,他看见了一柄黄金长剑。如此锋利竟切开了铺地的刚玉砖。
那么,它切开一个妖精的心脏也不是难事吧?
禹瞳倒在地上,双臂张开像钉死在十字架上的圣女。
他身上的血肉几乎都被愤怒的妖怪们撕掉了。暗红色的眼瞳也只剩下一只。
他空空的眼眶里流着血泪,迈开白骨的腿走向禹瞳。步履蹒跚。
他拔掉那柄黄金的权剑,用仅有的骨臂拥抱着她。胸腔里的妖帝之心虚弱地搏动着,像是泵着酸水而非血液。
可他已经流不出眼泪了,只有用空空的眼眶淌着血水。
血滴在她眉梢。
出乎意料的,她慢慢睁开了眼。那眼睛祥和安宁,连带她的嘴角也勾起微笑。
“你终于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他颤抖着声线,“我不走了,你也别离开了……好吗?”
她阖上眼,微笑着,轻声喃喃:
“晚安,君临。”
那尾白鱼终究是闭上了眼,再不会醒来。
她遵守了那个誓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没有背弃。
心障的封印已经刺破,世上再无枷锁能禁锢君临。
可这又有何用?天帝捂上耳朵,他不想听那野兽般干哑的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