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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陀】燃雪之城(哨向|长篇|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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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物搬运,是2018年的圣诞贺礼
文野果陀哨向设定,架空,HE
劣体哨兵果x高级向导陀
长篇搬运需要一定时间,请勿在途中插楼,感谢喔


1楼2019-05-06 21:12回复
    ***
    “那个具有人心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就像一种幻想似的,补全了陀思妥耶夫斯基这个人在果戈理心中的形象,与此同时,陀思妥耶夫斯基本身又是和幻想完全分离的,一位独立完好的神明。果戈理对此太满意了。他不仅仅拥有一个完美的神,还拥有一个实实在在的、他对神的幻想!如果这二者是同一个人,恐怕果戈理又要腻烦了。妙就妙在陀思妥耶夫斯基永远是一位俯瞰世间的观察者,永远不在意他,果戈理,今天是否会来,明天又是否会走……想到这里,哨兵确实有点悲伤,但是在这之后,连悲伤都变化成了陀思妥耶夫斯基附带的、最完美的代名词,一种感动自心底弥漫至他的指尖,让他用手指轻轻抚平了陀思妥耶夫斯基肩头的衣褶。他的朋友正在熟睡。他是那么无可替代……”
    ***


    2楼2019-05-06 2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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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01被动越狱
      “您信任我的话吗?如果相信,我会打开这一扇门。”
      2035年的初冬,俄罗斯塔的地下牢狱又出现了供暖问题,果戈理就在这样一种令人难以忍受的寒冷里接到了对方的邀请。水雾透过他紧促的呼吸声弥散在空气之中。七年未见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已经有着青年的容颜。在这样特殊的时刻,别人都对成为阶下囚的果戈理避闪不及,陀思妥耶夫斯基却主动下来找他。
      有时候向导们为了避免人员伤亡,会在很远的地方进行远程精神操控。通过监控仪、精神传导设备等近年才研制出的工具,在需要接受审查的哨兵面前安置一个可对话的假象,通常就会选用哨兵所熟悉的人的形象。虽然他迫切地想要离开这个寒冷的鬼地方,此刻划过的念头却是,这时候出现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应该是个投影。
      果戈理犯起嘀咕。还是不要打开吧……
      “上次也是这么说。变成母亲的模样过来骗我,结果还不是做了很多精神系考核。”
      “原来如此,看来是不信任我呢——那这样如何。”
      陀思妥耶夫斯基伸出手。指尖包裹着高档手套,袖口绣着高级向导的专属纹案,精致得让人转不开视线,他将一张卡贴到感应器上。钥匙卡别在两指之间,一阵复杂的电子音过后,几层自动锁依次打开。
      果戈理回过身来,他夸张地往后移动。
      “我可不走,”抬起双手装出规规矩矩的样子,他最熟悉这种拷问方法,“我果戈理遵纪守法,绝不越狱——”
      “请别说傻话了,摄像头已经被我封死。”陀思妥耶夫斯基踏进禁地,苍白的脸颊浮起笑意。他将手中的斗篷轻轻递给对方,如步入家中那般怡然轻松,“他们还说要为您执行死刑呢。即使这样您也不想走吗?”
      “我又不怕死。”果戈理继续扯谎,他好奇地打量着对方的面庞,七年没见了,这种生疏又亲切的感觉,令他格外新奇。
      未曾见面的七年里,果戈理在第一个月的测评中就被诊断出精神系不稳,有着比普通哨兵更容易的失控体质,陀思妥耶夫斯基却平步青云,成为难得一遇的世界级高级向导。现在的果戈理只希望,自己别再把这个地下室也毁掉给履历里凭添污点。
      “那可不行。”陀思妥耶夫斯基毫不留余地说,“这几年费了我不少功夫,您早该死很多回了。刚进塔的时候确实没预料到这点,我怕您死,”他停顿了一下,移开视线,“现在请将这身衣服穿上,并随我出来。”
      果戈理犹豫着。他从对方手里接过斗篷。
      “哨兵那么多,新人总是供大于求。像我这种的不好用的工具明明很好处理嘛……”
      “哦,您的观点倒是与多数人出奇一致?最近我被特意调离到外地去了,能赶回来确实全靠运气。”
      “运气……吗?”
      小时候的果戈理经常闯祸,害得陀思妥耶夫斯基也跟他遭殃。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好运”时常落到果戈理头上,他最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记忆中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个小心翼翼的孩子,不会去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兢兢业业盘算好一切,和不知情的人说,“成功全凭好运罢了”。果戈理瞅着身上的斗篷,陀思妥耶夫斯基帮他整理兜帽。
      斗篷由隔绝材料制成,介乎塑胶与绸缎之间的质感。他听说过这种材料,它可以在一段时间内让他不受追踪,可以说他从小就很想要这么一件衣服了,自由自在出入所有场所,穿上这种衣服,他就可以成为监控里的透明人。
      但是,这件事应该只有一起长大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知道,他只告诉过他。这种衣服除非经过严格审批,几乎与士兵无缘——
      高级向导本人确实有可能搞到这么一件衣服。
      他思索着,闷头系好最后一枚扣子的时候,已经相信对方就是本尊了。好吧!起码跟着高级向导出门做事,就算不清楚背后发生着什么,怎么说也算合法。士兵工作基本都是这么回事。
      果戈理振奋起来。“现在要我做什么呢?”
      “紧跟在我身后,并随时保持安静。”
      “啊……这我知道,这是礼貌地让我闭嘴,”他戴上兜帽,被陀思妥耶夫斯基乖乖带出狱门,又想起什么,“您说有人不同意接我出去?”
      陀思妥耶夫斯基瘪了瘪嘴。
      “那只是时间的问题。”
      地下走廊空无一人。
      塔的内部走廊分布和蚁穴一样有序,基本的安保工作都由科技解决。走廊尽头重叠着一层厚网,在肉眼看不到的地方,唯一能让果戈理成功潜逃的方式,就是在此打断监控网络的回路,断裂的瞬间衔接出新的结构,以此骗过体系的制裁。
      轻呼一口气后,高级向导展开了精神系。
      果戈理在他身后探头张望,旁观者比操作者更加提心吊胆,在陀思妥耶夫斯基干涉防护线路的时候,半透明的万千细线,在虚空中凝聚成肉眼可见的枝杈,每一条精神触都尽可能收缩到最细。
      它们靠近浅红色的防火墙系统中间的部分,正在渐渐集中成一个小点——
      短时间内的工作量太庞大了,果戈理想,戳开防护网是一回事,能完成后续的复杂编织的人根本不存在吧!
      风掀起凛凛细刃,十字型白光忽瞬爆而出。
      精神出手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周遭浮现,凝神盯着光点,陀思妥耶夫斯基将锐利的狂气释放到空气之中。光点聚集而出,巧妙收拢,又如利剑一般划过门面,试探着墙面上面的隐形防护。
      在某一个时刻,果戈理连忙捂住自己的耳朵。刺耳的声音对哨兵来说太要命了,他眯着眼,警惕着随时准备迎接警铃的噪音,向导瞳仁赫然缩窄,嘴角弯起一抹桀然的弧度,紧接着风刃一刺而过——
      “找到了。”
      防护网被瞬间扒住裂缝一举撕裂开来。警报并没有出现,半透明的触手贴附着断层的周遭,迅速坠落速化为细腻的粉尘。
      五分钟后,监控网络在寂静里重趋于稳定。断口彼此接驳,一束宽敞的十字型通道渐渐烙印而生。穿过它就可以进入电梯,高级向导简单解释着,他淡然地按亮上行按键,一滴汗都没有出。
      果戈理想说这门四周通红、中央一个十字,看起来像什么……好像一幅医用的标识。不过他没来得及开玩笑,电梯门已经开了,陀思妥耶夫斯基走进电梯,向他递出一只手,果戈理发现对方的眼里还留存着精神系使用后的余光,紫色的星河,邃然细腻地闪烁着零星微光。这非常的好看——
      他憋着笑,有点走神,欠缺了应有的防备,他握住对方的手的时候脑袋“嗡”地一空。
      “糟了……”
      心脏紧跟着狂跳起来。
      就像突然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热水,手指交叠的刹那热度突如其来。这和狂躁期发病时的眩晕又不太一样,思维不受控制地飘散混乱,气体积压疼痛,耳膜臌胀,听力渐渐减弱。他失去重心,头脑空白地跪到地面,电梯层层上升,模糊的声音从心底传来,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他上方嘟囔了一句什么。
      他听不清楚,因为对方的嘴唇并没有动过。
      ***


      3楼2019-05-06 2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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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02落脚之前
        他向下堕去,沉浸在不透光的宁静的精神海洋里面,嗤笑声从遥远的记忆里传来,游走如鱼群,又如深海底缥缈的光鳞。
        ——他怎么能和一个向导握手?
        “果戈理先生的听力指数为A+,嗅觉为A,其他感知力在B+的范围。如果不出现一月二十来天的紊乱状况,应该会是个好苗子吧。哈哈,现在不是也殷勤地为医疗科实验各种药剂吗——”
        他微睁着眼睛,看到镜面里的医生有着影绰的白褂。
        “一天两管的剂量,大不了再加些麻醉。换作其他国家,若是不给报销医疗费用恐怕工作五年,欠款要有十五年——醒过来了,该死的。注射针还没有补过来。按住他的肩膀!”
        光线刺眼地碎裂炸开。他哀嚎一声。
        跪倒在广袤的深海中央,发不出声音。他瞪大的眼仁里是颤抖着伸出的双手。陌生的向导面露惊恐,躲避着他的推搡,他们看不到自己背后正紧贴着黑洞,无数颗牙齿倏然张裂,旋转着倾覆而来。如果能够大声喊出去的话,他要让所有人都立刻离开那间可怕的治疗室。黑暗攀爬着精神网络蔓延而上,所有试图干扰他的精神源头都被吞吃入腹,他瞪着眼睛,视线所及是顷刻的血肉模糊。心电仪长久的警报声刺破了他每一个试图酣睡的夜晚——
        背后靠近一个人,轻轻地搂住他的肩膀。
        “醒过来吧。”
        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声音。
        陀思妥耶夫斯基握住他的手指,并没有很强的力量。
        甚至比普通人的力量还要小一些,就哨兵的力量来说,挣脱这种束缚是很简单的事。果戈理没有松开这只手。颤抖着、惊惧地,甚至害怕对方会不允许他再握下去。犹如碰到了救命稻草,他紧紧抓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手掌,重新睁开眼睛。
        “已经没事了。”
        高级向导蹲在他的面前,闭着眼睛,额头紧紧抵着他的。海底的礁石已经消失不见,电梯内苍白的灯光下,镜面里只有他和陀思妥耶夫斯基映下的虚影。向导的周身笼罩一层浅淡的光晕。
        “没事了,现在没有人会受到伤害。”
        如咏叹一般这样轻吟着,语句散发出祝祷的力量。
        令冰冷骇骨的温度渐渐从意识里消失了。果戈理睁开眼睛,陀思妥耶夫斯基微笑起来:“您还在担忧什么,难道是怕波及到我吗?”
        笑容中的自信和刺破屏障时所流露的差不了多少,在果戈理回应之前,陀思妥耶夫斯基将一枚手指贴在他的嘴唇之上。
        一滴冷汗从额角滑落。向导的体温已经高出很多,脸颊也不妙地泛起绯红,并没有如他所表现的那样游刃有余,但是他并没有要和对方袒露的意思。高级向导的面色并不是太好,显然在果戈理失去感知的短短几秒钟里,向导做出过某种超于平时的努力。
        “记住我刚才的嘱托。”
        陀思妥耶夫斯基留下这么一句话。
        当电梯指示灯缓慢地跳跃到一层,他们站起身来。


        4楼2019-05-06 2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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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戈理显然没准备好应对自己的紧张感。他又想问对方身体感觉怎么样了,他自己倒是没事,哨兵的身体恢复力极强。但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又和他聊起了他的工作,似乎对劣等哨兵的无聊日常格外有兴趣。他被动地回应着,忽然从玻璃的反光里注意到自己的造型问题,在狱里的时候,他几乎一直昏睡,听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脚步声才猛然惊醒,头发现在还随意地散乱在背后,一直被他藏压在斗篷里面。
          这实在不属于他的风格,他边聊边梳起头发,现在总算有空余收拾它们了。随着他开始收拾造型,他的心情也跟着敞亮起来。
          “话说回来,”果戈理咬着辫绳,“我以为出门的时候,我们起码会被拉住问话。结果一个士兵也没遇到!”
          “因为那个紧急通道是专为少数人设计的,知道的不多。我也提前关闭了监控系统。”
          “那我现在算是越狱身份?”
          “这只是暂时的,不过确实,这几天尽量不要出门,”陀思妥耶夫斯基说,“我为您安排了一个落脚的地方,能够缓一时之急,一会儿您就看到了。”
          “我做的真正工作是什么呢,危不危险,是不是要上战场?”
          “这就要看情况了。”
          果戈理点点头。
          不上战场的话,只要药剂够用,上次那种的惨况大概不会再发生。陀思妥耶夫斯基应该也知道这一点。果戈理绑好头发,将麻花辫丢到肩后去,那他到底要做什么呢,他继续连珠炮似的一串提问,其实也是为掩饰刚才的某种冲动。他天生容易被美景所吸引,现在有点不好意思死盯着人看下去。
          “送信?间谍?暗杀?清洁工?”
          “看样子,您依旧是信不过我,”陀思妥耶夫斯基淡淡地说,“您预料的工作要么没有物质保障,要么没有安全保障。这是我会请您做的事么?”
          倒不是这个意思……果戈理想,像他这种情况的劣等兵,总不能赶上秘书或者保镖这种好职位吧?他偷偷瞅着,对方这么美的眼窝与鼻梁,应该落一枚亲吻,起码也要有人赞扬——想到有人会为对方这么做,他的一腔哥萨克热血就没处安放,而就在他闷头这么腹诽着的时候,脑子里出现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声音。
          您也变得很帅气了。
          果戈理扒住车门。
          “——!???”
          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陀思妥耶夫斯基捡起刚才的话头。
          “其实,工作的内容要等回去才能确定。某种程度上而言,四种可能性都会存在,但绝不是主要项目。”
          “我在心里想的事您一直能听到吗?”
          “是吗?哨兵有所防御的时候,一般向导都要触摸皮肤才能做到读心吧。”
          “高级向导呢?”
          “那就高级一点。”
          “……呃,费佳同志……”
          果戈理有点后悔把斗篷给摘下来了。
          那东西还能给哨兵提供一点隐私。现在,他整个人都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注视里,就像光了身子似的,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真能听见他的心声。
          他最不会应付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装傻充愣。还好没具体想太多别的……视线往这个人漂亮的大腿和臀部曲线飘过去,赶紧收回来。不好,想法开始具体了。
          “被提升到高级向导这个职称是近期才确定的事。”似乎没再窥探心理活动,陀思妥耶夫斯基一本正经,“之前也只是普通向导而已,普通和高级之间的区别并没有人们所设想的那么离谱。单从人的低位高低来估量人的能力,是一种省事但愚蠢的行为。您知道吗,我被迫参与了五次的能力审核,也都不是我真正希望的。”
          五次也太多了吧!果戈理终于被谈话引回了注意力。“有一部分人在阻挠您的工作吗?”他猜测着,“所以您至少需要一个保镖,是不是这个意思?”
          “确实一些人思虑过重,而另一些人在顺水推舟。这是我来找您的原因之一,以后会有更适合机会与您讲述此事。简而言之的话,您就先记着接下来的行动要点吧:不要随便出门,还有,耐心等待我后续的消息。”
          果戈理又点了点头。
          这种方针就和刚才叫他闭嘴一样的简单明了。
          他的心情有点复杂,从他迈出牢房的门开始,他就感觉自己在被对方牵着鼻子指挥。
          “好吧,这起码比叫我闭嘴要好……”


          6楼2019-05-06 2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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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可从没这么说过。”
            陀思妥耶夫斯基对他的态度是平等的,显然既了解果戈理的为人,也了解底层哨兵们私下对高层的偏见。但两人毕竟有七年没有交谈过了。
            七年前的他们俩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熟识和平等,比对方大上几岁,果戈理甚至总觉得自己应当照顾陀思妥耶夫斯基,事事都护着他。现在,当他发觉陀思妥耶夫斯基似乎在利用这种曾经的熟识感觉,而重心却放在别的什么计划上面。果戈理感到自己可能是一枚棋子,而不再是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交流内心的朋友。如果陀思妥耶夫斯基真的能够阅读果戈理的想法,那么他现在的不知情大概就是装出来的……因为他继续说下去,并没有安慰果戈理心里的落差感。
            “您即将抵达的落脚点在我的名下,是一处地图上已经废弃的水电大坝,不用担心有人会打扰到您。药剂也提前准备好了。目前有足够您一个星期使用的量,等待时间不会超过这个时间。刚刚脱离死亡的威胁,您会有很多疑惑的地方才对。刚才就见您欲言又止的想要问什么事了。怎么了?”
            哨兵紧盯着他的双眼。异色的两颗眼珠玻璃似的透亮。这让陀思妥耶夫斯基一下想起小孩子的那种天真,以及曾经在镇上遇见过的流浪波斯猫。
            他心里落了一下,夕阳倏倏地掠过两人的脸颊。他看到果戈理抬掌过来,停留在他额头的前方,距离接触皮肤还差五厘米的距离,隔空感知起掌前的温度。
            果戈理皱起眉头。
            “那我就直接问了。费佳,您这是在发烧吧。”
            “这倒没有,”陀思妥耶夫斯基回答,“您可能发现了,向导的体温比哨兵要高一些。这是常有的事,医学上已经证明——”
            在果戈理温和的逼视里,最初的生疏感消失不见了,陀思妥耶夫斯基老实下来。
            “——也可能是发烧吧,但过一会儿就没事了。”
            他认得出这种令人怀念的、被记挂在心上的感觉。他能体会到哨兵的心情不是太好。他原以为是果戈理不习惯听任派遣,但现在,当和这种视线对视的时候,他明白对方只不过是在担心自己而已。
            他在被别人担心。真是久违的奇妙的感受。
            “我这一路就在担心这件事。是不是因为刚才的触碰?肯定是吧?您今天会不会死?”
            “呃?”哨兵悲情捂脸,向导显然没有预料到对方想得如此深远,他沉思起来,“这要看您怎么定义死亡的时间和范围。毕竟从概率学的角度考虑,这辆车撞到树上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我坐在自动驾驶位的正后侧,应该比坐在前面几率小一些。”
            果戈理没有听他瞎扯。
            “要不要先吃点药什么的,万一有用呢?费佳,我兜里还有点阿司匹林——”
            这样吗,阿司匹林就这么管用吗。陀思妥耶夫斯基惊讶地发现,一路上都沉默不言、并且似乎因沉默不言而陷入抑郁的果戈理,现在以超乎常人几倍的速度迅速多话起来。
            “其实我感觉已经好很多了。最初确实有点头疼,不过出了门之后,我就没再有头痛的症状。”
            “是啊,在电梯上就感受到了,我现在也能感受到您的温度。起码有三十八点五度!”
            “那不是挺好吗,”陀思妥耶夫斯基自己也摸了摸额头。“我以为有三十九度。”
            “感觉像是三十九度?就这还说感觉好多了?”
            果戈理的声音逐渐提高,在陀思妥耶夫斯基递过来的眼神里,又瘪下去。高级向导理了理乱掉的刘海。
            “毕竟也只是匹配度高吻合的自然反应而已。这种情况也算意料之中,我的免疫系统可以应对,”陀思妥耶夫斯基瞅着对方一顿乱翻,“不过,那个是不是薄荷糖?我想吃点这东西——”
            手钻进果戈理的外套衣袋,陀思妥耶夫斯基翻了翻他的衣兜。果戈理生怕碰到对方再出什么意外,他躲来躲去,结果脑袋撞到车顶棚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绕过那盒消炎药片,向导从他兜里另找出一盒天蓝色的塑料糖盒。
            “早就想吃这个口味,一直没时间去买,”陀思妥耶夫斯基看着包装盒,不像哨兵一惊一乍,他气定神闲地给自己慢腾腾倒出两粒薄荷糖片。“正好嗓子还有些发痛。吃薄荷味的最为合适,尼古莱同志,您也想来一点吗?”
            果戈理赶紧举双手表示投降。“我可不吃。”
            他像看刀尖一样盯着对方的手指,抻着脖子,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脸颊像仓鼠鼓起一个圆包,陀思妥耶夫斯基嚼着薄荷糖块,瞥了他一眼,故意将敞开的糖果盒子又递过去,塞到对方尖尖的鼻子底下。
            “请离我再远一点——哇、不是再近一点!”
            为了躲避他们之间的皮肤接触,果戈理试图将自己贴到车窗玻璃上面。
            “您现在为什么要摘手套?吃个薄荷糖也需要摘手套吗?还摘到另一只了?难道您就是世人常说的魔鬼……”
            注意力全用来观测向导的体温情况,直到旅途的末尾,哨兵都没有注意到某句话的意思。哨兵叹着气,气尾带着笑音,他褪下隔离斗篷,像捕捉一只恶质的老鼠一般敏捷地扑过身去,将新俄罗斯尊贵的高级向导老老实实裹成了一团。
            ***


            7楼2019-05-06 2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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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03 A.M.C.M.
              起初,当车停泊在旧水坝员工宿舍的门前,果戈理冒头望了望窗外风景,心里并没有太多期待。这是一处年久失修的破旧建筑,一栋高楼外侧,分布着几间极为简陋的车棚,他眯眼睛仔细一看,才知道这这些车棚就是所谓的宿舍了。窗户极小,在天寒地冻的郊外就像一枚枚并列的漆黑眼睛盯着他看,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他唯一满足的是这里安静的、清晰的满天星辰。
              “我猜您已经把水电通好了。”
              一阵风刮过来,促使他重新把脑袋缩进隔离斗篷里面。他敏锐地嗅到了陀思妥耶夫斯基身上的气味,衣服上还留着些许体温,在不知不觉的时候,他已经找回了和旧相识轻松共处的感觉,可是这对果戈理来说并不是什么好消息,因为他知道对方立刻就要走了。
              他这一天经历了骤然的变化。在早先的时候,他杀了几个人,当然并不是他的有意而为;那是可怕的无法避免的医疗事故,但是他不想为此开脱。随后,他遇见了陀思妥耶夫斯基。身为高级向导的陀思妥耶夫斯基自然可以请他做任何事。他乖乖跟着,因此犯下第二桩罪过:他越了狱,暂时成为一名逃犯。
              诱导着他出来的高级向导,从始至终都表现出一种正派的恬然,向果戈理简略介绍当地设施的时候,陀思妥耶夫斯基就像回到他自己的庄园。
              “不仅水电,还有药剂。如果您去厂里二层找一找,家具,布料——无论什么都可以就地取材。我将新鲜的食材运了些放在食堂,进冷库之前,您最好先穿件棉衣。”
              他们在水坝和宿舍之间的空地闲聊着,靴子在雪地里踩出柔和的响动,远处有狼和夜莺的鸣叫声。这样空旷无人的环境,是哨兵们最喜欢的休息场所之一,果戈理在过去从未听说过这一处地址,这在规划妥当的新莫斯科实在算是古怪。水坝的一端已经截流,现在成了动物和植物活跃的天堂,他的视力很快适应了黑暗,在高速路灯照不到的地方,他望见墙壁上居然长满了青苔类的耐寒植物。
              “我刚才漏听了,您说这栋房子是在哪年落到名下来着?”
              在陀思妥耶夫斯基搓着手回到车上之前,果戈理留心问了一句。
              漫长的两小时车程加上果戈理给他加温的衣袍,让高级向导的烧已经退得差不多了,他似乎思考着别的什么问题,笑容亲切但是不够坦诚。
              “我没有说。”
              果戈理躺在床上,没有想到他的冒险会以被散养为开端。
              房间里的暖气系统比牢房的要好很多,尽管长时间未使用的管道正在不断发出噪声,他的精神在逐渐放松下来。待在一间温暖亮堂的房子里,总比继续在地下室瑟瑟发抖要好。陀思妥耶夫斯基临走前告诉过他,床头柜里放了几管偷偷拿来的抑制剂,一周内是不会断药的,他想着,但没有起身去拿。
              在他感到舒适的时候,他的精神体逐渐成型。就像被欢愉所直接召唤出来的一样,金丝雀唱着歌在空中盘旋,灯光透过鸟的羽翅,落出光雨一般的束线。他对它眯起眼睛,他一向不是很喜欢自己的这个精神体。金丝雀和他的志向毫不相符,这种鸟类经常被关在笼子里,就像在讽刺他的生活。平时在塔的又压抑又闲散的日常生活里,他也没有什么机会将它释放出来。他的目光追寻着它,小东西飞得太快。周围金光斑驳,由于不间断的飞速移动,他时不时会看到墙壁上开始出现明确的、清澈的紫色翅影。他想起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眼睛,夕阳落在发丝上所折出的淡紫色反光。柔软的思绪在果戈理心头流淌起来,金色小鸟发出一种和悦的咕声。
              果戈理长叹一声——
              “我是被他选中的人呢。”
              他有些疲惫,正要闭眼休息的时候,他听见一串细细索索地、类似树叶从烟囱管道掉落的动静,他重新坐起身来。疑惑地盯着声音传来的黑暗走廊,那片轻薄的纸张从高处坠落,磕磕碰碰地掉到通风口陈旧的铁网上面。
              那是在距离他二十米以外的厂房里面,正好处在他可以清楚感知到的范围以内。他确定在刚才陀思妥耶夫斯基离开的时候,这张纸还没有出现在这片区域。一种令他背脊发毛的惊悚感,以及其中不可忽视的强烈好奇,让果戈理无法对此坐视不管。
              他披上外套,离开了才变得温暖起来的员工休息室,哆哆嗦嗦地重新踏进雪地中去。已经通过嗅觉确认了纸张的方位,在那张质地优良的羊皮纸上,有着浓重的,令人陌生的,类似玫瑰香氛水的气味。他很轻易地就找到了它。


              8楼2019-05-06 2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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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文……”
                他踩着桌子,将纸张从通风管道口的铁皮里抠了出来。写信的人似乎极为节约而且严谨,工工整整将文字缩得极密,书写在并不算大的一张纸上。他跳下桌子,站到灯光底下,眯着眼迅速阅读起来:
                亲爱的哨兵先生
                我考虑了很多种办法,最后决定以这样简朴的方式与您联系。如果您能够找到这一封信,您已经通过了我的考核。这张纸做过特殊处理,我建议您读到最后再考虑誊写的问题:它在被人拿起后即会渐渐燃烧,当然是从顶头的位置。不被找到的话,半个钟头内也会自动烧毁……
                果戈理目光移上去,这张极长字条的顶头边缘真的开始变红了,它像一朵逐渐进入衰败期的花瓣一样畏缩着,烧焦的边缘先是发出很小的火光,而后被烧焦成黑色的灰烬。他心下一惊,赶紧继续把纸上密密麻麻的小字读完:
                ……烧毁成一堆焦炭,那就意味着我的预测失效了,您并没有被安排到附近的住所。您不用担忧现在不认识我,更不用担心您的人身安全问题,拿到这封信的人是不会被送信的小家伙怎么样的,它在完成使命的同时已经被唤回去了。我可没有被人反向追踪的兴趣,您也不用在这方面动任何脑筋。当时机成熟的时候,您自会有时间见到我的。到那时恐怕您会忘了这次短暂的阅读,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现在阅读这张字条的哨兵应该不会有什么出众的精神能力。让我再大胆猜测一句,您身上恐怕还有一件极为珍贵的潜行道具,就是你们俄国人称为“隔离外套”的衣服?那是一件脏物,只有新俄罗斯的少部分人知道,它不仅产地只有一处,使用的部门也少得可怜。但是别试图藏起它来,年轻人,我要求您把它收好了带在身上。有一天我会亲自把它带走的,连同偷走他的小偷一起。现在让我们聊到最关键的一点吧,我猜纸张也烧得差不多了……
                果戈理笑了一下,确实烧得差不多了,他从使纸自燃的药剂里闻出酒精和硫酸的味道,因此完全不敢碰就快烧到的部分。现在他捏着字条的尾端,心里又惊讶又开心,他最喜欢这种神奇的谜题一般的事件了,他已经厌烦了每一件事都在自己的预料之中,字条中提到的衣服就放在他的卧室衣柜里面,衣服是陀思妥耶夫斯基递给他的,那个小偷难道会是指他吗?
                ……既然烧到末尾,我就用陈述的口吻向您预言一个未来好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是个杰出的向导,在今后与他相处的时候,您会越来越发现这一点。很遗憾的事实却是,正因为他的杰出,您将会成为一场与您完全无关的运动的牺牲者。希望他没有正在利用您的好意,可怜的年轻人。有时候我真愿外国的哨兵也像我们这里的一样知识渊博,他们起码有这样一个常识,那就是高级向导完全有能力篡改别人的兴趣和感受。话就说到这里为止,如果您有兴趣和您的向导朋友分享,那就尽情这么去做吧,或许他能让您顺便忘记这么件事,那简直轻而易举。
                您忠实的
                A·M·C·M
                又及:用不着这么翘着兰花指,燃料是无毒的。
                ***


                9楼2019-05-06 2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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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04 各怀鬼胎
                  字条凋落成灰,果戈理盯着手心里的漆黑粉末,厌恶像病毒一样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他胃里一阵恶心,不再感到好奇或是愉快,被人监视的感觉重新回到他的身边,有人在监视他,监视的理由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目前的安危相关。他坐立难安,从词句中他读出十分露骨的试探和拉拢。
                  陀思妥耶夫斯基或许正处在腹背受敌的情形里面。他明白为什么陀思妥耶夫斯基会将他接到身边了……随意换作另外一名哨兵的话,都绝不可能像他现在这样,在试探和拉拢面前完全嗤之以鼻。
                  “A.M.C.M.……”
                  他绞尽脑汁,没能在认识的人名里找到这个缩写。或许这是某个机构的简写。他回到自己的临时卧室。他睡不着觉,从床头柜翻出陀思妥耶夫斯基留给他的抑制剂,他的体质比较特殊,这种药物对他的安抚作用一般,但是格外催眠。如果他完全放松了神经,而陀思妥耶夫斯基在某个时候突然需要他的帮忙,那他就无法随时保证自己的清醒了。
                  想起向导低烧的身体,哨兵咬咬牙,将针管又放了回去。
                  余下的四天,是果戈理一生中最漫长的九十六个小时。如果可能,他这一生都不想回忆这段往事。四天之后,当陀思妥耶夫斯基亲自站在新俄罗斯塔的大厅门口迎接他,兴师动众引来不少目光,重新走进塔的大楼的果戈理容光焕发,已经不再是那个藏在隔离服里、赤裸着脚踝的犯人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没有直接去水坝那边接人。陪果戈理坐车再回来的,是和他有着相同形态的精神体。他提前调用自己的精神体过去观察情况,发觉在过去的这一周之中,果戈理基本没有使用药物。他惊讶于对方的精神尚可,肢体状态似乎也在正常范围。不同于一般的动物拟态,他的精神体是以人类形态出现,又和他的长相一模一样,思路也相似。远程寥寥交代几句之后,他就忙于事务,任由精神体自己去行动和思考了,所以这两人在车上又说了什么,即使陀思妥耶夫斯基本人也不知情。
                  果戈理蹦下车,第一件事就是给陀思妥耶夫斯基本人哭丧起脸。
                  “费佳,算我求您,下次别叫这家伙和我联系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转过视线。
                  “罚,怎么回事?”
                  他的精神体站在一旁,此时无辜地抬起双手。
                  “别看我,他不是没有缺胳膊也没有少腿吗。”
                  “我想问他最近都做了些什么事。他不愿讲。我没有你的感知能力,有的话就没这些困扰了。路上至少两个小时的空余时间,我能被召唤出来的时间加起来,不会有它的十倍。光阴短暂嘛。我提出和他及时行乐——”
                  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灵魂注视里,果戈理为叙述作出修正:“他说的是赌博!只是赌博!费佳同志,您不要误会我——”
                  “——对啊,赌博,我和他下了一个很好的赌注,赌得不大。结果暂时还没有分晓。”大喘气似的把话说完,精神体玩味观察着自己主人的表情。“我肯定会赢的,这你就放心吧。好处是归不到你,罪,你可以尽情猜猜我们都赌了什么。”
                  陀思妥耶夫斯基失笑,他转脸问向果戈理。
                  “原来如此。您和他赌了什么?”
                  “我……”
                  “我的精神体一旦被我收回来,您和他之间的赌注也就拿不到了。这一点您应该知道吧,尼古莱。”
                  “知道是知道……”
                  果戈理挠着头。
                  这又不是他的精神体,他哪知道对方这么难缠?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同形拟态性格顽劣,脑子又很聪明,对付起来和普通拟态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精神体还想说什么,显然对这一路的心理虐待格外满意,果戈理一脸大事不好的样子,赶紧朝这家伙摆手,精神体只好耸了耸肩。
                  “别担心,不说了。他不会要求我提供这部分记忆内容的。你不会问我索要记忆吧,罪?”
                  “不会。我看不到。”
                  得到主人的召唤之后,顽皮的精神体“罚”逐渐消失在两人眼前。消失之前它冲果戈理眨了下眼睛,陀思妥耶夫斯基皱着眉,看到哨兵居然对着他的精神体脸红了一下,他揉了揉太阳穴。
                  被一天下来的工作所蹂躏的脑细胞也放松了很多。比起其他人和精神体的关系,他们之间更像双胞胎或者挚友。他知道精神体“罚”的性情,果戈理这一路估计被整得不行。有时他也觉得自己对对方过于放任了,但他不是个喜欢道歉的人。他避重就轻,假装先继续质询起来。
                  “所以说,在我结束通话之后,您们又聊过什么话题了。”
                  “没有,绝对没有。肯定没有,那都是它胡说。”
                  果戈理急于隐瞒什么,反应飞快地调转着话题。
                  “您看,您在这里等着多冷。我太心疼了!您拿的这套衣服又是给我的吗?”
                  “是的。”
                  “需要进门之前就换上?”
                  “待会儿换上就行。”
                  目不转睛地盯视果戈理片刻之后,陀思妥耶夫斯基决定暂且放过这个可怜的家伙。他将衣服递给他。果戈理接过新一套行头,这已经是对方送他的第二套服装了。
                  他心底想着可别再是赃物,粗略瞧了瞧包装袋里的衣物:“嗬,这和您的衣服挺像的。”
                  “分层级别以外的高级干部都用这种款式,可以自行订制徽章。我没有给您加任何纹样,回头您设计好了,让手下的人补制就行。不喜欢淡银色边线也可以换成别的,今天这一套,只是用来对付一个难缠的老家伙的。”
                  “难缠?”
                  果戈理对拥有手下的生活没有什么概念。他自由自在惯了,闲散的下级阶层突然混到高层级别,他都不知道把手脚放在哪里。话正好聊到这儿,远处走来一位穿着异国服装的长者,他望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方向,显然认出了高级向导,此人款步走来。
                  在果戈理疑惑地注视里,陀思妥耶夫斯基摇了摇头。
                  “不是这位,那人您一会儿就知道了……我去和这位应付两句。”
                  果戈理美滋滋地收起衣服。
                  这套对他来说确实素雅了一些,不过这可是陀思妥耶夫斯基亲手送给他的。一想到即将接到新的工作,今后没准就可以和陀思妥耶夫斯基共事一段时间了,他就欢喜,将这包衣服塞进手提箱里。
                  箱子里面还有那件之前送给他的隔离服。出于某些考虑,在他读过那封神秘信件之后,他就花了半天时间,用水坝厂里的白窗帘将它改造了一下。将它制成了宽大的魔术斗篷,用布料在内外都做了保护层,这样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这件衣服还在他的身边了。
                  他扣上手提皮箱的搭扣,一抬头,站监察岗的哨兵正在不怀好意地盯着他看,跟他撞了个对眼。


                  10楼2019-05-06 2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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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05 第一方案
                    他原以为是被叫来做私人保镖,再不济也是秘书,“伴侣”一词从来没有出现在他的头脑里,他被带到办公室,他挖了挖耳朵,不确定自己刚才是不是听岔了。陀思妥耶夫斯基轻轻关上房门,将所有噪音都隔绝在外。
                    陀思妥耶夫斯基举手投足之间有着与生俱来的优雅,他却没什么继续坦诚的态度。重复说着,他一摊手,仿佛这就是所有解答了。“您看,就当帮我这一个忙吧。”
                    “……您为什么选择我?”
                    “因为我信任您。”陀思妥耶夫斯基将桌上一封未写完的信件交到他的手中。那是让伴侣合法化的文书,上面只差一个签名,“其实什么也不用做,我已经把各项手续办理好了。”
                    果戈理接过文书。他沉默着。对方似乎根本没觉得他会真正拒绝这事,需要的只是缓冲的时间。
                    “您可以在所有我能进入的场所自由出入,我们身份相当,您不需要再受到额外审批。也不用再回哨兵所过无所事事的日子了,在我身边每天都堆积着很多工作,我们有很多外出的机会。”
                    像递给对方一个生日礼物那样,陀思妥耶夫斯基等待着果戈理的反应,他见到对方如此沉默,迅速试图开导对方。
                    “我知道您一直当我是好友。我也如此。所以我们不用真的进行结合,只要在人前装装样子就行了。等到最近的风波过去,我会帮您伪造另外一个身份。”
                    “不行。”
                    “为什么不行?这件事不会影响到您未来的幸福,您也不用担心我突破您的精神防御。我的为人您最了解,我违逆谁也不会违逆您的本心。您实话告诉我吧,是因为什么原因才如此犹豫?”
                    “不行,因为我,我喜、喜……”果戈理的思绪打结,“我喜……”
                    我喜欢你。
                    在对方充满期待的注视里,果戈理忽然希望这间屋里的空调能再调冷一点。他拿着那封信,开始给自己的脸颊扇风。他说不出口。
                    “我希望您把风波的事先跟我讲讲!怎么回事,为什么忽然这么急着找伴侣呢?”
                    “局势当前来不及了。”陀思妥耶夫斯基若有所思地敲了敲桌子,没有在意果戈理神情的变化,“我也想过别的可能,但觉得果然还是用这个计划万无一失。如果我和您讲,您就会答应下来的话,那我可以现在就简略说明几句。您想从哪里听起呢?”
                    听了就是答应的意思?果戈理连连摆手:“不不不我还是先想一想。”
                    陀思妥耶夫斯基如此目光如炬。果戈理怕直接拒绝损害两人刚捡起来的情谊。据他对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了解,对方小心翼翼盘算这事恐怕也挺久了,之前做了很多考量,现在拒绝恐怕要伤自尊。他想不明白这么一件大事,陀思妥耶夫斯基怎么会觉得他果戈理傻呵呵一笑,一拍脑门,就能答应下来——他果戈理是这么随便的人吗?他感到格外头大。
                    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什么人,他是新俄罗斯塔里唯一的高级向导。底层士兵和这样一位大人物互送生日礼物持续七年,众人看在眼里,这已经是众人眼里他果戈理能做到的极限了。
                    像他这样毛毛躁躁粗心的一个人,七年不忘给陀思妥耶夫斯基送生日礼物。连傻子也看得出来他是喜欢他,连冈察洛夫都因此而嫉妒着他。他喜欢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这些年,顾忌自己的身体状况,没敢提见面的事情。他一直觉得陀思妥耶夫斯基自己能渐渐发现这事——
                    哨兵所里不少人都嘲笑过他,就因为果戈理这人瞒不住事。当他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他恨不得把星星和鲜花都摘下来给对方送去。他没想到陀思妥耶夫斯基本人在这方面会如此迟钝。
                    这人现在居然还在用余光偷瞄钟表。
                    “就算不用进行深、深入接触,您在前些天光是碰到我就受到波及了。”果戈理提醒他,“我们怎么能成为‘伴侣’?我这个体质可不是向导能接近的!光是帮您开个门什么的,我倒是有把握控制得住,在别人面前以‘伴侣’自居,我们还得隔着两三米远……这不就很奇怪吗?”
                    “没那么严重。”陀思妥耶夫斯基说,“我已经提前做好准备了,这些天我有沿着您的思路做过疏导模拟,下一次触碰的时候如果出现高热反应,我能够处理完美。况且我们不用进行配对测试,只是登记在册就可以。可能会有定期的浅层精神磨合训练,我来想办法推脱过去。”
                    果戈理败下阵来。怎么会这么难说服?
                    他这辈子可能都没有捅破窗户纸的机会了,他居然还在在意陀思妥耶夫斯基刚说的“我也想过别的可能”——在意这话里的意思。
                    除了他果戈理,陀思妥耶夫斯基还有plan B、C、D,他尽量让自己保持理性讨论问题,可他已经陷入两难的境地:
                    现在接受的话,就默认了对方之前所说的“假伴侣”,同意做即时交易;他不接受,那他会失去两人之间最宝贵的某种信任,陀思妥耶夫斯基就不采用他了。
                    “所有登记过的伴侣都要重新测试指标,那么多双眼睛都在盯着,您就算想欺骗观察员也会被发现啊。再说精神磨合,您也知道,所有试图打开我精神系的向导全都死了……”
                    “我不会死。如果您真的让我受伤,我也会破坏您的思维拉您当垫背。我觉得这还是挺公平的。”
                    果戈理虚弱地笑了一下。是很公平。一本正经说起这么阴暗的主意,反而让他觉得对方有点可爱。他感觉自己这个心态在这场谈话里根本就没有胜算,他最后挣扎着。
                    “总有别的更好的方法吧……”
                    “我请您来就是为了此事,我需要一位伴侣,而我信任您。万事周全,就差您的签名,当您在这张纸上签字之后,我将依据上面的承诺分享我的毕生计划——那是只有极少数的人才知道的秘密,还以为您会有兴趣听呢。”
                    “究竟是不是毕生计划只有您自己知道,合同却是白字黑字谁都看得见了呀!到头来铸成的事实只有眼前一件:我成了您的名义伴侣。”
                    “正是如此。”陀思妥耶夫斯基眼睛发亮,“我需要您,站在我这一边吧,尼古莱。”
                    我需要您。
                    哨兵脑袋一热,差点一口同意下来,向导的话才真是不能随便听!他赶紧将纸张有文字的那一面扣到桌上。“那也不行!”果戈理说。“绝对不行,我不想脑袋一热就签这个名,我……”
                    他也不想失去陀思妥耶夫斯基此时独一的青睐。他忽然想到,既然自己还没决定好,那就假装暴走、不小心把这张纸先撕掉——这样不就好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眼里瞬间划过一丝冷漠。缩头鸟一般的心态让果戈理的身边开始隐约生风,他没有阻止他。
                    “原来如此,您是这样的人吗。”
                    果戈理心里沉了一下。风偷偷摸摸地又落了回去。“不是!”
                    “什么不是?”
                    “不管您想说什么,反正我不是您认为的那一种人。”
                    “我知道了。没有关系。”
                    陀思妥耶夫斯基不想再听他辩解,他伸手去拿被果戈理压在桌上的纸。“将这张纸还给我吧,您不用签这个名字了。”
                    话说到这么直白,那么也没有继续商谈的必要了,他请果戈理松手。果戈理死按着纸张不敢松开手。
                    “我是觉得和一个随时可能将您割成碎块的哨兵匹配过太冒险!”他辩解着,“我这是为了您好。假装成伴侣什么的太危险了,只要不是这种方案我就百分之百地能够帮您!”
                    ——我就是想和您成为真正的伴侣啊!
                    他把真话咽回嘴里,满胸腔的告白奔流不出,他居然把这么简单一个事儿给搞砸了——
                    他让他失望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准备执行plan B了,他不仅让陀思妥耶夫斯基不再信任他,而且还开始生气,他百口莫辩,刚到手的制服没穿又要还回去了,出门前冈察洛夫要数落他不如草,他心里七零八落地恍一抬眼,却看到对方在相当茫然地反望着他,抽回来的纸把他怼得一个趔趄。
                    “您喜欢我?”
                    他低回头去,这才发现对方今天没有带手套。刚刚的争夺使得陀思妥耶夫斯基碰到了他的手指,被听到了……果戈理也愣了一下。一个世纪也没有这一下这般漫长。事已至此,他也只有咬咬牙实话实说了。
                    “是、是喜欢啊。”
                    “您认真的?”
                    “……认认认真了不行吗!”果戈理红着脸,“我、我好歹也是个哥萨克人!我这辈子就不能认真这一回吗?”
                    “我知道了,那您出去吃点儿东西吧。”
                    果戈理有点宕机。“……什么?”
                    几乎是让哨兵也反应不过来的速度,桌上的纸被抽走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将它重新塞回信封,收进榆木抽屉柜中。
                    从表情看不出向导此时的心情。
                    “顶层的露天咖啡厅就在出门正对的方向。”
                    “……那合同书呢?”
                    “这事就当作我没有和您商谈过。”
                    ***


                    12楼2019-05-06 2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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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06 以蛇为饵
                      他犹豫着。
                      门就在他身后两米远的地方,当他迈出这扇门,从上一周开启的调配任务就是正式结束了。他想问对方,一会儿还需要回来找您吗?他的喉咙发紧,觉得自己太不识相。
                      “我……好的。那,咱们就这么着吧。您多保重。”
                      果戈理避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视线,握住金灿灿的门把手往下压开。
                      这可能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进到这间屋子里了,手心里冰凉的金属质感、隔音墙内部和外部截然相反的声音构造,都将成为他日后懊恼时摆脱不去的细小噩梦。他有点过于天真,在迈出房门的时候还留了个心思:陀思妥耶夫斯基会不会叫他回去?他会不会跟他讲下午几分几点,需要他再回到办公室跟他正式报道——新拿的制服还能不能留下,他接下来又应该再回去哪里?
                      高级向导没有说话,他留在办公室中央,残酷地等待着果戈理自己把最后的门缝关严。
                      连个“再见”都没有说。
                      在他关紧门缝之前,他听见陀思妥耶夫斯基远处的呼吸静得令人难以忍受。他确实已经能处理碰触后体温过热的小问题了。果戈理来到咖啡厅,给自己随便点了一杯柠檬水灌下肠去。行了,这么一来,他的最后一个任务也算完成了。
                      天上湛蓝晴朗连一丝可看的云彩都没有,他趴在玻璃桌上,感觉自己就像个十足的傻瓜。陀思妥耶夫斯基对他不会做得太绝,这一点信心果戈理还是有的。他只会重新回到自己的哨兵所里,继续过他日复一日的服役生活……
                      他摘掉帽子扣在后脑勺上,脸枕到桌面去。他的魂还没有回来,他打算就这样闭眼静默到咖啡馆闭馆。有人赶他,那他就装死,大不了再被关回地下牢去,反正他就是从那里出来的……
                      为了想象中会接到的保镖工作,这几天里他断药断得抓心挠肝。柠檬水一下肚,他五脏六腑都烧起来,这种痛苦现在格外迷人,它起码能分散一点注意力好让他不那么后悔和害臊。他以为在水坝的那几天不可描述的生活就是人生中最难过的体验了。现在他才发现,那时起码还有个盼头。现在他坐在这里,除了有人向他收钱点单,没人在乎他今后会去往哪里。在他的构想里,他确实会有一天拿出勇气好好和陀思妥耶夫斯基告白,绝对有这么一次,但前提是他们得坐在旋转餐厅或烛光晚宴的桌前,手中必须有一枚戒指,身后是提前订好的乐队……
                      像窒息的鱼一样小声吐了口空气,他想说这到底是怎样失败的一次告白体验啊!?简直可以堪称这辈子十大尴尬之首……
                      一个人在他的身边坐下来,刚出现在楼梯口的时候他就听到了,这是一个哨兵。
                      原本以为是冈察洛夫,体格十分相近。等走近才发觉这是个陌生人。
                      他装着死,心里想着是谁这么不懂气氛,居然特意坐到失恋者的身边点单。来者声音飘忽,在店员的质疑里点了半杯加冰球的威士忌。等店员走了,“你一个人?”此人开始对他搭话。
                      “在下感知到强烈的存在,还以为是费奥多尔和你一起出来了,没想到你不仅一个人,还像受刺激的猫一样显出脆弱。”
                      果戈理睁开眼,侧眼打量着身边的青年,编着侧辫的披肩白发,忧郁和格外倦怠的眼神。从扁平的口音听出来自东方,相貌又有些许欧洲人的气质。
                      他说费奥多尔……行吧。
                      这世界上都有几个亲热地叫陀思妥耶夫斯基为费奥多尔的,一天之内都让他见识全好了。
                      白发青年扫了他一眼,明显感觉到他的情绪不好。
                      “你忽然增加了不少的威压感呢,尼古莱·果戈理先生。我提的这个人应该就是你吧。”
                      “是我,”果戈理兴致不大地敷衍对方,“别在意。我经常像漏电一样释放精神力,怎么办?当然是习惯就好。您找我有事吗。”
                      对方猩红的瞳孔如价值连城的宝石,眯起来才透出一点神采,否则仅有着空洞的透亮。面对果戈理与言谈不同、周身渐起的强烈气场,这人却连基本的防御网络都不使用,他好整以暇,等刚点的酒端过来了,便自顾呷了两口。
                      梦呓一般轻声喃喃,舌尖轻蹭了蹭唇角的酒渍,这一瞬给果戈里的感觉略似是蛇。
                      “我是涩泽。涩泽龙彦。”
                      在这种梦呓里,男人指尖捏着杯沿指了指他,冰块在玻璃杯里撞出清亮的光泽。
                      “我和你的费奥多尔有不浅的交情。我如约在这里等他,显而易见,”
                      在果戈理复杂的注视里,涩泽露出了一种单纯的失望。
                      “显而易见,他今天又迟到了。”
                      办公室内,陀思妥耶夫斯基将十指合拢搭在眼前。
                      他让思维在顺畅的姿态里更好地得到运作,空气中酝酿着一场即将到来的波澜。他在思维世界中构造着能化解它的方法,不论如何更换棋子,接下来的风波是躲不过了……指针缓慢划破一个刻度,他等待的人敲响他的房门。
                      隔着海绵墙也能感知到外侧愤怒的心情。
                      “别林斯基。”
                      他叹息,这些天是诸事不顺。就和他平时错进了平民的赌场一样一步走错,步步被动。他在礼貌邀请对方进屋之前紧皱了皱眉头,然后将神情完全放松下来,他挂起一丝淡笑,请对方进屋。迈进屋里的青年三十岁出头,严肃得却像是四十多岁。
                      别林斯基脱帽潦草致了敬意,白制服就和现场烫熨过似的不见一丝皱褶。坐到陀思妥耶夫斯基办公桌前的沙发单座里,他将手杖靠到桌边,此人冷眼环视着这间毫无生活气息的办公室。
                      陀思妥耶夫斯基装出一副不失去亲切的惊讶。
                      “您怎么来了。应当早点通知我,我这才刚回莫斯科,早知道应该备点红茶的。”
                      “茶?”来访者哼了一声,“您有几年没在塔里喝过茶了。好像我们谁要下毒害您似的。算啦,别费那个心思,我这里有个重要得多的问题,显而易见,只有这间屋子的主人能够回答。”
                      “哦,”既然对方语气十分不善,陀思妥耶夫斯基就摆出毕恭毕敬小心询问的样子。“好的,那是什么问题?”
                      “三天前,我的士兵告诉我,有个哨兵身上提取的样本终于出现可解现象。你我都知道那是谁。”别林斯基咬牙切齿地将名字说出来,“尼古莱·果戈理。”
                      “这是好事啊。”陀思妥耶夫斯基说。“然后呢?”
                      “然后?我紧赶着从喀山飞回来,就为的是看到这个珍惜的样本——”
                      别林斯基将一沓夹在塑料夹里的纸页重重地丢到办公桌上。陀思妥耶夫斯基礼貌地凑前看了看。资料记录得还真是详细。
                      “——结果却看到这些赤裸的欺骗行为!”


                      13楼2019-05-06 2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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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诶呀。”陀思妥耶夫斯基说。“怎么会呢?”
                        “您倒是给我解释解释这是怎么回事?”别林斯基瞪着他,“基础项目没一个吻合,提取过程倒是稳定得令人惊喜。有些数据熟悉得我都能倒着背下来!这是为什么?因为几年前在研发部门工作的时候,给冈察洛夫先生记录服役状态的就是我所在的项目组!”
                        “原来如此……”在对方的审问里,陀思妥耶夫斯基认真翻了翻手边的资料,他露出体谅的神色。“恐怕是他们给搞错人了吧。啧……真是可惜,错误施行了切除手术?这位指标在手术前还是可以看的,唉,真是可惜。”
                        别林斯基被他气得直冒火。
                        “您别给我打马虎眼儿!我找来士兵问怎么回事,他说他不记得了。我又检查他的记忆回路,脑部被修改过记忆!”
                        “怎么会呢?”
                        “您将一个完全不相干的哨兵的感知体完美地给剔除了!您为了阻挠我们的工作,现在连这种事也做得出来了么?”
                        “诶?您误会了,这是误会。”陀思妥耶夫斯基放下文件,苍白的脸上轻飘地浮起微笑,“这怎么会和我有关呢。刚才也和您说了,我是今天上午才从战地赶回来的。不信的话您去问问赫尔岑先生,还是他将我调遣去意大利的。尼古莱的文件也是他签过字的呀。”
                        “您还好意思提赫尔岑!高级向导私自篡改文件,掉包接受审讯和实验的哨兵不说,连身份都开始作假,”别林斯基的眉头越皱越紧,“这些消息没传到他的耳朵里,全是因为我和屠格涅夫先生之前在帮您压着。现在我们可瞒不住了,也不想瞒,您知道我为什么而来,我——”
                        “我知道,您就是来逮捕我的吧。”
                        陀思妥耶夫斯基平静地替他说完,目光一瞬划过极冷的温度。
                        “我猜如果我再不说实话,组织就要罢免我的职务了。赫尔岑的最后通牒已经避免不掉。您今天来就是最后试探我的口风,是不是这样?”
                        别林斯基像瞪着一个怪物似的怒瞪着他。


                        14楼2019-05-06 2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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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为监管科老干部,别林斯基的职责不多,主要是在暗中协助和监督高级向导的工作。他和赫尔岑、屠格涅夫申报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档案,才让他逐渐被组织提拔,是他们这一批塔成立初期的“老家伙”亲自挑选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将他推举成新俄罗斯向导的楷模。
                          他看到陀思妥耶夫斯基不反驳的态度,他装在西装里的胸膛也就像一只牛蛙似的平落下来。别林斯基有着与生俱来忧郁而温和的气质。这让他的任何怒火都像隔着一层安全纱窗。气氛始终处于陀思妥耶夫斯基可以挽回的局面里,不过后者从来没有表现出来。
                          “您三番五次改动尼古莱·果戈理的个人档案,就为免除这个哨兵的实验任务吧?”
                          “确实如此。”
                          “起初我们还以为,您是顾虑采集样本时的诸多困难。屠格涅夫先生甚至夸赞您的慈悲!最近却有传言,说您是和这个哨兵越级结合过了,”别林斯基紧攥座椅扶手,“您的材料从一开始就是假的?还是因为最近的派婚任务而临时编造出来的?”
                          陀思妥耶夫斯基对方的怒目中思考了片刻。
                          别林斯基口中替冈察洛夫打抱不平,其实也只不过是气愤于已定的计划没有如约实行而已。他们原本要摘除的是果戈理的感知体。他们要这么做,却只是在高层会议中提了一句,从未和果戈理本人去商讨过。陀思妥耶夫斯基是取得冈察洛夫本人的同意后,才利用他替换果戈理受罪的。他这么想着,嘴角仍旧挂着礼貌的淡笑。
                          而后,似乎是决定了什么难办的事情,他闭上眼深深地吸着一口气。
                          “是一开始就造的假。”他说,对方立刻接续着质问他。
                          “为什么要越级结合?”
                          “并不是越级啊,”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对方的逼视里略微抬眼,他苦笑着。“那是很早之前的事了……维萨尔,事到如今,我也确实瞒不了您。”
                          “我实话说,我知道您是站在我这一边的,您也知道我在组织里树敌不少。”
                          “有些传言有虚构的成分,您的担忧我看在眼里,越是愤怒,就说明您越是为了我好……”
                          “少扯这些客套话,”青年打断他,“您在实话交代之前,别再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保证。我和屠格涅夫先生的问题都摆在这里:您们俩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进塔之前就结合过了。”
                          “好嘛!”别林斯基气得拍了下桌子,把文件给拍折了页,“什么时候的事!您隐瞒组织有多久了?我就觉得赫尔岑先生的分析有理!他和我们说的时候我们还替您做担保——”
                          “我是和尼古莱结合过了,不过,在继续坦言之前,我得请求您保密接下来的谈话内容。”陀思妥耶夫斯基恳切地说,“因为这和别的无关,单纯是我面子上过意不去——”
                          “那可不行,”别林斯基瞪着他,就像提防一个随时准备扑过来的毒蛇,“我说过了,您全部交代之前,一个字儿的保证也别想再从我这里骗出来。您也别想替您的哨兵求情。”
                          “高级向导是完全为国家服务的,选拔的一项重要指标就是向导必须为独身。这样才能和国家挑选出的优质哨兵进行结合,现在您对外宣称您有了哨兵。而且居然早就有了。这让新俄罗斯体制的脸面往哪里搁?”
                          “是我不好。”
                          陀思妥耶夫斯基有点驼背,坐在桌前将下巴尖撑在手背上的时候,他上扬着视线有种微妙的落差。这让他在端坐的别林斯基面前像有讨巧似的态度,陀思妥耶夫斯基一脸为难地瞧着他。
                          “好吧,我答应您实话实说。这件事说出口的时机确实不好……”
                          别林斯基提防着这人可能会发出的干扰。暂时并没有出现什么异常。最初成为同事的时候,他看对方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而没有去防备,结果就被成功骗到了组织内部的哨向岗员名单。现在他又从这人的神色里看到一抹当年的影子,聪明而且傲然淡若,相当无辜,仿佛别人都可以被他轻易掌控和欺骗似的。陀思妥耶夫斯基行为过度自由,他走到如今这个风口浪尖,别林斯基和同事其实也担负着一部分的责任。
                          “在事情不好收拾之前您最好有话直说。”
                          他提醒着。“现在换另外一个人都不好办!”
                          “是,当然,”陀思妥耶夫斯基说,“我也正是这么想的。看在您帮助我那么多次的份上,我就老实交代……”
                          他对别林斯基不再站在维护他的一方而心有不满。别林斯基是奉命来捉拿他的,他思索着该怎么好好报复一下对方的背叛和指摘。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一根神经从刚才起就有些衔接不上,他到现在都没有抽出时间去思考果戈理的问题。缜密计划中不是不包括那种可能性,但是在这之前,早在车上与果戈理谈话的时候,他分明已经将那种可能性排除掉了。
                          果戈理不是说他们是朋友么?他也没有感到对方是在说谎。
                          他却在心里说他喜欢他。这是怎么回事。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在这种反复性无解的思考里,陀思妥耶夫斯基抽出一部分精力略微应付着别林斯基。
                          “我和他从小就认识了,我和尼古莱。我们在发觉自己的身份属性之前,就已经互相有好感了。最先碰触我的是他,那时候——”
                          陀思妥耶夫斯基停下话头,他看到别林斯基从兜里拿出了一个笔记本,那是监督岗的工作笔记。别林斯基按下圆珠笔末端,他记录起来,陀思妥耶夫斯基面上云淡风轻心里暗自发笑。好吧。他严肃地继续讲述他的故事。
                          “——那时候,我们在树林里寻找我走丢的妹妹。我没有注意到路,险些掉到沟壑里去,是他拉住了我的手……”
                          “那是在夏天,我们找了很久,都出了汗,他没完全拉住我。”
                          “我们一起滚落到了山坡下面。还好坡度不高,也没有撞到坚硬的岩石。尼古莱替我挡住了很多的撞击,我栽倒在他的身上……我们的嘴唇差点撞到一起,不过这不是最主要的——”
                          “撞到一起没有?”
                          见别林斯基抬头,陀思妥耶夫斯基摩挲起嘴唇。
                          “可能有。稍微碰到了一点吧。”
                          余光注视着对方敬业的记录,陀思妥耶夫斯基继续说下去。
                          “那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是因为皮肤接触,加上尼古莱担心我受伤。他受到不小的惊吓——我也是,我们之间一下就被连接起来了。”
                          “温度升高得令人惊愕。那一瞬间,我们以为我们就快要死了。我们感知不到时间。”
                          “结合热?”
                          陀思妥耶夫斯基点点头。


                          15楼2019-05-06 2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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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候我还小,我没有经验。我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处理这些问题,尼古莱比我年长一点,他在很多时候都表现得更像个孩子。那时他出人意料地比我先镇定下来,他说,费佳,要不我们接吻试试看吧……”
                            他看到别林斯基将“接吻”两个字写在纸上,心想这份笔记可千万别被果戈理看到,看到他怎么解释。
                            “他还说,在乌克兰的时候他就偷偷见别人这么做过,然后,他将舌头伸进我的嘴里。”
                            别林斯基在写“舌头”两个字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拼写,他不常写这个词,手底下不是太顺。
                            “他的体温比我的高。他刺激得我稍微乱了阵脚。我有些猜到自己可能是向导的体质,可是那种时候,我该究竟怎么去疏通尼古莱到处乱撞的思绪?我并不知道……我只好任由他亲吻我。尼古莱也不确定这一切冲动会通向哪里,他的精神完全敞开着,在失控之前,我感受到他强烈而复杂的欲望。”
                            “我追随着他的心情,见到他的呼吸稍微能顺畅了一些。我沿着这份欲望摸索,这大约是思维触手正在发挥的作用吧。当时的我们没有余度观察这些……”


                            16楼2019-05-06 2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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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陀思妥耶夫斯基好笑地发现,监察员因为过于认真,生怕漏记哪一部分的说明,从始至终都没有对实际内容感到紧张或者害臊。他想起果戈理仅仅是看他一眼,情绪都和撞进兔子窝似的活蹦乱跳。他从小就捕捉到果戈理想保护他的纯粹心情,那时他原以为等到自己能看穿一切,他也就自然能看穿果戈理为什么总想保护起他。直到今天他才发现自己错了,他没有看透果戈理是因为喜欢他才保护他。
                              他说他是朋友……他却喜欢他。他喜欢他,又避开他。
                              陀思妥耶夫斯基没想好之后要怎么处理这件事。他心想果戈理真是个让他永远捉摸不透的男人。记录员认真打断他的叙述:“我没听清,您说他的手摸到哪里了?”
                              “哦,”陀思妥耶夫斯基回到当前的话题,反着扫了一眼别林斯基的笔记,他不留痕迹地继续着讲起来,“胳膊。他捉住我的胳膊,因为我正试图推开他。那时候推开他,事情就办不成了,是不是……”
                              他期望着尽快编完瞎话,别林斯基能暂时打消当场捉拿他的念头,回去和屠格涅夫好好想想。他指望用这点可怜的余度来连夜逃离塔的监控,离开这里就怎么都好说了。他还指望着果戈理不要误闯进来。
                              尼古莱·果戈理是他唯一的不确定因素,现在被果戈理闯进来的话,可指不定闹出什么事来——
                              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陀思妥耶夫斯基十指交接,面色发黑将脸默默挡在手指背后,踏破他思维边界的那个人风风火火推开了他的房门。上帝。
                              还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


                              17楼2019-05-06 2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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