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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满族内部的体制改革声音——“化满为汉”的可行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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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第二次鸦片战争后,满清统治集团内部,特别是满族贵族内部,就开始出现要求体制改革的声音。
这些声音虽然比较微弱,但一直持续不断,直到1905年“五大臣出洋”后,汇聚为镇国公载泽提交的有关满洲族群改革的密奏,是为集大成者。
在这里,我们简单分析一下,以载泽伟代表的满族改革派提出的改革建议,在当时的历史环境下,是否具有可行性,以及最终没有施行的原因。


IP属地:北京1楼2016-06-18 10:29回复

    结合载泽的密奏,清末满族改革派提出的改革意见,大致为如下几个方面:
    “1、化满为汉,逐步取消国族称号,形成统一之民族帝国;
    2、化八旗高层为世袭贵族,剥夺其行政权;
    3、化八旗中下层为民,授予口分田,自谋生路;
    4、爱新觉罗氏放弃独立之行政权,成立独立之内阁,皇室保留荣誉;
    5、承认国初覆明之屠戮过重,化汉民之民族情绪为统一帝国之爱国情绪;
    6、皇室名义统领新军,以外聘之英法退役军人领军,以军校之优秀汉臣继任,期以二十年为限彻底淘汰旧式军旅;
    7、取消一切满族皇庄、皇田、皇社,择各省失地难民分发,以十五年地租抵折,伺后地权属民;
    8、取消满族内务府、皇商、皇场,成立独立核算之国有公司运筹国计商事,不限民间自营工商;
    9、核算一切之流通银钱,逐步铸造银元,回收银锭,挤斥外币,实现货币之自主;
    10、取消科举,实行官吏一体考核,逐步剥夺地方乡族之族权,由基层枢府之组织全取代。”


    IP属地:北京2楼2016-06-18 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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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化满为汉,逐步取消国族称号,形成统一之民族帝国”:
      关于化满为汉,似乎是诸条改革意向中最敏感的。但事实上,这一点,恰恰是满族内部改革派一直以来讨论最多的。
      谁第一个提出这个建议,还需要详细考证。但可以肯定,至少晚清“六朝贵重”赛尚阿,就向咸丰皇帝提出个这个建议。
      这位历史上有名的“草包大臣”,军事上乏善可陈,两次作为钦差领衔围剿太平天国,被揍得大败亏输,直接导致太平天国运动一发而不可收拾。不过,其对政治形势的判断,却颇为清醒。在连续遭到太平军与各地起义民众的打击后,其上书咸丰帝,说:
      “……民不助官而助匪,士绅畏匪亦不助官,湘赣之地,民情汹汹,皆非属意朝廷……或云国族显赫,不近汉民,两相峙立,宛若云泥……国族势微,生口日希,其并立之根由,当又思之……”
      虽言语模糊、语气委婉,但质疑满族作为一个“人口稀少”的统治民族,是否还有必要独立存在,确实显而易见。


      IP属地:北京5楼2016-06-18 1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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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化八旗高层为世袭贵族,剥夺其行政权”
        这个建议,是清朝的英籍海关总税务司赫德提出的,并得到了后来英国政府中同情清廷改革派的官员的支持。
        英国负责殖民事务的官员,在会见清朝出洋大臣时,详细介绍了这个建议:
        “统治民族并不是一个整体,他们的上层和中下层,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统治者需要重点呵护的,是上层,而不是中下层……将统治民族上层转变为贵族,让他们可以世代传承荣誉,但不可负担行政责任……中下层则等同于主体民族……欧洲的经验表明,这是转变主体民族对统治民族敌意的最好方式……”
        后来,载泽在上书慈禧时,曾解释:
        “国族勋贵守旧、因循,无能为也。空置荣衔而捧之,不可任事,亦不可给钱粮,数代则泯然汉民也。”
        可见,载泽的意见是更进一步,将满洲勋贵阶层搞搞挂起,既不让当官,也不让发饷,直到他们自己承受不住这种“荣耀”,而主动化入汉族。


        IP属地:北京12楼2016-06-18 1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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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化八旗中下层为民,授予口分田,自谋生路“
          这个建议,其实是对已经逐步实施的政策,加以理论化与正常化。
          早在乾隆时代,就实施了大规模”出旗为民“的措施,所出八旗超过40万人,占当时八旗总丁口的七成以上。
          当然,乾隆实施”出旗为民“,更多的考虑出于维护满洲八旗生计,并暗含着对汉八旗的民族防范心理。
          但至甲午战争后,八旗钱粮的沉重压力,已经让清政府不堪重负。而大规模克扣钱粮、截留钱粮,又让各地驻防八旗生计无着,以致出现大规模持续性的”逃旗“。
          据民国时代的统计,截止辛亥年,除南北两京外,各地主动”逃旗“的人丁数超过35万人,占八旗总人数的五分之一。
          也就是说,无需清政府做任何改革,只要再持续20年,八旗自动消亡了,因为都”逃光了“!
          鉴于此,主动解散”八旗“组织,让八旗兵丁变为农民,并主动融入汉族民众,是当时满族内部改革派的一致要求。


          IP属地:北京17楼2016-06-18 1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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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承认国初覆明之屠戮过重,化汉民之民族情绪为统一帝国之爱国情绪”
            对于满族统治者而言,极力掩饰明末清初时对汉民族反抗者的残酷杀戮与迫害,是一项一以贯之的“历史任务”,也是维护其统治合法性、贬低南明历史地位的主要行动。对此的政策调整,在满洲勋贵内部,阻力巨大。
            但是,满族改革派已经意识到,当国内阶级矛盾以民族冲突的形式暴露与激化后,主体民族的民族意识觉醒,将首先以对统治民族的愤怒为祭献,并通过毁灭统治民族来彰显其主导性。
            这种情况下,唯一的解决方案,按照当时德国首相伯恩哈德·冯·比洛的话说,就是:
            “诚恳地顺从主体民族的民族情绪,说让他们高兴的话,做让他们高兴的事,融入他们,成为他们……将他们的民族情绪,推进为热爱整个国家的情绪,将民族情绪转变为爱国情绪,并利用这个情绪,巩固我们的地位……”
            事实上,整个满族改革派,一直以“变民族情绪为爱国热情”为核心,制订了种种计划与政策,试图诱导满洲统治阶层“低头认错、换取谅解、携手为国”,同时希望推进“国家观”来取代“民族观”,淡化汉民族士绅阶层的对抗情绪。
            当然,从历史发展看,这样的行为在整个时代大趋势下,失败是不可避免的。


            IP属地:北京24楼2016-06-18 13: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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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皇室名义统领新军,以外聘之英法退役军人领军,以军校之优秀汉臣继任,期以二十年为限彻底淘汰旧式军旅”
              清末的中国军队,八旗早不堪战,绿营亦已腐朽,用以拱卫皇权的,是以乡勇民壮为基础建立的“临时治安军”,即湘军、淮军、楚军等。这些军队,本质上仅仅是以自卫名义聚集、以获取基本生存资料为目的“武装集团”,而并非近代民族国家的经制武装。
              他们普遍存在“一次性消费”的特性,即只能打一场打仗,如湘军之于平太平泰国、淮军之于剿捻、楚军之于扫浙闽余匪等等。仗打完,金银子女抢够,军队整体就失去了继续战争的欲望,倾向于成为安享胜利果实的利益集团。
              也正因如此,左宗棠平甘陕回乱,只挑选少量楚军嫡系,而遣散大部军士,却到战乱的西北自行募兵,喊出“与关中豪杰共事业”的口号。不是其不想用嫡系楚军,而是大战方定,楚军已不堪战,过了“一次性消费”期,只能另起炉灶了。
              满族改革派在二次鸦片战争后,逐渐意识到这个问题,并在甲午战争中,彻底看清农耕时代“乡勇壮丁”与近代民族国家国防军的差别,并得出“建新军以卫社稷,断不可用八旗、亲贵、勋旧子弟,其人守旧无耻,用之而新军亦旧军矣。”
              以皇帝本人为名义统领,以外籍雇佣军为教员,以汉族新一代军事主官为骨干,建立一支近代化国防武力,是满族改革派认为唯一可行的军事改革道路。
              当然,这一计划在实施过程中,竟然成为绞杀满清政权的第一道锁链,就不是其所能预料的了。


              IP属地:北京30楼2016-06-18 1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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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取消一切满族皇庄、皇田、皇社,择各省失地难民分发,以十五年地租抵折,伺后地权属民”
                皇庄、皇田、皇社在清时,既属于爱新觉罗氏的私有财产,亦具有国有资本的部分属性。它们的来源比较复杂,大致有三类,即清初曾短暂施行的跑马圈地运动、历任皇帝对八旗旗产的剥夺、以及各时代对犯官家产的抄没。
                与八旗制度的逐步败落不同,皇庄、皇田、皇社从诞生之日起,就因其高度垄断性与非竞争性,而具有后世国有企业的几乎一切特性:权责不清、人事关系混乱、生产效率低下、灰色交易频繁等。
                这种情况下,满族内部的改革派们,一直将改革皇庄、皇田、皇社作为重点要务,其认为“天子之德,唯在惠民;天子之贵,不在私产;国初圈地,本自弊政,残民之苛,犹甚诛掠……宜化皇田、社为民产,略做折价,授予细民,务使田土不荒,产出丰盈……”
                这个政策,在一定程度上进行了实践。1905年至清亡,清廷陆续转让皇庄、皇田、皇社合计250公顷,约占爱新觉罗氏名下私产的一半。但需要指出,这些转让出的田产,绝大多数流入地方乡绅、宗族手中,并未实现改革派“择各省失地难民分发”的目的。
                (最后说一点,据统计,清中后期皇庄、皇田、皇社总数约550万公顷,这个数字占当时全国有效耕地总量的1/10,更是所谓“贪刻尤甚”的明朝皇族占地数量的30余倍。这有力回击了所谓“有清一代,皇室自奉之简,秦汉以下,当居第一”的谀词。)


                IP属地:北京39楼2016-06-19 1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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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取消满族内务府、皇商、皇场,成立独立核算之国有公司运筹国计商事,不限民间自营工商;”
                  满清内务府、皇商、皇场,是一个三位一体的奇葩存在:
                  在顶层,内务府将一切有关皇室的商业经营活动,转化为行政垄断行为,从中牟取高额利差;
                  在地方,皇商、皇场蒋一切商业、工业行为转化为垄断性经营活动,并随时准备接受内务府的二次提现。
                  这个奇葩的垄断经营体系,在明末支持满洲军事集团掠夺中原财富、人口起到了较大作用,并对清初清廷发动重大军事行动起到了财政支援作用。
                  但是,其产权不清、行政主导、资产模糊的特性,注定了其根本不具备正常的工商产业优势,只能依靠垄断权力获取利益。至清末外国资本蜂拥而入,这种垄断经营权力被打破,这个三位一体的垄断体系,再也不具备权力优势,迅速衰败。
                  满族改革派在重点参考日本“殖产兴业”和英国“产业立国”的国策后,认为:
                  “内务府、皇商、皇场析产不清、易货不明、官商不辨,断无扶植之理……
                  以军需、冶铁、船舶之重,私商断难衢当,宜建国有之巨商,本金国初,经营任贤,不预官设,全由商营,一为足供国家府库之需;
                  其余商业,如纺织、治器、机巧等项,皆任民商经营,但需引照缴税,官府断无干涉之理;
                  总需公、私两宜……”
                  简言之,就是攸关国计民生的重工业,由国有资本经营;而轻工业与奢侈品制造业,由私人企业经营。
                  这个改革理念,因为与当时流行的“实业救国”理念暗合,故直到清亡后,依然常常被民族资产阶层所引用。


                  IP属地:北京40楼2016-06-19 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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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核算一切之流通银钱,逐步铸造银元,回收银锭,挤斥外币,实现货币之自主”
                    满清的货币体系就是一个闹剧,至晚清时,闹剧更变成了悲剧。据英国驻华外交人员的统计,20世纪初的中国,同时通行约170余种货币,其中竟没有任何一种是清政府发行的法定货币!
                    这种异常的货币结构,不仅造成了显著的息权外流,更严重影响了中央政府干预社会经济运作的能力。
                    事实上,1900年代的清廷,甚至不具备历代中原王朝政权通常具备的平抑粮价、食取银息的基本能力。
                    对此问题,满族改革派认为一切的根本是“实银易物,取息不易”,因此,应该“以币易银,枢府统发”,也就是由中央政府发行基础货币,来取代市场中的现银交易,同时“法币衡定,渐逐外币”,在经过一个逐步淘汰过程后,将外国货币排挤出中国市场。
                    现代看来,以上认识仅仅停留在货币政策的最肤浅阶段,并未触及实体经济支撑、货币基础度量等实质问题,不可能真正的解决晚清政府面临的严峻货币形势。
                    事实上,直到1930年代中期,国民政府发行法币,才初步做到了对中国货币体系的整合。


                    IP属地:北京41楼2016-06-19 2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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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取消科举,实行官吏一体考核,逐步剥夺地方乡族之族权,由基层枢府之组织全取代。”
                      这一条,其实分位两部分。
                      第一部分,废科举,建立公务员考试制度;
                      第二部分,废除乡绅宗族体制,建立近代垂直政府干预体制。
                      其中,第一部分在清末所有改革中,争议最小,从第二次鸦片战争后就不断被各改革派提出,并最终在1906年完全废止;第二部分则遭到异乎寻常的强大抵制,而抵制力量,则完全来自于汉族乡绅地主阶层。
                      应该指出,在催化清王朝坍塌的一系列变革中,以上两项是直接的导火索。
                      虽然满族改革派的本意,是通过建立近代化国家公务员准入机制,加强国家对社会事务的干涉能力,强化国家管控手段。
                      但是,废除科举直接将几乎所有汉族知识分子的“入仕”通道切断,从而完全割裂了这个阶层与满清政权的利益联系;
                      而废除乡绅宗族体制,则直接向延续千年的中国基层权力统制模式发起挑战,赤裸裸地剥夺士绅基层的基础权力,从而引发了全面的报复性反抗。
                      需要指出的是,国家政权与乡绅对社会基层权力的争夺,跨越整个清末、民国时代,一直延续到共和国初期,并以乡绅阶层的集团性毁灭终结。


                      IP属地:北京53楼2016-06-21 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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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析满族改革派提出的改革措施是否可行,不能单纯的从政策合理性、措施可执行性着眼,而应结合清末特殊的时代背景,以及中国上千年代代相袭的特殊社会结构。
                        清末中国国内的矛盾,既有满汉民族矛盾,也有帝国中枢与地方督抚的利益矛盾,还有汉民族内部乡绅宗族阶层与贫雇农阶层的矛盾。这些矛盾彼此纠缠,时而此重,时而彼轻,其根源完全在于矛盾主体间的利益碰撞:
                        太平天国、捻乱、义和团等运动期间,当反体制的汉民族起义武装对现行乡村统治秩序构成巨大威胁时,乡绅宗族阶层便暂时放弃与满清统治集团的角力,而全面顺从与支持满清统治,打击本民族的武装斗争;
                        “同光中兴”时代,满清统治阶层鉴于“天下督抚,国族其一,汉官其九”的局面,以种种权谋挑动汉族官员集团内争,从中取利,直至清末,终于又出现“满汉各半”的局面,重新激化满汉民族矛盾;
                        而无论汉族督抚,还是满人地方官僚,借助洋务运动截留地方财政,编练省际新军,招募私人幕僚,甚至沟通外洋,则又无分满汉,皆与满清中枢拮抗,造成中央与地方矛盾的持续激化。
                        各种社会矛盾彼此深结,为满族改革派提供推行改革计划的政策空间。
                        当然,此空间异常狭窄,其中闪转腾挪处,非极其高明的政治权谋不可驾驭。


                        IP属地:北京59楼2016-06-22 2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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