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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脑残粉专供】恐怖小说--纸人 作者:周德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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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又是个阴天。
  收音机一直在报告着大水的险情,连市长都到防汛第一线去了。
  这一天是那个婴儿满月的第二天。
  中午,藏在乌云里的雷开始“轰隆隆”滚动。
  张清兆正开车走在大街上,传呼机响了。
  他看了看,上面是留言:
  我和孩子已经回来了,在长途车站,你快点来接我们。见了面再说。王涓。
  他的心一下缩紧了。
  这个婴儿一定要回来的!
  昨夜,就在昨夜,他已经在梦里回来了!
  张清兆总不能把老婆也扔掉,他只有把车开向长途车站。
  当他在嘈杂的长途车站看到王涓和她怀里的那个婴儿时,突然又产生了一种暴力欲望——狠狠地把这个诡怪的东西摔在地上,然后踩死他,让他那AB型的血满地流淌……
  母亲也跟回来了,她站在王涓旁边,正焦急地东张西望。
  王涓先看到了张清兆,她捅了捅母亲,然后快步走过来。
  “清兆,出事了!”她大声说。
  “出什么事了?”张清兆瞟了她怀中的襁褓一眼,不安地问。
  “昨天夜里,这个孩子突然变得嘴斜眼歪,吓死人了!”
  张清兆抖了一下。
  他有一种直觉——这个婴儿,这个穿着雨衣一直没有露出脸的人,他的本来面目是极其恐怖的,但是他一直在伪装。昨夜,他实在挺不住了,开始一点点变形……
  “他犯病大约几分钟,慢慢又好了。”王涓说。
  母亲补充道:“昨天,他好像有先兆,一直不停地打哈欠。我逗他玩,他好像瞎了一样,眼睛的焦点总不在我脸上。”
  张清兆低声说:“走,我们去医院。”
  分别一周了,可是,张清兆并不想看这个婴儿一眼。
  他开着车很快就来到了第二医院。
  张清兆不知道这种病属于哪个科,就咨询了一下,挂号的工作人员告诉他,应该挂神经内科。
  走进神经内科,王涓抱着孩子坐到医生跟前,张清兆和母亲站在了她身后。
  王涓讲了小孩昨夜的症状之后,医生开始给他做检查。
  张清兆紧紧盯着医生的眼睛。
  他希望医生能从这个婴儿的心音里听出什么异常,或者从他的瞳孔里看出什么异常。
  可是,医生检查了一番,反应却很平淡,他说:“是中风。”
  “中风?”
  “中风会有一些预报信号,比如短暂性视力丧失,突然看不见东西;还有打哈欠,那是呼吸中枢缺氧。”
  “好治吗?”王涓问。
  “这种病……”医生一边拿起笔开药一边摇了摇头。
  “不治之症?”王涓盯着医生的脸,又问。
  医生岔开了话题,说:“他再犯病的时候,你们要立即联系急救医生。尽可能在原地抢救,千万不能大幅度搬动他,那样很危险……”
  离开医院后,母亲说:“这孩子不能再到农村去了,再犯病的话,抢救太不方便。”
  张清兆没说话,把车直接开回了安居小区。
  这个婴儿又回来了。
  他又躺在了卧室里的那张床上,还是那个靠墙的位置。
  房间里又飘起了尿片子的味道。
  张清兆把三个人送回家之后,就对母亲说:“你整点吃的吧,我还得出去跑跑。”
  母亲说:“你去吧。”
  王涓的脸色突然变得很不好看。
  张清兆感觉到了,他看了看她,说:“我一会儿就回来。”
  王涓气恼地说:“你是他爸爸,怎么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要不是他命大,今天你都见不着他了!”
  张清兆笑了笑,走到襁褓前,朝里看了看。
  他闭着双眼。
  他左眼皮上的那块胎记依然醒目。
  张清兆想,那个穿雨衣的人左眼上也一定有一块胎记。


IP属地:巴拿马44楼2014-08-03 2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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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亮后,张清兆没有吃早餐就离开了家。
      现在,一个人开着出租车在街上转悠,他感觉是最幸福的事了。
      转了一阵子,他又想起了郭首义,就在一个公共电话旁停下来。
      现在,这个天天跟尸体打交道的人,竟然成了张清兆在这个城市里的惟一一个朋友,惟一一个可以讲述内心深处恐惧的人。
      他打的是郭首义的手机。
      电话一通,郭首义就听出是他了:“你最近怎么样?”
      张清兆对他讲起了昨夜的那个噩梦。
      郭首义说:“那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要跟他走呢?”
      张清兆说:“郭师傅,你这不是跟我开玩笑吗?那是在梦里,我怎么能控制得了我自己呢?”
      郭首义静默了一会儿,突然低低地说:“是做梦吗?”
      张清兆悚然一惊!
      “你是说……我半夜时真的去了王家十字?”
      “我只是随口问问。”
      张清兆紧张地说:“可是,你上次也说过这句话!”
      “上次也是随口问问。”
      “你为什么总这样问?”
      郭首义笑了笑,说:“你这个人怎么神经兮兮的!”
      停了停,他又问:“那个婴儿怎么样?”
      张清兆慢慢从刚才的话里回过神来,说:“满月那天,他中风了。”
      “什么?”郭首义似乎大吃一惊。
      张清兆警觉起来:“他中风了。怎么了?”
      郭首义在电话那一端不说话了。
      “告诉我,怎么了?”
      半晌郭首义才低声说:“冷学文满月那天就中风了……”
      这次,张清兆不说话了。
      这个婴儿就是冷学文啊。
      他在重复他的成长过程。
      那个冷学文生下来的时候左眼上肯定也有个胎记。
      那个冷学文肯定也是出生不到半个小时就睁开了眼睛。
      那个冷学文也一定生下来就不爱哭……


    IP属地:巴拿马46楼2014-08-03 2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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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晚上,母亲又睡在客厅里了,张清兆只好睡卧室。
        他又和这个男婴睡在一起了。
        几十年前,一个叫冷学文的人就这样静静地躺在襁褓里,发出轻微的鼾声……
        张清兆大气都不敢出,静静地聆听他。
        他想不出来,这个婴儿到底要干什么?
        就这样一直下去,直到长成另一个冷学文?
        几十年后,他也会做一个教师?
        几十年后,他也会一直没有女朋友?
        几十年后,他也会被车撞死?
        想着想着,张清兆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一颗脑袋又从王涓身体的那一端慢慢探了出来。
        他在昏暗的夜色中静静观察了张清兆一阵子,发现他睁着双眼,就伸出一只白白的小手,朝他勾了勾。
        接着,他无声地下了床,朝门外走去。
        张清兆像行尸走肉一样跟在他后面,下了楼,一直朝前走。
        这个婴儿依然赤条条的,在夜里看上去,白晃晃的,像一片轻飘飘的蒙尸布。
        他走得依然飞快,依然无声。
        和上次一样,张清兆跟着他来到了鬼气森森的王家十字。
        他停下来。
        他慢慢转过身,突然说:“你很害怕这个地方,是吗?”
        张清兆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又说:“今天我带你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一个秘密。”
        张清兆呆呆地听着。
        “这个秘密就是——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冷学文这个人。”说完,他又“嘻嘻嘻”地笑起来,笑得张清兆毛骨悚然,撒腿就跑!
        这个世界骤然变得雪亮,接着,天空就响起了一声炸雷:“咔嚓——”
      张清兆一激灵就醒了。


      IP属地:巴拿马47楼2014-08-03 2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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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张清兆早早就起来了。
          和往常一样,他不吃饭就要出去。
          王涓说:“你站住!”
          张清兆停在门口,回头看她。
          “这孩子天天把我拴在家里,寸步难行。今天,你在家看他吧,我和妈到发廊剪剪头发。”
          张清兆看了看王涓的头发,果然很久没有剪过了,他只好返回来,说:“那你们今天就去吧,我在家。”
          吃早饭的时候,母亲一直在嘱咐他,怎样给小孩煮奶,怎样换尿片子。
          张清兆不停地点头,心里却想,她们走了之后,他一个人绝不靠近那个婴儿。
          果然,王涓和母亲走了后,他一直没有走进卧室看那个婴儿一眼。
          他一直坐在沙发上,听卧室里的动静。
          现在,这房子里只剩下他和他两个人了。
          墙上的钟在“滴滴答答”地走。
          外面的天阴着,有雷声滚动,估计又要下雨了。不是旱就是涝,天不知道怎么了。
          卧室里一直没有声音。
          那个婴儿似乎在睡着。
          但是,张清兆一直没有放松神经。
          冷学文就躺在卧室里啊!他怎么能放松下来呢?
          时间一点点过去,他就那样枯坐着,一直到了中午。
          终于,卧室里传出了动静,他一下就坐直了。
          是的,那个婴儿在吭哧,声音越来越难听。
          他预感到了什么,快步走进卧室去。
          他惊呆了。
          那个婴儿在襁褓中死死地盯着他,脸色发青,眼睛充血,淌着口水,嘴斜眼歪!
          他傻傻地站在那里,没有采取任何救治措施。他觉得,他正在一点点变形!
          婴儿的症状越来越严重,开始抽搐了。
          张清兆呆呆地看着他,忽然很希望他就这样死去!可是就在这时候,他听见有人用钥匙开门,王涓和母亲回来了。
          他马上装出很着急的样子,喊道:“快快快,这孩子又中风了!”
          王涓三步两步地冲进来。
          母亲也跑进来。
          王涓还算镇静,她动作很轻地垫高了婴儿的枕头,然后就用手掐他的人中。同时,她对张清兆喊道:“快打120啊!”
          张清兆跑到客厅,打了120。
          然后,他回到卧室,穿过母亲和王涓忙碌的胳膊,盯住那张扭曲的像猫一样的脸,越看越恐怖。
          那是一张正在崩溃的脸。
          大约十五分钟之后,120的大夫就赶到了。三个,都穿着白大褂。
          这时候,婴儿已经一点点恢复过来。
          他死不了。
          一个主治大夫给婴儿做了例行检查,叹了口气,说:“这孩子太小了……”
          王涓说:“还用不用到急救中心去?”
          大夫说:“没什么用。这种病就是一种猝不及防的病,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更有效的治疗办法,过来了就过来了,过去了就过去了。只是你们得记着,他犯病时千万要小心轻放……”
          王涓说:“前两天晚上,他一直在出汗,睡觉还打呼噜。”
          大夫说:“那都是中风的一些征兆。以后你们要留心。”
          120的大夫收了出诊费之后就离开了。
          王涓开始哭。
          母亲坐在她旁边唉声叹气。
          张清兆一个人站在阳台上,默默想心事。


        IP属地:巴拿马48楼2014-08-03 2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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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晚上,大雨如泼。
            在满世界的雨声中,张清兆开始烦躁不安,好像大难即将来临。
            他翻来覆去,一夜未睡。
            天快亮的时候,那个男婴哭了起来,他的哭声在巨大的雨声中显得极其微弱。
            难道他有了什么预感?
            王涓醒了,用胳膊肘碰了碰张清兆,说:“去给孩子煮瓶奶。”
            他爬起来,去了厨房。
            他想,这也许是最后一次给他煮奶了……
            平时,这个男婴哭的时候,只要用奶瓶堵住他的嘴他就不哭了,今天却不一样,王涓举着奶瓶喂他,他扭动着脑袋,一口都不吃,还哭。
            王涓打开灯,抱起他摇晃。
            母亲也起来了。
            她披着衣服走进卧室,担心地说:“这孩子怎么了?”
            王涓说:“我也不知道。”
            他哭得越来越厉害,上气不接下气,脸憋得通红,左眼上那块胎记不怎么明显了。
            母亲接过他,一边颠晃一边走来走去。
            他一直哭,哭得一家人很丧气。
            王涓瞪了张清兆一眼,气呼呼地说:“你一天就知道傻站着,想点办法啊!”
            张清兆平静地说:“他很快就会不哭了。”
            母亲走过来,不安地说:“清兆,我想起了一件事。”
            张清兆把头转向她。
            “你还记得那个穿雨衣的人吗?”
            母亲也想到了这个人!
            “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因为那次你没有念叨口诀……”
            张清兆深深低下头去。
            假如,那次他埋铜钱的时候把口诀念三遍,也许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这个男婴正是那次失误的衍生物。
            日落西山黑了天,阴曹地府鬼门关。无头无脚朝前走,永生永世不复还……
            “要不,咱们烧点纸吧?”母亲又说。
            张清兆没有表态。
            原来,他一直这样想,但是,现在他认为,即使烧了纸也不会有任何作用,这个人已经爬进他的家了!
            男婴一直哭到天亮才渐渐停下来。
            接着,他睡着了。
            外面的雨停了,但是还黑黑地阴着。
            阴雨天气已经持续快一个月了。
            电视上说,全市平均降水近140毫米,与往年同期相比降水量增长了一倍。
            全市境内共有大中小型水库一百三十多座,五月初以来连续不断的小雨、中雨、大雨,使这些水库的水位平均上涨了一米多。
            有关部门组织了近二百个抗洪抢险突击队,队员十几万人……
            吃早饭的时候,张清兆对王涓说:“今天你和妈出去转一转吧,我在家看孩子。”
            母亲说:“湿淋淋的,我才不出去呢。”
            张清兆继续对王涓说:“你出去给妈买件衣服。”
            结婚以来,王涓从没给婆婆买过衣服,这件事让她一直很愧疚,叨咕过几次了。她马上赞同地说:“行,一会儿我们就出去。”


          IP属地:巴拿马49楼2014-08-03 2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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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说:“买什么衣服啊,我有穿的。”
              张清兆说:“妈,你不要说了,王涓早就要给你买的。”
              接着,他又对王涓说:“你再到婴儿商店给孩子买一套小衣服回来。”
              王涓说:“我看看再说吧。”
              张清兆说:“挑好的,贵点没关系。”
              吃完饭,张清兆主动收拾碗筷,说:“你们带上伞快走吧,一会儿可能得下雨。”
              直到出门前,母亲还在嘀咕:“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还买什么衣服啊?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王涓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回过头来,看了张清兆一眼。
              张清兆感觉那眼神太复杂了,不由抖了一下——那里面有一丝难过,有一丝不安,有一丝鼓励,有一丝犹豫……
              他不自然地问:“你怎么了?”
              她没说什么,低下头,慢慢退了出去。
              门关上后,张清兆不知道自己面对门板呆愣了多久。
              终于,他慢慢转过身,目光蓦地射向了卧室。
              他一步步地走过去。
              到了卧室门前,他停下了,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种过地,做过大酱,开过车……
              但是,它从来没有杀过人。
              昨天,120的大夫走了之后,他一个人站在阳台上,突然萌生了这个念头——杀死他!杀死这个诡怪的东西。
              这个男婴的病让他有了一个借口。
              如果王涓和母亲问起来,或者别人问起来,他就说他中风死掉了。
              当时,他一下兴奋起来。
              ……可是,现在他却突然不自信了。
              他觉得他杀不死这个男婴。
              尽管他只有一尺长,可张清兆还是觉得自己不会成功。
              他颤颤地推开门,跨了进去。
              窗外的天黑得厉害。这个卧室在北面,采光不好,显得更暗淡。
              男婴无声无息,好像还在睡着。
              张清兆希望是这样,他不想看见他的眼睛。
              他一步步走过去,却猛然看见,这个男婴在襁褓里睁着眼睛,好像在等着他一样!
              他打了个冷战,来不及多想,一下就用手卡住了他的脖子……
              天上响起了一声炸雷,整个楼房都抖了一下。
              他紧紧闭住双眼,使尽了全身的力量!
              那个脖子很软很软,像一团泥……
              当他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张猪肝一样青紫的脸,这张脸完全变形了,就像中风了一样。
              两个眼睛只剩下了眼白,充着血。
              小嘴微微地张着,嫩嫩的舌头伸出来,裹着一些白沫……
              张清兆没有放松,继续用力掐。
              在他断定这个婴儿确确实实死了之后,才一点点松开了手。
              奇怪的是,婴儿的眼皮在慢慢合拢,他的黑眼珠也随着一点点落了下来。
              最后,他的眼皮并没有完全合严,还有两条缝,露出那两只死鱼一样微鼓的眼珠,定定地看着张清兆右边的背后。
              他始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来。


            IP属地:巴拿马50楼2014-08-03 2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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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清兆踉踉跄跄地退出卧室,跌坐在沙发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他的心简直要蹦出来。
                这一刻,他心乱如麻,手足无措。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跑到卫生间的水龙头前,大口大口地吞水。他感到嘴里干得要命,心里好像烧起了熊熊大火。
                终于,他平静了一些,从卫生间走出来,坐在沙发上,点着烟,开始思谋对策。
                这时候,他心中的恐惧已经转型了。
                他仿佛看到很多警察出现了,他们的身子晃动着,渐渐逼近。
                他们的大盖帽都压得低低的,看不见眼睛,但是他能感觉到那些大盖帽下闪动着彻骨的寒意……
                门响了,张清兆哆嗦了一下。
                是母亲的声音。
                他镇静了一下自己,跑过去,手忙脚乱地拉开门。
                母亲在前,王涓在后,她们拎着两个塑料袋子走进来。
                张清兆大声说:“完了完了,孩子断气了!”
                母亲一下就呆住了:“断气了?”
                没等张清兆回答,她已经扔了手里的袋子,直接朝卧室跑过去。
                张清兆说:“刚才他又犯病了!我还没来得及打急救电话,他就蹬腿不行了!”
                他本以为,听到这个消息王涓会发疯,会跟他拼命,没想到,她似乎很麻木。
                她避开张清兆的目光,朝卧室走过去。
                这时候,母亲已经趴在那个婴儿的身上哭起来。
                王涓走进卧室,平静地说:“妈,别哭了,这是他的命。”
                母亲哭得更厉害了。
                “来,妈,你让我看看他。”
                母亲擦了擦眼泪,站起身,把脸转向窗外,继续哭。
                王涓坐在床边,静静地看那个婴儿。
                张清兆也进来了,他无言地站在王涓旁边,和她一起看那个婴儿。
                婴儿的眼睛依然微睁着,看着半空。
                张清兆突然看到,他的脖子上有一圈紫色的痕迹,心一下就提了起来。
                王涓好像没注意到这件事,她慢慢抬起一双泪眼,说:“怎么办?”
                张清兆满脸悲苦地说:“送火葬场呗。”
                母亲一下就转过脸来,说:“不能烧!我要把他带回巴望村,就埋在屯子旁!”
                “那怎么行呢?”张清兆说。
                “怎么不行?”母亲不哭了,态度变得很强硬:“这孩子连户口都没有,谁查?”
                母亲是个守旧的人,她一直强调,她死了之后就把她埋起来,不能烧,要留下全尸。她说,人死之后要是烧成灰,下辈子就不会托生人了。
                王涓看着张清兆说:“那就听妈的,悄悄埋了吧,也省得别人……乱猜疑。”
                张清兆愣了一下。
                他也马上想到,要是把尸体送到火葬场,就必须有死亡证明什么的,否则,火葬场不敢随便烧。
                那样的话,麻烦就大了。
                王涓又说:“你现在就跟妈回去吧,拉上他,到巴望村埋了。我就不回去了。”
                说完,她转过头去,继续观望那个婴儿。
                婴儿的眼睛还在看着半空。


              IP属地:巴拿马51楼2014-08-03 2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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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涓买回了一套婴儿服。
                  一件小衣服,一条小裤子,裤脚连着两只软绵绵的小布鞋,都是相同的花色——绿底红花。
                  王涓给雨生穿上了这套新衣服。
                  这套新衣服成了他的寿衣。
                  张清兆抱着这个死婴走出家门的时候,王涓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扑上来抓住张清兆的胳膊,趴在死婴的身上嚎啕。
                  她的指甲几乎抠进了张清兆的肉里。
                  她哭了好半天,母亲才把她拉开,张清兆赶紧出了门。
                  没想到,下楼时,他偏偏遇到了一个邻居上楼。
                  这是一个很热情的胖女人,大家都叫她李姐。她看见张清兆抱着孩子下楼,就大着嗓门说:“天这么冷,你们上哪儿去呀?”
                  张清兆支支吾吾地说:“有点事……”
                  “别把孩子冻着啊!”李姐关切地说。
                  张清兆不再说话,急匆匆地走下楼梯。
                  上了车,他把死婴放在了后座上,然后对母亲说:“妈,你坐在前面吧。”
                  母亲说:“不,我要跟他坐在一起。”
                  张清兆就不再坚持,由她去了。
                  夏利车在雨中开出了安居小区,驶上了马路。
                  路上的人很少,都打着伞。
                  走着走着,张清兆突然看见一个警察出现在路旁,朝他摆手。
                  他的身子一抖,脑袋“轰”地就大了。
                  他很快就意识到,这个人不是值勤的警察,他只是要坐车而已。
                  他赶忙竖起了停运的牌子,然后从那个警察面前紧张地开了过去。
                  刚刚开过去,他就从反光镜朝后看了一眼,那个警察的脑袋跟着张清兆的车转过来,一直朝他望着。
                  张清兆转了个弯,那个警察的眼睛终于不见了。
                  路不好走,五十里路他开了近一个小时。
                  他抱着死婴走进家门时,父亲正坐在炕上看书。他抬起头,看见儿子和孙子进了门,就把书放下了,大声说:“这下雨天你们回来干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伸出双手接孙子。
                  母亲泪汪汪地对他喊道:“孩子死了!”
                  “孩子怎么了?”父亲大声问,同时侧过耳朵来。
                  母亲对着他的耳朵又喊了一声:“孩子死了!”
                  张清兆胆战心惊地对母亲说:“你别喊了!”
                  母亲皱着眉,不耐烦地对父亲摆了摆手,又指了指张清兆怀里的死婴。
                  父亲歪头看了一眼,眼睛一下就瞪大了。


                IP属地:巴拿马52楼2014-08-03 2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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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之后,雨不下了。
                    张清兆抱着死婴,和父母一起出了门。
                    让他一个人去埋这个死婴,他无论如何是不敢的。
                    他家在屯子最西头,出了门朝西一拐,就是旷野了。
                    本来,他不想让母亲出来,但是母亲说,这孩子埋在哪儿,得由她来决定。还有,她要烧点纸,送孩子走。
                    她拿了一支手电筒,还有一沓画了“币值”的黄表纸,大约有三亿元。
                    母亲走在最前面。
                    张清兆抱着死婴走在中间。
                    父亲走在最后,扛着两把铁锹。
                    张清兆怀中的死婴已经没有一丝一毫温度,一点点变硬了。
                    母亲领着他们走出了很远,一直走进一片杂树林。
                    她在一棵很高的杨树下停下来,选中了一处向阳的斜坡,说:“就这儿吧。”
                    张清兆放下那个死婴,和父亲一起挖坑。
                    坑很快就挖好了。
                    张清兆把死婴小心地放进去,正要埋土,突然好像听见一阵隐隐约约的窃笑声。
                    他抖了一下,直起身来,惊恐地四下张望。
                    母亲用手电筒四下照了照:“你看什么?”
                    张清兆小声说:“妈,你听没听见有人在笑?”
                    “没有哇。”
                    张清兆低下头,看坑里的死婴。
                    母亲的手电筒也照过来。
                    在苍白的光束下,他看到了这个死婴最后的样子:
                    他穿着绿底红花的新衣服,似乎有点不像他了。他脸色青紫,双眼微睁,不知道在看什么。小嘴张着,舌尖吐出来……
                    张清兆不敢再看,手忙脚乱地开始填土了。
                    母亲把手电筒移开,嘤嘤地哭起来。
                    父亲跟张清兆一起埋,一个坟包很快就鼓了起来。
                    他们住了手。
                    母亲走过来,蹲在坟包前,开始烧纸。
                    火着起来了,纸灰飘向了空中。
                    火光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照亮了母亲苍白的脸。她哭得更厉害了,惨痛的哭声在寂静的旷野里传出很远。
                    张清兆小声说:“妈,走吧!”
                    母亲不理他,还在哭。
                    张清兆不安地四下看了看,总觉得附近藏着人。
                    “求求你,别哭了!现在都不让土葬,要是被人听见,我们就麻烦了!”
                    说完,张清兆走上前,几乎是强行搀起了母亲。
                    这时候,父亲已经步履沉重地朝回走了


                  IP属地:巴拿马53楼2014-08-03 2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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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清兆没有在巴望村过夜。
                      母亲说:“王涓一个人在家太孤单,你回去吧。”
                      他在父母家歇了一阵子,连夜赶回城里。
                      一路上,他没遇到一个人。
                      前面的车灯白晃晃的,后面的座位黑糊糊的。他时不时就回头看一眼,好像那个死婴还在后面躺着一样。
                      他又想起了那个噩梦:
                      一个女婴站在他脚下的黑暗中,赤条条,血淋淋。
                      他和她静静对视了一阵子,她突然嘻嘻地笑起来,然后一步步走过来。他渐渐看清,那张血淋淋的脸竟然是雨生!他一边朝前走一边小声说:“爸爸,我要回家……”
                      此时,张清兆一个人驾车走在无人的野外,仿佛又听见了这句话:
                      爸爸,我要回家……
                      爸爸,我要回家……
                      爸爸,我要回家……
                      张清兆回到家之后,都快半夜了。
                      他轻轻打开门,轻轻关好门,轻轻走到沙发前,轻轻躺下来。
                      孩子刚刚死掉,王涓肯定很害怕,应该到卧室陪陪她……
                      他只是这样想了想,并没有动。
                      王涓肯定已经睡着了。她的身体很好,睡觉挺死的,即使有人在她旁边躺下来都不会惊醒她。
                      张清兆希望她不要醒来。
                      孩子刚死,如果她醒来了,两个人肯定要说孩子。
                      言多必失,张清兆怕露出什么破绽来。
                      他有一种直觉——王涓似乎很清楚这个孩子是怎么死的。如果是那样的话,可能是好事,也可能是坏事。
                      另外,他也不愿意面对她的悲伤,此时他太累了,极其需要安静,他心里有太多太多的事需要梳理。
                      诡怪的婴儿终于被他从这个家里消除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夜他反而更加忐忑不安,感到极其恐惧和孤独。
                      这个房子里好像悬挂着一双鬼祟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
                      今夜很黑。
                      他突然想到:王涓在卧室里吗?
                      她当然在。在这个城市里,她没有同学,没有朋友,没有同事,她不在家里能去哪里呢?
                      他沉沉地闭上了眼睛,意识越来越模糊……
                      隐隐地,他听见了一个细弱的声音:“爸爸。”
                      他抬起头,看见一个小小的婴儿站在地中央,模模糊糊地望着他。他见张清兆睁开了眼睛,就转身朝外走了。
                      张清兆慢腾腾地坐起来,下了地,像木偶一样跟着他走出去。
                      接下来的情节和以前一模一样——他跟着这个婴儿走过一条条街道,最后来到鬼气森森的王家十字。
                      路口空荡荡的,夜风吹起地上的草屑,还有两三片黄色的冥钱。


                    IP属地:巴拿马54楼2014-08-03 2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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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了,OK了……
                        不。
                        张清兆还有一颗心在提溜着。
                        那就是他胳膊肘上的这块硬伤。
                        这是让他最恐怖的一件事情。
                        他认定自己一直在梦游。
                        他有过这样的经历,比如,他在很热的房间里睡觉,本来睡前穿着衬衣,早晨醒来,却发现自己光着身子,而他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把衬衣脱下去的。
                        也许,那婴儿只是一个幻影,来源于他的恐惧。实际上,他是一个人爬起来,轻轻离开家门,在黑暗中快步走向那个阴森的地方……
                        他为什么偏偏要到那个地方去呢?
                        正是因为他太害怕那个地方了。
                        所谓事与愿违。
                        他早就听人说过,梦游的人都是这样——越害怕什么地方,梦游的时候越会去什么地方。而且,梦游的人身手出奇地敏捷,再杂乱的地方也绝不会被绊倒,再艰险的地方都可以顺利通过,比如独木桥。
                        这是一件十分诡秘和不可思议的事,全世界的精神专家都解释不了其中的玄机。
                        可是,他却摔了一跤。
                        如果不是这处伤,他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深更半夜经常到王家十字去……
                        今后,他还会去。
                        从来没听说这个世界上哪个医生把梦游症治好了。
                        他能管住现实中的自己,却管不住睡眠中的自己……
                        想着想着,张清兆毛骨悚然。
                        细雨中行人很少,都撑着伞。
                        没有人打车。
                        张清兆一个人在街上转着转着,忽然又有了一个念头,他觉得他不能总忌讳王家十字,越这样越害怕,越害怕夜里越要去。
                        白天时,应该经常开车到那里遛一遛。
                        也许,时间长了,就会解除对它的恐惧。
                        这样想着,他就把车开向了王家十字。
                        下雨天,王家十字更是一片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只有一条丧家犬匆匆走过路口,它又瘦又脏,身上的毛乱糟糟,湿淋淋。
                        它一边跑一边用眼睛警觉地瞄着张清兆的车,可以看出来,它是一条极其狡猾的狗。
                        张清兆不理睬它,慢慢朝前开。
                        没什么事,他绕了一圈就离开了。
                        开出了两条街,车慢慢熄火了。
                        他下了车,打开机盖。
                        他知道,又是老毛病——化油器里没有油了。
                        他得把汽油泵到化油器之间的油管拔下来,用嘴吸出汽油灌进化油器一点,再把油管接到化油器上。
                        这有点麻烦。
                        特别是那股汽油味留在嘴里很难受。
                        他捣鼓了半天,终于弄好了,上车打火,着了。
                        他刚要挂挡继续走,天上一个惊雷炸响了。
                        他抖了一下,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看不要紧,他差点给吓疯了——那个死婴就躺在后座上!
                        他穿着新衣服,绿底红花。
                        他的衣服上,稀疏的头发上,还有眼角、鼻孔、嘴巴、耳朵,都沾满了泥土,就像刚从土里刨出的萝卜。


                      IP属地:巴拿马57楼2014-08-03 2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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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清兆看着这个从泥土里扒出来的死婴,呆愣了几秒钟,急忙开车朝火葬场飞奔。
                          此时,他只有一个念头——把这个死婴烧成灰!
                          他一边开车一边不时看一眼后面,他担心那个死婴从后面爬起来,把一双小手慢慢伸过来……
                          由于他的注意力一直系在后面,几次差点撞着人。
                          终于到了火葬场。
                          那两辆面包车又停在那里了,不过司机都没在。
                          张清兆正要开进大门,看门的老头却把他拦住了。
                          “出租车不许进。”
                          张清兆说:“我是来送尸体的!”
                          老头透过车窗朝后面瞄了瞄,严厉地问:“尸体在哪儿呢?”
                          张清兆恼怒了:“你打开车门自己看!”
                          老头就把车门打开了。
                          他的眼神似乎不太好,他俯下身子,在那个死婴脸上反复看了半天才说:“他是睡着了吧?”
                          张清兆耐着性子说:“已经死了,昨天就死了!”
                          老头半信半疑地又看了看,终于确认了这是一个死婴,这才关上车门,对张清兆挥了挥手。
                          张清兆开车径直来到停尸房。
                          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半开着。
                          他下了车,跑进去。
                          有两个人站在木桌前,好像一男一女,一个头上戴着孝,一个腰间扎着孝,白花花的。
                          郭首义正在给他们登记。墙上的铁钩上,挂着郭首义的那件灰色雨衣。
                          地上躺着一具尸体,盖着一床花被子,蒙住了脸,两只脚却露在外面。
                          郭首义看见了张清兆,他抬手跟他打了个招呼,哑哑地说:“等一下,我一会儿就完。”
                          他合上本子,起身打开里间的铁门,走进去,“哐哐当当”推出一张尸床,指挥那两个人把地上的死尸抬上去,再推进里间,停放在一个隔档里。
                          那两个人离开之后,郭首义指指凳子,对张清兆说:“坐吧。”
                          张清兆没有坐——这停尸房里的所有东西他都不想碰。他朝前走了一步,小声说:“那个孩子……死了。”
                          “死了?”郭首义大吃一惊。
                          “死了。”
                          “什么时候?”
                          “昨天上午。”
                          “怎么死的?”
                          “中风。”
                          “你……送来了?”
                          “送来了。”
                          “在哪儿?”
                          “在外面,在我的车里。”
                          “你办手续了吗?”
                          “没有……”
                          “哟,那可不行!”
                          张清兆朝外看了看,说:“郭师傅,还办什么手续!不过是个刚刚满月的婴儿,你帮个忙,送到火化车间悄悄烧掉就完了,加把火的事儿。骨灰我也不要。”
                          他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三百块钱,放在木桌上。
                          郭首义把钱拿起来,塞到张清兆手上,严肃地说:“你这样做就外道了。”
                          张清兆说:“这钱不是给你的,是给火化工人的。”
                          郭首义说:“我让你收起来你就收起来,我让他们帮忙,人情算在我身上。”
                          说到这儿,他想了想,又说:“不过,现在不行,今天拉来的尸体特别多。明天再烧可以吧?”
                          “最好今天烧。”
                          “跟我关系最铁的那个火化工今天没上班。”郭首义有些为难。
                          “那就……等明天吧。”
                          “来,我们先把孩子抱进来。”
                          郭首义说完就走了出去。
                          张清兆没有动。
                          过了一会儿,郭首义抱着那个死婴走进了停尸房。
                          那个死婴在高大的郭首义怀里显得更加弱小。
                          郭首义走进昏暗、阴冷的里间,把死婴放在一张高高的尸床上,盖上了一块白布。白布下鼓起一个小小的包,就像一只猫。
                          然后,他把那张尸床推进了一个隔档里。


                        IP属地:巴拿马58楼2014-08-03 2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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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正像收音机里预报的那样,小雨变成了中雨,不过是突然变的——本来细细地洒着,一下就变成泼了。
                            大街上不但没有行人,连出租车都没有了。
                            大家都回家打牌或者喝酒去了。
                            这倒霉的天!张清兆骂道。
                            他不想回家。
                            这些日子,他要尽可能地回避王涓,回避那些邻居。
                            他们知道那个婴儿死了,见了面肯定要假装关心地问一问。
                            他不好回答。
                            他又把车停在了第二医院的门口。
                            那些平时总在这里等活儿的出租车今天都没有来。
                            他蜷缩在车里,闭着眼,听疾风暴雨敲打车身的声音。
                            隐隐地,他听见传呼机响了,低头看了看,是家里的电话。
                            肯定是王涓。
                            王涓是他的老婆,她给他打传呼,这很正常。
                            但是,张清兆却有些警觉。
                            他把衣服脱下来,顶在头上,跑进路边一家小卖店,给王涓回电话。
                            电话响了好久才被接起来。
                            “涓,怎么了?”
                            “你回来一趟吧。”
                            “干什么?”
                            “有事!”
                            “什么事?”
                            停了一会儿王涓才说:“……在电话里说不方便,你回来就知道了。”
                            张清兆忽然有一个直觉:王涓的身边有人!那个人好像在对王涓打着手势,指导着她怎么说。
                            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问:“现在,你只回答我是或者不是——你旁边是不是有人?”
                            “是。”
                            张清兆的心一下就缩紧了:“是警察吗?”
                            “是。”
                            张清兆差点瘫软:“……他们是不是为小孩的事来的?”
                            王涓没有回答,她的嘴好像离开了话筒。
                            张清兆感觉到,她身旁的那个人一定是察觉了什么,开始阻止她了,或者通过口型,或者通过手势,或者通过纸笔。
                            过了一会儿,王涓问:“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彬县。”张清兆随口编了一个谎。彬县归滨市管辖,相隔大约二百里。
                            “你去彬县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张清兆感觉这句话是王涓自己说的。
                            “有人包车,走得特别急。”
                            “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两天好像回不去……”
                            说到这儿,张清兆的心里突然涌上一阵酸楚,他深深叹了一口气,低声说:“涓,对不起,再见了,以后我再给你打电话……”
                            然后,他一下就把电话挂断了。
                            他冒着雨钻进车里,一下变成了惊弓之鸟。
                            警察来干什么?
                            这个最重要。
                            只有一种可能性——是关于孩子的事。
                            他们是刑警队的,还是派出所的?
                            如果是刑警队的,那就说明谋杀的事已经败露了。


                          IP属地:巴拿马59楼2014-08-03 2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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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是派出所的管片民警,那就可能没什么,他们也许是听说张清兆家的小孩死了,例行公事地来问一问……
                              可是,他们怎么知道孩子死了?
                              是李姐报的案?
                              她凭什么报案?
                              她是不是掌握了什么?
                              张清兆越想越迷糊,就自己安慰自己:也许,这些警察是交警大队的,是因为哪起交通事故来调查他……
                              不管怎样,他现在都不敢回家。
                              他开着车慢悠悠地在大街上转悠,一直在思考今夜在哪里过,明天怎么办。
                              一直到晚上,他只拉了一个乘客,是个女学生。她到师大。
                              她下车后,张清兆又接到一个传呼,他一看,是郭首义的手机号。
                              他急忙找到一个公共电话复机。
                              “张清兆,你赶快来一趟!”
                              “怎么了?”
                              “见鬼了见鬼了!”
                              “你慢慢说!”
                              “你家那个小孩不见了!”
                              “不见了?”
                              “不见了!刚才,我到停尸房清点尸体,发现那个小孩在单子下变大了。我感到很奇怪,走过去掀开白布,差点被吓死……”
                              “你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了冷学文!他还是半个脑袋,手里还捏着那沓钱!——你赶快过来看看吧!”
                              “好,我马上就到!”
                              张清兆在阴郁的天气里看到了一缕阳光!
                              现在,他抓到了洗清罪名的证据!
                              他杀死的并不是他的孩子,而是早就死于车祸的冷学文,一具变成婴儿害人的僵尸!
                              天黑了,雨基本停了。
                              张清兆开车朝火葬场的方向疾驶。
                              那两辆莫名其妙的面包车依然在火葬场大门口停着,车窗里飘闪着两双深邃的眼睛。张清兆顾不上观察他们,直接驶进了火葬场大门。
                              这次,看门的老头没有拦他。
                              他在停尸房前停下车,跳下来,匆匆走到铁门前,正要敲,铁门却自己打开了,一高一矮两个警察盯着他的眼睛走出来。
                              他的双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你跟我们到公安局走一趟。”高个子警察说。
                              “为……什么?”他颤巍巍地试探了一句。
                              “我们怀疑你杀死了你的儿子。”矮个子警察说。
                              “他不是我儿子!他是一个成年人!你们可以看看啊!”
                              高个子警察冷笑了一下,架起他的胳膊就走进了停尸房。
                              今天的停尸房里好像格外冷。
                              高高的房顶亮着几个荧光灯,光线惨白。
                              高个子警察把他拖进一个隔档,掀开了蒙尸的单子,说:“你看看,这是不是他?”
                              张清兆傻眼了。
                              那个死婴在尸床上静静地躺着,他穿着绿底红花的新衣服,脸色黑紫,结了一层薄薄的霜。他的双眼依然眯缝着,看着半空。
                              “你们可以问郭首义,他亲眼所见!”
                              矮个子警察不耐烦了,朝他的脑袋扫了一巴掌,喝道:“别废话!走!”


                            IP属地:巴拿马60楼2014-08-03 2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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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前,张清兆跟这个穿雨衣的人在公安局见过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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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这个人的脸和现在一样苍白,双眼却是血红的。
                                他叫卞××,是某中学的语文老师。
                                他老婆在王家十字被撞死了,死得很惨。
                                前面说了,她怀孕九个月,离生产已经不远了,可是,那辆出租车从她的肚子上轧了过去,母亲和胎儿双双死在了车轮下。
                                鲜血染红了地上一大片雨水。
                                那个可怜的孩子,没看到一眼这个人世的光明,就无声地离开了。
                                卞××当时完全蒙了!
                                但是,他没有忘记追看那辆车的牌号——滨A65927,并且深深地刻在了心里。
                                很快,这个牌号的车主就被警方抓获了。
                                没想到,两天之后,这个叫张清兆的司机又被放了。
                                他到公安局去追问这件事,一个大腹便便的警察接待了他。
                                这个警察慢条斯理地说:“我们走访了相关证人,这个车主当时在家里喝酒,车也停在楼下,跟这起车祸没有任何关系。你一定是把车牌号看错了。”
                                卞××肯定地说:“我没有看错!”
                                警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随手拿起一份文件,一边翻看一边说:“你先回去吧,我们再查一查,有了结果会通知你。”
                                卞××一次又一次地到公安局追问结果,这个警察总是用同一句话敷衍他:“我们一直在查,目前还没有什么线索。”
                                卞××看得出来,他的态度越来越不耐烦。
                                卞××认定,肇事者就是张清兆,可是,他不明白为什么警方硬说不是他。
                                他感到这件事的背后有文章。
                                有一天,他从一个邻居的嘴里偶尔得到一个重要的信息:张清兆的表哥在公安局交警队工作,是一个科长。
                                当时,几个邻居坐在一起议论这件事,都很气愤:
                                “那个家伙轧死人敢逃跑,原来是有人给他撑腰!”
                                “到法院告他,连公安局一起告!”
                                “没用。你说你记下了人家的车牌号,只有一张嘴。他说他在家喝酒,加上证人有三张嘴。法院信谁的?”
                                卞××只是听,始终一言不发。
                                他觉得这是一个天大的黑幕!
                                他暗暗发毒誓:一定要让对方偿他两条命!
                                多少个日子,仇恨之火在他的心里熊熊燃烧。
                                多少个日子,他辗转反侧整夜无眠。
                                终于,一个周密的复仇计划在他心里形成。
                                说是一个计划并不确切。这个计划的每一个步骤都可能发生变化,他为每一个可能发生的变化都设计出另一套行动方案。
                                另一些行动方案在实施过程中,每一个步骤也都可能发生不测,他再为每一个可能发生的不测都设计出另一套行动方案。
                                假如用到了这些行动方案,那么同样每一个细节都可能出现意外,他再为每一个可能出现的意外分别设计出另一套相应的行动方案……
                                他的计划成几何倍数增长。
                                像一棵树,有一根主干,然后分杈,每个杈再分杈……


                              IP属地:巴拿马62楼2014-08-03 2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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