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邯一笑,但笑容中并无半点善意。他威胁道:“交出鬼军令,或者诛灭天宗,大师自己选择。”
晓梦没有回答,她知道秦国乱了。秦国的士兵已经没有能力抵抗奋起的大军,秦国的将军已经要将希望寄托于不知道是否存在的鬼军令上。
“我从没听说过鬼军令。”晓梦轻蔑地向章邯投来一瞥,从容地伸手,似乎要推开天宗的大门回去。
空气紧张了起来,像是被皮带绞紧了,逼得人鼻尖直冒汗,心脏扑通扑通地跳。晓梦推门的动作慢了下来,章邯一挥手,秦兵便从各个角落向天宗攻来。
秋骊霎时出鞘,轻巧地挽了一个剑花,青光四溢,生生将秦军逼退了一丈远。
“将军想好了?”晓梦最后一次向他看去,冷道。曾经存在于她眼中那些明媚的一点光,终于于今时今日,彻底消逝。
章邯是目前秦国最得力的将领,他打过那么多的仗,染过那么多人的血,他怎么可能念旧情呢?面对守在天宗门前不动如山的晓梦,他没有丝毫犹豫,再一挥手,忽然从群山中跃出许多死士来,紧接着六剑奴出现了。这些杀手皆非凡类,晓梦一人绝对无法与之对敌,但她的鞋子也并没有移动一分一毫,她平淡地看着这些想要取她身后弟子性命的人,挥出长剑,挡住了那扇并不结实的木质的大门。
“外面那么多人,掌门肯定撑不住,咱们要不要冲出去?”吴仪低声问道。
重岩透过土墙的裂缝看去,竟然发现了六剑奴。他倒抽了一口凉气,寻求安慰似的把后背贴在墙上:“出去了也是送死。传我命令,任何人不得出门迎战,别让掌门分心再保你们的命。”
“诺!”吴仪爬起来,顺着墙沿一声声地传重岩的命令。
外面天色大变,血色与青光布满了整个天空,遮住了原本的颜色。重岩吐了口唾沫,带了玄阁几个弟子,一翻身,出了晓梦的结界,将六剑奴从晓梦身侧引开。
当小灵与田泠赶到时,晓梦和重岩已撑了快四个时辰。重岩仍与六剑奴缠斗着,正面就有三处伤,已近力竭。田泠一见是六剑奴,冷哼一声,颇为不忿地念了个诀,万叶飞花流嘶吼的叶龙便向他们冲去,田泠拿出手中剑紧紧跟上。早在阴阳家就看他们不爽了,可算找到机会揍他们了。
六剑奴并不好对付,但小灵已经无暇去顾及以田泠如今的实力是否能敌过了,他赶到天宗的正门,晓梦一边开着结界,一边对抗着死士。开那么大的结界,又经过了这么久的战斗,她早已气力不支,从嘴角渗出血来。她脸色苍白发青,却依然神色不改,秋骊青光大盛,掩盖过了空气中弥漫的血色。
“快收了结界!你会死的!”小灵喊道,就算是天赋异禀,修为极深,哪有开覆盖整个天宗的结界这种事?
晓梦无暇转过头来,她紧盯着面前的刀光剑影,反问道:“除了我,还有谁能开这样的结界?”
的确没有了。即便是小灵重岩一类,也只不过能开一个庭院大的罢了。
小灵一挥剑,替她从身侧挡下一记暗箭,挡在她身前:“重岩不是已经做了准备了吗?为什么一定要开那么大的结界?”
“我了解他们。”晓梦答道,鲜血不断从她口中涌出,她渐渐站不住了,弯下了腰。
我天宗的弟子啊,他们的心是自由的,怎么可能会真正屈服于重岩的强权呢?从心里不愿意练武,又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学会自保呢?她不忍心啊,她怎能忍心她身后的人面对这些呢?
“看你这路数,你是阴阳家的人?”重岩问道。
田泠在酣战中看了一眼重岩,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重岩捂着伤口歇了半刻,又立刻起来加入战斗,他对她感慨道:“我以前遇到的阴阳家没什么好东西,没想到今天还能遇到一个人。”他把“人”字咬得很重,仿佛他见到的阴阳家都不是人。
她叹了一口气,微微有些恼怒:“你不明白。”东皇太一、大司命、星魂、柳寒衣的影像从她记忆里飞速闪过,他们,还有她手上的确有很多人的鲜血,可是对于她而言,那又是她在黑夜中,若隐若现的光。
白术关上门匆匆跑回来,只见林天一挽起袖子,提着剑竟要出去。“外面乱得很,你要干什么去?”白术挡在她面前问道。
“去结束这场战争。”林天一淡道,绕过她,走向了重芝的住所。
又过了一个时辰,小灵急得焦头烂额:“你就没留后手吗?!这样下去所有人都活不了。”
晓梦捂着胸口调着自己的气息:“有。”
“那快啊!”
“是鬼军令。”
小灵沉默了。用了就是天下大乱,之前秦国鬼军令启用的报应已经来了。正踌躇间,一阵阴风呼啸而过,继而天地变色。
所有人都被他们此生从未见过的场面,一片黑云从天宗的结界腾地升起,不知是什么怪物凄厉地嚎叫着,令人毛骨悚然。鬼军在黑云中出现了。他们浑身呈半透明状,像一座座黑色的巨山,向章邯的军队走来。
咚,咚,咚……他们的脚步声像雷一样,引得三山五岳一同颤动。
“啊——”忽然领头的鬼军发出一声尖啸,狂风大起,几乎要将天宗的屋顶掀翻。秦军跪坐在地上,不敢再动,眼耳流出了细细的血流。
章邯霎时变了脸色,他暗中查过天宗的每一个人,没有人身上留着姬姓的血,她是怎么解的封?
“撤!”章邯喝道,掉头冲下山。
当风沙平静之后,留下的,只有一地的实体。
晓梦收了结界,身体再也支持不住,跪倒在地。她的前襟已经被她口中喷出的鲜血染红了,失去了衣服的本色。
听到外面都平静了,结界也消失了,人们才陆陆续续地出来。吴仪欣喜地跑过去开门,门一打开,他就被吓住了。掌门伏在小灵背上,手中紧紧握着秋骊,他的后背全是血迹,显然不是自己的。小灵急速地往药阁赶,却惊觉没有药阁了,抓住身边的吴仪问道:“黄阁主在哪里?”
吴仪慌乱地为他指路,他点了点头,很快便没了踪影。
田泠搀着重岩紧跟着进来,他也伤得不轻,原地躺下来,等着原来药阁的弟子医治。“该干嘛干嘛去,”他挥挥手,满不在乎地向围着他的弟子嚷嚷,“以后再有这样的事,得学着自己抗了。”
弟子答应着,四散开去,天宗暂时恢复了宁静。
白术在林天一床边埋怨着:“这么大的事,你也不告诉我一声。”林天一握着自己缠了绷带的手,理直气壮地看着她:“告诉你有什么用?你又不姓姬。”
重芝将虎符递给小灵,悄声问:“这是最后一块了吧?你们快点走,别让我哥知道。”
小灵低下头,隐去自己眼中的泪:“我们可能以后不会再回来了。……照顾好掌门,来日再会。”
重芝抱拳行礼,微微一笑:“来日再会。一路顺风啊。”
小灵一回礼,不敢再耽搁,同田泠一起离开了天宗。出了天宗的大门,他回望承载了他十余年记忆的竹篱茅舍,不禁眼中盈满了泪水。不论是潜伏阴阳家五年身负重伤,还是为了追寻鬼军令的消息四处走动,他从不觉得自己是在漂泊的,只因为他觉得他的家在此处,因此不至于流浪。而他现在要离开了。
忽然他觉得身体悬空了,他被田泠背了起来。“哎你做什么!放我下来。”他红着脸想要跳下来,却被田泠死死锁住,动弹不得。
“你伤得也不轻,”田泠背着他下山,教训道,“还硬撑。”小灵听了,也不再乱动,将挡在她眼前的碎发别到耳后:“那下了山,让我自己走。”
“想都别想,郑叔赶车在山下等着呢。”
“……”
几天后,白术收到了李文卿的书信,她欣喜地打开,这是一块揉皱了又烧黑了一角的帛书。第一句就是“从今以后,与君两绝。”
白术的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她继续往下看去,直看得眼泪扑簌簌掉在衣襟上。
林天一见她这般,也吓坏了,以为他出了什么事,小心翼翼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薄情!薄情!我从没想过他竟然是这种人!”白术把帛书奋力掷在地上,扑在桌子上痛哭。
林天一捡起那片布帛,展开细读。辞令华美,却写的尽是些绝决词句。那些字都是扭曲颤抖的,需费很大的力气才能读懂。她心中已经有了计较,蹲下来揽她的肩,温言道:“这不是他的真心话。”
“真的?”白术抬起头来,稍稍冷静了些,又看了一遍书信,也明白过来了。
“他出事了。”眼泪又从她的眼睛中流出,她举起帛书在阳光下细看,在烧黑的那个地方,有很小的一块污渍,很像酒渍或是药渍。
“是为了文卿来的?”黄桢问。
白术指着帛书上的那块污渍,问道:“这是什么?”
哪知黄桢看都不看,说:“牵机药。他被人暗算了,真是,阴沟里翻船。”说到这里,黄桢擦擦自己的眼睛,转而低头去摆弄自己的瓶瓶罐罐来分神。他年纪大了,先是颜路,后是钱槐,又是文卿,真的遭不住,受不了。
白术瞪着眼睛,好一会没缓过神,她眼前一黑,良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牵,牵机药?”
【第56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